第九章 巧遇奇逢 忏情谷主裙袂飘飘,剑出“拂云扫雾”,虚佛君珂攻来的剑影,斜身而进,招 变“飞虹戏日”攻向他的耳门。两人换了两次照面,三招中,剑一发即收,未注内 力,错剑游走。 忏情谷主第三招一收,一声轻叱,剑发龙吟,但见白色身影冉冉而来,突化数 个虚像,寒芒齐射,像是几个人由前左右三方同时发剑,看去不太快,其实快极。 将君珂罩在中间,简直没有机会让他脱身。 他早有准备,剑动风雷俱发,奇招“风起云涌”出手,银芒四射,向上疾卷, 人也化成数个虚影,眨眼间便脱出了重围,人影乍分。 “住手!”突然响起忏情谷主的沉喝声。 君珂额上见汗,捧剑卓立,忏情谷主沉下剑,讶然问:“孩子,你是谁的门下。” “晚辈恩师王公,人称银河钓叟。” “不!你的剑法绝非银河钓叟所授。” “剑法传自一位红衣老道,但晚辈不知他老人家的名号。” “你试将老道的相貌一说。” 君珂便将老道的相貌—一说了,忏情夫人又问:“你这一招名叫:”风起云涌’, 第二招是‘轻云缥缈’,第三招是‘飞云逸霞’是么?“ 君珂吃了一惊.讶然道:”前辈,这……这……“ ”那是老身的师兄,道号称飞云散人,俗家姓瞿名印,我师兄妹已二十五年不 见面了。“ 君珂啊了一声,弃剑拜倒,他不知该怎么称呼,结结巴巴地说:”晚辈无状, 前……老前辈请……请恕罪。“ 忏情谷主将剑交与掠到的琴儿手上,向君珂伸手虚引,一股奇异的潜力,竟将 他从地上吸起,说:”老身姓方名珊,年届知命,从师不到三年,先师即成道飞升, 我师兄那时已在江湖成名,大我四十岁,便秉承恩师遗志,教养我成人,名虽师兄 妹,情同父女,我的遭遇,恐怕他还不知道,定然在江湖寻找我的消息,却不知我 在这儿痛苦了二十年。孩子,你可以叫我珊姨,起来,我先替你引见。“ 君珂整衣而起,其实他早起来了,只是没站直而已。天!这条命有救了,飞云 散人是三仙之一,他老人家真妙,胎息在水洞中救了他一命,救命三招再次令他在 忏情谷主剑下逃生,而且这条命保定了险啦! 忏情谷主竟然牵了他的手,在众女的拥簇下八厅登楼,在楼上厅中替他引见。 二姨叫方妤,是谷主的亲妹,君珂不敢失礼,拜了三拜。 姥姥是谷主的奶娘,他又得拜。 四姐妹大姐姓范,名琴。二妞儿姓宁名玲。三妞儿姓张名笙。四丫头最小,只 有十三四岁,姓李名裳。这四个人他长揖为礼,范琴仅二十岁,都比他小,一律称 妹。 其余的是仆妇和侍女,通了名,他也长揖招呼。 忏情谷主命他在下首坐了,他不敢不坐,她看去不像个五十岁老太婆,大概是 修为有成,如果不是二十年前丧夫的打击,她可能显得更年轻,道家修真,有所谓 长生不老,返老还童,还有什么长春之术,也许都是鬼话,但也并非全是荒谬不经 之事。 她不住打量他,久久幽幽一叹,说:”孩子,过去的事,希望你必不介意,看 了你的气色眉心所隐暗纹,我替你担心。师兄教你的剑法,改变不了你的命运。 “ 君珂在生死相拼中,亮出保命剑法的第一招”风起云涌“,不但保全了性命, 更知道了传他保命剑法的老道,是三仙中的飞云散人瞿印,忏情谷主正是飞云散人 的师妹,真巧。 忏情谷主的一番话,令他悚然而惊。他不是一个宿命论者的信徒,但出之于忏 情谷主之口,他不能不惊。 她说飞云散人传他三招保命剑法,改变不了他的命运。怪!其理安在? 也想到自己与飞云散人素昧平生,为何授他保命三招?又为何传他保命的玄门 绝学胎息?这两种绝学,皆是不可乱传的秘术,为什么飞云散人会传给他这个陌生 人?难道说,飞云散人也看到了他未来的命运么? 他心中懔懔,惶然问:”珊姨,珂儿的命运……“ 忏情谷主摇头苦笑道:”命运之学,玄之又玄;但全付之天命,却又不可。俗 语说;天道无凭,焉知祸福?不过在星相家而言,也不能说全属子虚。你是师兄属 意的人,我自该关心,不能不说,说了又恐无形中左右你的情绪。但我可以告诉你, 你一生中,情孽牵缠,如不小心,必将不可收拾。“ 君珂心中更惊,他想起了银衣仙子和庄婉容,也想起了崔碧瑶,不由心中狂跳, 脸色大变。 二姨噗嗤一笑,插口道:”姐姐,你何苦吓他嘛?“ 忏情谷主摇头苦笑,凄然地说:”但愿我看错了。你曾想到你姐夫么?我也是 看错了的,却无法看到我自己,痛哉!“ 她又向君珂说:”防微杜渐,我该点醒你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好好把握自己。 不错,你外表刚强,了不起;但我敢断言,你的内心却不如你的外表刚强,骗不了 你自己。请记住我的话:不管任何沉重的打击,你必须忍受下来,忏情谷为你敞开 着园门,当你感到走投无路时,来吧,孩子,我将替你安排。“ 君珂感到额上汗珠往下挂,惶恐地说:”谢谢珊姨,珂儿永铭于心。“ 忏情谷主叹息一声说:”好了,不必再提了,把你的身世告诉我们。玲丫头去 厨下准备酒菜。你入园那晚,曾许诺神钩郭树至少林报讯,用不着挂心,我放他走, 下次他如果再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他是少林门下的成名人物,为人不坏。那穿 金色被风的人,是不是你的朋友?“ ”不是,珂儿是追天残帮的人来的。“ ”这家伙怕死得紧,囊中带有许多毒药,不是个东西。不管是不是坏胚子,我 也放他,杀这种人,简直弄脏了我的猛兽毒蛇之口。孩子,你是本谷第一个受欢迎 的客人,因你一来,也救了两个人,这两人,也许日后是你的朋友,也许是你的仇 人。我准备给你一次考验人性的机会,由你救他们出险。“ 君珂微笑道:”珊姨,这两人与河儿的命运有关么?“ ”很难说,谁也不敢料定,至于那天残帮的事,你还是不必过问算了。他们是 一群不算邪魔的怪人,与穷家帮争义气,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总有一天会大火拼, 好了,该你说了。“ 君珂便将家世—一详说,并将这次仙霞岭之行—一道出。当然,他不敢将徽州 府所发生的事说出,也无法出口,瞒住了。 最后忏情谷主说:”孩子,你该尽力,这年头,报仇的太太多,报恩则极为罕 见,我为你骄傲,可惜我不能出山助你一臂之力。你在这儿小住三五日,我将与保 命三招有关的步法,好好指点你,以便用于拳掌之内,免得在十招之内就擒。“说 完,她笑了。 君珂却脸红耳赤,瞥了琴姑娘一眼。她也粉面嫣红,正向他瞧哩。 一住三天,君珂在众香国中随珊姨苦练保命三招的全套步法,揉入拳掌之中, 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诡异神奥,变化无穷;他为人聪颖非凡,也练了三天方行纯 熟。 这三天中,除了忏情谷主姐妹俩之外。范琴四姐妹更轮番替他喂招,双方相处 得极为融洽。练功之外,更在谷中清幽的人间仙境中留连。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男女之间。接触得久些,便会互相了解而生出感情。女孩 子更是个感情不易自主的人,平时她们没有机会与年岁相当的异性交往接触,如果 接触了,便会不期而然生出好感,这好感不能再向下发展了,再发展便转变为情, 即所谓日久情生,情生则一发不可遏止。 所幸他们大多是五人一块儿相处,没有单独出外邀游的机会,所以感情未能进 一步发展,但也到了情潮将涨的危险边沿,由她们的目光中,尤其是范琴和宁玲, 她们经常会在一旁向他含情默默地注视,一触到君珂的眼神,便会没来由地低下螓 首,粉须泛霞,羞态可掬。 君珂心中逐渐悚然而惊,他想起谷主的话,也想起徽州府河畔小楼的一段缘, 和婉容小姑娘的婉转投怀情景,心中时生警惕。 这天练功毕,二姨方妤对他说:”君珂,今天是你留谷的最后一天,晚间,便 要将那两个死囚救走,我先带你看看出入路径,以便按计行事。“ ”谢谢二姨。“他感激地说。 她带他从林木深处盘旋而行,一面走,一面说:”君珂,我问你一些事,你得 照实说来。“ ”二姨请问,小侄知无不言。“ ”琴丫头为人如何?“ ”琴妹冰雪聪明,清丽出俗,兰心蕙质……“ 二姨噗嗤一笑,打断他的话,说:”你的嘴好甜,如果向琴丫头说,准坑了你。 我问你,你的感觉如何?不必太过阿谀,那是虚伪。“ ”小侄乃是由衷之言,绝非阿谀。与琴妹相较,小侄确是自感形秽……“ ”啐!这是违心之论。唉!说实话,她确是配得上你,可惜她与你无缘。人世 间,这缘字十分奥妙无穷,虽则你们彼此之间相处得如水乳交融,大姐之处亦无阻 碍;可是你有大事在身,自不能在此久留,前途多艰,日后能否相逢,冥冥中谁知 道呢?“ 君珂心中一懔,也怦怦而动,正想说话,二姨又道:”这几天,我可看出你确 是尽力在收敛自己,这是好现象,希望你好自为之。还有,大姐所告诉你的话,也 不必太过介意,免得影响你的心情。大姐的修为,就没有大师兄飞云散人高明,宿 命论十分浓厚,没有大师兄旷达。“ 君珂突然想起那晚偷听到姥姥的话,岔开道:”二姨,小侄也有些话请教。 “ ”咦!你聪明,岔开话题了?“她笑问。 ”问得不当,二姨休怪。“ ”你问吧,我不会怪你。“ ”请问二姨夫贵姓大名?“ 二姨脸色一变,久久没做声,最后幽幽一叹,说,”姓锺名飞,在江湖名头不 大,但功力却佼佼出群,极少和人结怨冲突;但不出手则已,出手则不留余地,江 湖人叫他为无情剑客。“ ”二姨夫目下可好?“ ”孩子,你问得太多了。“二姨木然地答。 ”二姨,请原谅,小侄也是一番好意。“ ”你怎会想起这些奇怪的事?“ ”小侄那晚偷听到姥姥的话,故而问起。“他将那晚的事—一详说了。 ”姥姥怎么说我?“ ”她老人家不以为然。“他照实答。 二姨沉吟良久,苦笑说:”想当年,他先发觉姐夫与大姐之间的误会,却不将 情形告诉我,以致我晚来一步,悲剧因而造成,他罪有应得。“ ”二姨,你们曾解释过么?“ 二姨摇了摇头说:”用不着解说了,他也不愿解说。“ ”小侄感到,你们都太过主观与倔强,何必呢?彼此都伤害了对方,也伤害了 自己。小侄不知其中详情,但请三思。不仅是夫妻之间,交友亦然;友直,友谅, 友多闻;这是交朋友箴言,夫妻更不必说了。请谅小侄直言。“ ”你会说会道,但值得反省。“她由衷地说。 他微笑着答:”这是小侄内心之言。希望下次小侄专诚拜望之时,能看到二姨 夫。“ 她转身凝视他好半晌,用奇异的声音说:”希望你不再重临忏情之谷,这是我 的预感。记着我的话:我衷诚地希望你日后莅谷之时,是抱着欢忭之情而来的。 “ 说完,领他在树林深处,将往来出入路径,与开启机关的手法—一详说了,方 返回园中。 晚间,忏情谷主设宴为君珂饯别,一再叮咛,并为其祝福。范琴四女直送他出 园,黯然伤神不胜依依。这些天来,君珂心中警惕,不敢多与四位姑娘亲近,别时 未免心中惭愧,他辜负了她们的一片真情。既已离谷,他只好硬着头皮,恳谢四位 姑娘的关注,一声珍重,长揖而别。 夜色暗沉,已经是三更初。今晚,猛兽并未放出,兽吼声仍不时在空间里震荡。 君珂将长衫的衣尾掖在腰带上,一步步欺近神钩郭树的小石窗边,低叫道:” 郭前辈,郭前辈。“ ”谁在外面叫唤?“里面响起了神钩郭树急促的声音。 ”晚辈林君珂,早些天曾与前辈商量过哩。“ ”哦!你没被他们困住!“ ”不曾,只是无法找到谷中主人。“ ”老弟,不找也罢,快些出谷,请替我传信少林。“ ”晚辈不能一事无成,愿为前辈尽力。“ ”不!太危险,万一令你也失陷在这儿,我于心难安,速走!“ 君珂一面由一旁欺近,一面搬动右侧的巨石,说:”前辈放心,我由一旁开辟 进路,不走窗口,要不了多少时辰。“ 机关早撤,当然不会有困难。巨石是堆砌而成的大型假山,只消用剑运神功撬 松,便可一块块搬走。他工作得十分小心,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终于将一半巨石搬 开,更撬开内层方石砌就的石壁。 里面的神钩郭树也在内动手,拼命用劲去推被撬松了巨型方石,合两人之力, 终于将巨石推开了。 石壁现出一个方孔,大逾三尺,足可任意出入。神钩郭树爬出石孔,重新看到 了满天星斗,激动得抱住君珂,热泪盈眶,许久不能作声。 许久许久,他仍陷在激情之中,喃喃低唤:”天日重见,重见天日。谢谢你, 小兄弟,谢谢你。“ 君珂拍掉身上尘土,低声说:”前辈,你走吧,是返回河南么?“ 神钩郭树说:”是的,不过我得先到桐庐。小兄弟,我们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 ”前辈请先走一步。“ ”你……“神钩郭树惑然问。 ”还有一个人陷身在兽窟中,我得设法将他救出。“ ”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陷身在内么?“ ”不!我与那人素昧平生,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神钩郭树一阵惭愧,说:”小兄弟,恕我,我太自私。走,我陪你走一趟。 “ ”不!前辈如再陷身在内,不堪设想,还是……“ ”小兄弟,郭某也是个铁铮铮的英雄,你冒险救我这素昧平生的人,还要再救 另一个陌生入,这种侠义襟怀,世所罕见。即使你要上刀山剑树,郭某也要陪你沾 沾光。老实说,自从被困石窟十年不见天日,此身已无他求,多活一天是一天,就 没打算有活着离开的一日。走!兽窟我也呆过五天,能重新看看也不坏。“ ”那也好。前辈手上有多少力道。“ ”三五百斤大概可以应付。小兄弟的意思……“ ”晚辈在想,如何才能弄开铁栅。“ ”我们可在栅根下手,如能扳开一两根便够了。“ ”走,试试看。咱们绕远些,这一带的机关埋伏讨厌。“ 两人先向外走,再向兽槛绕去。天将四更,他们的时间不太充裕了。 到了兽槛左边,怪!虎豹全都睡着了不成?没听到它们咆哮哩!可能是已经吃 饱了。 两人鬼魅似的欺近,到了囚困金羽大鹏的栅门前。金羽大鹏正乘虎豹睡熟,在 栅门前仔细地找空隙,可是大概气门穴已经被制住,用不上劲,正陷在绝望之中。 人影乍现,金羽大鹏还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他低声叫:”姑娘,放我出去,有 何所求,请……“ ”噤声!“君珂轻叫,飘近栅旁。 金羽大鹏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声音,问道:”尊驾是……“ ”在下也是误闯入谷之人,那一位是少林俗家门人神钩郭前辈,咱们患难与共 前来救你。“ ”退!有人来了。“神钩郭树低喝,一拉君珂的衣袂,向旁一闪,隐入黑暗之 中。 金羽大鹏也向里急窜,蜷伏在一角闭目假装睡着了。 片刻,幽灵似的出现了五个黑影,香风中人欲醉,到了兽槛前。领先的人是姥 姥,后四人是范琴四姐妹。 姥姥在兽槛前巡行一遍说:”琴姑娘,虎豹喂得太饱了,都睡啦!“ ”所以今晚没放它们出去,便宜了这个闯谷小贼。“范琴笑答。 金羽大鹏精神来啦,他站起哀求道:”姑娘,请大发慈悲,可否放在下出去…… “ ”住口!“姥姥怪叫,又道:”忏情谷不许男人进入,入者必死,你再说,割 掉你的舌头,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明日清晨要将你丢入蛇坑,让你和南荒金鳞大蟒 拚个死活。好好养神,明日便是你的死期,明年此日,乃是你的周年祭。“ 五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走了,不久便隐入密林中不见。 君珂开始缓缓站起,神钩郭树附耳道:”且稍待,她们转来,咱们不仅没救成, 反而失陷在内,岂不可虞?“ ”不成!天色快亮了,来不及啦!走。“ 神钩郭树没做声,他不能太过脓包,别让人瞧启了少林门人,豁出去了! 两人重新到了铁栅前,里面的金羽大鹏惶急地说:”两位,可会内力攻穴术么? 请先用真气替在下攻开气门穴,咱们合力将铁栅弄开。“ ”交给我,小兄弟可先找机捩。“神钩郭树说,手伸入铁栅,开始用真气攻穴 术替金羽大鹏解穴。 君珂在附近找了许久,没找到,便开始用剑刺开铁栅下端的石栏,现出栅根了。 他用手去扳铁栅一阵支支响,却无法扳弯。 不久,神钩郭树一跃而起,也俯下身说:”来,三人合力试试。“ 铁枝粗如儿臂,三个人一推两拉,同时用劲,第一根铁枝在三人无穷神力的推 扳下,渐渐向上弯曲。 一根不行,必须两根方能让人爬出。三人消耗了不少真力,略一歇息再扳第二 根。这次力道差点儿,铁枝似乎并无弯曲之象,三人浑身汗湿,只扳动寸余。 正在紧要关头,蓦地一声虎吼,猛兽开始苏醒了。 ”糟了!这些畜生。“金羽大鹏叫,直冒冷汗。 远处火光一闪,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口音:”秀姐,虎吼有异。走,去请大 小姐来瞧瞧。“ ”恐怕是来了生人,快!找姥姥来。“这是另一名少女的口音,火光倏隐。 ”完了,功亏一篑。小兄弟,你先走。“神钩郭树低声叫。 ”不!前辈你先走,你绝不可重陷在此。“ 金羽大鹏急得一头汗,急叫道:”两位千万别走,救人须救辙,用劲,在此一 举。“ 黑影疾射,有人向这儿赶。 金羽大鹏仍在叫:”用劲。事急时两位可分一人应敌。“ 神钩郭树心中火起,他真想一走了之,这家伙太自私了,三个人扳不动,再分 一人应敌,不仅更无法板开,三个人全部完蛋,一个也走不了。” 君珂不怕死,他突然高叫:“用全力,起!” 人在危急中,力量会神奇地增加,有些却浑身发软,这三个人是前一种人。有 人赶来,两旁的猛兽又开始咆哮蠢动,眼看要完蛋,激起他们的求生本能,神力倏 发,在君珂高喝之下,铁枝终于被扳弯了。 人影将追到,共有四名。最先是姥姥,来势如电,相距二十余丈,便大喝道: “走得了么?纳命!” 金羽大鹏像老鼠般爬出栅外,在将出之际,侧槛内虎爪一伸,抓掉了他一只靴 子,右脚差点儿完蛋。 君珂撤下长剑,叫道:“两位快走!” 金羽大鹏撒腿就跑,一面叫:“阻他们一阻,阻……”叫声中,已逃出五丈外。 神钩郭树无名火起,一拖君珂的左腕,叫:“走!我们走另一端” 但迟了,姥姥最先射到,拐杖兜心飞点,叱道:“谁也走不了,留下性命。” “铮”一声暴响,火花四溅。君珂一剑封出,立被震飞丈余。神钩郭树也攻出 两掌,同时暴退。 “走!”君珂叫,两人向旁急射。 金羽大鹏已经不知去向,一声不吭溜之大吉。 两人忘命飞逃,急急如漏网之鱼,钻入密林中,向东狂奔而去。 远出三四里,越过一座山头,后面已没有声息,东方已经发白了。两人放缓身 形,神钩郭树叹道:“小兄弟,如果咱们再陷身在内,太不值得了。” “怎么不值得?”君珂故意装迷糊。 “那狗东西不是人,自私得教人吃惊,如果为他而丧身,未免太糟塌自己了。” “人本来就自私,怪他不得。”君珂答。 神钩郭树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他太不像话,叫咱们阻敌,他好逃命,岂有 此理。小兄弟世间像你这种心存侠义的傻子,确是少见。” “别提了,前辈也够傻,如果没有你夹击两掌,真是不堪设想。” “唉!这些鬼女人可怕极了,我那两掌可以裂石开碑,在她的木拐一震之下, 劲道立散,厉害!” “前辈还打算再来么?” “不了。”神钩郭树答得顶干脆。 “前辈不想报被囚禁之恨。” “那也是无法之事,我没有这种能耐。再说,万一累及师门,为师门招祸,我 的罪过可就大了。” 君珂不住点头说:“前辈这种襟怀,委实难得。晚辈对谷中的人物,略有所闻, 前辈可知她们的来路吗?” “不知道。我一落入她们手中,首先便被囚在兽槛五天,之后又被搬入一位少 妇的香闺,我是个有家小的人,一生行道不敢沾惹女人,一看来头不对,便把那美 绝尘寰的少妇骂了个狗血喷头.因此招惹了她们。之后,我便被关入石窟之中,谁 知道她们是何来路?看来,哼,定然不是好人,而是一群妖孽;她们的功力修为确 也值得称道,但愿她们不到江湖中肆虐。小兄弟,你知道她们?” “知道些少,据悦,那忏情谷主乃是三仙中的飞云散人瞿印老前辈的师妹。” “天哪!难怪咱们两人难接下她一招。” “刚才用拐杖向我们动手的人,并非忏情谷主哩!” “咦!你怎知道?” “我在附近潜伏五天,不得其门而入;曾听那老妇称谷主为主母,却未见过谷 主的真面目。” 神钩郭树直摇头,叹道:“仆尚如此,她们的主母还了得?咱们快些儿逃出险 境再说。” “前辈今后……” “小兄弟,你老叫我前辈,不感到刺耳么?我希望与你结为忘年之交,不知老 弟可肯让我高攀?” 如果按辈份论,君珂甚至还比神钩郭树要高一辈。少林目下的四辈,是宏、宗、 扬、法,当代掌门是宏字辈的长老,神钩郭树的师父是罗汉堂利多罗汉宗慧。而君 珂是师父银河的钓翁王衡,却与少林宏字辈门人相等。 可是论年岁,神钩郭树却比君珂大了一倍以上,根据圣贤敬老尊贤的古训,君 珂怎敢悖礼?他惶恐地说:“前辈此话,有陷晚辈于不义之嫌,请前辈不必再提, 免使晚辈为后人所唾骂。” 神钩郭树一怔,慨然地说:“小老弟,你是非常人,听来有道理,但忘了武林 无辈江湖无岁的话。也罢,不管你如何叫法与如何想法,日后相逢,我叫你小友, 不管你是否反对。小友,请问今后行止如何?” “晚辈即往仙霞岭访友,再邀游天下名山,至各处书院听名贤讲学。” 神钩郭树摇头笑道:“小友,你虽穿了一袭儒衫,老实说,你仍是武林人,只 是多了些少书卷气而已。请记住,日后如玉趾莅临河南,千万到登封一走,我将倒 履相迎。再者,你如果有困难,老哥哥将为你一尽棉薄。走,我们赶往桐庐。” 两人向东急掠,神钩郭树一面说:“小友,你救出的那个家伙的来路真弄不清 楚?” “不清楚,我第一次被谷中人弄入兽槛,他也同被擒来,大概也被置入槛中。 因为我倔强地辱骂她们,被她们逼我落入兽槛下面的水牢,恰好水牢崩毁,我便从 谷口下逃出河中,返回谷内便碰上了前辈,余事一概不知。” “那家伙身上穿了金色的劲装,日后会知道是谁的。” “别提他了,反正我们也不和这种人打交道。” 天色不早,他们快到桐庐,红日已经爬上了东山头。正由崇山峻岭中下降,远 远地,可以看到清流如带的桐江和从左流下的大日溪,两江交合处的桐庐城如在眼 前。 已经有樵径了,他们正沿一条稍大的樵径向下急走。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樵径 从有境蜒而下在山脚下会合,有一个狼狈万分,衣衫凌落,但隐现金芒的人影狂掠 而下。 “哦!是被我们救出的人。”君珂悦。 “不必理会这种阴险小人,不用向他打招呼。”神钩郭树气虎虎地答。 双方正好在小径交会处碰了头,金羽大鹏喜悦地说:“两位也到了,巧极。” 君珂不好让他难堪,淡淡一笑道:“兄弟脱险了,可喜可贺。” “阁下跑得真快,了得。”神钩郭树冷冷地悦。 金羽大鹏得意地笑道:“要说跑,在下确是不错,不然就不配称金羽大鹏田克 荣。可惜我那件披风被那些鬼女人弄掉了,不然我可以张开向下飞掠哩。哦!昨晚 多蒙两位临危援手,在下先行谢过。”说完,抱拳一礼。 “阁下错了,不是临危援手,而是在死神手中,将你抢救出来的。”神钩郭树 不客气地说。 “呵呵,并无不可,咱们用不着挑字眼。在下田克荣,乃是百毒真君门下唯一 弟子。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老夫神钩郭树,中州嵩山少林寺少林派俗家门人。” “哦,少见少见。”田克荣摇头答。 “在下林君珂,一介书生,田兄更是少见了。”君珂也冷 他挖苦他,心中却是暗懔,百毒真君的门人,真见鬼! “确是未听过林兄的大名,在江湖可有名号。” “没有,在下不是江湖人。” “不是江湖人,为何自称在下?” “废话,在下乃是一般人自谦之词,并非江湖人专用的称呼。” “你少见多怪。”神钩郭树不悦地说。 “咦!郭老兄似乎火气甚大,但香在尊驾助在下脱困之德,不愿和你计较。” 金羽大鹏不悦地说。 “喝!阁下如果计较,又能怎样?” “怎样?哼!即使你是少林方外弟子,在下也放你不过;百毒真君的弟子天不 怕地不怕。” “老夫倒是希望和你计较计较。”神钩郭树说完,向前迫近。 君珂看两人闹僵,赶忙说:“算啦!两位冲在下簿面,各走各路岂用生气?” 神钩郭树忍住一口恶气,金羽大鹏却阴森森地说:“姓郭的你且慢威风,在下 的百毒囊如果不被那些鬼女人搜去,定然主你快活。林老弟,在下向你商量商量。” “请问有何指教?”君珂若无其事地问。 “在下身上什物已全被搜走,身无分文;目下又是白昼,不方便,可否暂借些 银子济急?” “小事一件,理应相助。”君珂答,探囊取出一锭十两银锭递过,又道:“田 兄这身金色衣衫,最好不落入公人眼中,不然准有天大麻烦。” 金羽大鹏将银子揣入怀中,傲然地说:“那些鹰爪们不堪一击,谅他们也不敢 向我讨野火。” “很难说,还是收敛些为上。告辞。” “行再相见。老弟够朋友,希望日后有机会痛饮三杯。请便。”金羽大鹏抱拳 一拱,飞步下山。 神钩郭树等他去远,向君珂摇头道:“小友,你救了一个蟊贼为害江湖,罪过 大了。” “做事有始有终,但求心安,其他我倒没计较。走吧!”君珂说,一面将十两 银子塞入神钩郭树怀中。向山下举步如飞,一同向桐庐奔去。 三天后,龙游至衢州府城官道上,出现了君珂孤零零的身影。一袭青衫,右手 提着书箧儿,右胁下挂着包裹,长剑轻晃,没戴头巾,挽了个发结,看上去如临风 玉树,倜傥出群,只是剑眉略挑,斜飞入鬓,在书卷气息中,凭添了七分英气。 金羽大鹏在桐庐逗留,找到了他的朋友。起初,他想再入忏情谷,想起那些花 不溜丢的绝色美女,便觉心痒难熬,但再想到她们的高明身手,却又吓得心中发毛, 不敢再前往送死。 他的兵刃和百毒囊全丢了,便在朋友处打听师父百毒真君的下落,知道师父已 到了徽州府,便也在三天后下严州西上,要找师父讨毒药。这家伙不长进,不知如 何提炼毒物,也懒得自己动手,所以百毒真君对他极为失望。 另一个令百毒其君失望的原因,是这家伙好色如命;而百毒真君本人却与色字 无缘,他珍惜元阴,要活两百岁,极重视养生之术。 他到了徽州府,辗转找到了百毒其君。百毒真君正在一间古宅中,专心一致传 授华山紫凤用毒配毒之法,并将拳剑—一加以指点。 这儿是兔山北麓一座古宅,主人宦游在外,偌大一所宅院,足有三五十间房舍, 其中园林棋布,清净出尘,只有三五十名照顾田宅的佃户和老仆照管。百毒真君和 华山紫凤找到这儿,三不管拔剑吓人,借住了后宅一间精舍,两人便在内参研药物 拳剑。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华山紫凤为人慧质天生,聪明过人,在仇恨的驱策 下,更为专心苦学。因此一来,百毒真君真是如获至宝,疼爱有加,将压箱本领倾 囊相授,两人都得其所哉。 金羽大鹏花了三天功夫,找到了古宅中。他自从得到君珂的警告后,果然不再 在衣内加上金衣,但为了他的绰号,定制的披风有一面仍是金色的。他这披风是用 上好的缎子特制的,可以向下鼓风滑翔,手脚上有活扣,可以滑翔下三五十丈而不 致受伤。与人拼命时,还可一纵三四丈,再鼓风滑翔十余丈远方行落地,远看像一 头金色大鸟飞翔而降,所以绰号叫做金羽大鹏。他的功力当然不坏,但只算“不坏” 而已;用毒的机智也不够,所以在江湖名头不甚了了,只会抬出他的师父百毒真君 唬人。 他准一的长处是对女人感兴趣,再就是喜和臭味相投的江湖败类结交,所以朋 友不少,全是些狼狈之徒。像银剑白龙冷真阳,就是他的好朋友,平时称兄道弟, 一同玩女人,甚至还将他得自师父的毒药秘术,也送给银剑白龙应用。 银剑白龙比他聪明得多,他将毒物配成奇奇怪怪的动情之药,两人分用,得其 所哉。上次银剑白龙被他的妹妹银衣仙子偷走的返魂香与春蕊丹,她全用上了;返 魂香擒住了庄婉容,而春蕊丹几乎要了银衣仙子的小命。这些药,便是金羽大鹏所 供给的。 金羽大鹏交游甚广,被他打听出师父的居处,便在清晨到了古宅前。他的师父 的长相本来就生得特殊,只消一问便可了然。 乡村农家子早睡早起勤俭持家,天刚破晓,古宅中的人已经起身干活了。 金羽大鹏悬剑挂囊,右手挽住披风,一身天蓝色的劲装极为显目,大踏步走向 古宅前广场。 广场前石阶下,五六名健壮的村汉,正在清理农具,全部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 这健壮的陌生青年人。 他大踏步走向一名大汉,大声叫:“喂!小子,我有话问你。” 几个村夫大概是惊弓之鸟,全都吃了一惊,再看看他腰中的长剑,全感到毛骨 悚然;但他的口气太不礼貌,登时引起另一个胆子稍大的中年人反感,在旁插嘴道: “咦!你这人为何这般无礼?” 金羽大鹏一向凶暴已惯,立时沉下脸说:“你小子要教训我吗?” 中年村夫心中骇然,但看附近同伴众多,胆气一壮,抓起一把锄头说:“你的 口气太无礼了,教训你亦无不可。” 金羽大鹏大怒,晃身抢进说:“太爷要打掉你的满口大牙。” 村夫们同声叱喝,中年村夫居然也懂得两下子,锄头兜头便捣;如果没有两手, 一定然是抡锄便劈。 金羽大鹏一声大喝,左手一抄,闪电似抓住了锄头,向后一带,右掌已经擂出。 眼看这一拳下去,中年村汉的脸颊和牙齿全得完蛋。蓦地紧影一闪,从大门射 出,像一道紫虹,只一闪便到了两人身侧,纤指疾伸,弹向金羽大鹏的脉门。 金羽大鹏吃了一惊,无暇伤人,半途撤指。掌向外一带,劈空暗劲怒发。 他反应够快,但仍慢了些儿,只觉右腿压力传到,赶忙向上一抬。 “噗”一声,靴子被人勾住了,人打一踉跄,险些栽倒,总算他了得,立即飞 掠丈外,用千斤坠稳下身形,扭头一看,吃了一惊。 在他先前立身之处,站着一个千娇百媚,身材丰盈健美的美娇娃,正用神光如 电的冷漠眼神凌厉地盯视他,樱唇旁,泛着轻蔑的冷笑。 “咦!上等货,可惜冷了些。”他心中暗叫。 众村夫纷纷后退,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站稳身形,举步慢慢走近,鹰目打量她胸前怒突的乳峰,也打量她胸前用深 紫丝绣成的一头飞凤,讶然道:“嗨!你这身穿章打扮,在下不算陌生。” 女郎正是华山紫风,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言不动。 他在丈外站住,笑道:“姑娘一身紫,绣着飞凤儿,可是华山紫凤吴姑娘?” 华山紫凤没理凶,手按在剑把上,缓缓撤剑,眼神极为凌厉,直令他脊梁上发 寒。 他退后一步,摇手道:“吴姑娘,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你上门欺人,拔剑!”她冷冰冰地沉喝。 “吴姑……”他急叫。 “别废话……本姑娘要打落你满口牙齿。” “在下不知道这儿是姑娘的宝宅,多有得罪……” 华山紫风目下性情大变,看了男人就生气。以往,她有时会对打她主意的男人 假以词色。然后动手下绝情;但自经上次受辱之后,不再对男人假以词色了。 “接招!”她冷叱,寒芒如电的长剑出鞘,揉身扑上,剑幻化数点寒星,直取 讨方之六阳魁首。 华山紫风的名头够响亮,在武林年轻后辈中,大名鼎鼎;因为她有银犀款甲护 身,讲击时凶猛狂野,有名儿的泼辣女阎罗。金羽大鹏自然知道厉害,对方一动, 他便向左飞掠丈外,大叫:“吴姑娘,请听在下……” 华山紫凤并未进击,厉声道:“拔剑!要不就自己动手,打掉门牙滚!” 金羽大鹏忍无可忍,手按在剑把上说:“丫头,我金羽大鹏田克荣不见得怕你。” 华山紫凤一怔,垂下剑说:“你就是金羽大鹏田克荣?” “在下岂是假冒的?” “你的金衣呢?” 金羽大鹏展开披风说:“身上不再穿了,披风上有金色也就足可代表田某的身 份。” 华山紫凤收剑入鞘,向大门伸手,说:“请进,在后园精舍。”她口气仍冷, 但脸上的杀机已经消失了。 金羽大鹏受宠若惊,狂喜地走近,脸上泛起邪恶的笑容,咽着口水说:“田某 鲁莽,不知姑娘芳驾……” 话未完,姑娘眼神转厉,叱道:,“废话!进去!” 金羽大鹏吓了一大跳,以为姑娘要地进入屋中,好摆布他哩,退了两步说: “吴姑娘,在下是……” “你师父在后园精舍,进不进去悉从尊便。”姑娘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金羽大鹏心中一宽说:“谢谢姑娘的指引。”说完,含笑踏上台阶,在美貌女 人面前,他倒也彬彬有礼。 华山紫凤在后跟入,亦步亦趋;可把田克荣惊得提心吊胆,不知她的话是真是 假,也许会在后面给他一记冷拳暗掌呢。他的声誉不好,自己知道,而华山紫风却 是个女夜叉母大虫,杀人不眨眼,杀他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她会办得到的。 他步步提防,可是后面的华山紫凤并没有向他动手的意思,他的意念,却又幻 想到她诱人犯罪的丰臀隆胸上去了,走起路来极不自然,他要多看她两眼,便转身 说:“姑娘先请,在下不知府上通往后园的路径。” 华山紫凤泰然超出在前领路,一面说:“随我来,令师行功也将告竣了。” 金羽大鹏走在后面,饱餐秀色。她那穿着劲装的婀娜身材,极有韵律地款摆, 在向他发出无穷的诱惑力。他几乎不克自持,冲动地想向前扑出,将她抱在怀中轻 狂个够。可是他听说师父在这儿,不敢鲁莽,而且这是一朵带刺儿花儿,恐怕扎手, 只好强抑欲火,猛吞口水。 从后厅西院门绕出,经西廊直趋后花园,远远地便看到狞恶的百毒真君,站在 荷池前伸展手足。 “师父!”金羽大鹏叫,抢前急掠。 百毒真君已看清了他,撇着嘴说:“你这不长进的东西,准又是丢我的人跑来 诉冤了。” 金羽大鹏跪下拜了四拜,爬起说:“禀师父,徒儿丢人丢得太冤,所以……” “滚你的!你就知道荒唐,我的颜面全教你弄得没处放,总有一天,我会好好 整治你一顿,说!给谁打了?” “给……给……给几个女……女人。” “啪!”一记耳光声暴起,金羽大鹏被抽得满天星斗,在原地转了一圈。百毒 真君暴跳如雷地叫:“畜生!你真有出息。上次被武当的玄子辈门人打了,我不怪 你;第二次让泅州圆通寺的老秃驴痛惩;我也不怪你。你,愈来愈不像话,让几个 女人也打了,每况愈下,你还有脸来找我?为师的脸面往何处放?呸!你好。” 金羽大鹏用手掩住脸颊,说:“禀师父,徒儿并未招惹她们……” “呸!你这畜生如不招惹女人,连狗也不吃屎了。” “徒儿确未招惹她们,有人为证。” “你这畜生自会找几个猪狗朋友来证明的。” “这次证明的人却不是武林人,是一个少年书生。” “喝!太阳从西方爬出来了,你结交了一个读书人,了不起,我倒不该瞧扁你 哩。” “徒儿失手被擒,受辱兽槛,后来被一个叫林君珂的书生报救,凶全知道内情。” 林君珂三字,不但百毒真君吃了一惊,一旁的华山紫凤只觉血往上涌,脸色全 变了。 “什么?林君珂?”百毒真君怪叫。 “是的,那人叫林君珂,虽是读书人,力气却大得惊人,儿臂粗的铁枝,他能 用全力扳弯,将徒儿救出兽槛。” “这人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我们在桐庐分手,我曾亲见他从小南门往南走,可能去了金华府。 师父,那几个女人功力超人,听说徒儿是你老人家的弟子,骂得极为难听。师父, 徒儿可将她们骂的话禀明;她们骂……” “呸!闭上你的嘴!”百毒真君脸色极为难看,又道:“说!她们是什么人?” 百毒真君的缺点,护犊也是其中之一,金羽大鹏的敢于胡作非为,未始不是这 原因所造成。他口中在骂,但偏袒之情外露。 金羽大鹏心中大喜,脸上却苦兮兮地说“徒儿还不知她们是些什么人……” “唔!你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是脓包!你是废料!”百毒真君暴跳如 雷地叫。 一旁的华山紫凤悄悄向精舍中退去。 华山紫凤在听到林君珂的三字之后,心中大乱,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恨呢? 抑或是爱?对百毒真君师徒间的活现世,她视如未见,听若未闻,一颗心已飞向遥 远的金华府,追随林君珂去了。 在她眼前,陷陷泛出彭家村那夜,夜间客厅情景,君珂那潇洒脱群,从容敬酒 的俊逸豪情,他那英俊雄伟的身躯,与那盖世的容光,在她眼前一一重现。她心潮 不住汹涌,梦游似的向精舍中退走。 百毒真君并未出声阻止,他和金羽大鹏间的事,确也不愿让她知道得太多。 金羽大鹏被骂得狗血喷头,但心中却是大喜,看样子师父要替他出气了。第一 次他丢人,百毒真君却不敢闹上武当山。招惹不起玄门三大剑派之首的武当派,不 了了之。第二人丢人,圆通寺在泗州是第一大石刹,是五台山派来的主持,背景也 够硬,事情也不了了之。哈哈!这次该出面啦! 他苦着面说:“人虽不知道,但住处却在附近。” “在那儿?” “桐庐西南山谷,名叫忏情谷,主事的人全是女的,一个个美如天仙,却凶似 罗刹。凡是误人的人,全都不问情由,一律凌辱后处死。徒儿并不怕她们凌辱,只 是她们辱及师门,骂得太难听……” “你这没用的畜生,丢尽了为师的颜面。准备好,到忏情谷。” “禀师父,徒儿的百毒囊丢掉了。” “以后再说。”百毒真君说完转身,向精舍走去。 师徒俩在午间走了,直奔忏情谷。还未进谷,便被一个老太婆和两位少女,带 了两条奇毒的金鳞大蟒,赶得望影而逃。他们的奇毒一无用场,差点还被毒死,几 乎被埋葬在忏情谷。 百毒真君知道这口气难出,走了。金羽大鹏则赶向金华府,因为师徒俩离开精 舍之时,华山紫凤曾说要到金华一走。金羽大鹏自见了华山紫凤之后,灵魂早不附 体,梦寐难忘,他在心中发誓,要接近她把她弄到手。 从此,忏情谷开始有麻烦,有不怕死的人,开始豁出性命要发掘忏情谷的秘密, 可是,凡是进谷的人,没听到有人活着离开,忏情谷依旧是一团谜。 君珂自从桐庐动身南下,走的确是金华道,但到了兰溪,便转走衢州道,并未 到金华府。衢州道,是由浙入闽的官道,沿谷溪西上。这是一条丰饶的河谷,两侧 崇山峻岭,夹峙着河谷的肥沃田野。官道在江的右岸惋蜒西行,道上行人不多。 他信步而行,并不急于赶路;他知道,急也没有用,真要在这广大地域中找一 家隐居的陌生人,单人独力确是不能操之过急,太难了,必须留心探问,不然即使 见着了,也会失之交臂的。 离开龙游不久,便过了十里长亭。道右,清澈的谷江静静地奔流,两岸草木葱 笼,煦风送来阵阵草木的清新气息,令人精神一爽。 他站在江岸旁,远眺对岸无尽的峰峦,耳中传来阵阵悦耳的百鸟清鸣,吁出一 口长气说:“这儿的山水,其灵秀之气,不下于故乡,真是与世无争的大好隐居所 在。” 身旁,正有一名老村夫背着斗笠,神态悠闲地经过他身边,含笑向他点头,信 口道:“相公是到敝地游山玩水吗?” 君珂看老人一团和气,赶忙放下书箧,长揖为礼笑道:“小生乃是心慕贵地风 光而来,刚到不久,老丈可否指引贵地的名山古刹,以便作竟日游吗?” 老人呵呵一笑说:“好教相公见笑,这儿真能游赏的名山古刹不多。相公可到 龙游,东游龙邱山,南至灵山灵山寺随喜。要不可从这儿过江,抄小道到北面的梅 岭。真要游遍本处胜迹,必须盘桓三日,看看武安故城,登武安山看看往昔沧桑的 陈迹,凭吊信史的变迁。” 君珂吃了一惊,听村老口中朗朗而言,谈吐不俗,不由肃然起敬,恭敬地说: “多承老丈指教,可惜小生无暇久留。小生姓林名君珂,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小老儿姓王名宗,祖居龙游,就住在前面不远。相公如有暇,可至寒舍盘桓 一二日,老汉可为相公导游。” “不敢有劳老丈大驾,不敢当。” “好说好说,小事一件。老汉也性喜山水,曾西出衢州一探石桥山仙人石室, 至江山县探胜江郎山。呵呵!这些仙人古迹不会改变,但已不知仙人何往了。” 君珂心中一动,仙霞岭正在江山县西南,江郎山则在东南,也算是仙霞岭的一 支,便问道:“老丈在江郎山盘桓多久?对地头熟吗?” “老汉仅耽了两日,攀越三峰之上,三仙的遗迹已无处可寻,但那三座石峰气 魄倒还过得去的。据古人传说,三石峰乃是三仙所化,逐年上长。其实石峰并不能 逐年上长,而是峰下的泥土逐年被风雨所侵蚀,逐渐流失,看上去像是石峰在长而 已。至于地头,老汉生疏得紧。” 君河心中感到十分失望,便说:“老丈观察入微,佩服佩服。山如能长,千百 年后岂不上抵天宇?至于神仙之事。属于怪力乱神,小生不敢妄语。” “老汉看相公脸上神色,时起得失之变,不知相公有何要事需老汉效劳吗?” 君珂又是一惊,心说:“这位老丈的眼力委实高明,已看出我心有得失之念, 端的明察秋毫经验丰富老到。” 他压抑着脸上表情,免泄心中秘密,说:“小生想请教老丈一事,江郎山附近, 是否有八年前迁来隐居的人。” 老人摇摇头说:“老汉对江郎山附近的人,并无印象。其实山居的人,大多是 耕两亩薄田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人,皆可算得隐士村汉。不知相公要找的人,姓甚 名谁?” 君珂本想说出彭胜安的家世,但再一想又忍住了,彭胜安既然举家隐居,自然 不会说出早年的身世。他感到事情愈来愈困难,茫茫人海,他孤身一人要找一个隐 姓埋名的陌生人,真像在大海里捞针,太难了!只好说:“乃是小可的一门远亲, 八年不通音讯,唉!恐怕早已迁走了,不说也罢,多谢老丈的指教。” 老人含笑告辞,一面走一面回头说:“老汉就住在前面小村中,相公如肯枉顾, 老汉无任欢迎。再会了。” “老丈再会,也许小生日后会打扰你老人家呢!”说气揖相送。 送走了老人,他站在那儿陷入迷惘之中,莫所适从,感到事情十分棘手。是的, 确是棘手,彭胜安恩公既不是武林人,却又是江湖巨寇必欲得而甘心的人物,不仅 不倚仗朋友相助访寻,更不可能,单人独力遍踏宇内每一个角落,去找寻他的踪迹, 太难了!譬如说,从这儿到仙霞岭,千峰万峦之中,如果自己一人去找,三月半年 也不一定可以走完,即使找到了,也对面不相识,相逢如陌路,彭恩公如果隐姓埋 名,怎能问出结果?何况他根本不敢提起彭恩公的姓名家世呢? 他茫然抬起书箧,儿,信步而行,陷入迷惘之中,脚步缓下来了。 “克!克克!”河对面,突然传来伐木的斧声。 接着,响起了穿云裂石似的朗朗歌声:“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 销妆楼,往事思悠悠。云南朝还暮,烟花春夏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君珂心中一惊,站住倾听良久,直至歌声徐敛,方点头叹道:“山野之人,难 得有这么超尘拔俗的词手,这一首《巫山一段云》,被他唱绝了。我得过河拜望这 位不等闲的首樵子,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觅路过河,可是没有桥,也没有船只,三十余丈的江面无法飞渡。他站在河 岸上,向对面山林中亮声道:“衢江水秀山青,灵秀有余,雄劲似嫌不足,与三峡 相较,不可同日而语;兄台,意境是否有未尽之感?” 对面山间,斧声骤止,稍顿,林间传出樵子的回答:“客官,你俗。衢江虽气 势不足,然行客心情,心中之意境却可超然物外;春花虽艳,我独感将凋之愁,各 人感受不同,何足异哉?” 君珂笑道:“高明,高明。兄台,请问可以找得到渡船吗?” “找渡船何用?” “过河就教于兄台。” “哈哈!山野荒樵,不敢当客官礼遇,此地并无渡船。” “晚生专诚就教,尚清指引。” “草野之人,与世不相往来,客官不劳跋涉。” “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敝姓安,祖居山下荒村。” “晚生林君珂,乃是游山玩水而来……” “此非三峡可比,如要观赏山水,何不入蜀一行?”说完,斧声再响。 君珂正想再问,身后履声嘶嘶,眼角红影触目。他扭头一看,暗叫一声“糟”。 那是两个身穿大红法服的老道,正洒开大步从衢州方向急步而来,衣袂飘飘, 急步飞赶。左首也有一个凶猛的大汉,正是曾在徽州约斗后山被独掌擎天杀了一半 人,未能践约的朱砂掌闵刚,虽未见过面,但从双手和长相一看便知。 他看到了闵刚,闵刚也看到了他。正向两老道低声发话,眼睛全向他这一面扫 来。 “有麻烦了,恐怕躲不掉哩。”他向路两端瞧,喃喃自语。 从龙游方向,也出现了一个身穿绿衣的人影,裙袂飘飘,腰巾徐扬,是一个女 人。这女人,他也不陌生,她挟在胁下的银色包裹极为抢眼,里面盛着一件怪异物 体,他一看就知道里面定是一具银琵琶,不必打听,她的曾在石弓村出现过的琵琶 三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次跑不掉了,只有跳河逃命。 跳河,不像话,真要拚命,他不一定怕他们,只是他确是不愿与这些江湖亡命 之徒争一日之短长。真要找上头来,说不得只好拚小命。 他站立处是近河一面,必须先避至道左,万一双拳不敌四手,可以越过田野, 向左面山麓密林中溜走。他不是武林中名号响亮的大英雄,用不着为卫冕自己的名 号而拚死。 可是已来不及了,两老道和朱砂掌已经将官道挡住,一字儿排开,将退路堵死 了。 对面山林中,隐隐传出人声,但相距太远,声音又低,河这面是不可能听到。 开始,是吟咏《巫山一段云》的樵夫声音:“乖女儿,山上蛇虫太多,要听话, 下次绝不可来,不然我要生气了。” 另一个是娇滴滴的甜美声,说:“爹,女儿不怕。哦!爹刚才和谁说话?” “是河对面的一个小后生,他听到为父吟咏李德润的巫山一段云,要过河来说 教呢?” “爹,会不会是追寻我们而来的恶贼?”女儿的声音微颤,像是感到恐怖。 “不会的,乖女儿,是一个叫做林君珂的书生。哦,彭芳回来了么?” “爹,他刚到,脸色不大好.正等爹回去呢。恐怕……恐怕是有关京师的消息。” 一声长叹之后。久久樵子又说:“要来的终要来,为父不能让池州知府大人为 难,真要我归案,我只好一走。可是。你们……唉!八年来外有皇命相逼,复有恶 寇伺伏,分明是不许为父苟延残喘,岂不可痛?走吧!看彭芳带了些什么凶讯回来。” “爹,我们还是躲到仙霞岭去吧。” “不行的,仙霞岭是要隘所在,查得太紧。来历不明的人必为巡检司的人逮捕, 解回迁出之处严查,麻烦着哩。” 声息寂寞,想是父女俩已经下山了。 官道中,剑拔弩张,恶斗将起。 两老道年约五十上下,身材硕长,大环眼朝天鼻;挂剑佩囊。中间的老道短白 花胡根根见肉,左颊旁有一条刀疤,面目阴沉,眼中寒芒暴射。 朱砂掌今天换穿了一身玄色紧身,赤手空拳,双掌泛红,叉着腰狠狠地死盯着 君珂,看样子要想一口将君珂吞下似的。 “小子,你好。”他恶狠狠地说。 君珂知道今天不能善了,淡淡一笑道:“小生没病没痛,很好,很好。” “小子,你是要赶往衢州府与银剑白龙会合么?算了,跟太爷们走。” “银剑白龙在衢州府?”君珂惑然问。 “哼!他已落在本帮高手围困之下,你这时前往赶不上了。” “赶不上也得赶。”君珂答,举步便走。 有刀疤的老道阴森森一笑,伸手虚拦,冷冷道:“慢着!跟贫道走。” 君珂止步,也冷冷地说:“小生宅中无鬼无狐,用不著道长画符念咒赶鬼驱妖。 怎么?要小生跟你走?” 另一个老道冷笑接口道:“这小畜生牙尖嘴利,师兄,用不着和他斗口磨牙。” “师弟说的是,拿下他。”有刀疤老道点头答。 闵刚跨出说:“待闵某先动手制他。”声出,大手闪电似的伸出,腥风一扬, 朱红大掌似乎涨大了许多,劈面抓到。 君珂向侧一闪,冷笑道:“凭你,哼!早着哩。” 朱砂掌一声大喝,右移五尺,立掌如刀,一招“吴刚伐桂”截住君珂的退向, 左掌突然用“推山填海”向前倏吐。 君珂反向右闪,右手突然一拂,人形快如鬼魅,“拂云扫雾”急拂对方左肘, 奇腥扑鼻的罡风,回在他一拂之下,向左荡开,一涌即逸散净尽。 有刀疤的老道脸色一变,沉喝道:“分帮主退,这个子步法诡异,大意不得……” 声未落,君珂一声长笑,乘闵刚旋身出拳沉肘避招的刹那间,左手他掌为指, 上攻对方的肩头,却突然挫身,右腿急如电闪,“噗”一声踢中闵刚的左跨骨,千 斤力道骤发。人也向右飘掠去。 闵刚一声狂叫,向侧飞撞。他没想到君珂攻向上盘的手是虚招,刚用毒掌去对, 胯骨梗挨了一记狠着,胯骨立即破裂,浑雄的奇猛力道,将他震出两丈外,“叭” 一声仆倒在地。 琵琶三娘已看清了君珂的身影,喜极大叫赶到,一面褪掉琵琶外套,飞掠而来 尖叫道:“好啊!本姑娘也算一份,群殴不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老道迎头截住君珂,大吼一声,大袖一记“流云飞瀑”抽出,罡风怒号,声势 骇人。 君珂不愿和他们久缠拚命,他用上了忏情谷主所授的步法,第一次得心应手, 将闵刚一下子便击倒了,心中大定。老道身形够快,出招凶猛狂野。但君珂怡然无 惧,在一声长啸声中,突然闪了两闪,人已经从老道身侧掠过,向衢州府如飞而去。 另一名老道本来去救闵刚,但琵琶三娘到了,他一声怒啸,撤下了长剑,飞步 迎上,叫:“什么鬼女人,敢架黑龙帮的……” 琵琶三娘一声娇笑,人似狂风卷到,三道淡淡银芒已经先人而至,人从老道身 侧一闪即逝。 “嗯……”老道叫,身形一晃,踉跄站稳,“铮”一声长剑落地,再晃了两晃, 用手紧按小腹,终于向前仆倒。 另一面,有刀疤老道一招“流云飞瀑”没将人截住,无名火起,怒啸声中急起 狂追。 君珂正在动手时,已将书箧儿丢掉了,手上没有累赘,去似流光逸电,老道愈 拉愈远,不可能追上了。 “小辈,你除非能上天。”老道一面追一面狂怒地叫。 更后面,琵琶三娘也穷追不舍,她差远了。 追不到三里余,衢州方向一座山嘴前,出现了六匹健马,马上是六名一身黑衣 的中年大汉,正泰然东下,马蹄得得鱼贯徐驰而来。 君珂不知马上人是何来路,仍向前急射。 后面的老道,突然发出一声长啸。 六人六骑突然刹住,为首的人突然拔出鞍旁长剑,飞跃下马,扬剑大喝道: “白云道长在前面,截住这个小辈。” 六个人—一拔兵刃下马,路中留着三个人,另三个人从路旁田野,绕出要堵住 入山道路。 君珂暗叫不妙,刚想从田野里掠走,蓦地,河下一排白杨丛中,欸乃一声,一 艘小乌篷船缓缓向江心摇出。乌篷船上,一个年约花甲的瘦小老渔夫,呵呵一笑道: “小相公,何不由船上走呢?” 君珂已无选择余地,像一头大雁,落入乌篷船中,说:“谢谢你,老伯。” 老渔翁呵呵一笑,双桨一动,小舟像一条鱼,向江心激射。 “老不死,摇过来。”老道站在河岸上狂怒地叫。 “老家伙,你如果不想活,早晚教你如愿。”岸上的六名大汉中,有人发出殷 雷般的大吼。 老渔夫仰天狂笑,扭头说:“好汉们,我老人家活得顶惬意,想活得紧,免劳 诸位操心,哈哈哈哈……” “老王八,贫道如果擒住你,定然活剥了你。”老道叫。 “我老人家等着,有种你为何不来下手?哈哈哈!”老渔夫仍然狂笑着答。 “留下万儿,太爷们要记下了。”大汉叫。 “我老人家人称要命老龙王爷,你们记着了。哈哈!老爷我行年六十秋,五湖 四海任邀游;英雄豪杰无心问,宇内飘零一孤舟。好汉们,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 人总会见面,后会有期。” 老道脸色大变,举手一挥,扭头往回走。六大汉也纷纷回头上马,二十四双马 蹄掀起尘埃,狂奔而去。 琵琶三娘在发现前面出现六名大汉时,向田野一钻,奔上了里外的高山密林中, 一闪不见。她由山中绕出,远奔衢州府,她算定君珂必定西行,所以到前面去等。 乌篷船先向上游缓缓驶去,不久又向下游放,船首的君珂衣袂飘飘,目送岸上 的众人去远,向船尾的老渔夫抱拳躬身行礼,笑问道:“晚辈林君珂,多谢前辈临 危援手之意。” 老渔夫呵呵一笑说:“不必谢我,理该如此,应该,应该,呵呵!’” “前辈一亮龙王爷名号,便将他们吓跑了,端的是人的名,树的影。” “好说,好说。尊驾也知老朽的名号吗?” “前辈不是龙王爷吗?请教高姓大名。” “老朽姓龙,一向做的是水上买卖,名字早忘了,连我也记不起来了。呵呵! 不错.我的绰号确是叫做龙王爷,可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两个字。” “前面两个字?”君珂惑然地问。 “是的,前面两个字。” “前辈所指的两个字,是……” “要命。”龙王爷简截了当地答。 “要命?前辈……” “是的,要命,全衔该是要命龙王爷。” 君珂也呵呵一笑说:“前辈这绰号,未免取得太绝。” “呵呵!并不绝,这与老朽的买卖有关。哦!娃娃,你的轻功了不起,一纵三 四丈,恍若电火流光,功力定然不弱,为何不毙了那两个追你的人?”龙王爷把琵 琶三娘也算上了,所以说是两人。 君珂摇头苦笑说:“晚辈不是江湖人,懒得和他们伤和气,出手动辄杀人,毕 竟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在江湖中,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乃是吃黑饭朋友的金科玉律。像我, 如果我不杀人刚才就吓他们不住,准要拚老命,碍手碍脚。” 君珂心中一惊,心说:“这姓龙的定也不是好人,是个吃黑饭的。”但他口中 却说:“龙前辈的买卖,不知是……” “呵呵!小买卖,凡是上船的人,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娃娃,你可会登萍渡水 轻功?” 君珂心中又是一惊,已瞧料了五分,暗中留神戒备,一面淡淡笑道:“登萍渡 水乃是轻功中登峰造极的绝学,晚辈功力尚差,大概可以帮木片之力,以燕子三沙 水身法远届十丈左右。” “哦!了不起,你瞧这江面有多宽,能一口气跃登彼岸么?” 这时,小舟正顺水轻飘,将近先前听到樵子狂歌之处了。三十余丈的江面,小 舟正在中流,略靠北岸,相距约有十六七丈。君珂水性不弱,只是怕包裹入水,麻 烦得紧;身上的重要物品,虽用油绸包住塞在内腰带内,但泡久了同样会进水,别 的不要紧,路引却是禁不起水浸的东西;如无必要,他不打算入水,便说:“晚辈 力不从心,只能飞掠一半,便会落下江中。” “那就好。你认命啦!哈哈!”龙王爷狂笑着说。 君珂心说:“果然来了。”口中却向龙王爷说:“龙前辈是说晚辈认命?” “哈哈!是的,把你的包裹放下,脱光了衣服,免得沾了血迹麻烦。” 君珂把心一横,不在乎地说:“哦!尊驾的小买卖,原是指杀人越货的勾当。” “谁不知我要命龙王爷干这一门勾当?你少见多怪。脱下衣衫,让老爷我戮你 下江。”声落“砰”一声响,他脚下一块舱板翻起,一把分水刺闪闪生光,绿芒耀 目,从下面飞入他手中。 君珂伸手摸了一根木棍,折成三段,泰然地说:“尊驾这笔买卖,本大利小, 不做也罢。” “上了我的船,送上门的买卖不做,未免太对老板不起,怎能不做?”龙王爷 一边说,一面从篷顶走向船头。 “阁下就为了做这桩买卖么?” “你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理由安在?” “你叫林君珂,可是曾在徽州府白楼亭下现身的林君珂?” 君河心中暗惊,这消息传得好快!他点头说:“正是区区在下。” “那就找对了,你是银河钓翁的门人?” “正是。” “那老鬼……” “住口!不许你口出不逊。”君珂发怒沉喝,骂他的师父是老鬼,怎成? “哼!别鬼叫,你活不了,凶什么?你师父可恶,专和咱们这些干没本钱买卖 的苦朋友过不去,尤其不放过咱门水上的英雄好汉。师债徒偿,你认命了。” “呵呵,有其师生有其徒,银河钩翁之徒难道会怕你一个水贼不成?”君珂口 气转硬了。 “我龙王爷一生独来独往,往昔你那老鬼师父,又怕过谁来?论水上功夫,普 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宰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纳命!”喝声中,他跃下了船首。 君珂水性不太高明,对方既名叫龙王爷,自然在水中有超人能耐,必须上岸和 他一拼,在船上不成。 “打!”他叫,双手齐扬,三段截木先后出手。 要命龙王吃了一惊,听木节呼啸之声,便知少年人手底下定然不弱,厉害着哩! 船小,地方也窄,他如果想闪,势必落下河中;而且日后传出江湖,说他一个江湖 前辈,不敢接下一个少年书生的三截木棍,他的脸面往何处放?非接不可啦! 他一声沉喝,分水刺突然振出,左掌向外一登,殷雷似的无俦内劲倏发。 “啪啪啪”三声暴响,木棍平空炸裂,木屑纷飞,向后凶猛地一涌。他全力震 碎木棍,正好着了君珂的道儿,就在这刹那间,刺掌同时乘隙猛进,向君珂扑去。 怪!怎样?这小子不见了? 确是不见了,君珂已在他出招的刹那间。左右一晃,已从一侧闪电似的越过, 竟然到了后舱,两人换了位。 他心中骇然,怒叫一声,向后便抢。 君珂一手抄起一支长桨,大笑道:“老水贼,你不过如此而已,要找银河钓翁 的门人讨债,哈哈!早着哩!接着。” 笑声中,长桨兜心便点。要命龙王的桨特长,竟有一丈五六;桨长,膂力大速 度便快,可知这水贼定然了得。君珂善用长劲,长桨在手如虎添翼,双手齐运。力 道奇猛,挨一下还了得? 要命龙王的真才实学比君珂强,但论灵警迅捷却差远了,长桨攻到,他无名火 起,分水利硬往上碰,他想一刺架开,便可乘机突入伤人。 “噗”一声,长桨被架开了,可是却又一吞一吐,仍然兜心撞到,比先前更为 凶猛。 要命龙王这才发现少年人了得,大吼一声,伸手去抓长桨,如果得手便可抢入 怀中下手了。 君珂不上当,一声狂笑,桨向下一沉,“拨草寻蛇”转攻下盘,桨过处,舱板 和船舷齐飞,暴响如雷,他在动手拆船了。 要命龙王心中大痛,打毁了他这小船,不啻拆了他的垛子窑,他怎受得了?左 遮右拦,拚命向里抢,分水刺将长桨击得木屑乱飞,连攻十余招,怒啸连声中,把 君珂逼得退到船尾了。桨是硬家伙,运用起来到底不灵光,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 太长了却碍手碍脚,好几次几乎被老贼抓住了。 他一看不妙,小船凌落,两侧船舷已开始破裂,江水也开始涌进舱中,剧烈的 晃摆,尾舷站不牢了。他心存退意,不愿和水贼在水中拚骨,心中一转,突然一桨 扫出,乘势向北岸飞扔,直飞五丈外,“啪”一声江水四溅,桨向北岸急射,在水 面滑行。 他在长桨出手的瞬间,一声长啸,向左用千斤坠向下一沉,右脚疾飞,踢出一 块船板。 小舟本已七零八落,怎禁地千斤神力一震,立时向左一沉,要翻啦! 要命龙王大吃一惊,船要被人弄沉,他这龙王爷的招牌,岂不是不砸自破?百 忙中使劲稳船无暇向人进招了。 君珂就要他救船,声东击西好脱身,人在长笑中,随被踢飞的木板飞跃了江。 木板在四丈外落下江面,他也到了,脚一点木板,人再次腾身而起。银河钓翁的轻 功“凌空凝气”绝学傲视江湖、武林中无出其右。当然啦!并不是真可以在空中停 住.而是形容可以在空中停留片刻,这功夫真难练,君珂只练了三成火候,近来功 力精进,仍未能练至五成的境界,但已有点骇人了。 他借一点之力,身形冉冉上升,飞向四丈外正向北岸激射的长桨落去。人一沾 桨,桨尖向上一翘;他双掌向后一震,伸左脚向水面一踹,长桨重新获得动力,向 北岸像流矢般驶去。他右脚站在桨上,居然不向下沉,而且身形晃动的幅度不大, 扭头向后叫:“龙王爷,哈哈!少陪了。” “小王八蛋!你将在江湖寸步难行。在我面前使奸,你会撞在我龙王爷手中的。” 要命龙王愤怒地叫吼。 “龙王爷,你要在水中等我么?” “不一定,咱们走着瞧。” “林某在岸上等你,后会有期,哈哈!” 在长笑声中,长桨向北岸滑去,破水飞射,速度奇快。船上的要命龙王,只看 得脸色大变,忖道:“小畜生已得老鬼的真传,将来定是江湖一大祸害,如不趁早 图他,麻烦得紧。” 君珂到了北岸,他感觉到自己的功力,比刚出江湖时强多了,这是近来苦练胎 息的结果。由于这一变故,他苦练胎息的决心更为坚定。 他站在岸上,注视着向下游流去的小船微笑。船上,怒不可遏的要命龙王,正 在七手八脚地抢修船只,向下游急速地漂流。 他向左右打量,发觉正处身在先前发现山樵吟词的山脚下,半点不假,正是这 儿。这是北岸的崇山峻岭,往北看,全是无尽的远古森林,山峰万叠,连绵不绝, 愈往里走愈高,百十里外的隐隐青山,令人感到天际的深山大泽中,里面不知到底 藏了些什么希奇古怪的龙蛇,大概自古以来,那儿从没有人进去过呢。 山脚伸至河边,两侧都有半里宽的稻田,河岸古树丛生,乍看去,不易看出这 儿别有天地。一条小径横过山下,东面可以到达龙游,西面可以到达衢州府,这是 河北岸的小道,除了北岸村庄的村民外,极少有人行走。 他看到山脚西面有一处被古林围绕着的村庄,一排排修竹直延至山拗之内。在 外面看不见村庄里面光景,但可猜想得到最多只有十余户人家。 “且到那儿看看,也许可以看到刚才吟《巫山一段云》的雅樵哩。”他想。 他沿田畔小径向村中走去,田中禾苗高与腰齐,绿油油地,这儿的田好肥沃哪! 在这儿耕读真太幸福哩! 一进村口的林子,窜出了两条大黄狗,凶猛地前扑,来势汹汹。他善意地一笑, 一挥大袖说道:“走!别乱来。” 两头巨犬如见鬼魅,狼狈地急退,开始汪汪大吠,浑身刚毛猬立。 “是猎狗,遇着强敌方吠。”他想。 狗吠一起,村门木栅“呀呀”两声打开了,走出一个老头儿和一个雄壮朴实的 年轻人,用迷惑的眼神打量着站在门外的君珂。 君珂含笑行礼说:“老丈请了。小生姓林名君珂,从对岸来,打扰贵村,甚是 鲁莽。” “公子爷是由对岸来?”老人讶然问。 “是的。刚才有一条乌篷船,将小生送过北岸来的。” “哦!难怪。敞处太过偏僻,没有渡船,老汉因而生疑。林相公光临敝村,不 知有何贵干?” 山村之中,村民民风淳朴,对客人极为友善,但这一老一少却并无请客进村逗 留的意思,拦在村门口似乎不太欢迎客人的光临。 君珂不以为怪,和颜悦色地说:“小可性喜山水,游学天下;意欲由此进山一 游,拟在贵村小作逗留,不知老丈可肯方便?” 老人摇头苦笑说:“非是老汉不肯,而是蜗居狭隘,不堪招待公子爷大驾。由 此向东,约五里地有一座大村庄……” 君珂心中一转,岔口道:“老丈请听小可解说,小可身有游学路引,并非来历 不明之八,但请放心,刚才小可在对岸。曾和贵处一位姓安的大叔交谈,可否请老 丈先容,说小可林君珂特专诚前来拜望?” 一老一个一听姓安的,神情一变,少年接口道:“兄台与安大叔有交情。” “有论词之雅,并不算素昧平生。” 少年人打量君珂腰中长剑说:“兄台可否把这剑留下?” “留下剑?”君珂诧异地问。 “是的,山野村夫,不知兵刃凶事,剑请交小可保存,免得吓着了村中妇孺。” 君珂微笑点头,摘下剑说:“理当如此,大哥请收下。”说完,泰然将剑递过。 少年接过长剑。蓦地拔剑出鞘,扔掉鞘,拉开马步,长剑斜指,扳着脸说: “敝村一向不接待外人,请尊驾离开。” 君珂淡淡一笑,摇头道:“大哥,你这种鲁莽行径,足以招祸。” “为什么?”少年人沉声问。 “请想想看,如果小生真想前来生事,怎会如此好相与?如果是无心光临贵村 的人,受此侮辱,试想,岂能就此甘休。不再前来?大哥,行必三思,虑而后行, 方是弭祸之法。大哥以为然否?” 屋角人影一闪,转出一个五十上下的雄壮中年人,黑发未现斑华,胡乱挽在顶 端。剑眉虎目鼻直口方,颔下三绺长须拂胸,红光满面,堂堂一表,笑容可亲,看 身材,足有七尺四五,与君珂高度相等,宽肩,粗膀,浑身都是劲,与君珂一般儿 粗壮。身穿粗青布直裰,脚上是爬山虎快靴,腰带上插着一把单刃柴斧。看长相, 神情不怒而威,但加上他的笑容,威猛这情全失,反而使人感到可亲了,人的笑容 真是神秘得不可思议。 这人现身在屋角,举步从容向这儿走,说:“这位公子爷说得不错,岚侄,收 剑。” 君珂一听口音厮熟,再一看这人腰带上的柴斧,恍然大悟,长揖为礼道:“是 安大叔么?晚生林君珂,终于过河来了,登门拜谒,来得鲁莽,大叔海涵。” 安大叔一怔,回了一礼,怔怔地向打量,说:“林公子,咦!你好一表人材, 比我当年更胜三分,请问林公子光临敝村,有何贵干?” 君珂笑道:“晚生就为了大叔那一《巫山一段云》,特地趋府就教。” “就教不敢当,请!”安大叔让路,伸手虚引。 “晚生不敢,大叔请。”君珂避过一侧。 安大叔点点头,似甚嘉许,说:“那么。不才领路,请至寒舍一叙。” 少年人上前奉上长剑,但脸上仍有警戒的神色。君珂含笑道谢佩上,随安大叔 举步入村。 旧雨楼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