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涯游子 君河不知危机已迫在眉睫,不,乃是不知危机已在身侧,大踏步向桌旁走去。 瘦小个儿稍后一步,傍着他的身后稍左处举步,右手向前一摆,袖口银星乍现。 功力深厚的高手,平时警觉性极高,任何人想近身暗算,极难得逞。但在人丛 之中,确是不易知道身侧是否有人向他下手,功力再高也是枉然,除非他已练成金 刚不坏法体,因为在未运功护身前,他与常人差不多。唯一可靠的办法,是凭闯荡 江湖所获的经验,察言观色,在人丛中找出那将对自己不利的人。 君珂的江湖经验不是没有,但历练不够,也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间,会有人敢 于公然行凶。 桌旁边有五名食客,其中两人正注视着走来的君珂和瘦小个儿,大概他们也是 武林朋友,目力极佳,乍一看见银星在瘦小个儿袖口出现,脸色一变,情不自禁 “哎”了一声。 君珂聪明绝顶,目光犀利,一看两人脸色不对,而且用骇异的眼神注视着他的 身后,心中一懔,火速扭头一看。 银光一闪,就在这刹那间戮向他的腰胁。 君珂目下的造诣,已大非昔比,反应超人,眼角余光一触银芒,对方的手巳闪 电似的到了胁旁,将半沾衣衫了。 只消让他看到,危险已减掉了七分,猛地一扭虎腰,左手也闪电似的一掌后削。 “嗤”一声响,匕首贴腰肌擦过,将衣衫划了一条大缝,肌肤皮被擦伤,出现 了血痕。 同一瞬间,“噗”一声闷响,他一切掌砍在瘦小个儿的右肩窝上,肩骨应手碎 裂。 “哎……”瘦小个儿狂叫,“叮”一声,匕首落地。 似乎是同一瞬间,刚离开食桌的三名食客,在左右施身猛扑,三把匕首齐吐, 声势汹汹。 君珂火起,猛地身形下挫,一声虎吼,双手左右齐出,下面也飞起一脚,“噗” “噗”“噗”三声闷响,三大汉似在同一瞬间被掌拍足踢,全倒了。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四个人先后倒下,将附近的食客压倒了七八名,狂叫声 大起,群众大哗,乱得一蹋糊涂。 “杀了人!救命!”有人狂叫。 君珂一脚踏住一名大汉,舌绽春雷大吼道:“狗东西,众目睽睽之下,你敢动 刀子暗杀,谁教你的?说!” 大汉哎哟狂叫,挣扎不得,竭力大叫道:“小子,你别狂,黑龙帮岂是省油灯, 你……” 君珂不再问,伸手一掌拍碎他的右肩骨,再撕下他一只左耳,狂怒地叫:“快 滚!不然要你的命。” 他将另三人如法泡制,扯起四条腿,将他们拖出店门外,丢至街心说:“回去 告诉你们的帮主,少派你们这些脓包前来丢人现眼献宝。总有一天,林某要割下天 玄老道的脑袋做夜壶,快滚,不然,哼!” 四个半条命的好汉,强忍痛楚狼狈而起。 君珂返回店中,匆匆膳罢,返回房中忖道:“黑龙帮大举聚集池州,不知是否 与彭恩公有关,我何不前往龙王庙一走,探个明白呢?” 说走便走,立即佩剑挂囊,手持护手棍,衣下盘着白龙筋,专等三更更鼓响时 动身。按夜行人的规矩,三更左右动手是常规,他却想在四更初动手。由这儿到龙 王庙,不过是六七里地,三更正动身,正好。 时辰还早,他和衣躺在床上歇息,吹熄了灯火,一面用胎息锻炼生死门心法。 他却不知,当他在店中将凶手驱走时,龙王庙中剑拔弩张,激斗一触即发。 龙王庙位于城郊大江下游河湾上,本是一处香火不多的神庙,庙附近住有八九 户人家,住的全是天玄教的教徒,也就是黑龙帮池州分帮的北坛所在地。池州分帮 的秘坛,则设在九华山的法华古刹中。 目前,由于北坛接近码头,帮中高手便在这儿聚会,由几名总帮护法主事,在 这儿发号施令,而总帮主也就是天玄教教主天玄观主。目下却不在这儿,他用不着 为了些小油水出面。 黑龙帮消息灵通,眼线密布江湖每一角落,已探出银剑白龙亦在调集黑道群雄, 要在半途截下官船。便飞传信令调集帮中高手,要和银剑白龙一拚。 黑龙帮帮主二师弟天洪道长已经赶到,带来了总帮三名最凶狠的护法。他们不 知道银剑白龙志在彭胜安,却以为对方要截他们的财路,这怎成? 天洪道长不是个肚子里可以撑船的人,上次青城炼气士和银剑白龙火焚九华观, 死伤惨重,余恨未消,账摆在那儿难以了结。仙霞岭再夺林君珂,不啻火上加油, 双方的仇愈结愈深,无法化解。老道心中大恨,这次决定要向银剑白龙算算旧债新 仇。 本来,双方的仇恨,已由千手如来出面与天玄观主谈判过。说是今后双方丢开, 由千手如来奉送一千两黄金作为赔偿九华观的损失,数目不少,但武林人对面子问 题十分认真,这正是让黑龙帮光彩的好机会。因为千手如来在江湖上的名望,除了 他的死鬼兄弟李胡子,他的大名可说是宇内闻名,有他出面赔礼,黑龙帮不啻是平 步青云。 附带的条件,是银剑白龙今后不过问黑龙帮的事,各行其是,和平共存。 天玄观主事实上也不敢招惹青城炼气士,也不敢和千手如来翻脸,只好收下了 千两黄金,仇恨两消。 但他的师弟天洪道长,却万分不自在,九华观的血债,刻骨铭心无日或忘,怎 肯甘休?恰又碰上银剑白龙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傲青年人,根本不将黑龙帮放在眼下, 两下里一凑合,枝节横生了。 这次主持劫船大计的人,是要命龙王挑大梁。这个老家伙被银剑白龙用慢性毒 药所制,表面上不得不听任驱策,在骨子里,却将银剑白龙恨入骨髓,他在静候机 会,等将着那一天到来,惟恐天下不乱。他要在银剑白龙肚中安下致命的火药,总 有一天要在火药上投入一把火。 要命龙王这次主持大计,不仅将黑道凶魔安置在前途等候,也将银剑白龙唆使 至上游预定下手之处埋伏,他自己在池州,毫不客气处处与黑龙帮为难,明暗下手, 先将这把火拚的火点燃,更把事情闹大,不可收拾最妙。 二更天,他带了一批黑道高手,浩浩荡荡迳奔龙王庙,要找天洪老道的麻烦。 沿江边有一条小路,婉蜒通过江边的两座村落,直达五里外的龙王庙、极为好 找。 三月二十五,天上没有月亮,冷风凛冽,寒气袭人,天宇黑沉沉,云沉风恶, 人在黑夜中急走,没有任何声响发出。要命龙王领先急射,他后面共有三十余名江 南附近有名有姓的黑道英雄。 江心中,六艘梭形快艇上坐满了人,全都是长江的水上好汉,银剑白龙的党羽, 驶向龙王庙河湾。 天洪道长早已得到消息,龙王庙已成了危机四伏的馅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 待着鱼儿进网,鸟儿入罗。 要命龙王背系龙须刺,大踏步领先飞掠,转入了河湾,已可看到河湾底部龙王 庙庙前高挂着的天灯。 小路左滨大江,长满了干枯的芦苇,右是放满了水的稻田,间或有不少凋林散 处其间,三月天,草木还未开始放叶,只抽出一了点嫩芽,象征着春天而已。 正走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小径前面一座白杨林前,突然出现了 六名浑身黑衣的人影,天太黑看不清面貌,只可看到朦胧的人影,和他们背上的兵 刃形状,幽灵似的出现在林前,一字儿排开将路挡住了。 要命龙王呵呵一笑。挥手将身后的人止住,独自上前,在六名黑衣人身前站定 说:“呵呵,诸位好。” “咱们都好。彼此彼此。”中间黑衣人用苍劲的嗓音答。 “尊驾是谁?是要拦截咱们吗?”要命龙王冷冷地问。 “在下池州分帮主,铁爪神鹰马良,阁下该有过耳闻。说拦截,听来逆耳,特 请阁下转回地州,龙王庙地方太小,不敢接待诸位的大驾。” “呵呵!你不接待也就罢了,不必管咱们的行止。贵帮的天洪道长来了吗?” “天洪道长不在庙中?就在诸位身后。” 要命龙王与众好汉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十余丈小路中,一字儿排开三四十名 黑衣人,中间,站着四名老道,其中之一是天洪老道。 路左芦苇前,缓缓站起十六名黑衣人,手中各捧着一具诸葛连弩,引弩待发。 路右田畛间,也冒出十六名黑衣人,每人手上是一把强弓,箭已在弦,齐向这 儿比划,候令放箭。 同一瞬间,铁爪神鹰所立处,在一阵洪亮的长笑声中,出现了二十名手持火把 的大汉,擦火折子燃着了火把,光火熊熊,照亮了附近数十丈地域。 要命龙王心中一懔,但口中却说:“哈哈!咱们像是身陷绝地了呢?这些弩箭, 据我看来并无大用,马分帮主,你说可是?” 铁爪神鹰皮笑肉不笑地答:“这仅是本帮北坛外围第一层,虽无大用,至少可 留下贵伴当一半人,只多不少。马某已奉帮中信令,请诸位转告银剑白龙,敝帮的 事,少管为妙,在咱们口中夺食,不啻断人买卖,这道理尊驾当然明白,江湖规矩 用不着在下多说。请!” 铁爪神鹰向来路伸手应引,虽说是请,事实是下逐客令,予以难堪。 要命龙王不是不知权衡利害,而是他根本不安好心,要挑起双方火拼,自不能 乘机退走。他想立即发动狂攻,但又珍惜自己的性命,万一自己也溅血当场,岂不 太冤?冒失不得,便说:“尊驾认为老夫会就此一走了之吗?” 远处的天洪老道突发冷笑,厉声说:“姓龙的,贫道已尽江湖礼数,阁下再不 识相。休怪贫道不留余地。” 要命龙王还未回答,他身侧一个干瘦老头儿接口道:“牛鼻子,你敢按江湖规 律,和我南山豺叟下场一斗吗?今晚月黑风高,正好松松筋骨,如何?” 天洪老道正想走出,另一名年届古稀的老道伸手虚拦,摇头低声说:“二帮主, 不可,他们从水上入侵的人快到了,为免前后受敌,必须先赶他们走,何必和他们 一般见识?” 天洪老道不住颔首,颇以为然,蓦地将手高举,大声道:“南山豺叟,目下贫 道没空,你记住了,日后贫道会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说完,大喝道:“准备动 手。” 诸葛连弩伸出了,箭手挽弓了,其余的人撤兵刃了,恶斗将起了。 要命龙王向同伴挥手说:“咱们走,后会有期。” 铁爪神鹰举手大吼。“送客。” “砰”一声暴响,树林中升起一枝蛇焰箭,婉蜒破空而上。在半空中爆散,满 天流星纷坠。 要命龙王率众人往回走,各自运功戒备。 天洪老道一群人,向右侧一处荒田退去,让出道路。 要命龙王一面走,一面用传音人密之术,向身畔的人交待,不知道他说了些什 么。 经过弩手近旁,相距不足三丈。 “哈哈哈!”要命龙王发出三声狂笑,人丛中飞出上百件暗器,无声无影射向 十六名弩手。 天洪一听笑声中饱含杀机,蓦地大吼:“动手!” 人算虎,虎亦算人,双方都没安好心,竟在同一瞬间爆发起战火。 要命龙王笑声一落,暗器已出,三十余名悍寇亦同时翼一起发难,贴地扑向芦 苇前的弩手。 崩簧脆呜,弓弦狂震,狂叫声雷动,人影纷窜。 “噗通通……”水声乍响,要命龙王已率同伴冲出芦苇。跳入水中走了。 “哎……”有人倒了,狂叫声动人心魄。 十六名弩手,只有三名伏地躲避逃得性命。 要命龙王三十余名高手中,有十名倒在血泊中,箭矢如雨,人又猬集,不死何 待? 同一瞬间,江湾中火把齐明,岸上人与人斗,水中船只横冲直闯,双方的埋伏 高手全都发动了。 天洪老道百密一疏,不想在龙王庙附近动手,免得波及秘坛,却没想到要命龙 王存有拚死之心,解决了他安排下的弩手,向最危险的地方冲,且先用暗器开道, 跳水逃出重围。皆因诸葛连弩一发九枝,十六具弩列阵,任谁也不敢冒死前冲,但 要命龙王却冲了。他们先用暗器开道,再伏地避箭,贴地急冲,果然冲出了重围, 仅留下了十具尸体。 这事闹大了,双方不再派人谈判理论,各行其是,大江左右血腥处处,开始寻 仇暗杀,明暗俱来。 龙王庙中,天洪老道正在召集帮众善后,三更末,庙中仍灯火通明,外面已来 了不速之客。 天洪老道已分派了人手,对付池州府的林君坷,没想到派去的人差劲,他这儿 又难以分身,所以始终不知道池州府的人并未得手。 四个被君珂拍碎肩骨撕掉耳朵的人,刚出城便被银剑白龙的暗线全部解决掉, 尸身丢下了大江,所以消息并未传到龙王庙。 君珂在三更正稍后些儿动身,他不准备再返回客店了,预定从龙王庙转回时, 直接到码头上船上航。 池州城门已闭,但关不住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飞越城墙,走上了到龙王庙 的小径。 龙王庙的外围,警卫森严,暗桩遍布,步步危机,防范要命龙王一群人去而复 来。 君珂不知这儿曾经发生过拚斗,展开轻功沿小径飞射,不啻是飞蛾扑火。 正穿入先前铁爪神鹰出现的白杨林,他目力超人,突觉眼角有人影闪动,细小 的淡影急袭他的身侧,听不到声音,因为淡影飞得比声音快,等他发觉时,淡影已 到了身右侧了。 幸而他在眼角瞥见人影时,心生警兆,生死门神功立刻被自卫的本能诱发,一 声怒叱,他凌空直升八尺,突又闪电似的降坠,闪入一株树干下,一晃不见。 九支弩矢全部落空,崩簧狂鸣,箭啸刺耳。在他下坠飘落的刹那间。另九支劲 矢在他头顶呼啸而过,假使他仍向上升,麻烦大了,相距太近,弩矢力道奇猛,说 不定会击破他的护体生死门神功,因为仓卒之间,他只能运起三四成功力,难禁劲 弩一击。 他这时的轻功身法。比往昔高明多多,快逾鬼魅幻形,闪至劲弩发出之处。 两个黑衣人在树根下匿伏,这时正同时挺起上身,一名黑衣人正将箭矢纳人箭 匣,讶然低声向同伴说:“咦!钱兄弟,咱们莫非是眼花了吗?” “咱们苦练二十年,耳目锐敏不凡,怎会眼花?”另一个答。 “那么,刚才的灰影是人是鬼?但看人化轻烟上升,一闪不见,他娘的邪门。” “是啊!如果是人,人呢?” 蓦地,他感到后颈上加上了一只大手,一股寒流从他的丹田下往上冒,空间里, 荡漾着君珂的声音:“人在你身后,老兄。” “哎……”他叫,只叫了半声,颈骨已经碎裂,完蛋了。 另一黑衣人倏然转身,突觉手上一轻,匣弩已被人劈面夺走,右期门穴一麻, 身躯摇摇晃晃向下挫。 君珂丢掉夺来的诸葛连弩,一掌拍开贼人的穴道,扣住他的右手肘,沉声道: “带路,老兄,龙王庙。” “你……你是……是谁?”黑衣贼虚脱地问。 “我,林君珂,你们的死对头,快领路。” 林木深处,突然“砰”一声大震,一枝蛇焰箭冲天而起,黑影纷现,有人叫: “相好的,咱们替你领路。” 君珂一把夺过黑衣人腰上的箭袋,“噗”一声,一脚将贼人踢飞,人向后飞退, 到了林缘,亮声叫:“你们人太多,只要一名带路就成。出来,林某人先收拾你们。” 他插好护手棍,准备拔剑,黑夜中且有树林,白龙筋鞭太长,不易施展,他要 试试自己的七星散手剑威力如何。是否经得起考验。 一道灰影飞跃而至,长剑如经天长虹刺到,叫声亦到:“什么人?你好狂。” 君珂直待剑至身前半尺,方拔剑挥出说:“林君珂,你该知道。” “铮”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乍起,接着剑影腾跃,响起两声慑人心魄的剑啸, 人影倏止。 “哎……”灰影狂叫,身躯摇晃不定,仍在踉跄支持,不令身躯倒下。“铮” 一声,长剑猝然坠地,手向胸前一按,晃了两晃,“噗”一声向前一仆,脑袋正伏 在君珂的脚尖前,身躯略一抽搐,便寂然不动。 君珂站在那儿,整个人成了化石,左手剑诀直立胸前。右手长剑成“朝天一柱” 式,屹立不动。似乎,刚才并没发生过任何事,那飞跃的人影,动人心魄的狂叫, 都是下意识所产生的幻象,任何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刚才拔剑挥出,错开对方的长剑,一振一挥,七星散手剑法出手,未受任何 于扰,闪电似的在对方胸前留下了七个剑孔,快!快得连他自己也无法看清,没有 对方闪避的机会,更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静静地屹立在那儿,忖道:“不行,如此出手必死,太残忍了。我用不着太 过迫近,生死门奇功成一线由剑尖发出,可以由点字诀变为挥拂,岂不甚好?” 他在无意中又发现奇迹,脑中灵光一闪,体会出剑道神髓,七星散手剑法正式 臻于完美,在凶猛迅捷中,揉入了轻灵、诡异、飘逸潇洒的精华。也由于这次体会, 日后他的无敌剑法下,少死了不少冤魂。 他脑海中灵光闪耀,立即映现七招剑法所欲幻变的要诀轮廓,如果不愿置对方 于死地,便可在瞬间中改换手法,伤人而不毙人。 这时,四周皆出现了无数黑影将他包围住了。刚才一招未接下的灰影,可能是 辈份极高的成名人物,一照面便莫名其妙地倒了,所以将其他的贼人吓傻啦! 第一支火把刚燃起,君珂也从已整理好的思路中回归现实,放眼四顾,心中一 懔。 人太多,有弓有弩,也必有暗器,被困住啦!怎成?再不脱身,岂不任人宰割? 目下他们合围,阵脚未定,大有可为。 “杀!”他怒吼,人化轻烟,剑化狂风暴雨,动即如虎跃龙腾,直向东北方向 冲去。 东北,是树林,树林东北不远,正是河湾底部,龙王庙滨河不远,天灯在庙前 旗杆上摇晃。 迎面挡着十七八名黑衣人。还来不及用刀剑出招,剑芒已经射到,吼声人耳。 刀飞、剑折、血洒荒林。剑影漫天中,人群辟易,但见电芒飞舞,黑影狂叫, 纷纷倒地。 君珂闪入林中,身后惨叫声惊天动地,他不再理会,展开轻功向龙王庙掠去, 身形一闪便杳。 旗花爆响,天空中火球纷坠,怪!人声实然沉寂,只有寒风掠过树梢的啸声。 他以为贼人定然纷纷现身,和他决一死战,岂知正好相反,看不到半个人影。 龙王庙并不大,只有两进殿堂,原有的灯火全部熄灭,只有旗杆上的天灯仍在 黑夜中摇曳。 他踏入庙前广场,向四周打量。庙右七八座四进院,寂静无声,如同死域。 黑黝黝的庙堂灯火全无,庙门大开,没有任何声息,鬼影俱无。 “咦!怎么没有人,刚才有人在这儿放旗花,难道说,他们都撤走了不成?” 他自言自语。 他运功护体,剑尖斜指,大喝道:“有人吗?滚出两个来答话。” 没有人,只有庙门口塑立在那儿的鬼卒,毫无回音。大殿中,神像和虾兵蟹将 朦胧欲动,鬼影憧憧,沉闷的回声在空间里振荡。 “唔!不对,我可不能站在这儿被人当箭垛用。”他想。 意动身随,人化轻烟,突然折向后射,退到了广场边沿,那几栽了两行杨柳, 还未抽条,疏疏落落,迎着寒风呼呼厉啸,不住摇曳。 “退回去!”身后有人大吼,苍劲有力,中气充足。 身后随着喝声,劲风压体,如山洪怒泻,力道万钧,如果被击实,性命可虞。 “太爷不听你的。”他也出声叱喝,右旋身剑随身转,一剑振出。 剑气一触劲风,突发隐隐风雷,双方迎个正着,罡风四射,“叭”一声暴响, 人影倏分。 原来是一个袍袂飘飘的高年老道,左手吐出一掌,右手拂尘猛抽君珂后脑壳, 君珂剑上已注入生死门内功,不但震散了袭来的掌劲,也接住了拂尘,双方相交, 行雷霆万钧的全力一击。 君珂退了一步,举剑的手稳如山岳,说:“不要脸!老道。你的偷袭手法高明 之至,可是却劳而无功。你,年高辈尊,竟然在背后偷袭,不惭愧吗?” 老道横飘八尺,怔在那儿,眼中寒芒闪动,似若不信是事实。被君河一惊,激 怒得像头疯狗,将拂尘插在衣领上,顺手拔出冷电四射的长剑,徐徐举剑,一步步 沉稳地逼近,厉声道:“小畜生,你果然了得……” “当然了得,不然怎敢闯虎穴龙潭?”君珂抢着答。 老道已逼近至丈内,往下问:“你叫林君珂?” “不错,武林后学。天涯过客之子,银河钓翁之徒。我,可以叫天涯游子林君 珂。你可以告诉贵帮帮主,我天涯游子不想管闲事,但也不许可有人找我的麻烦, 再找我,便是生死对头,在下绝不甘受欺侮。” 他信口胡扯,天涯游子的绰号,却不径而走,武林中正式有他一席之地。 老道左侧,鬼魅似的飘出一个人影,又是个高年老杂毛,大袖飘飘一晃而至, 往左侧一站,用洪钟也似的嗓音说:“青年人,你的口气像在示威,也似教训人的 口吻,不知天高地厚。” “老道,你说对了。”君珂冷冷地答。 右侧柳树暗影中,冉冉出现另一名老牛鼻子老道,同样身穿大红道袍,但晚间 看去却成了黑色。这老道像个幽灵,轻动已臻化境,似乎足不沾地,飘浮着随风荡 到,桀桀大笑道:“道兄们这位施主牙尖嘴利,狂傲不群,咱们何不将他擒住,引 银河钓翁老怪物出来现现眼?”一面说,一面堵住右首方向。 君珂已看出三老道的功力,但身怀绝学艺高人胆大,夷然无惧,呵呵大笑,狂 傲地说:“老道们,先说出你们的身份,咱们今晚一决生死。看银河钓翁的门人, 是否浪得虚名。 对面和他换了一招的老道冷冷地说:“贫道无亏,人称我七煞道人黑龙帮总坛 护法,八大金刚之一。” 左首老道背着手,泰然地说:“霍山真如道人,也是八大金刚之一,总坛护法。” 右首老道拍拍剑鞘,桀桀笑道:“神剑羽士虚云,在白莲会无人不知,在江湖 无人不晓,目下荣任黑龙帮总坛护法,八大金刚之首。” 君珂对武林陌生得紧,根本不知这些人的来龙去脉,不知即不怕,心里不受威 胁,大笑道:“凭你们这种材料,也配称护法金刚?笑话了。你们身为玄门弟子, 却称为护法金刚,离经叛道,未免太不像话。这儿四周群丑四伏,人数上百,叫他 们都现身,看看你们这些金刚如何护法.你们是三人一起上呢?抑或是保持尊严, 不要命逐个下场?” 他的话狂得令人受不了,怪!三老道似乎没生气,七煞道人向真如道人说: “如道友,这家伙竟向咱们三人叫阵。荒谬绝伦地要咱们同时下场哩。” “将死的人,大多是神经不正常,难怪他。”真如道人不瘟不火地答。 君珂哈哈笑说:“哈哈!七煞老道,刚才咱们已硬碰一招,你根本不行,一比 一你准倒霉的。” 七煞道人不啻被君珂揍了一记耳光,无名火起,一声怒啸,挺剑飞扑而上,无 数剑影飞腾,虚虚实实向前急射,剑气厉啸,刺骨罡风怒卷。 君珂默运神功,泰然向场中心退,长剑左封右切,只守不攻,他要先看看对方 的剑路。心中在替对方估计攻招的部位,一面退向场中心,以便等会儿施展。 他的身形进退从容,在对方的漫天剑影中,似在翩然起舞,每封一剑,剑尖定 然反指对方胸腹,“叮叮叮”一阵脆响,也传出阵阵龙吟虎啸似的振呜。 七煞道人的七煞剑法十分凶猛狂野,连攻八招二十四剑,步步进逼,剑势如长 江大河滚滚而出,将君珂逼得退至场中心了,足足抢近了六七丈之远。 两侧,神剑羽士和真如道人也步步跟进,紧守住两侧,像在监视着君珂,不许 他打主意逃命。 君珂是有心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不错,七煞道人的七煞剑法,确是 了不起,足以傲视江湖,但比起他的七星散手剑,差远了。 他脸上本是神情肃穆的,这时泛起了冷酷的笑容,杀机怒涌,左手剑诀开始外 引,心说:“第十一招,我要你好看。” 第九招三剑忆攻完,君珂不退了。 第十招,三剑连绵而至,君珂的右足向前探进了。 旁观的神剑羽士是剑术大行家,不然怎配称“神剑”?他旁观者清,已看出不 妙,反手拔剑大叫道:“道友小心……”声出人动,飞扑而上。 “喂!着!”这是君珂的暴喝,打断了神剑羽士的话。 银芒突化一重光幕,迎住飞扑而上的神剑羽士。 同一瞬间,七煞道人狂叫一声,飞退五六步,远出三丈外去了。 似乎也在同一瞬间,“铮铮铮”龙吟狂震,人影八方急闪,剑芒狂舞,吞吐如 电芒灵蛇,罡风如隐隐殷雷,双剑相错所爆发的火花,连续爆射。 “刷”一声,神剑羽士的大袖飞走了。 “嗤嗤”两声厉啸,剑芒在神剑羽士胸前连拂两次,击破他的护身真气,胸前 襟开了两条裂缝。 “着!”激斗中,响起君珂一声冷叱,银芒划出一道光弦,从神剑羽士的胸腹 交界处划过。 “哎呀!”神剑羽士惊叫,拂剑飞退丈余。地上,掉下他的腰带,断了。 远处,七煞道人胸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裂痕,鲜血从衣缝中沁出,一滴滴往下 流。他突然以手捣脸,仰天长号,不胜悲愤。这两划,击毁了他辛苦挣来的名头, 从刀山剑海中闯出来的名号毁于一夕,他伤心已极,比杀了他还难受,怎不呼号? 神剑羽士目定口呆,意不似信地颤抖着的左手,如见鬼魅地摸着胸前的十字裂 缝,缓缓抬头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君珂,突然切齿道:“罢了!神剑的名号让给 你。” 君珂仗剑屹立,神定气闲,冷冷地说:“在下不敢自诩神剑,天涯游子的名号 很好。” “你这种剑法何名?” “七星散手剑法。” “传自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 左侧的真如道人撤下了长剑,大叫道:“咱们三人联手,毙了他,图谋须及早, 不然后患无穷,用不着计较武林规矩,上!” 龙王庙中,突然灯火通明,庙门口出现了天洪道长,飘然举步走来,一面说: “无量寿佛!” “二护法所言,确是至理,为了本帮的声誉,必须斩草除根永除后患。这小畜 生乃是银河钓翁老不死的门人,论辈份,算起来相当高,值得咱们同时出手。”说 完,伸手拔剑,大喝道:“弟子们现身,准备上。” 四面八方人影憧憧,河湾中十余艘小船上,也纵上不少黑衣人,伸手拔剑,刀 剑如林声势汹汹。 君珂以奇快的手法收剑人鞘,撤下了护手棍,伸手在腰中一拉,扣上了姆指粗 的白龙筋。人群四面合围。弓弩无用武之地,如果用,定会伤了自己人,所以他反 而心中大定。 白龙筋弹性极佳,棍一抖便成了一条全长一丈六的银色软长鞭,他仰天长笑说: “黑夜中刀剑无眼,人多反而缚手缚脚,驱羊闯虎,老道,你好愚蠢,看我天涯游 子手中白龙筋鞭,是否有辱师门,杀!” 接着,他发出一声龙吟似的长啸,“叭”一声暴响,白龙筋鞭突化长虹,飞射 天洪老道。 三名护法老道齐发怒吼,三剑齐出,以君珂为中心,三面合围。 天洪老道近来功力大进,一声暴喝,剑化一道光幕,幕中射出无数淡淡剑影, 风雷乍起,排山倒海似的向君珂迎面攻到,要从白龙筋鞭下切入。 君珂以神奇的步法向左一晃,手腕一阵急翻,白龙筋鞭宛若银虹盘舞,突由四 面八方向中急聚。 “叭叭!叭!叭叭叭!”一连串清脆的爆裂声骤响,如同大年夜的花炮爆炸, 但见银龙漫天彻地狂舞,人影已杳,将四支长剑逼得八方游走,根本不能近身。 想当年,银河钧翁的一根钓竿!横行天下,几乎未逢敌手。君珂不但已得竿招 的神髓,更揉入保命三招的神奇步法,加以功力已练至登堂人室,威力倍增。鞭长 有支六,鬼神莫测,令人无法欺近。而且白龙筋不畏宝刃,弹性极大,不论硬攻抑 或闯巧招,皆运用自如,一寸长一寸强,力敌四支长剑,气吞河岳凶猛地狂攻,根 本用不着取守势,形成绝对优势。 罡风怒号,斗场烟尘滚滚,圈子愈张愈大,但见剑气飞腾,中间无数银虹吞吐 不定,似乎化成数不清的鞭影,矢矫如龙,分袭四名老道,厉啸声令人闻之气血下 沉。 正激斗间,银龙又是一变,由八方抢攻变为专向一人进袭,君珂已将生死门神 功发挥至颠峰状态,啸声变了,反而没有先前刺耳。 四老道盘旋进击,各攻十余招之多,说来话长,其实为时甚暂。 君珂招法倏变,四个宇内高手迫得他脸泛杀机,他要下杀手了,猛地一声长啸, 身形轻疾,左冲右突来去如风,抖鞭崩开天洪老道的长剑,“挣”一声鞭梢快似奔 雷,借剑上的反震潜劲,蓦地旋身就是一招“渔翁拂钓”,猛抽右后方的真如老道, 并沉声大吼:“着!躺!” 真如一声大喝,左闪、错肩、抛步、举剑轻拨,他要乘机切入,从鞭侧欺近递 剑。 岂知他的剑一触白龙筋鞭,鞭上突然发出一股奇大的吸力,迫得他站立不牢, 向右一倾,马步虚浮,已无法揉身扑进,先机已失。 这刹那间,君珂手腕一震。剑吸住的交点前端,突然向右反卷,“叭”一声暴 响,梢尾突又一振一抖,以无可比拟的奇速,向下反拍。 真如老道防得了鞭身,控制不住鞭尾,躲得了鞭尾,防不了鞭梢,正击在他的 右后腰,拍一声击个正着,只打得他皮破肉绽,最高明的内家气功,也禁不起白龙 筋鞭全力一击,皮开肉裂,直抵脊骨。脊内也伤得伤不轻。 “哎唷!”他狂叫一声,人向左一冲,奇大的推力,将他冲倒在地,滚了两滚, 不等身躯停住,脱手将剑拚全力向君珂掷去,并大吼道:“咱们同归于……”话未 完,他已感到痛入心脾,难以忍受,用力太过,竟然昏倒了。 君珂顺手振鞭,鞭身一弹,“叮”一声,击中飞射而来的长剑,剑以更迅疾的 奇速,射向神剑羽士。 “着!”他又吼,乘神剑羽士避剑的刹那间,白龙筋鞭已将已受伤的七煞道人 右腿卷住,裤管和皮肉陷近腿骨,手腕一振,七煞道人狂叫一声,凌空飞起,急撞 天洪老道,白龙筋鞭仍随人射出了。 天洪老道只看到七煞道人狂叫着撞来,没看到人后的白龙筋鞭,因为君珂的出 招功架,不需面向着欲想攻击的人,四面八方皆可出手,他这时正面向着手忙脚乱 的神剑羽士,而且左掌似乎正待机击出,向前逼进。 “叭”一声暴响,鞭梢从七煞道人身下突然吐出,击中天洪持剑的右手,剑柄 碎裂,他的手指连带遭殃,断掉了小指和无名指,如果稍上一寸,他的右掌全完了。 “哎……”他狂叫一声,断剑堕地,接着“砰”一声响,被七煞道人撞倒在地。 这不过是极短暂间的事,说来话长,一连串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喝声叫声、 鞭声、撞击声,密如连珠,看去三个人是一个接一个倒地,四个人只剩下心惊胆落 的神剑羽土了。 君珂一看时候不早,人向回路急射,大吼道:“挡我者死。” 那一面共有二三十名黑衣人,同声呐喊,刀枪齐伸,像潮水般迎面截住向里涌。 白龙筋鞭化成一个风雨不透的银色光球,向人丛中疾滚,但听狂叫声撼人心弦, 血肉横飞,刀枪飞抛数丈外,现出一个三丈宽阔的缺口。 银色光球从缺口滚出,所经处人潮向外翻涌,只刹那间便突破了重围,地下倒 了十八具尸体。 银色光球如同鬼怪,一闪不见。夜空中,传来一声动人心弦的长啸,啸声一落, 君珂那直震耳膜的语音传到:“黑龙帮的好汉们,今后知趣些,不必再找我天涯游 子的麻烦,不然咱们便得血肉相见,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此后,天涯游子的绰号,代替了“林君珂”三个字。天涯游子大闹池州府龙王 庙,独斗二帮主与八大金刚其中三名护法,突破百余高手的重围,来去自如,如入 无人之境。这些消息,以奇快的速度传向江湖每一角落,一举成名。武林中消息传 得快,也愈传愈离谱走样,天涯游子的相貌,人言人殊。有的说是丑八怪,有的说 是花甲老人,有的说他是个虬须大汉,却没有人说他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人,少 年人怎有如此出色的超人造诣? 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便是黑龙帮的帮众,天洪老道脸上无光,封锁了消息,但 消息仍往外传,封不住。而且,天涯游子不久之后,又正式与武林人物冲突,他自 己不隐瞒行踪,谣言终于澄清了。 君珂突破重围,直奔码头。这一次凭真才实学的狠拚,他已坚定了信心。在九 华观之时,他接不下天洪老道,如果没有崔小妹用金外暗袭,那次便得死在老道剑 下。而今晚,四老道中,天洪最差劲,虽比往昔强得太多,仍显得蹩脚。他力斗四 人,不但将他们击溃,而且多少还替他们留下一点伤痕做纪念,这证明他经得起考 验,跻身绝顶高手之林而无愧色。 他沿小道急走,感到有点疲倦,收了白龙筋鞭,放慢脚程,一面用生死门心法 调息,不久便恢复了精力。 他所创的生死门心法,乃是以胎息为主干,不需打坐吐纳,这种最可贵的神奇 心法,如果不是被人逼攻,还可在拼斗中调息哩。 远远地已可看到黑黝黝的城墙,天上彤云密布,看不到星光,无法分辨目下的 时刻,城内的更鼓声又不易传出,他想:“不知此时上船,会不会早了些?反正彭 恩公的船大,走得慢,其实我用不着急急赶去的。” 这儿是分岔小道,右往北门码头,左通小北门,已经没有水田,乃是城郊的旷 野,凋林疏落野草枯黄,一些新芽从地底抽出,三月的江南,其实并未全绿。 他走上了右面小径,不远处,径左右一座桃林,盛花期已过。桃叶青青。他到 了桃林中段,突然站住了,冷冷地说:“老兄,你们有两个人。站出来,看看是敌 是友。” 当他经过桃林中段时,眼角已瞥见林中有两个黑影,分别倚靠在两株桃树干上, 寂然不动。两人所立处,距小径约有四五丈之遥。 他站在路中,并未转头向林中瞧,仅用眼角余光留意两人的动静,一面运功戒 备。 两个黑影身材高大,桃林甚密,夜黑如墨,按理不易被林外的人所发现,可是 仍然被君珂见到,大概他们心中大为震惊。两人都未移动,传出了细如蚊蚋,但却 又直震耳膜,阴森森的喉音入耳:“你的声音,告诉了老夫你仍是个孩子。” “江湖无辈,英雄无岁,阁下,用不着管在下是否年轻。”君珂也冷冰冰地答。 他口在说,心中却在暗忖:“唔!这人的口音有点厮熟,似乎曾在何处听过哩!” 桃林中的人又说话了:“好小子,你很狂。” “狂者进取,该狂。”他仍用冷冷的喉音答。 “你是谁?” “天涯游子!” “我问你姓甚名谁。” “用不着盘根究底。” “还要问你的师门。” “阁下,你自己还没说呢,未免太倚老卖老了。” “你的臭嘴讨厌。”对方的口音极为不悦。 君珂缓缓转身,面对桃林,冷哼一声道:“阁下的嘴更为令人厌恶,在下不想 和你计较。” 说完,转身扭头便走。黑影疾闪,叱声亦到:“哪儿走?留下。” 君珂倏然转身,他感到劲风压体,不动手是不行了,反正在黑龙帮势力范围之 内,不会有好人,既然动手,少不得要拚个你死我活。 他的感觉告诉了他,对方正用左手扣向他的左肩,也就是说,右手可能另隐杀 着,便向左梢闲,大旋身左手疾勾,要反扣对方的手腕。 果然不错,对方的右手已攻到后心,“小鬼拍门”闪电似的欺近便拍。 他也向左一闪,右掌也攻出一招“小鬼拍门”,便接对方的右掌;捷逾电闪, 这刹那间,他已看清对方是一个身着黑衣,腰悬宝剑,雄伟高大的丑恶白须老头儿。 双方出招都快,也不想收招,“啪”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劲道四散,两人身 躯都晃了两晃。 “咦!你果然了得,再拚两掌。”白发老儿叫,双掌齐翻,攻出一招“推山填 海”,掌出风吼雷鸣,阳刚的凶猛掌力,排出倒海似的攻到。 君珂先前为了保全实力,掌力留了三成,这时一听掌风不对,不拚是不行了, 一声沉叱,也来一记“推山填海”,硬碰硬生死一决,用上了最愚笨的打法。 “嘭嘭”两声暴响,罡风劲气迸射,接实了。白须老儿须尾飘扬,“登登登” 连退三步,双足陷入地中,挫腰腑体方将身形止住。 君珂只退了一步,右足后移,蓦地大吼道:“公平交易,你也接我几掌。” 声出,猱身迫近,双掌一前一后连续拍出,仍是硬攻中宫的招法“惊涛裂岸”, 挫身进击,无比凶猛的潜劲如巨浪排空,斜压而下。 “老夫接下了。”老家伙厉叫,事实也不容许他不接。 “啪啪啪!蓬蓬!”劲道接实的音爆震耳,五掌连击,打出了真火,一记一落 实。 人影急退,白须老儿直退人桃林中,君珂气吞河岳,豪壮地逼进,连续发掌。 紧追不舍。两侧的桃树被具有爆炸性的气流所撼动,树叶飘坠,猛烈地摇撼颤抖。 林中站立的另一黑影知道不妙,一声大吼,从侧抢近“铮”一声,长剑闪电似 的出鞘,叫声道:“接我双尾蝎黄立晖一剑,着!” 声到剑到,“流星赶月”攻向君珂左耳门。 君珂右掌急拍剑身,一听对方自称双尾蝎,立即撤回了五成功,“叭”一声, 拍中剑脊,双尾蝎连人带剑飞出丈外,“碰”一声撞中一颗树干,人“嗯”了一声, 几乎栽倒。 君珂人如电闪,飞退出林,站在路中叫:“双尾蝎,你是曾在九华观出现过的 黄立晖?” 双尾蝎被撞得昏头转向,虚脱地答:“正是在下……” “你仍帮黑龙帮卖命?” “在下与恩师正要捣黑龙帮的秘坛,阁下是谁?” “你用不着问,只消知道我叫天涯游子便成。” 先前被迫退入林的白须老儿,已经调息复原。这时晃身出林,“铮”一声,撤 下一把寒芒如电的宝剑,一步步逼近君珂,阴沉沉地说:“好小子,你的修为值得 骄傲,拔剑!我独剑擎天冯如虎还要领教你的剑上功夫。” 君珂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是四大魔君之一的独剑擎天,一个无恶不作 的魔头,在徽州府他杀了不少黑龙帮的人,吓走了银剑白龙,怎么竟接不下自己五 掌?真是浪得虚名哩! 他却没想到,自从参悟出生死门绝学之后,功力已赫然超乎怪物魔君之上,怎 能怪独剑擎天浪得虚名? 他心中思路疾转,心说:“这个魔君与黑龙帮为敌,我何必和他拚老命?朋友 不怕多,仇敌最好没有,我得试试看,看是否可以化敌为友?” 他不拔剑,来抱拳为礼,泰然上前伸出右手说:“老前辈,在下刚由黑龙帮秘 坛所在地龙王庙杀出重围,误以为老前辈亦是黑龙帮的人,所以语气狂傲,多有得 罪,尚望着前辈海涵。如果老前辈认为晚辈的无心之过可以原宥,请接受晚辈致歉。” 他伸出右手,表示没有拔剑为敌的意思,而且语气谦虚,已够分对方感到光彩 了,不仅有面子,且不损害对方的尊严。 独剑擎天乃是有名的凶狠人物,可说已到了人性将失的地步,自以为自己是英 雄,但也佩服真正的硬汉,刚才那几掌硬拚,他发觉对方的修为,比他强得太多。 绝顶高手印证或者拼命,功力深厚的稳操胜算,虽具有一两种神奇绝学,并不一定 能找到机会扭转逆势,相去太远更不用提,真要全力相搏,近身不易,绝学又有何 用? 独剑擎天的剑术,在武林可说大名鼎鼎,号称独剑擎天,可见他的剑上功夫, 定然有超尘拔俗的造诣。他见君珂神态从容,言词不亢不卑,赫然风度如同宇内名 手,气早消了一半,说:“你,小小年纪,确是足以自豪。刚才拚掌,老夫输了。 但心中仍有不服。拔剑!印证五招,点到即止,你肯?” 对这种江湖怪人,太谦虚了反而不讨好,反而自讨没趣,弄得不好便得灰头土 脸。君珂大概有点了解这些人的性格,退后两步抱拳拱手道:“晚辈斗胆,恭请老 前辈赐予教益。” 独剑擎天的气,又消了一分,黑夜中虽看不清他的厉恶面容,但听口气已经轻 松多了,他说道:“青年人,我相信你的剑术定然不弱,剑长三尺六,真力定然够 浑厚,也耐久斗,别客气,咱们全力施展,五招一气呵成,用不着喘息拖延。准备, 我进招了。” 君珂缓缓撤剑,心中暗忖:“这怪物剑上定然有真才实学,可是不见得能胜得 了我的七星散手剑法,但我不能贸然地断送他以毕生精力挣来的名头,看来定然够 吃力。” 他仗剑移向下首,献剑道:“恭请老前辈指教。” “接招!”独剑擎天低喝,蓦地风雷惧发,寒芒化成无数冷电,排山倒海地向 前涌去。 君珂长剑疾伸,七道淡淡剑影不住扭曲、滑动、飞射、逸没,他以第四招“斗 转星移”应敌,人影飘扬,淡淡剑影纵横交错,在对方的凶猛迅捷剑影中飘浮。那 七道神奇的剑影,神出鬼没,变化万千,只在对方身前弄影,贴剑锲入,随着对方 剑势吞吐不定,不住在对方胸腹间出没,迫使对方撤招自卫,不撤招便要当堂挂彩。 第一招,双方未用全力。 第二招,君珂暴进丈余,换了一照面。 第三招,独剑擎天争回原位,交换位置。__ “铮”一声,第四招接实,两人的攻势凶猛无比,防得紧密,太快了。双剑相 接,吸住了。 “开!”君珂沉喝,应时推剑,人向后飘退,突又狂野地反扑,身剑合一挥剑 而上。 四招无功,独剑擎天心中骇然震惊,他已用了全力,将所学的精华全部发挥尽 致,但不仅无法取得优势,反而感到对方的迫人剑气和淡淡剑影,大有如水银泻地, 无孔不人之概,经常渗破他的剑网,一吐一吞之间,便距身前不足三寸之近,等他 撇腕错挡,剑影即杳,不由他不惊。 只剩最后一招了,对方的剑已矢矫如龙,盘舞中飞出七道淡影,一闪即至。 他大吃一惊,一声沉叱,使出最凶狠霸道、也是他招出必胜的绝学“天罗地网”。 这一招有点像“上下交征”,寒芒上下飞旋,中间突然吐出五剑,向前狂扑,迎向 七道淡影,剑气啸声凄厉刺耳,看去似采守势,其实是寓守于攻,守得密,攻得更 猛,他要挽回面子啦! 君珂确也想给他下台,招出一半,突然招变保命三剑的“飞云逸霞”,在重重 剑影笼罩下,像一朵在天宇中飘浮的云霞,飘逸地荡出圈外,那么从容,那么清洒 轻灵,不沾些儿火气,悄然撤出重围。 “晚辈多承教益,敬谢五招。”他在丈外收到行礼,神定气闲地发话。 独剑擎天呆立当地,久久,方用奇异的声调说:“青年人,你宅心仁厚,并未 全力反击,不像话。我不领你的情,但仍认为你是比我强的高手。来,咱们交个朋 友,如何?” 君珂含笑摇头说:“晚辈不敢高攀……” 话未完,独剑擎天抢着说:“你认为冯某名列四大魔君,不敢沾惹?” 君珂硬着皮点头道:“晚辈初入江湖不久,不愿为人所诟骂。老前辈的名声, 确是不太好啊!” 独掌擎天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说得好,世间像你这般耿直的人,确是少 见,在我面前直指我是非的人,值得一交,可惜我冯如虎无法更改恶性,你也不可 能堕落。今后,咱们是友是敌,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晚辈姓林,名君珂。” 独剑擎天一惊,一旁的双尾蝎黄立晖更是惊喊出声。独剑擎天摇头苦笑道: “哦!原来你就是在九华观,以德报怨救了我那不成材的门人黄立晖的林君珂。大 丈夫恩怨分明,你如果早些通名,咱们这次狠拼可以免了。哦!也好,你使我感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黄立晖突然插口叫:“林兄,有两位姑娘在雷池被困,听说有崔姑娘,你怎没 和她在一块儿?” 君珂吃了一惊,急问:“立晖兄,雷池在何处?” “在安庆府西南望江之东。从大江上航,可从雷江口进人雷池,池中有一个小 洲叫鬼洲,她和另一位小丫头被困在洲上,已有一天了,不知是否……” “谁困她们的?” “是女人,大概是什么银衣仙子吧。女人的事,难缠得紧,花样也最多。其中 可能牵涉到水上大盗翻江神蛟哩。” “真相!”君珂跌脚叫。 “糟什么?你还不赶快去?也许还来得及。”黄立辉接口。 “这……这,我在这儿有要事,怎能分身?真是……” “哦!你是指码头上的……”黄立晖本想说出是否为了码头上十一艘大船的事, 话未完,却被君珂的自言自语所打断,他说:“反正这一段江南平靖,我何不先赶 赴雷池,再在雷江口雇船跟上彭恩公的船并不为晚。” 他如果往下问,更会令他焦急哩!黄立晖师徒俩消息灵通,已知道银剑白龙与 黑龙帮争夺红货的事,将双方的计划完全摸清,所以浑水摸鱼,在暗中向黑龙帮的 人下手,嫁祸在银剑白龙头上。 君珂突向两人拱手一礼,大声说:“谢谢你们,后会有期。” 声落,人化轻烟,向池州府城如飞而去。 救人如救火,他不再到码头坐船,小船上航,速度太慢,不可以。他冒着晓风, 越城奔至大南门官道,展开轻功向下赶,急如星火。 从陆路到雷江口大江对岸,有两百余里。他放开脚程,奋全力狂奔,以每个时 辰一百的奇速,沿至东流县的大官道如飞而去。 码头上,十一艘大船开始解缆,在鞭炮轰鸣,鼓锣丝竹齐奏声中,缓缓离开码 头,大帆升起了,向上游驶去。 官道中,报讯的骏马也如飞而去。 雷池,一处顶响亮的地名。凡是用语气限制别人的行动,都说“不许越雷池一 步”。这“雷池”二字的出典,就指望江县东面的雷池,也叫大雷池水。晋朝成帝 咸和二年,苏峻造反,温峤欲率兵下卫京师。权臣中书令庚亮,素怨名臣陶侃,致 书温峤说:“吴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意思是要他的兵马,不 要往下带,这句成语出典在此。 除了雷池的典故外,这座小县城出了两个大孝子,尽人皆知,名列二十四孝。 其一是县西南二十里的王祥池,王祥在这儿“卧冰求鲤。”其二是孟宗宅,在县北 一里,孟宗曾为雷池监,在这儿哭竹生笋。 雷地并不是一个死水池,而是一条河水,叫大雷池水,从宿松县界流入,在县 东南汇积成一个巨大的活水池,所以叫做雷池,从东流入大江,两端叫大雷口,小 雷口。多年来,沧海桑田,雷池已有极大的变动,已没有早年的浩瀚,池中出现了 浮洲。出水口目下改由县南入江,称为雷江口,也叫雷港,设有雷江口巡检司,但 仍然够壮观,池中心,有一座长形的泥洲,长约两里多,宽也有里余。洲中泥淖遍 地,矮林。枯苇丛生,蛇鼠成群出没其间,据说时有鬼怪妖魅出没,人则必死尸骨 无存。附近的渔船,相戒不敢进入泥洲左近。所以这座洲叫做“鬼洲”,除了鬼, 从来没人敢在洲中出现,更不敢入内送死。 被困在鬼洲的两位姑娘,确是庄婉容和崔碧瑶。这九个月来,她们凄凄惶惶搜 遍江湖每一角落,要找银剑白龙替君珂报仇,可是,两个少女人地生疏,人海茫茫, 如何找法? 至于四明怪客,他找上了三个月,也音讯毫无,银剑白龙在江湖秘密活动,后 来又返回四川青城山随师父苦练,当然毫无结果,恰好浙西三妖找上了四明山,他 便赶回四明,与阴阳老怪捉迷藏,便不再外出走动了。 两位姑娘和四明怪客曾到过猿啼绝崖,看到了被化掉了的骸骨,认为君珂确已 不在人间,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浪迹江湖,发誓要找到银剑白龙,剖腹挖心祭奠死 去的爱人。 终于,她们得到了银剑白龙曾在安庆府出现的消息,便在河南布政司向下赶, 在武昌府雇船下放,到了雷江口,看见邻近一条小船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银衣的人 影,便放舟急追,追入了雷池。 那小船上的人不是银剑白龙,而是银衣仙子。这鬼女人也可怜,也够痴心,她 也在找君珂的消息,她还不知道君珂已被他的哥哥弄下了猿啼绝崖哩。 他也从武昌府雇船下放,听到他的哥哥已到了长江做案,便急急忙忙向下赶, 要找她的哥哥探访君珂的消息。这些日子以来,她带着三个丫头流浪江湖,查问君 珂防讯息,根本没和家中的人来往,不知武林中的变故,所以更不知她的哥哥银剑 白龙,已经成了黑道英雄的主脑。 雷池两岸靠近泊湖附近,有一处长江求贼的垛子窑,首领叫翻江神蛟于子飞, 早年曾与银剑白龙私交甚厚。如果银剑白龙途经大江,必定到翻江神蛟的水寨暗地 盘桓三五日。她想到乃兄可能到翻江神蛟的水寨流连,便沿大雷江水上溯,一进雷 江口,便发现了后面有船追来。 雷江口左侧面对大江的三角洲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庙宇,对大雷神庙,也 叫周瑜庙,里面供的大雷神,赫然是三国东吴的美男子大将周瑜。周瑜是庐江人, 安庆府有他的祠。望江县这座周瑜庙,规模并不比安庆府的逊色多少。 这座江畔的庙宇,目下是翻江神蛟的传哨站,出入的匪徒船只,皆有暗号先打 招呼,以便识别,如需要助力,也可用暗记传出。江旁就停有五艘无篷的梭形快艇。 银衣仙子发现后面有人追赶,心中大急,她不会水,是只旱鸭子,便走到船头 高攀右手,连挥三次,她为了找寻君珂,目下是女扮男装。她认为君珂有意躲她, 所以易装在江湖走动。 信号打击,江岸小茅棚中,突然钻出十余名赤膊大汉,其中之一大吼道:“大 江滔滔。” “滚滚东流。”银衣仙子命船夫大声回答。 “先靠,上!朋友。”赤膊大汉叫。 小舟箭似的向岸边驶去,十余名大汉抄起了安有沉重铁尖钩有竹筒,在河岸一 字见排开。 百十丈后是两位姑娘的小船,她们迫着船夫也往岸旁靠。银衣仙子的一袭银色 长袍,迎风飘举,腰悬长剑,远远地看去,穿章确是像煞了银剑白龙。两位姑娘怎 肯放过?婉容心中大急,突然尖叫道:“银剑白龙,你这畜生那儿走?” 十余名大汉一听来人是银剑白龙,一声叱喝,齐向银衣仙子的小船伸出竹篙, 搭住船舷叫:“请冷公子上梭形快艇。” 银衣仙子率三婢一跃上岸,说:“不!在下怕水,在岸上毙了他们。”她的口 音尖脆。 为首大汉吃了一惊,变色道:“你……你是……” “我乃银剑白龙的妹妹银衣仙子。咦!那是谁?” 她刚说出自己的名号,岸旁的两条人影如飞而至,那是一老一小,突然在岸旁 一站。 赤膊大汉全都大吃一惊,因两人的奇快轻功委实高明,一闪即至,几如鬼魅幻 形,尤其是那相貌凶猛狞恶的白须老人,像是无实质的幽灵。 这一老一少,正是专找黑龙帮晦气的独剑擎天和双尾蝎师徒俩,正在附近办完 大事,取道至池州府,到这儿找船来了。 “怪!银衣仙子?怎不是妞儿?”双尾蝎讶然叫,显然,师徒俩皆未听清银衣 仙子的上半句话。 “用不着怪,她女扮男装,你的眼睛要瞎啦!世上那有这样粉团似的男人?” 独剑擎天用冷厉的喉音说,又向急驶而来的小舟说:“瞧!那才是真正的女人,带 刺的花朵儿。” 双尾蝎已看清船头上的两位姑娘,他不认得崔小妹,她的相貌未改,但脸上未 掩面巾,上次在九华地道内,崔小妹根本未现出本来面目。他说:“禀师父,是否 岔上一枝?” “不许管闲事。”独剑擎天冷叱。 师徒俩旁若无人发话,赤膊大汉和银衣仙子皆不认识他们,看了师徒俩的凶恶 长相和出现的超人轻功,心中暗懔,也就不敢招惹他们。 赤膊大汉心中一宽,向银衣仙子说:“冷姑娘,在岸上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银衣仙子抢着问。 赤膊大汉躬身道:“按江湖规矩,咱们不能在陆上漏脸。” “那就别管我们的事,本姑娘不需你们的助力。” 赤膊大汉焦急地说:“姑娘明鉴,这儿乃是游客众多之处,咱们不能动手,但 又不能慢待客人。池中有一处绝地名叫鬼洲,乃是埋葬人的好去处,咱们可引她们 前往送死……” “不!江上太过风险,本姑娘不会水性。”银衣仙子断然地拒绝。 “绝不需要姑娘在水中出手。” “如果他们追上,不动手怎成?那两个丫头我认识,一姓庄一姓崔,你们皆接 不下她们的剑。”银衣仙子低声拒绝。小船已快近岸了,两位姑娘的面容已可看清, 她又说:“不但认识,本姑娘正要找她们算账,在陆上拼斗,省事多多。” 赤膊大汉大笑,笑完低声说:“冷姑娘,如果咱们的梭形快艇会被这小木船追 上,咱们还用混?太笑话了。冷姑娘,快上!鬼洲正是埋葬她们的最好处所,用不 着替他们筑坟墓。” 银衣仙子一想也对,在岸上可能占不了上风,庄婉容的功力她知之甚祥,还是 下船好,水上朋友的控船手法,该值得信赖,便一跃下船。 十余名大汉一拥而上,矫捷无比,十二支大桨齐动,破水向上游急射,哗哗有 声。 只差十余丈,两位姑娘心中大急,可是无可如何,命船夫向上急追。 梭形快艇拉远至百十丈,船速锐减,在等候着小船跟上,汹涌的流水也令船速 减弱。空间里响起十余名赤膊大汉们雄壮的歌声:“爷们生长在江边,一爱女人二 爱钱。长江滚滚悲过客,尘世滔滔莫自伤。哈哈!来啊!妞儿们。” 银衣仙子突向为首的赤膊大汉道:“大叔,可向后高声叫,说要找银剑白龙的 人,赶快跟来吧。” 大汉应喏一声,向后大叫道:“丫头们,要找银剑白龙,赶快跟来,咱们恭候。” 岸上的独剑擎天阴沉沉地说:“见鬼,银剑白龙在安庆村。怎会在这儿?” “师父,我们何不跟去瞧瞧?”双尾蝎皱着眉说。 “不必管他人的闲事,咱们的事多着哩!上池洲,挑黑龙帮的秘坛。” 那时,师徒俩还不知黑龙帮钉住了由南京上来的六条官船,只知银剑白龙在调 度水陆黑道群魔,要计算池州府的一名大官。等他们到了池州,方得其中变故,便 打算浑水摸鱼,乘机大杀一番,却碰上了君珂。 两条船一阵追逐,从大雷池水上溯,渐渐进入雷池,江面辽阔,水势渐趋平静。 梭形快艇在池中大兜圈子,逐渐向鬼洲移近,两位姑娘奔走江湖九个月,好不 容易找得了银剑白龙的消息,岂肯轻易放过?逼着船夫鼓勇急赶,两支桨怎跟得上 十二支长桨,但她们不死心,非追不可。 鬼洲的上游,有一股暗流直冲向鬼洲,如果不幸进入这股暗流,除了冲上鬼洲 的泥沼地带外还可能被暗流所掀覆,完蛋大吉。 翻江神蛟的人,对这一带水路了如指掌,逐渐将两位姑娘的船向那儿引,危机 迫近了。 小船上共有三名船夫,他们的船走南京武昌,对大雷池水一无所知,更不知池 中的凶险,在两位姑娘的催逼下,逐渐向死神接近。 庄姑娘心中逐渐感到不安,向崔碧瑶说:“崔姐姐,他们在逗引我们兜圈子, 想拖到晚间脱身逃走,天色一黑,我们便无可奈何了。” “小妹,你的意思……” “小妹认为,暂时离开,远远地钉紧他们的落脚处,然后登岸搜寻那小畜生的 踪迹。” “不可能的,他们不是笨虫哩!” “那么,我们可尽快追上?” 崔碧瑶摇头苦笑,摊开双手说:“小妹,如何追法?你我都是入水不能游的旱 鸭子,又无登萍渡水的神功,怎办?” 庄婉容伸纤指向运桨的两名船夫说:“运桨不难,我们何不助他们一臂之力?” 崔碧瑶注视良久,突然说:“好,试试看。” 这一试,试出大祸来了。船以奇速急射,把航的船夫顿减吃力,狂野地向前冲, 想应付急变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梭形快艇上的人,看到小船速度突然加快了两三倍,骇然大震,为首的赤膊大 汉沉声道:“转舵,驶入涡流,时机已到,快!” 另一名大汉问:“要不要请援?” “要,张灯。” 在朦胧暮色下,一名小贼燃上一盏红色的气风灯,举起左右摆动。 左方两船急驶,右方也有两船,势如奔马,全向这儿飞驶。 十二支长桨溅起浪花,十二条大汉同声叫吼,梭形快艇如同脱弦之箭,破水急 射。 两位姑娘协助两名船夫,运桨如飞,速度比梭形快艇要快上两倍。相距里余, 逐渐拉近。 “注意右方的两艘小船,准备暗器。”右方的崔姑娘叫。 “左边的两艘也来意不善,定是他们的党羽。”左方的庄婉容也叫。 已拉近至五十丈左右了,舵公突然叫道:“姑娘们,小船禁受不起,要被…… 糟!这儿有凶猛的涡流,不好!不……” 小船突然向侧一扭,船首猛烈地向左疾转,“砰嘭”一声水响,艄公被舵柄猛 拨,掉下水中去了。 两位姑娘大惊,左方的庄婉容猛地推桨,小船像疯了的活物,向右再扭,“哗 啦”一声水响,右舷入水。 两个船夫禁不起凶猛的拨弄,身不由己,栽倒在船中,滚动不已,小船再左右 急剧颠动,两人被凶猛的振撼力和冲上舱面的急流,先后卷入水中不见。 船发了疯,在暗流的卷送下跳动,扭转。更在两位不知操船的姑娘手中,腾跃 狂舞,但仍未下沉,船舱、桅帆,以及舱面的杂物,全都飞散抛落水中飘走了。 右面两艘梭形快艇扭头走了,池面上传来阵阵狂笑声,在空间里震荡。 前面银衣仙子的梭形快艇,在涡流的边沿,曲折地划行。轻灵地摇摆滑走了。 两位姑娘衣履全湿,心中虽惊乱,仍一左一右奋起神力,拚命运桨不使小船翻 覆。她们不知顺势划行,只知奋力划桨稳船,一阵子疯狂的颠弄,两人只感到真力 渐竭,绝望的念头爬上了心坎。 “砰啪”一声,左桨的桨柱禁不起巨大的力道压迫,突然折断,婉容惊叫一声, 人向外疾冲。 碧瑶大惊,丢掉桨出手如电,急抓婉容的右手,“嗤”一声,抓到一块裤管, 没抓牢。 婉容仍向水中急冲,但裤管破裂,身躯稍顿,冲势略减,“噗通”一声上身入 水,她的脚却勾住了船舷,临危拼命,猛地吸腹弯腰,伸手反勾住船板。 小船被两人的力道一压,重心立被扭转,“哗啦”一声水响,再向右翻。 恰好这时船向右倾,右舷入水,她的手被赶到的碧瑶抓牢,向船上一带。 左首欺到的一艘梭形快艇已近,一人在同一瞬间叫:“弃船,冲毁它。” “噗通通……”梭形小艇上的人从两侧飞跃下水,向后面另一艘梭形快艇游去。 无人的梭形快艇,像离弦之箭,凶猛地向小船撞来,在三丈远略一跳动,仍疾 冲而至。 “轰隆”一声巨震响起,两条船撞个正着,立即碎裂,残躯先后分崩离析。 两位姑娘被震得向外飞,“噗通通”,英雄落水,两人互不兼顾,入水便喝了 几口冷冰冰的江水,几乎被呛得五腑外翻,眼前金星直冒。 另一艘核形快艇接回水上的同伴,掉首缓缓离开,有人叫:“王八乌龟有东西 吃了,哈哈!竟有人在翻江神蛟的水寨附近讨水喝,不死何待?” 另一个破锣也似的嗓子桀桀笑,接口道:“暗流凶猛,直冲向鬼洲,即使有高 明的水性,也难脱出涡流之外,鬼洲内的畜生有福了,哈哈!” “哈哈!那些蛇虫恶畜,就因为有尸体可吃,所以愈长愈多,连咱们的弟兄也 吃掉不少,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梭形快艇走了,天上也出现了闪烁的星星,夜来了,江风吹在身上凉飕飕地。 一天,两天,第三天又来了,风和日丽,好天气。 翻江神蛟的大批船只,在这天结队驶出雷池,出大雷地进入了大江,应要命龙 王之召出动了。 而鬼洲附近,一艘相当华丽的游艇,在距三里外巡游不去,艇上有银衣仙子主 婢。这鬼女人深知两位姑娘了得,怕鬼洲埋葬不了她们,所以要在附近察看,能否 看得见她们在鬼洲上出现。 四天,五天,游艇仍未离开,鬼洲上鬼影俱无,泥淖中怪树丛生,水草太密, 如果人不接近水际,是不可能被看到的。两位姑娘始终不见形影,大概已葬身在内 了。 第六天午后,远处翻江神蛟的水寨大火冲天而起,浓烟直冲霄汉。 游艇上的水手,全是翻江神蛟的手下悍贼,看到了水寨失火,使火速往回赶。 半途中,一条梭形快艇如飞下航,双方相距三里余,而下里错过了。 梭形快艇上的人,有一个人是君珂,他身着油绸水靠,背剑控囊,用冷峻的眼 神,站在后艄掌舵水贼身侧,监视着十二名水贼运桨,向鬼洲急航。 他凌晨超过池州府,已牌初赶到了东流县,雇舟赶到了对岸的望江县,在一个 江湖小混混口中,问明了翻江神蛟的水家所在地,然后雇船往鬼洲。 他失望了,船主一听要到鬼洲,杀了他他也不干,没有人敢去,金银唯如山也 不成。 他最后决定找翻江神蛟要人,便由陆路向上游急起,急如星火。 翻江神蛟的水寨,雷池的西北面,那是一处池中的小岛,西北池滨是九姑岭的 余脉,起伏着不太高的小山。小岛距岸约有里余,中间有一道险恶的暗流阻位,所 以船只不能通航。小岛东南建了一座警卫森严的小寨,向池中伸展,外有铁闸门, 可以开启让船只进出,外有高出水面的木造碉楼,警哨密布。小岛大约有方圆半里 的空间,上面建了楼房。对外而言,这是一处渔场主人的居所,望江县的县太爷虽 有耳闻,但翻江神蛟不在附近做案,县境平安无事,兔子不吃窝边草嘛,只好开只 眼闭只眼算了,免得惊动朝廷,弄来上千上万的官兵进剿,贼捉不到,首先遭了兵 灾,麻烦得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马马虎虎算啦! 君珂风尘仆仆,到了水寨与陆上往来的码头柏溪口。这儿是个池滨偏辟处所, 有二千户人家形成一座小村落,全是水贼们的住处,可以说是水寨的陆上连络哨站。 午正刚过.通望江县的小路上,大踏步来了一个年轻人,英气勃勃,雄伟如狮, 腰悬三尺六寸长剑,胁下挂着百宝囊,身穿青布直掇,同质灯笼裤,脚下是短统快 靴,剑眉略锁,似有隐忧,他就是用日行千里的脚程,匆匆赶来援救两位姑娘的天 涯游子林君珂。 柏溪口水寨哨站上,有二十余名大汉在码头上忙碌,成包成捆的货难积如山, 待运到水寨收藏。水际泊了十五条小船,静静地系在码头上的铁柱上。 所有的人,这时突然停止忙碌,全向小路上注视,因为警讯已经传到,说是有 一个陌生人正向这儿赶。 君珂是个不速之客,一个陌生的闯入者,由于他带着剑,自然引起小贼们的怀 疑。 他大踏步闻人村中,直奔码头。 路两侧的房屋中,一群男女老少皆驻足而望,谁也没做声。进人码头的通道上, 分列着四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年悍贼,抱肘屹立挡在路中,似有所待。 君珂在望江问清了水寨所在地,却不知道柏溪口是贼人的陆上哨站,一入村中, 便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唔!怎么这小村的男女老少,皆饱含敌意? 他站在通往码头的小径前端,举目四顾,天!四周男女者少约有五六十名,全 站着像一根根木柱,用古怪而饱含敌意的眼色向他注视,神情怪异,似乎他是个怪 物,引来了无穷敌意的眼光。 站在这儿向西南望,水寨相距不足五里地,木栅楼上极少见到人踪,只有三五 小船在栅门口缓缓进出而已。怪!贼人的水寨为何这般沉静? 他对四面八方不友好的眼光不放在心上,大踏步向码头举足。迎面四名大汉已 将去路挡住,大牛眼凶光暴射,气势汹汹等待着他走近,没有让路的意思。 君珂在四人身前八尺站住,冷冷地说:“诸位,请让路。” “干什么的?说!”一名大汉沉声叱喝。 “到码头,要雇船。”他答得很干脆。 “高姓大名?由何处来?往何处去?” “在下用不着递三代履历,你管得着在下的事?”君珂没好气地答。 大汉火起,沉声道:“这儿无船可雇,不交代身份,你有麻烦。” “麻烦?在下不怕麻烦,正是找麻烦而来。码头上有小艇,在下要到对面水寨 走走,是否能雇到,阁下大可不必担心。老兄,你真不让路?” 所有的人一听他要到水寨,神色一变。大汉岔开话题,问:“到水寨有何图谋? 阁下必须说明来意,是投贴吗?” “不是。”君珂的语言简洁有方。 “投靠?” “哼!在下要找翻江神蛟于当家。” 大汉已听出口气不对,仍往下问:“哦!你是为捣窑子而来的?” “不错,你说对了,听阁下满口江湖话,想必是翻江水寨的人,是吗?” “不错,你也说对了。” 君珂扫了四人一眼说:“很好,很好,可烦诸位带路。” 大汉呸了一声,大吼道:“有人找碴儿,准备并肩子上,拿下他。”腾身直上, 左手虚晃,右拳如风,闪电似攻出一记“黑虎偷心”,拳劲居然虎虎生风。 君珂直待拳已及身,方信手一拨,“叭”一声,一掌掴上对方的右颊。大汉狂 叫一声,向左飞退丈余,站立不牢,“咕咚”一声倒了。 找到贼人,用不着客气,君珂乘势抢入,双掌左右齐出,同时飞起一脚。 另三名贼人惨叫着分三方飞跌丈外,不堪一击。君珂跟进,一把抓起一名大汉 的肩骨,同后用沉雷也似的声音叫:“谁敢再上?除非不要命,退!” 原来四周三四十名大汉,缓缓抄家伙向这儿冲,呐喊如雷,将冲至切近了,被 君珂最后一声沉喝,惊得两腿发软,有几个脓包,竟被直震心脉的音波震倒在地。 他将大汉揪至胸前,厉声道:“好好回答我的话,不然你将饱受折磨,怨不得 在下心狠手辣,休说言之不预。” “你……你做……做梦。”大汉龇牙咧嘴狂叫。 “梦也罢,醒也罢,你非说不可,我等着。” 说完,他突然一指勾住大汉的左锁骨,缓缓向外拉。 “哎……哎哟,痛死我了,我……我说……说” “银衣仙子现在何处?”君珂放手问。 “走了,已走了三天。” “翻江神蛟于当家呢?” “也走了,率领弟兄们出外作买卖。” “早些天被贵赛困在鬼洲的两位姑娘呢?” “在鬼洲前涡流翻船,早死了,即使会水,漂流鬼洲也已经喂了妖魔鬼怪。前 后六天,恐怕骨头都化成灰便啦!” 君珂心中一凉,暗暗叫苦,仍往下问:“鬼洲真有妖魔鬼怪?” “周围土著,皆可告诉你鬼洲的可怖情形,这座洲浮起不过百十年?死的人太 多了,本寨的高手也死了不少。” 君珂略一沉吟,厉声道:“带在下到贵寨一走。” 君珂不知鬼洲上的景况,听小贼说出那是一处恐怖的鬼地方,连水纂中的高手 也丧身其中无可倖免,而且已经过了前后六天之久,太晚啦!他心中的焦躁,不言 可喻,急怒之下,俊脸上泛起重重杀机,他要进入水寨,找翻江神蛟于子飞要人, 虽则小贼说于子飞已经出江做买卖,贼人的活怎可置信?便要小贼带路放船入寨。 众贼一听他要进水寨,那怎成?群起鼓噪,先前被喝声惊呆了的人,神魂归窍, 有人大叫:“哥儿们,并肩子上,毙了这不知死活的疯小子。” “这家伙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然前来撒野,毙了他。” “上!摘了他的瓢儿。” 众贼一阵子叫吼,纷纷抄家伙向前抢。一个虎背熊腰的魁梧悍贼,挺着明晃晃 的沉重泼风刀奔得最快,抢入大吼道:“小子,纳下吃饭家伙。” 吼声中,刀尖反挑,踏进两步,突变“力劈华山”,连肩带背向君珂脑后劈下。 君珂似乎背后长了眼,修然左飘两步,大旋身运起神力,右手疾挥。他手上有 人,抓着人的肩劲向后扔,将人作为兵刃,奇快绝伦地猛扫,太迅疾了,没有对方 撤招变招的机会。 “克察”的一声,刀过红光崩现,泼风刀将贼人的双腿齐胯砍折,断腿也将使 刀悍贼击中胸胁。 君珂乘势抢进,将半死的贼人再次砸出,“噗”一声闷响,将使泼风刀的悍贼 击倒在地。 他一声长啸,扔掉死贼,换下了白龙筋鞭,大吼道:“谁不要命,上!我天涯 游子乃是收买人命的主儿,阎王爷的使者,杀!” 吼声中,鞭化长虹,漫天彻地飞旋腾舞,风吼雷呜,“叭叭!叭叭叭1”爆响似 连珠,惨叫声倏发。 “哎……” “哎哟!” “呀……” 叫号声动人心弦,地下鲜血飞洒,人飞,刀剑乱抛,衣履凌落,受伤的人散处 在四面八方哀号,只有片刻间,人己倒了一半,在地下挣命,其余的人向后急撤, 一个个面色死灰,心胆俱裂。 “谁再上?”君珂收鞭卓立舌绽春雷大吼。 村侧一座小屋后,升起了一枝蛇焰箭,破空蜿蜒而上,“砰”一声在半空中爆 散,惊讯传出了。 君珂不在乎,向众贼再发怒吼:“首脑是谁?” 众贼不答腔,四散逃命。 他本想阻止,但一看地上二三十个鬼叫连天的人,心中一软,便不再动手了, 大踏步走向码头。 他的水性不高明,但比一般水贼却又高明多多,跃上一艘小艇,拉断船缆架起 双桨,向水寨划去。他两臂有千斤神力,运桨如飞,小艇平稳地滑出,宛似巨鱼浮 水,流矢脱弦,水面划出两条人字形浪纹,冉冉去远。 众贼重新聚齐,纷纷登上小船,奋勇狂追,可是愈追愈远。 翻江神蛟已将寨中高手带走,水寨中留置着部分仅可守寨的小喽罗,由三寨主 混江鲤朱荣镇守,接到了警讯,立即出动水寨中留守的好汉,三十余条核形快艇, 鱼贯出了栅门,雁翅列阵,向前迎去。 君珂关心两位姑娘的安危,忘了自身的危险,前面有三十余条快艇,后面也有 十余艘,前后受敌,陷入重围。但他怡然无惧。不顾一切向前急划,向前面蜂涌而 来的船队猛冲,在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两位姑娘的幻影,正站在波涛上向他招手, 脸色沉重默默含愁。 九个月来,他埋首苦练,庄婉容的音容笑貌,仍不时打扰他的宁静,他无法将 她忘记,也无法处理这段绝望爱情的纷扰,这证明他爱她之深和心情的矛盾。乍一 听到她失陷雷池的消息,他几乎疯狂了,也来不及向黄立晖细问,便向雷池飞赶。 总之,他心中已乱,理智涣散,举止可能出现疯狂之象,皮前自然幻象丛生。 双方接近了,水贼快船队两翼合围,船上全是赤着上身,腰带上插着分水刺, 劈水刀,双股短叉、峨嵋刺,分不钻等水战用的各种兵刃。 迎面射来的梭形快艇上,站着一个雄壮的中年人,穿了一身青油绸水靠,提着 一把带有梅花辨护手的分水刺。大环眼,朝天鼻,有两瓣又大又厚的阔嘴唇,确是 像个鲤鱼嘴,难怪绰号叫做混江鲤。 三寨主混江鲤朱荣,在水寨中不论水陆能耐,皆算得上是顶尖人物,佼佼出群, 所以翻江神蛟很放心,将防守水寨的重任交到他的肩上。 近了,水上交锋,最好的武器是弓箭,可是水贼毕竟是水贼,并无与官兵在本 上交锋的准备,所以没有箭,必须等两船接近方可瓣手。 混江鲤老远便高声大叫:“停桨,什么人?竟敢到我神蛟水寨生事?通名,不 可自误,说明来意。” 君珂没停桨,小舟破水射至,在三丈外双桨一插,小舟方行止住,他朗声问: “阁下可是翻江神蛟于当家?” “在下乃是三寨主混江鲤朱荣。” “在下请于当家现身一见。” “与朱某说也是一样,尊驾高姓大名?” “三寨主,你可担待得起?” 混江鲤拍拍胸膛,在声说:“目下朱某主事,自然担待得起。阁下为何不通名?” “我,姓林,君珂,绰号是天涯游子。” 通过名,满江贼船上的人,皆议论纷纷。 混江鲤一怔,讶然问:“你就是林君珂。” 君珂心中一动,心说:“听口气,这家伙是认识我呢。”心中是这样说,口中 却道:“三寨主认得林某么?咱们少见哩。” 混江鲤冷哼一声说:“本寨主不认识你这淫贼,自然少见。” 君珂吃了一惊,剑眉一轩,大喝道:“闭上你的狗嘴!太爷顶天立地,你敢血 口喷人,骂我是淫贼?” 混江鲤仰天狂笑,笑完说:“九个月之前,你在龙游县许家做案,奸杀一双孪 生姐妹,惨杀三十余口老小,天下闻名,你为何否认?其实这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 大事,只是你身为银河钓翁的门人,自然以侠义英雄自居,就有点不对劲了。咱们 水上豪客也奸也杀,却本以侠义自命,用不着和你斗口辨是非,说出你的来意。” 第十二章 极乐妖谷 他想推开她,将玉锁放回包裹内,手刚伸出,她却一把捉住他的手,抬起红潮 布满的粉颊,娇喘吁吁,半闭看星眸,柔媚地说:“哥,这玉锁不要丢掉,我喜欢。” “我并没想到要丢啊!” “哥,替我挂上。”她的脸抬到他的颔下了。 他顺从地替她套上粉颈序刚拈着玉锁要在她胸前摆正。蓦地,她一把按住他的 手,紧压在酥胸上,另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扳,火热的粉颊贴在他的颈下 了。 他如中电触,手上的感觉瞬即遍布全身,引发了生命的本能,点起了激情的烈 火,双手开始肆虐,一阵无可抗拒的生命潜能的巨浪,无情地向他凶猛地袭击。 “哥,嗯……”她用奇异的声音轻唤,在他怀中挣扎扭动。 生命在辉煌中,他跌入了沉沦的情俗之阱,不克自拔。 最难拒绝的是魔鬼的诱惑,最难逃出的是情欲之网。 这是生命的本能,只要是正常的人,不是超人的教主圣贤,绝难逃出这大自然 奥秘所安排的陷阱。 想排斥这种本能,逃出陷阱的人不是没有,但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男女间的 爱情,虽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占了人生份量最重要的一部份。玄门羽士想成仙, 讲求清心寡欲以抗拒外魔;但最高明的春药出自方外人之手。和尚们摒除七情六欲, 要飞升西天成佛;但最为世人所称道的房中术,出自番僧伽怜真。伽怜真在元朝宫 廷中,传授所谓“喋儿法”,这三字的意思是大喜乐,全名是“秘密大喜乐禅定”, 真妙。当元顺帝的宫廷中充满了喋儿法的禅声秽行时,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必里克 图)感到十分讨厌,做老子的元顺帝便叫大师秃鲁贴木儿教儿子秘密佛法,说是可 以延寿,太子迫于父命,接受了。 这一学嘛,高兴得上了天,说:“李先生教我儒书多年,我不省书中所言何事; 大师教我佛法,我一夕便晓。” 李先生,是指李好文,那时他的官名是太子谕德,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儒。 自此,父子俩整天演佛法,天下大乱。 元朝完蛋,大漠子孙开始杀那些横行天下的贼和尚多可是,朱元璋的国师是哺 迦巴藏卜;武宗正德皇帝自封为大庆法王,走遍天下找女人。有两种女人最合他的 胃口,寡妇与处女。 由此看来,想避免魔鬼诱惑的人,他自己本身可能就是魔鬼的同类,同性相斥。 林君珂不是魔鬼,不能抗拒魔鬼的诱惑,一错再错,错得不可收拾,悲剧因而 形成。色字头上一把刀,咱们的祖先造字造得真绝。 午间,心满意足的银衣仙子洗漱毕,找村人买了一套上布衫裤让君珂穿了,重 谢了村人,三个人拾掇起程,问明了路径,向遂昌赶去。 这儿有一条小径,穿越崇山峻岭,先沿东溪上溯,百十余里便可抵遂昌。 君珂这迷糊蛋,由于仙霞岭东面山区的入伏狠斗,认为是地府冥君和赤焰神叟 两个怪物捣鬼的,故意传出彭胜安可能在仙霞岭隐居,引他前往送死;甚至认为黑 龙帮已与两老怪合流,要追取他的性命、因此,他认为彭胜安天根本个在仙霞岭, 他得重新在江湖流浪。 在枕畔呢喃中,他告诉银衣仙子要找彭胜安的前因后果,愚蠢得无可救药,可 怕极了。 银衣仙子在心满意足之下,根本不在乎他是仇人的儿子,她认为上一代的仇恨 .没有理由让下一代的人承当,这意念她曾对乃兄银剑白龙公然表示过,目下心愿 得酬,她更不在乎啦!可是她没想到日后,日后君珂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态度如何? 她昏了头,没往深处想。 其中还有问题、万一日后君珂翻脸,她爱深恨亦深,后果不堪设想;君珂告诉 了她许多秘密,等于将一颗持久性毒丸吞下肚中,毒性一发,危险已极。 但这时他们正跌落在糖缸里,其他的事用不着想,也不必想,以后的事以后再 说。 走不到五六里,突见前面里余左右河湾旁,绿影与灰影一闪,正向这儿越林飞 射。 君珂目力奇佳,认得正是四明怪客和庄婉容,惊道:“糟!他们正在前面等着 哩。” “谁?”银衣仙子急问。 “庄婉容与她的师祖。” “她的师祖是谁?” “四明怪客沈明昭。” 银衣仙子大骇,惶然叫:“哥,快走,这老怪物比毒蛇猛兽可怕百倍。” 三人回头急射,去如脱兔。他们的身影,亦已落在四明怪客眼中,怪叫声传到: “鬼女人,给我站住,你跑不了。” 他只看清一身银衣的银衣仙子,却没认出穿一身青布短衫裤的君珂,所以出声 大叫。 相距里余,看不到人影,人影被树木所掩,但怪叫声如在耳畔。君珂心中吃惊 不小,绕过了一道山嘴,他说:“不好!这老鬼功臻化境,我们确是跑不了,分路。” “怎样分路?” “分两路走,让他无法兼顾,小春走山边,我们过河。” 小春心中不愿,但也知除此之外别无抉择,说:“小婢引他们来追,小姐,日 后遂昌见面。” “小春,你可与小秋小冬等我。” “小婢先走。姑爷,保重。”她向君珂媚笑。 君珂一拉银衣仙子的纤手,喝声“走!”便沿密林转向河岸下急射,带了一个 人,竟然去势如电。 银衣仙子又惊又喜,脱口叫:“哥,你好俊的轻功。” 君珂也没想到进境如是神速,心中暗喜,笑道:“为了逃命,逃的比追的自然 要快,可是,恐怕逃不出老怪物的掌心。” “我不信。”她摇头答。 “你该信的,老怪物的功力我领教过,加以你这一身银衣太抢眼,所以想安全 逃出太难了。” “哥,我先脱掉这身银衣。” 他逃命也不忘打趣,笑道:“你脱衣可以吓得老怪物,却吓不了庄婉容,她曾 看到我们恩爱……” “啐!你……你”她羞红着脸不依。 两人到了河边,君珂将她扔上肩背,纵身入河,河深及腹,宽仅十余文,河滩 却有二十丈宽阔,人到了对岸,飞射入林,向丛山中飞逃。_ 四明怪客带着绿衣的庄姑娘,本是顺小径狂追,恰好窜上了山嘴,居高临下。 突见对面河滩白影一闪而没,讶然道:“咦!这贱人鬼精灵,要溜到对岸逃命,幸 好我们是在高处,不然岂不让她如意了?她们的轻功出奇的好。丫头,追是不追?” “追!”庄婉容不假思索地答。 “没看到她抱着人,只有一个青衣村夫和她走在一块,怎知是她掳走了姓林的 小伙子?” “师祖爷,她们刚才不是有三个人么?” “有一个沿小路溜了,鬼得很。” “师祖爷,分道追。” “好!你去追溜走的一个。” “不!容儿要追那贱种,一雪小楼被困之恨。” “好吧!等会儿我过河找你。” 两人站在那儿说话,稍一耽搁,人影早已不见了。 小春鬼精灵,她奔出里余,往山沟旁草坑中一钻,学兔子钻地洞,屏息而待, 睡了一觉方爬出坑外,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满怀得意转奔遂昌去了。 婉容本身的功力比银衣仙子高明,有恃无恐,却不知有君珂在旁,君珂目下的 功力比她更高呢。追来追去,愈追愈远。君珂向山上走,白影时隐时现,但上了第 三座岭,林更深,草更密,一上一下,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人影了。 合该有事,他们竟在无意中进入了极乐谷。 两人久已不见后面追的人,心中大定,没留心后面追的人到了何处,也许扔脱 了哩!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狂奔,确是累了。 越劲过一道岭脊,下面是一座林木阴森的山谷,由这儿往下看。只见谷中似乎 有薄雾弥漫,在远谷森林上空飘浮不定。映掩中看不清林下的景况。 山脊上古林阴森,不见天日。银在仙子虽有君珂携带,但仍然感到困乏,她娇 喘吁吁地说:“哥,歇会儿,我乏着哩。” 君珂缓缓止住身形,往树根下一靠说:“歇会儿也好,山深林茂,老怪物不会 找得到我们了。” 她往他身旁躺倒,头枕在他的腿上说:“唉!我们功力不行,处处受人欺凌, 我真想跟他们拼了。” 他摘下了她的汗巾,温柔地替她拭掉额上汗珠说:“别想这些泄气的事,好好 休息一会。睡吧!你疲劳未复,真苦了你。” 她含羞一笑,挽着他躺倒,两人拥抱着缓缓睡去,忘了身外的危险。 庄婉容正盲人瞎马四处乱窜,真巧,也悄悄地向这一道山脊搜来,但相距远得 很。 下面,正是极乐谷,谷中,正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极乐谷的进入处,只有北面方向竖立着那根骇人的木柱,其他山峰和山脊皆可 进入,但没有任何表示禁地的标志。 银剑白龙入山之处,是东北一面,当他踏入山区第一步时,已经落入谷中十二 姐妹的监视中了,他功力虽高,仍未发现危机已近。 他一身白袍飘飘,腰悬宝剑。胁下挂着百宝囊,发结上加了一个白玉发箍,看 去英俊超人,十分潇洒,唯一的缺憾是他的眼睛,不仅寒芒如电,而且流转不定。 他泰然举步攀上山脊,树下不时出现蛇虫恶物,但除非不近身便罢,近身的蛇 虫全倒了霉,被他手上的树枝一击,无一悻免。 他一面走,一面喃喃地说:“怪事!她的老家在华山,为何要躲到这儿人迹罕 至的鬼地方?也许她那次伤透了心,说不定要恨我切骨,要找一处不沾尘俗之处以 了余生。唉!吴姑娘,何必呢?我确是爱你若狂,你该体念我一番痴心啊!不管怎 样,你无法拒绝我和逃避我的,那怕毁了这世界,我必须要得到你。” 他上了山脊,蓦地,他懔然止步,挪了挪佩剑,扔掉手上树枝,站住了。 这是一座古松林,松树下野草疏落,林中如有人,一眼便可看清。 十丈外,一株松树后,幽灵似出现一个娇美的绿衣女郎,眉目如画,清丽脱俗。 头梳盘龙髻插了两朵红花儿,翠绿罗衫翠绿裙,翠绿鸾带翠绿小弓鞋,只盈一握的 小蛮腰,悬着一把重甸甸的绿鲨鱼皮鞘的长剑。喝!那百分之百的女人味,令人目 眩神摇。酥胸高挺,粉面桃腮,难得是她穿的是最能表现女性美的窄袖子春衫,与 袅娜生姿的长裙,那股清丽味,足以令人要清醒清醒头脑,免得出毛病。可是,她 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儿,妖媚之光流转,破坏了她身上的清丽脱俗气氛,乃是美中 不足之处,可惜! 银剑白龙一辈子在女人堆中打滚,眼界极高,他一眼便看出,这种类型的女人 可以做一个足供狎玩的情妇,但做伴侣可不行。 他为何要挪弄长剑呢?大有道理,因为左右十丈内,也出现了两个同样打扮的 少女,缓缓从树后移出。人有三个,都带有杀人的家伙,定非好相与的主儿,由现 身的景况看来,显然来意不善。 他举目左右环顾,眼中奇光异彩渐现,缓缓走近两步,堆下笑说:“荒山野岭 之中,突然出现了瑶台仙子,在下有幸,得睹瑶台仙子芳颜,真是三生有幸。” 三个少女没做声,嫣然微笑,那笑容笑得又妖又媚,水汪汪的大眼媚波荡漾, 罗衫轻飘,也徐徐移近。 出言赞美而得不到对方的回答,乃是最为尴尬的事;但银剑白龙不在乎,他脸 皮厚,脸皮不厚,怎能在女人堆中打滚?一句话被挡回便打退堂鼓的人,一辈子活 该与王老五打交道,没出息矣。他仍向前走近,含笑向三少女抱拳行礼,说:“三 位仙子请了,在下来得鲁莽。打扰贵地安宁,深感不安,但在下此来……” 有意思了,对面的少女含笑抢着问:“驾临敝谷的人,必有所图,尊驾人才一 表,气宇风标可谓之人间麟凤,不知光临敝谷,有何图谋?” “呵呵!仙子说图谋两字,不嫌重了些么?” “事实如此,区区两字,未能说出其中含意么?” “在下至此寻找旧侣,并无其他图谋。在下鲁莽,能请问诸位仙子贵姓芳名么?” “不可以。首先,你得弄清这儿是什么所在。” “在下洗耳恭听,仙子何以教我?”他涎着脸笑问。 “其次,尊驾为何不先通名号?” “哦!倒是在下失礼了。区区姓冷,名真阳。” 三个少女似乎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中间少女脸色更媚了,风情万钟地说: “原来是冷大侠光临,只是小女子从未听人提过冷大侠之名,抱歉之至。” “呵呵!江湖中如果提起银剑白龙,相信诸位仙子也许不会陌生。” “哦!人如其名,看冷大侠的气宇风标,确是名符其实,不愧称人中之龙。冷 大侠光临敝地有何指教?尚请明示。” “在下前来寻找一位姑娘,姓吴名萼华,人称她为华山紫凤。听人说,她曾在 这一带出现过,因而不揣冒昧。前来打扰诸位仙子的仙居。” 中间少女向左首同伴略一颔首,左首少女缓缓退去。 银剑白龙突然见身截出,一面说:“这位仙子请留步。” 那少女一声轻笑,突然向右疾闪,香风激荡,人已到了中间少女身后,闪身走 了。 中间少女伸翠袖虚拦,一抖之下,一股阴柔的凶猛潜劲涌到,说:“冷大侠, 你太冒失了。” 银剑白龙右掌徐挥,化去袭来的劲道,上身略晃,心中一懔,想不到一个看去 弱不禁风的少女,袖风暗劲竟有如此精纯的修为。他脸上神色不变,笑道:“这位 仙子好精纯的阴柔内力,在下真是有眼无珠,差点儿出乖露丑。只是,那位仙子一 走了之,未免太待慢客人了,是么?” “这儿并非待客之处,冷大侠言重了。” “在下再次专诚请教仙子的贵姓芳名。”他转变话题问。 “冷大侠似该先知道敝谷之名,是么?” “在下请仙子明示。” “极乐之谷。” 银剑白龙吃了一惊,他早已耳闻极乐谷的大名,可是却不知座落何处,,也未 留意打听,因为他从未到过浙江地境,他的朋友中,也从未有人进入极乐谷。但极 乐谷的浙西三妖他早已久仰大名,目下无意中闯人极乐谷,难怪他吃惊,刚才少女 闪避逸走的身法,确也令人懔然心惊。 他紧张地向两少女打量,两少女却向他嫣然媚笑,默默含情地盯视着他,令他 怦然心动。 论姿色,两少女不输于华山紫凤,但缺少华山紫凤的高贵风华,身材也稍为差 上半分,可是荡态撩人,另有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感受。 他重行抱拳行礼,心中惊然而惊。暗中警惕。采花的登徒子,遇上了倒采花的 女妖。自然有些互相吸引之处;但三妖的大名,却令他心中不安,说:“原来是浙 西三……三……” “浙西三妖。”少女答得顶干脆。 “在下冒昧,误闯诸位仙居,实感……” “误闯妖居,实感喜悦,是么?” “在下是找寻……”_ “找寻华山紫凤,她嘛,确在本谷,目下已和本谷姐妹切磋妖功。” 银剑白龙大惊失色,华山紫凤竟然与三妖同流合污,像话?那怎成?男人也真 是个奇怪的雄性动物,他自己可以在外寻花问柳,风流自命,处处留情,但却不希 望自己心爱的女人打野食找姘头,真怪! 在三少女未报出名号之前,他确是存下了玩弄的念头,要将这三个美女勾引到 手,男人是不怕美女过多的。但当他一听是三妖,心中懔然,弄到手的念头大打折 扣,像被她们在脑袋上浇了冰水。再一听华山紫凤已加人她们三妖的行列,不由又 惊又怒,脸色一变,怒声叫:“什么?你们竟然把她弄到谷中了?” 少女格格笑,荡态撩人,说:“冷大侠,你不是求之不得么?今后,你不必再 用诡计逼她就范了,她会投怀送抱,令你飘飘欲仙,不好么?你该谢我们哩。” 银剑白龙大吼道:“闭口!你得将她交给我。” “咦!你竟不谢我?” “如果不将人交出。冷某要你……” “嘻嘻!要我?冷大侠,你要清醒清醒才是。极乐谷的姐妹,绝不互夺所爱。 不错,你一表人才,人中麟凤,确是值得一争,只是……” “妖妇!如不将人交出,我要你……” “嘻嘻!你不必狂费心机,要我?我可不要你。本姑娘虽则人尽可夫,但你没 有使本姑娘为你脱下罗裙的可能,冷大侠。” 女子胆子太大,说得太露骨,其恶劣的程度,简直倒尽胃口。银剑白龙愈听愈 不顺耳,厉叫道:“妖妇,在下只问你,交与不交。” “交又怎样,不交又怎样。” “交,咱们情义俱在,冷某铭感五衷,日后自当图报。不交,咱们必有一方溅 血荒山。” “你太天真了,冷大侠。” “交与不交。”他怒吼。 “人,是自投本谷的,她有自主之权。要交人,你未免大小觑了极乐谷,浙西 三妖不会为任何人所吓唬,虽则你师父青城炼气士了不起,但也不行。” 银剑白龙突然扑出,伸手便抓。 少女一声轻笑,向左一闪反欺而上,但见绿裙飘飘,香风四荡,纤手晃动间, 阴柔的迫肌劲气疾射,在刹那间攻出五掌,点了三指。 盛名之下无虚士,银剑白龙不敢大意,却不知这少女根本不是三妖本人,而是 三妖的门人兼姐妹,出手兢兢业业,被她放手迫攻了五掌三指,不敢还手。 可是,五掌三指均被他不太费劲地化解,应付裕如,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此而 已,不由雄心万丈,大喝道:“浙西三妖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打!” 说完,一声长啸,放手抢攻,掌如开山巨斧,指如金枪出没,狂风暴雨似的向 对方下手,罡风刺耳锐啸。 另一名少女在旁冷眼旁观,秀目中水汪汪,异彩涌现,注视着奋勇狂攻气吞河 岳的银剑白龙,似乎有点痴痴的,脸上神色十分可爱。看情况,她对银剑白龙动子 真情;女孩子如果落入爱河,便会凭添三分妩媚与两分神彩,她动情了。 与银剑白龙交手的少女,在银剑白龙凶猛的狂攻下,渐渐地支持不住,不到五 六招,她似乎已攻不出招式,但银剑白龙如想将她击倒,诚非易事,在一二十招之 内,似不可能,她的身法十分轻灵,防守得也够紧密。 银剑白龙已打开真火,松林太密,施展不易,全被她轻灵地逃出凶狠的绝招之 下,他没有她灵活,心中怒火逐渐旺炽,沉喝道:“妖妇,拔剑!咱们在兵刃上见 真章。” 少女格格笑,又闪开他两掌,说:“你的银剑唬不倒人,叫什么?”语声中她 回敬了三掌,抓住机会反击了,绕树蹈虚进迫。 银剑白龙大怒,大吼一声,刚练了三成火候的罡气,突在掌上发出,攻出一招 “手挥五弦”,向攻来的三掌拂去,罡气发如狂涛,殷雷隐隐。 “蓬蓬”两声暴响,少女一声惊叫,飞退丈外,晃过了三株古松,方脱出危境。 先前她用以障身的一株合抱大古松,龟甲似的松皮向两侧激射,枝叶摇摇,好凶猛 的劲道。 “咦!小小年纪,竟已练成了罡气,委实令人难信。”少女变色叫。 “拔剑!”银剑白龙叫,一声龙吟,银光耀目生花,他撤下了银光暴射的长剑, 冷电四射,好剑! 少女发出一声荡笑,说:“本姑娘不想和你拚骨,你行,让你一次,嘻嘻!” 声落,人向同伴招手,去势如电,向谷下冉冉而逝。 谷下,响起了三声不太清晰的钟鸣。 另一少女向银剑白龙嫣然一笑,飘飘若仙地走了。 银剑白龙被她那一笑笑得心中怦然,暗骂道:“这些女妖太妖太媚了,可怕, 恐怕她们的药比我的高明,我可千万别沾惹这些可怕的女妖。”心里在骂,口中却 大吼一声,展开轻功急迫,一面大叫道:“不交出人,冷某要毁了你这鬼谷。” 蓦地,他清晰地听到向他微笑的少女向他说:“冷大侠,千万不可入谷,谷中 凶险,贱妾是一番好意。” 他不要这种好意,反而认为对方故意激他,大怒之下,狂追不舍。 沿山下降,浓荫蔽日,各处怪石嵯峨,丘陵四起,加上淡淡薄雾弥漫,这山谷 拉开了神秘的序幕。 两少女地头熟,轻功迅捷,左盘右绕,银剑白龙虽功力比她们高,却无法赶上, 空自暴跳如雷。 终于到了谷底,两少女在古木盘虬的远古森林下,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投入不见天日的藤萝之中,笑声四溢,人一闪不见。 银剑白龙怎敢放松,一声怒啸,也跟踪掠入,冲进百十丈,两女踪迹已杳。 他处身在不见天日的丛莽中,只觉心中一懔,四面八方,突然涌起阵阵青雾, 从树根草丛中慢慢上升,愈来愈浓,人鼻有股辛辣味,令人顿起昏眩之感。 “糟!是瘴气。”他骇然叫,赶忙在百宝囊中取出一颗辟毒丹吞下腹中,晕弦 之感立消。 两里后,金羽大鹏也向谷下急降。 崔小妹也迷了路,她也向谷中急走。 银剑白龙心中骇然,真糟了,这极乐谷真是凶险,可是要陷身在内啦!目下不 仅方向全失,连两丈外的景物也不易分辨了,如果有人躲在烟瘴中向他下手,天! 后果不堪设想。 他定下心神,运耳力凝神静听四周动静,一步步向前摸索,双掌随时准备攻出。 防备有人突起袭击。 烟瘴中,隐隐传来刺耳的尖鸣,还有低沉的猛兽吼声,此起彼落,十分惊人。 蓦地,他感到身后风声飒然,有巨物从顶门罩落,树枝扑簌颤抖。 “哼!”他大吼,从左大旋身,挫腰吸腹双掌连环斜劈,罡气绝学随掌而出, 刺耳厉啸乍起,如风雷俱发、这小子真够狠,出手便用上了刚练好的罡气。 “噗噗”两声闷响。无坚不摧的玄门罡气,击中飞扑而下的一头巨大金钱豹, 一声未吭,沉重地跌倒在地,压倒了不少藤蔓。 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不是人在后面向他偷袭。 “浙西三妖,你给冷某滚出来。”他沉声大吼。 他这一声大叫,如同殷雷乍响,不远处的金羽大鹏一听浙西三妖四字,吓了个 胆裂魂飞,赶忙扣好披风,飞跃上树,向后腾空飘掠逃命,心中暗骂自己该死,怎 么会跟着银剑白龙到三妖的住处找死? 银剑白龙连叫三声,没人回答,突然一咬牙。正要拔剑转身向内闯,蓦地,他 变色站住了,耳中,清晰地听到一个娇嫩的女人声音说:“不可乱叫乱闯,你已进 入绝地,如果乱闯,等会儿放出百虫瘴,大罗金仙也无法救你。” 银剑白龙心中一震,吃了一惊,但仍不在乎,大叫道:“冷某也是玩毒的人, 不怕吓唬。” “任何人也无法抗拒百虫瘴,不信可以试试。等着,等会儿自会请你到本谷精 舍相晤。” 他果然不敢妄动,皆因世间各种奇毒,性质皆各不相同,有些甚至相生相克, 乱服解毒反而加速其死。他不知百虫瘴是啥玩意,只好耐下性子等候,他并不真怕 百虫瘴,反正今天不将华山紫凤夺回,他绝不放手,水里火里他不在乎,浙西三妖 又能怎样? 不久,他听到隐隐钟声,接着,有人用悦耳的嗓音向这儿叫:“十二妹,迎客。” 半刻,右侧香风扑鼻,出现了先前与他交手的绿衣女郎,从浓雾中慢慢而出。 他咬牙切齿逼进说:“妖妇,今天如不放了吴姑娘,不是你就是我。” 她风情万钟地微笑说:“冷大侠,稍安毋躁,家师有请,请随贱妾一行。” 他吃了一惊,说:“你……你不是浙西三妖?” “贱妾姓洪,名景云,排行十二,也称十二妹。三妖乃是戏妾的恩师,也是姐 妹。” 银剑白龙心中一惊,他暗叫不好,论功力,他比十二妹高不了多少,徒已如此, 她的师父岂不可怕?可是已不容许他退缩,说:“请洪姑娘领路,在下正要请见令 师,但请姑娘见告,华山紫凤确在贵谷么?” “不但在。目下将正式拜在家师门下,名列十三。” 他心中一转,心说:“我何不先擒她们一人作为要挟?有人质在手,大事安矣!” 他心中有所决定,淡淡一笑道:“请姑娘引路。”一面说,一面向她走去。 十二妹盈盈一笑,泰然转身说:“冷大侠请随……”声未落,人突然一闪,笑 声倏起。 银剑白龙在她转身举步的刹那间,突然伸手扣向她的右肩,岂知她却在千钧一 发中脱出手下一闪即逸。他一声冷哼,如影附形急进,右手再出。 不行,“噗”一声抓在一株树枝上,原来她将横枝扳下,送到他手中,手再次 落空。 “冷大侠,别动手动脚好不?男女授受不亲,你好意思?我已告诉了你,你还 不够格令我为你脱下罗裙,嘻嘻!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走吧!请随我来。” 这次她走在侧方,身形像无形质的幽灵,在古木阴森中转折飘掠,一面出声招 呼,以免他迷失在雾影中。 雾气太浓,难分方向,银剑白龙随着十二妹穿行在古林中,分枝拨草而行,不 知到底处身何处。不久,“当”一声钟。鸣在前响起,跨入一排高大的扁柏中。眼 前突然大放明光,丽日高照,看日色已是未牌正末之间。 这是一处林木稀疏的谷底平原,一株株高入云表的桧柏散布其向,所有的林木 空隙中,散布着一座座人工假山,和一个个半亩的大荷池。池旁是一座座花圃,奇 花异草吐艳,迎风送来阵阵幽香。 正南一面,有一座广阔的半环形木屋,每一根梁柱,全是用古朴的原木所建成, 墙壁也是一根根原木砌就,没有华丽的陈设,没有画栋雕梁,看去苍劲、古朴、原 始、雄奇,令人耳目一新哩。 木屋成半弧形,共分七栋,看去是连在一起的,仅可从门户中分辨出是七栋。 这木屋,看去是古森林的一部份,下面墙基是原石,上面屋顶用树皮代瓦,看去像 煞古代先民的居室。 屋前广场大有两亩,绿草如茵,修剪得极为整齐,十分悦目。广场中,半弧形 排开一列美娇娘,共有十二名,令人眼花撩乱。 中间,是一个美如天仙、雍容华贵的三十余岁徐娘,穿一袭水红底绣金大芙蓉 裙。左首,是个一身玉色道袍,千娇百媚的女道姑。右首,是一身银白的俏尼姑。 这就是浙西三妖,每一个妖都有五十以上的年纪,但看去像是二三十岁的青春 尤物,不然怎能称妖? 中间艳妇是大妖石室姹女武湘倩。道姑是二妖彩虹仙姑.妙尼是白衣圣尼悟慧, 她竟称为圣,这圣字太不值贱了,糟塌了这个字。 再往左右,是穿得花花绿绿的九名少女。先前出声音警告银剑白龙不可深入的 人,一身绿,站着右首第五人,按列序排名,她第九,正是曾激走华山紫凤的两少 女之一,九妹许九如。 右首最后一人,赫然然是一身紫的华山紫凤,她仍是那一身装束。但唯一不同 的是她不像众女一个个媚笑如花,她粉面杀气直透华盖,凤目中冷电四射,正用怨 毒的眼神,迎接跨入广场的银剑白龙。 十二人中,另一人的神色也略有不同,那是九妹许九如,她眼中流露着关注的 神色;看光景她对银剑白龙一见钟情,陷于情网中了。 十二妹跨入草场中,举手虚引说:“冷大侠,请!家师已恭候多时。” 银剑白龙心中暗懔,但知道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硬着头皮向众女走去,一双 色眼色迷迷地从华山紫凤凶厉的眼神中移开,向众人放肆地打量。 愈走愈近,他也渐将危机忘了,恨不得找个大口袋,将这些女人一古脑装起带 走,以便日后享受。 正走间,远处钟声两响,隐隐传来。石室姹女突向彩虹仙姑底语道:“二妹, 你走一趟,擒住丢入囚室,看看是何来路。” 彩虹仙姑轻喏一声,转身向左移,但见白影一闪,便飞掠五丈外,穿过两座花 圃和荷池,隐入浓雾之中。 银剑白龙愈走愈近,他像个遇上猎物的豹,双目狠狠地在众女脸上转。也许是 人多了;她们的笑都差不多,固然令他血脉贪张,怦然心动,但他感到,杀气腾腾 的华山紫凤比她们另有一种韵味与情调。而且,她的身材也比她们丰盈些。他记得 那夜把她弄到手时在他身下挣扎呻吟的情景,那情调令他终身不忘。 他看了她布满杀机的脸庞,暗骂自己该死,那夜他不该迫不及待,没将她剥光 便横戈跃马;更不该在得意忘形中解了她的穴道,致让她在痛苦稍弛后飞走了。如 果不,她岂会舍得一走了之呢?凭他银剑白龙的人才武功,只消陪些小心,说些甜 言蜜语,她定会委身跟着他的。 他正在冥想后悔,对面石室姹女对他说话了:“青年人,且慢发迷,何必露出 那急色儿的嘴脸?在你我这些久历情关欲海的人看来,未免太恶心了。” 银剑白龙在漂亮女人之间,一向素称大胆,脸皮厚比城墙;但遇上了更大胆, 脸皮更厚的石室姹女,他却屈居下风,有点讪讪然。他吸入一口气,定下心神走近, 抱拳行礼道:“在下冷真阳……” “绰号叫银剑白龙,是么?晤!人才一表,倒是块好材料,可惜雕工差点儿, 雕就一双色眼要不得。”石室姹女轻佻地接口。 “在下专诚前来贵谷……” “啐!少说这些场面话,你的来意我知道。” “那就用不着在下废话了,恕在下开门见山……” “不必咬文嚼字,说明你的来意。我,极乐谷主石室姹女武湘倩。” “请谷主不必留华山紫凤吴姑娘在贵谷……” “住口!你这卑鄙的恶贼。”石室姹女立即沉下脸叱喝,又道:“你人面兽心, 暗算吴小妹加以淫辱,竟然追至我极乐谷索人,不许收容她,岂有此理。” 银剑白龙心中大急,接口道:“请谷主暂勿大发雷霆,让在下……” “小畜生,你说!” “在下确是真心挚爱吴姑娘,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故不惜追踪而来,迎接吴姑 娘出谷,请谷主给在下一次赎罪的机会,向吴姑娘一诉衷曲……” 石室姹女微笑着摇手阻止他往下说,接口道:“算了,你这些话委实令人感到 生气,吴小妹要将你食肉寝皮,你却说出要找她再加侮辱的话,算是不知死活。吴 小妹一生名节,无缘无故地毁于一夕,你认为她无法报复你么?你错了,小伙子。 即使你不自投罗网,我也要到江湖找你。闲话少说,你来得太好了。” 银剑白龙一听口气不对,心中暗懔,但口气并未变软,淡淡一笑道:“在下既 然来了,自然敢于担当,可是在下没打算用武力解决,希望谷主能让在下与吴姑娘 一诉衷曲。” 华山紫凤突向石室姹女道:“禀谷主,请让小妹毙了这无耻淫贼。” 石室姹女摇头道:“毙了他太便宜了。你且稍等。” 又向银剑白龙道:“你来得好,本谷主要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谷主。”银剑白龙喜悦地道谢,他会错了意,以为谷主要让他和华山紫 凤一诉衷曲。 “且慢道谢,这机会我还未说出哩。请看你右后方池边那座假山,北面有一个 穴口,你可由那儿钻入穴中。” “钻入穴中则甚?” “你可在那得到本谷中人的欢迎,那叫做温柔乡,穴中有你需要之物,但只能 逗留五天。” “五天之后呢?” “死!”石室姹女斩钉截铁地说。 “在下不要死。”他也一字一吐地答。 “你要的,进入我极乐谷之人,我会给他一次仁慈的死法,称为最人道的死。” 银剑白龙心中一转,心说:“我得先下手为强,先搞下两个人再说。” 石室姹女语声刚落,他突起发难,白影一闪,他已闪电似射出,直奔左翼,双 手齐出。他快则快矣,可惜在浙西三妖之前,他仍然不够快,白影一闪,劈面截住 了,禅唱直薄耳膜。“阿弥陀佛!来得好。” 那是白衣圣尼,手中拂尘一摆,左掌平削而出,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银剑白龙吃了一惊,大吼一声,攻出一记“小鬼拍门”,右掌却不按招式出手, 直切来掌。 白衣圣尼却半途撤招,沉肘反掌,用阴掌拍接他的左掌。双方太快,眨眼间便 双掌接实。 “叭达”两声暴响,罡风嘶裂声刺耳,地下绿草摇摇,人影乍分。 银剑白龙向后飞退丈余,面色全变了,左手缓缓下垂,目定口呆。 白衣圣尼站在原地不动,神色一冷,说:“难怪你敢胡作非为,原来练有三成 玄门绝学罡气,如果贫尼大意,岂不被你震成残废?你好,出手便用绝学,日后江 湖中不知要有多少人枉死你的手里。” 银剑白龙心中一寒,被俏尼姑一记反掌镇住了,火速撤下长剑,沉声道:“冷 某剑下,同样可以闯出生路。但在下愿与谷主情商,请予在下一次机会。” 白衣圣尼将拂尘抖了抖,迎前两步说:“青城炼气士的天罡剑法,誉为赫一绝, 但你三成火候的罡气所驭下,威力只能发挥三成,贫尼要在你使完三十六招之后擒 住,在这儿饱受折磨而死,你信是不信?” “在下却是不信?” “你上。” 银剑白龙吸入一口气,斜身出剑,剑上发出阵阵龙吟虎啸,剑气直迫三尺外。 他向前飘掠,神定气闲,六合如一,赫然有名家风度。 白衣圣尼举拂前行,相接至丈内,拂尾缓缓上升,如同硬物,一阵阵冷流从拂 中传出,冷气直荡五尺外;拂尾飘飘中,人向前倏进。 两人逐渐接近,突又各向左旋,换了一次照面,互找空门,也愈接愈近。 “接着!”白衣圣尼发出一声娇叱,突然攻出一招“飞瀑流泉”从右上拂下, 斜身错步向左一带,突化“拂云扫雾”再折向上拂,“刷”一声已欺近攻到。 银剑白龙已在对方出招前的刹那间,凶猛地刺出三剑,错开“飞瀑流泉”,硬 接“拂云扫雾”狂野地连攻两招六剑之多。风雷俱发。 “铮铮铮……”,两人同向左飘,白影银芒再接触。 “铮铮……”清响连震,接着娇笑飞扬,银芒暴退、银剑白龙向左后方急射。 白衣圣尼再进,叫:“还有三十三招,接着!” “铮”一声,拂尘又接住了一剑,白马尾做的拂尘,不仅敢硬按银剑,居然坚 硬如钢,下击似同山丘下压。 “且慢!”被震退丈余的银剑白龙叫,身形倏止。 两人狂野地抢攻,双方快得惊人。白衣圣尼是招招硬接,至柔的邪门奇功克住 了至刚的罡气。所以除了第一招之外,余三招她全截住银剑白龙的银剑,不容许他 有错招闪避的机会,硬碰硬紧迫不放,可见她的修为确是惊人,三成罡气对她不起 作用。 银剑白龙四招中,没有一招获得完全发挥的机会,凶猛的罡气反震力迫得他气 血翻腾,真气浮动,在最后一招中借力飘退,出声喝止。 他精明过人,这一喝救了他自己的性命,白衣圣尼闻声止步不追,他的暗器也 蓄劲未发,如果发了,可能两败俱伤。人到了非死不可时,不得不鼓起勇气就死; 但如果有一丝生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世界人愈来愈多,与这种观念有关,大 家都惜命,人怎能不多?也难怪,蝼蚁尚且贪生嘛。 白衣圣尼轻拂拂尘,微笑道:“哟!你还有后事交待?别慌,三十六招使完, 天罡剑法贫尼定可学到大半。当擒住你时,你还有机会交待后事。别多废话,说啦! 千万别抬出你那牛鼻子师父唬人,你死了他不会知道,目下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 你的师父亲来,浙西三妖也并不真的怕他哩。” 银剑白龙额上青筋已停止跳动,大汗已止,他已争到片刻时辰,说:“在下想 箐问谷主,最人道的死法内情如何?” 石室姹女接口道:“很不错,那儿叫温柔乡,顾名思义,你一想便知。” “这五天中,本谷主不使你失望,供给你尽情欢乐的美女,然后自然枯萎而死。” “还有另一种死法么?”他往下问。 “有,有,多着哩!屋后有一座台架在大树上,人吊在上面,叫做望乡台,任 由虫蚁咬死,很痛苦。当然啦!台名望乡,怎能不苦?” “还有么?” “有,有,第三种叫做英雄冢。地底下建有一座地下墓穴,其中养有许多大蝎、 巨鼠、吸血蝙幅、金蜂等等小玩意,它们饿得可以吃下一头象,将你的手掌砍掉, 小腿肚割开,关进英雄冢内,让你去和那些小玩意逞英雄。” “还有么?” “别问了,多着哩。像刀山肉啦、油锅鱼啦等,你不问可知,温柔乡确是最人 道的死所。” 银剑白龙知道完了,想逃生那是不可能的事,一个白衣圣尼他也招架不住,怎 能闯?他绝望地叹息一声,收剑入鞘说:“在下有一要求,尚望谷主俯允。” “你选择了温柔乡?” “是的。” “你说说看,如果能办到,本谷主自然不会令你这只有五天性命的人绝望,但 首先告诉你,如想向外界传递消息,本谷主只有三个字告诉你:不可以。” “在下要在温柔乡中自行选择陪伴之人。” “好,任你选,但我这十三姐妹却不在内。” “谷主不是食言了么?” “嘻嘻!你在自找苦吃,十三姐妹会使你死去活来,岂不太愚蠢了么?” “在下愿愚蠢最后一次。” “好吧,你选,在温柔乡中,别怨我就是。” 银剑白龙目光在十三个人脸上扫视,他接触到九妹那期待着的目光,他向她注 视良久,默默无言。最后,他注视着杀气怒涌的华山紫凤,突然说:“在下选择华 山紫凤吴姑娘。” 所有的人全都一怔,石室姹女讶然问:“怎么?你要选择死在她手上?” 他淡淡一笑说:“在下有负吴姑娘,能死在她手中,九泉无憾。” 华山紫凤银牙紧咬,心说:“你这死囚畜生,临死你还妄想,可落在我手中了。” 她向石室姹女点点头。 石室姹女向她挥手,说:“十三妹,你和三妹送他进入温柔乡。” 两人向银剑白龙走去,直逼近至四尺内。白衣圣尼问:“小伙子,你准备好了 么?” “准备好……哎!”银剑白龙只答了一半,白衣圣尼拂尘中突然射出一枚银针。 相距原仅四尺,手一举再加上拂尘的长度,已经相距不足一尺,怎能躲开?银针一 闪,不偏不倚射入他脐下三寸关元穴。 关元穴,是任脉中也够份量之穴。上一寸是丹田穴;丹田穴上半寸是气海;下 一寸是中极。这四穴中,关元算不了重穴,但也要命。气海是生精之源;丹田乃藏 精之宝;中极则乃足三阴之会;关元是小肠之幕。如果击毁穴道,小肠全完了,焉 能不死? 银针细如牛毛,三成罡气挡不住,因为相距太近,针又是专破内家气功的霸道 玩意,一闪即人,认穴之准,令人吃惊;刚贯入穴中,穴道未毁,但人已浑身无力, 想用劲便会牵动小肠,不痛死才怪,症状与绞肠痧差不多,弄得不妙,小肠会被绞 断。 他浑身一阵痉挛,大汗如雨,切齿道:“你……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贼尼姑, 太爷如果不死,必将你让人践辱而死。” 俏尼姑嘻嘻一笑,“啪啪”两声脆响,给了他两耳光,将他击倒在地,笑道: “你没有机会了,小伙子,爬起来,跟我走。” 不由他不起,她摘掉他的银剑和百宝囊,双脚踏住他的左右手,在他袖底摘出 两具发射暗器的袖箭针筒,一把夹背儿提起,向池畔假山走去。 华山紫凤在后紧跟,切齿道:“畜生,你也有今天。” 雾影中白影一闪,美道姑回来了,走近谷主说:“大姐,逃了一个可仗披风飘 掠的人。” “还有一个呢?” “擒住了,是个女娃儿,生得好美,十七八岁。” “天色不早,明早再说,先囚起来,由你先问问。” 众女同人屋中,四周的浓雾渐渐消散。 天色确是不早,太阳快落山了。山脊上的君珂和银衣仙子,拥抱着睡了近半个 时辰,仍无醒来之象。 不远处,悄悄地到了庄姑娘,远远地,便看到了一身银衣的银衣仙子,挤在一 个魁梧的村夫怀中,拥抱着躺在树下沉睡不醒。 她心中大喜,心说:“泼贱货,你要不说出君珂哥的下落。我不毁掉你的五官 才怪。” 她掏出一包药末洒入鼻中,她怕泼贱货又用迷魂药计算她。蹑手蹑脚一步步慢 慢向前移,逐渐接近。真巧,银衣仙子大概在梦中忆起了什么,突然摸索着伸手探 入君珂胸膛内,身躯不住扭动。君珂被她扰醒了,一把捉住她的手,她也陡然苏醒, 两人突然拥住了,亲呢地一笑,吻住了。 良机不可失,婉容就在这刹那间飞扑而上。她没有看清君珂,直奔银衣仙子, 实然一脚向银衣仙子膝关节踹去。如果踹中,银衣仙子不断腿也爬不起来了。 君珂的修为毕竟不凡,人未接近,他已警觉,但被银衣仙子疯狂地抱住,不能 全力将她将推开,蓦地双腿一勾,勾住了婉容的脚,向下一掀。 婉容骤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发出一声惊叫;这一叫,救了她自己 的脚。 君珂本来想翻身,将对方的脚绞断,一听叫声厮熟,吃了一惊,赶忙松了脚, 抱着银衣仙子飞跃而起。 婉容痛得一时挣扎不起,反身坐起伸手拔剑,可是拔不出来了,她尖叫:“天! 是你,君珂哥,是你……” 君珂如被巨雷所击,一声长啸,蒙着脸如飞而去;他全力狂奔,三两闪人便失 踪。 他心中内疚,愧对天真无邪温柔似水的庄小妹,虽则她是仇人的女儿,而且他 对她也爱入骨髓。想当初徽州府小楼之内,狼狈之状—一入她目中,她原谅他,认 为是药在作怪,他也自认是药。但目下呢?他为何却又和银衣仙子鬼混?又是药在 作怪么?他怎样解说?他虽认为她是仇人的女儿,但也愧对这位温柔的小姑娘,除 了逃避,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走就走吧,别处不走,他走向谷底,降下了极乐之各,大概也想要魂归极乐了。 银衣仙子一看是庄婉容,立即无名火起,“砰叭”一声打破了醋罐子,妒火中 烧。她认为已经抓牢了君坷,他定然会在远处等她,用不着去追,先毙了这小骚蹄 子再说,机会不多哩,小骚蹄子爬不起来嘛。 她并不曾和婉容交过手,她怕四明怪客,怎会怕小婉容?目下四明怪客不在, 好机会。 她来不及拔剑,拔剑碍手,一声娇叱,便一腿飞出,横扫婉容腰胁。 婉容也不等闲,向后便倒,以粉脚回敬粉腿,伸左脚上扬侧拨,捷逾电闪。 “噗叭”一声,双脚相交,双方分开了,婉容占了地利,立即跃直。 银衣仙子被踢得横飘八尺,心中一凛,人未站稳,剑已出鞘,一面飘落一面叫: “小贱人,你该死!” 婉容像是在高楼上失足,看了君珂和银衣仙子的亲热劲,只觉悲徒中来,芳心 如割,人站起便向君珂逸走的方向举步,她要追上问明经过。 可是晚了,银衣仙子正挡在那儿,而且向正面扑来,她怎能不自卫,撤下剑叫: “银衣仙子请听我说。” 银衣仙子挺剑冲上,凶狠泼辣地叫:“不要脸,鬼才要听你的话。”叫声中, 连攻五剑之多,每一剑皆指向要害,十分霸道狂野,剑气厉啸。 婉容的功力比银衣仙子高得多,她从容挥剑,左冲右错五剑俱解,一面说: “我不打扰你们,我只要见君珂哥问几句话,别逼我。” 银衣仙子奋勇狂攻,一面怒叫:“你闭嘴,不要脸!君珂哥岂是你叫的?他不 睬你,你追他则甚?我是他的妻子,冲我来。” “你撒谎,你……” 银衣仙子又攻了五剑,尖叫道:“放屁!你敢否认我和他不是夫妻?他恨死了 你,你为何要缠他?天下间男人上千上万,你为何不另找一个?不要脸,姑奶奶要 刺你一百剑,方消心头恨”。 婉容不理她,突然一剑斜挥,“铮”一声将来剑击偏,人去势如电,追踪君珂 去了。 君珂的去向,银衣仙子并未看清,因为她背向着君珂,她的轻功不如婉容,追 了一道山脊,人已失了踪。她在山上等君珂现身,等到夕阳西下仍未见人影,她心 中大急,一面狂叫,一面在山峰上来回急窜。 夜来了,高峰飘荡着急促凄然的叫唤:“君珂,君珂,你在哪儿?你在……” 君河在极乐之谷中,正在受煎熬。 他向谷中狂奔,心中狂乱,婉容的音容笑貌,对他是一种痛苦的泉源,他多么 渴望得到这杯泉水啊!可是饮下去又会令他难以忍受。 他向下飞掠,眼不见为静,走吧!他要走得远远地。 正在心乱如麻中,他到了一座谷底小盆地,奔进密林,不分东南西北。林中薄 雾隐隐,视度不良,三丈外不易看清人影,草也太密,奔走时簌簌作响! 正绕过一株巨大的林木,蓦地,他心生警兆,突向树下一伏。“嗤”一声风啸, 由于突然伏倒,劲急的气流被带得发出了啸声,可见他的速度快得惊人。 前面三丈外横枝上,露出一双金芒闪闪的豹眼,正作势下扑,君珂突然刹住, 大豹立脚不牢,不往下跳也不行,不由自主向地面扑下,扑了个空。 君珂生长在深山大泽猛兽成群的环境中,对猛兽毫不在乎,他伸手去扳小树枝, 准备对付即将扑上的大豹。 小树枝在右后方,左面倚着大树干。他双目注视着前面,信手后抓。 怪!怎么了?他刚沾上小树枝,手腕脉门已同时搭上了一双温暖柔软细滑的小 手,一触脉门便坚逾金刚,扣住了。 他目前的造诣已是不凡,对方一沾,他便立起反应,用上了缩骨功,向下一沉, 猛震对方即将合扣的指尖。 同一瞬间,他的右腿向后猛踹,左手一推树干,人便转过身来,腕脱出了对方 一指之下,那一脚却落了空。 “咦!阁下真了得。”有人说话了,是女人的嫩嗓子。 身后,是一个绿衣少女,美极了,在夕阳余晖下,幽暗.的树林中看美人,看 不真切,更增三分神秘感,衬得更为出色。 他心中一凛,心说:“见鬼,又是女人。” 他慢慢后退,沉声道:“什么人?怎么不懂规矩?彼此素昧平生,为何在后暗 中出手计算?” 对面少女冲他媚笑,笑得浑身发酥。蓦地,树上又有一个少女说话了:”咦! 这人说话多横哪!对妇人女子说话,你是这么懂规矩么?太不像话了,岂有此理!” 他扭头上看,天!三丈上空大横枝上,端端正正站着一个穿鹅黄衫裙的俏丽少 女,裙袂飘飘地。那年头,幸而未传来西洋的三角裤,咱们的妇女虽然穿裙子,但 里面仍有长裤,看不见半星儿肌肤,不然从下往上瞧,真有得瞧了。 又是女人,女人怎么这样多?她们简直像潮水,一阵一阵向我淹来,我得往岸 上走。 他心中在想,打主意溜。 绿衣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说:“尊驾不必先打主意,且回答本姑娘的问话。” 君珂剑眉一挑说:“在下不和你们废话,彼此漠不相关。看你们都带着长剑, 并且豢养着大豹,准不是好人。” 穿鹅黄衫裙少女,一声轻笑,飘然而降,但见裙袂飞荡,妙曼地落下树来,莲 步轻摇,逼近了君珂,在五尺外站住了,媚眼儿似水,凝视着君珂的面容,似乎一 惊,笑道:“嘻嘻!谁不知极乐谷浙西三妖不是好人?尊驾不是废话么?凭一个妖 字,足以代表了身份啦!” 君珂可没听说过浙西三妖,惑然道:“看你们小小年纪,举止不失大家风范, 虽则说话江湖味太重,仍不伤大雅,为何自称为妖?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大惑不解。” 绿衣少女接口道:“你似乎不知道我们哩。” 君珂摇摇头说:“在下迷途至此,谁知道你们阻拦在下有何用意?” “你为何不问我们的名号?”她也欺近了。 君珂一看不对,两人同时欺近至五尺内,万一动起手来,岂不吃亏?便一步步 往后退,说:“在下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用不着请教两位的名号。” “你呢?似乎该告诉我们哩。” “抱歉,无可奉告。” “喝!你很神气,本姑娘要专诚敦请阁下至故谷稍驻,小作逗留。” “对不起,在下不敢打扰;你们既然自称是妖,我害怕。”说完,突然飘身掠 走。 岂知对面突发人声,红影一闪,到了一个绯衣少女,娇叱道:“且慢!留下啦。” 叫声中,一掌登到,好快。 君珂不接招,在掌劲刚沾体的刹那间,用奇异的步法扭身曲腿一晃一绕,人已 脱出掌影,隐没在密林中。 “咦!你走得了?”绯衣少女惊叫,转身便追。 三少女奋起急迫,疾如惊鸿,可是追了二三十丈,君珂已经不知去向了。但她 们向左一绕,发出一声娇啸,抄捷径急截,在前面等候。 君珂奔入了一处奇异的境界中,怪!大雾弥漫,一丛丛奇异的巨木,左盘右折, 柯密如栏,他在其中绕来绕去,已经不辨方向。浓雾中,他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许久,天色愈来愈沉,仍未脱离怪林,他心中一震,暗忖道:“不好!这儿可 能安置了奇门生克,糟!这玩意我一窍不通,大事不好。” 他要设法外闯,不然可能困死在这儿,他想,在树梢上定向而行,可能找得到 出路。 如果没有雾,或许可以利用树干定向,但这时不成。他找到一颗大树,跃上树 梢。 不行,上面除了雾,看不见任何东西,想在树梢上用轻功飞纵,不跌死才怪, 丈外便看不见枝梢,如何落脚?他又下到林中,一面运功戒备,一面定下心神向前 摸索。 走了十来丈,蓦地后面雾影一分,有物扑到。劲风压体。他早已运功戒备,用 耳力留神四周动静;在这种境遇里,唯一可靠的是耳朵。” 他一声叱喝,大旋身立掌如刀,斜身进步掌随声出,就是一记“吴刚伐桂”。 “噗”一声闷响,一头千斤巨熊扑下他先前立身之处,他那一掌结结实实击中 巨熊的臀,掌入皮肉半尺,巨熊一声狂吼,后腿坐倒。不等巨熊挣扎,他抓起巨熊 一只后足右腿疾飞,“砰”一声,再次击中熊臀,熊腿硬生生被他拉断,熊仍向前 冲跌。 他弃掉熊脚向左疾走,奔出三丈外,突然仰身便倒,双手着地的刹那间,双足 前射,脚前头后射出丈余,双脚左右分飞,踹、点、勾、拨、扫,绝着迭出,追逐 着一个粉红色的身影。 原来在他仰身后倒之前,一只飞爪迎面射来,抓向他的右肩。在这刹那间,他 不敢从左右躲闪,怕飞抓折向,也怕左右有人再突然下手。他倒得好,左右确是潜 伏着另两名少女,专等他闪到擒人。 粉红色身影便是被他用神奇身法闪过一掌的排衣少女,她一爪落空,下面君珂 的双腿已像两条狂龙攻到。她来不及收回爪索,被迫退了丈余,毫无还手之力,最 后闪到一株巨树之后。 “啪啪”两声暴响,君珂两脚似乎同时击中巨树,树身一阵摇撼,枯枝落叶纷 堕。 他一声长啸,人突然跃起,手一抄,抓住了少女盘在树干上的爪索,随手一带, 人随索迈进,绕过另一面树干,蒲扇大的巨灵之掌,劈面便抓。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变故,说来话长。少女被爪索一带,君珂的千斤神力她岂能 抗拒,人向树干上冲,百忙中丢掉爪索,可是君珂已绕树攻到。 她骤不及防,惊叫一声,左手拼全力立臂急拨,“噗”一声响,格中了,像是 格中一根大铁柱。 君珂其实也没看清对方的身影,但一听是少女的叫声,本欲全力抓落的右手, 减去了四成劲,顺势下搭,抓住了对方的上臂,向前一带,左手已到了对方咽喉, 扣住了她的右肩内侧,拖到身前,暖玉温香饱满怀。 少女尖叫一声,乖乖软倒在他怀中,无法挣扎;要挣扎当然也可以,至少可以 抬膝盖攻击对方下阴,这是最凶狠的救命要着,但她得准备臂断肩碎,两败俱伤, 而且不一定可以奏效。 在左右伺伏的绿衣和鹅黄衣裙的少女,闻声掠出,同在两侧丈内现身,作势前 扑。 君珂脸色一沉,大喝道:“站住!你们为何一再与在下为一难?” 绊衣少女在他怀中抬起粉面说:“放开我,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 君珂冷哼一声说:“你最坏,你先向我动手,怪我不得。” 她噗嗤一笑,不再抗拒,说:“好吧,看你拿我怎办,我不信你要抱着我走。” 一面说,一面往他怀里挤,火热的胴体像一条蛇,大胆得毫无顾忌,不像话。她的 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他脸上狠狠地死盯,雪白的贝齿咬着红艳艳的下唇,那股劲简直 令人受不了,身上要着火燃烧,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团火。 他猛地将她一推,直推出丈余远,沉声道:“在下并未打扰诸位姑娘,请诸位 也不必拦阻在下,如果再向在下动手动脚,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绯衣少女踉跄站稳,重又向前逼进,媚笑道:“你打扰三妖极乐谷的安静,我 们不会放过你的。告诉你,进谷之人凶多吉少,你估量着就是。要不,你可以杀了 我们,不然难以外闯。”说着说着,嫣然一笑,扭动着水蛇腰,向他怀里靠。她那 媚笑极为撩人,令人看了心神动摇,看光景毫无敌意,像在和他打情骂俏。 君珂不受诱惑,寒着脸道:“你们走是不走?” “不走又怎样?”她笑问,已逼至四尺内,突然闭着眼,向他身上倒去。 君珂不等她出手,伸手一抄一抖,中指击中她的胸中鸠尾穴,人向左急飘。 “回去!”左面是绿衣少女,一声清叱,双掌展开抢攻,两人展开恶斗。 鹅黄衣裙少女火速抢上,拍开同伴的穴道,说:“六姐,怎么了?” 绯衣少女笑道:“这人是个铁石汉子,但我们得擒住他,上。” 三个少女各占一方,六只粉掌展开抢攻,如同狂风暴雨,阴柔暗劲构成了一环 无形怒潮,向君珂凶猛地涌去,暗劲迫得人透不过气来,附近的枯枝荆棘,纷纷激 荡四散。 君珂不在乎,他的修为愈来愈精纯,体内潜劲汹涌,可反震外加力道,普通的 掌风暗劲对他不起作用,展开了神奇步法,恍若蝴蝶穿花,在粉掌纷飞中八方游走, 见招化招,不攻则已,攻则掌发风雷,锐不可当。 激斗中,响起他一声巨吼:“让开!” “啪”一声暴响,接了绿衣少女一掌,劲风回荡。 “哎……”少女惊叫,垂下右手向后飞退。 君珂乘机冲出重围,左首穿鹅黄衣裙少女抢到,攻出一招“袖底藏花”右掌前 吐,左掌从右手下闪电似的击出。- “你也滚!”他叫,反手一拨一勾,勾住她的左小臂,运劲扔出。少女惊叫一 声,冲飞丈外,差点儿撞上一株巨树,危极险极。 蓦地,他感到绯衣少女在旁截出,挡住了去向,一声轻笑,伸纤手劈胸抓来。 他想用擒龙手回敬,要反扣她的右手,岂知鼻子唤入一丝幽香,头脑一阵迷糊,手 不听指挥,身形一晃。 “糟!她们用迷香……”他心中懔然叫,想在衣袂下百宝囊中取解药,可是已 来不及了,手脚已经麻木。 接着,耳听媚笑连绵,他已被绯衣少女扛上了肩头,人便不省人事。 三少女掠入雾影中,不远处有一个娇嫩的嗓音叫:“六妹,擒住么了?” 绯衣少女娇笑着答:“这青年人厉害,赤手空拳力敌三人,不受美色诱惑,占 尽上风,如不用本门极乐暗香,恐亦难以到手,四姐,你得手了?” “是个女娃儿,手到擒来,嫩得很,是个未见过风险的女孩子。”对方答。 “怪!今天谷中怎么到了这许多人?”绯衣少女自语。 “只走了一个会飞的人,可惜!” 一行人会合了,共有五名少女,在雾影中飞射,身法十分迅捷。 到了半环形木屋之后,暗影中传出一个女的语音:“师父已经出关,一个时辰 后在地下降宫聚会,大姐着大家速行准备。” “玉妹,我们擒住两个人哩!”四姐答。 “丢入囚房算了。除了十三妹,全都得依时进入降宫,也许有一两天逗留;师 父出关,定然要传给我们一些绝学,耽误不得。” 五少女先后掠入室中,整个山谷不久即陷入夜幕之中,四面八方兽吼四起,枭 啼此起彼落,浓雾飞腾,伸手不见五指,好险恶的一处死谷绝地! 囚室在地底下,听五妹所说的降宫,以及怪林中的奇异变化,主人定然精于奇 门生克之学,屋四周布置古怪,地底定然有九宫。 九宫中,最讲究的是道家九宫,最博大恢宏的却是儒家明堂九宫。武林中,没 有人用明堂九宫,因为变化不大,而且有规有矩,只消找出该官的名称,便可按方 位出困,不足为奇。 道家九官最令人头痛,神秘莫测,诡异万端,虽也有一定的格局与位置,但可 以随意变更内部的布局,而且不论是在地面或者在地下,必定是立体发展,变化万 千。以降宫来说,可有六道门户与六室,或者用七户七室,找不到动静两枢,必定 在内等死。 九宫中,最诡异的是玄灵宫,乃是囚房最理想的所在地,深入下层,上行不易, 必须下走未尽宫方能脱困。假使在未尽宫后再加上一座小九宫,不精通此道的人, 一辈子别想找得到生路。 这里分布着各种奇怪的致人于死的所在。像英雄冢,就建在尚书宫内。温柔乡 设得缺德,在玉房宫,这座官是堆积废物之处,也与男女有关。有两条通道,一通 玄灵宫,一通丹元宫。而丹元宫则有路经未尽宫,也通玉房,是直接的通道,前者 是入,后者是出。 这就是极乐谷地底九宫的概略情形,相当讨厌。 玄灵宫中,通道曲折盘旋,千奇百怪,走来走去还在原地,脱困不易。 这里面,先后共有三个囚犯,三个囚犯都是熟人,一男两女,巧极了。 男的是君珂,女的一是庄婉容,一是崔小妹碧瑶。君珂被极乐谷暗香迷倒,且 被制住了气海穴道。这种香不是毒,是迷药的一种,时间一过,便会自行醒来。 墙根下,分列着许多粗大的铁链与扣环。他的双腿,分扣在铁环中,躺在那儿 像个死人。如果他醒了,除了坐起,休想移动。 他左侧,扣着庄婉容。她没被制住穴道,但如想挣开铁扣环,今生休想。 右侧,是崔小妹,她也未被制住穴道。因为她俩人功力差劲,擒来容易,所以 不用制穴道,只用铁扣便成。 室中一灯如豆,模糊地照亮四周巨石所造的石墙。室不大,约有三丈见方,看 铁扣链的数目一次可以扣上二十人,不知何处是门户。虽看不出门户,但空气倒还 流通,定然有通风孔,出自名匠之手。 君珂昏睡如死,他侧卧蜷曲,脸部背着灯,幽暗模糊看不清脸容,短期间不会 醒来。 两位姑娘分扣在左右,倚坐在墙上,一双手左右分张,铁扣有一段半尺铁链连 着,全部活动空间只有一尺。她们许久方适应室中幽暗光线。 她们都清醒着,开始打量四周,首先,她们无法发觉门户,也看清了被扣住双 手的铁扣,绝望的感觉爬上心头,暗暗叫苦。 其次,她们发现身边的雄伟大汉,一身村夫打扮,蜷曲着看不清面目。 可是,庄婉容认得他这身装束,她大惊失色,狂叫道:“君珂哥,你……你怎 样?你……” 君珂昏睡如死,听不到她的狂叫,她的叫声却将一旁的崔小妹惊得一蹦而起, 但双手一紧,她沉重地跌坐在地,喘息着说:“那位姐姐,你叫谁?谁是君珂?” 婉容没理她,伸脚去推君珂,将他推得仰面朝天翻转,一面尖叫。“君珂哥, 醒醒,醒醒,你醒醒啊……” 崔小妹这次可看清了,他那英俊的脸容,深嵌在她的心板上,第一眼便看清了, 骇然叫“天哪!是林大哥他,他……怎么也失陷在这儿?” 婉容仍用脚推他,不断地叫:“君珂哥,君……” 崔小妹大声说:“小妹妹,别推他了,他已经昏倒,可能是毒雾迷昏了他,你 推他也是枉然啊。” 婉容急得珠泪双流,绝望地说:“天哪!我害了他,我该死,我……” “什么?你害了他?”崔小妹骇然问。 “是的,在山峰之上,他本和银衣仙子拥抱而睡,我追到了,他见了我就跑, 不然怎会失陷在这儿?天哪!”这善良的小姑娘,任何人不怪,却怨起自己来了。 “小妹妹,你说他和银衣仙子拥抱而睡?” “是的,早些天在徽州府,银衣仙子用毒药迷昏了他,他们便……便……唉! 君珂哥来本是爱……爱我的,可是不知怎地,近来见了我便远避不迭,我好难过啊! 姐姐,你认识君珂哥?” “怎不认识?他曾在九华观冒险救了我……” “哦!你是崔姐姐碧瑶!”婉容脱口抢着叫。 “咦!你怎知道我叫……” “君珂哥曾告诉过我,他叫你崔小妹……”她便将在彭家村的事说了,又道: “小妹叫庄婉容。崔姐姐,目下怎生是好?” “等林大哥醒来再说,他有千斤神力,也许能弄断铁链,只是如何能让他醒……” 话未完,对面墙中突然传出机轮绞动声,中间地面石板缓缓下沉,出现一个四 尺见方坑口,灯光大明,走出两个少女,一是绿衣少女,另一人穿绯色衣裙,正是 与君珂动手的六妹。绿衣女提着明亮的宫灯,两人拾级而上,到了宫中。 绯衣少女提了一只小茶壶,笑嘻嘻地扶起君河的身躯,将壶口塞入他口中,倒 了些液体入他口中。 提着宫灯的绿衣女,眉开眼笑地说:“六姐,这后生才是真正的好人才,可惜 不喜女色,师父有好受用了。” 绯衣少女将茶壶递给他,笑道:“食色性也,他不喜女色并不一定不要女色, 是么?师父刚出关,正用得着,七妹,我们大功一件。说实话,我真舍不得将人交 出哩。” 君珂恰在这时醒来,全力一挣,挣不掉铁扣,他发现气海穴被制住了,怒叫道: “妖妇,放下我。” 绯衣少女“啧”一声香了他一吻,笑道:“别急,不出两天,你便恢复自由了, 到时你得谢我。”说完,将他放下,又道L“不必做蠢事,你气海穴被制,用不上劲, 也用不上缩骨法,想挣脱铁扣,大象也不行。” 君珂“呸”一声吐了她一脸口水,怒叫道:“不要脸!你们就会使用下三滥的 迷香。” 绯衣少女设生气,笑嘻嘻地掏罗伯拭掉口水说:“我知道你厉害,赤手空拳斗 败了我们三姐妹,怪不得我们用迷香。到了本谷地下迷宫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 或许有后事交代,我愿为你效劳,怎样?” “滚!不然太爷要骂你了。” “我有事要走了,不要你催。请教,你贵姓大名,今年青春几何?” “太爷姓林,名君珂,你们可在我的墓碑刻上姓名就行。” 绯衣少女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就是林君珂?” “太爷从未改名换姓。” 绊衣少女突然俯下身子,凶狠地骂道:“真巧,你这淫贼!我看错你了。” 说完,“啪啪啪啪”左右开弓狠抽了他四耳光,把他击倒在地,切齿道:“告 诉你,华山紫凤在这儿,她正在收拾银剑白龙,快轮到你了,你这卑鄙的淫贼!” 君珂被打得莫名其妙,嚥下口中血水,沉声道:“闭上你的贱口,林某岂会是 淫贼?” “你淫辱华山紫凤,事后一走了之,不是淫贼是什么?华山紫凤恨你入骨,你 有罪受了。” 君珂怒火上冲,大叫道:“无耻!你怎可血口喷人?林某与华山紫凤只有一面 之缘,双方凭功力管闲事狠拚,她人多势众,在下落荒而逃,几乎丧命在她的剑下。 之后,在下遨游江湖,连报仇之念亦未有过,怎说我淫辱于她?呸!你们卑鄙!无 耻!要将林某千刀万剐,林某绝不皱点眉,何用将这罪名加在林某头上?你可以告 诉华山紫凤,以一比一,林某让他三招,用不着以这种卑鄙的罪名加在林某头上, 林某要用血洗清这罪名,你问她敢是不敢?” 绯衣少女愕然,仍往下问:“怎么?你只见过她一面?” “谁骗你来?那次在下中了她的同伴琵琶三娘的歹毒暗器,几乎丧命,还是一 位姓庄的姑娘救了在下的性命……” “不错,是我,我救了她的。”左首的婉容接口。 君珂吃了一惊,转首大叫道:“天哪!你怎么也陷在这儿了?” “为了追你。君珂哥,我该死,我不该追你,是我不好。”婉容泪流满面地说, 低头饮泣,楚楚可怜。 君珂拼力挣扎,铁链叮当作响,他向绯衣少女叫:“姑娘放了她,她是个不懂 事的可怜虫,放了她,把所有的罪名加到我身上吧!我绝不分辩,放了她。” 绯衣少女神情木然,突然扭头对绿衣少女说:“七妹,他的话不像有假,十三 妹为何咬定是他?此中恐有隐情哩。” 七妹轻摇螓首,黯然地说:“谁知道呢?明天去告诉十三妹,让她自行定夺。 师父那儿,我们可暂缓提起。” “好,走吧。”两少女走下坑口,巨石板重又升起。 崔小妹幽幽一叹,向拼命挣扎的君珂叫:“林大哥,你似乎已无能为力了,气 海穴被制,真气是无法凝聚丹田的,歇会儿吧!” 君珂吃了一惊,扭头看去,绝望地叫:“完了,你是崔小妹,你怎么也陷在这 儿了?” “唉!一言难尽。自别后,我曾追随你到了徽州府,遇上了变故,也许你与华 山紫凤之间有了误会……” 她将在雨夜中看到华山紫风发疯的事说了,最后说:“我当然不信,想找你通 知消息,却失去你的行踪。今早我发现银剑白龙往这一带山区走,后面有一个叫金 羽大鹏的恶贼也盯住他,我想找银剑白龙问问是怎么回事,所以先钉住金羽大鹏。 岂知一入雾中,便被人暗中一下子擒住了。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珂长叹一声,恨声说:“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庄小妹救了我之后,从未 见过那鬼女人,我不找她她却……”突然,他住口沉思,又道:“听你所说,那鬼 女人确像受了冤屈,难道我……” 他回头向婉容问:“庄小妹,那夜在小楼中,有没有华山紫凤在内?” 婉容用无限深情的大眼睛注视着他,泪仍在流,羞答答地说:“没有,只有你 和银衣仙子,我是旁观的人,不会认错。” 君珂全力挣扎,一面大叫道:“我必须找她问清,末明底细之前,我不能死, 我必须活着找她问明,我必须脱身。” 可是真气无法凝聚,无法运劲,他只有平常人一两百斤力道,怎能挣断铁链? 无法运功,缩骨功也无从施展,脱不开脉门上的大铁扣,一切努力全是徒劳。 庄婉容泪眼盈盈,她突然叫:“君珂哥,你听我说!” 他仍在作最后挣扎,信口答:“你我之间,已没有可说的了。 “你不说明,我死不瞑目。好珂哥,求求你,请说出你为何不理我的原因,难 道是我师祖爷得罪了你?” “不关你师祖爷的事,是你的父亲。”他咬着牙答。 婉容一怔,摇头道:“君珂哥,我不信,我爹爹归隐八年,几乎足不出户,怎 会得罪你呢?” “那是上一代的仇恨。” “上一代的仇恨?天哪!”她绝望地叫。 君珂在仙霞岭东,已经透露过家世,他不知那些青衣人有何种神通,竟将他的 来龙去脉全弄清了?他已不再准备往下瞒。说:“你知道我爹爹是谁?” “我……我不知道。” “天涯过客林公,你该明白我不理你的原故了。” 婉容大惊失色,叫道:“君珂哥,你……你是林公世铭的孩子?” 君珂点点头说:“你是浊世神龙庄清河的女儿,我已在四明怪客口中打听出来 了。你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问过你的故乡,但你瞒住了。” 婉容痛哭失声,饮泣道:“君珂哥,我爹爹已知错了,终南隐叟两老已将其中 恩怨说明,放我爹爹返回四明。因为与阴风掌冷老鬼翻脸,我爹也丢了一只手,以 一掌偿还令尊的血债,从此闭门不出。君珂哥,上一代的仇恨,难道真不能化解, 真要下一代的子孙承当么?” 君珂悠然一叹说:“你我之间,真是有解不开的结,双方的长辈们,又该如何 想法?唉!不说也罢。” 崔小妹也叹息一声说:“世间事真是无奇不有,想不到八年之后,三方面的后 人又聚在一块儿了,天下不算大哩!” “小妹,你意何所指?”君珂讶然问。 崔小妹苦笑道:“终南隐叟崔公是我爷爷,你说巧不巧?” 君珂吃了一惊,急问道:“小妹,此话可真。” “大哥,我用不着骗你,我上次到彭家村,也是奉爷爷之命,前往探访彭家村 是否曾被贼人荼毒的。” 庄婉容凄然一叹说:“我爹在我离家之时,私底下告诉我八年前的错误,要我 办三件事。其一是探访令尊是否健在。既然大哥你到了彭家村,毫无疑问令尊定然 已经安返故乡。其二是留意阴风掌有何举动,这事仍无下落。第三是到彭家村祭奠 当年枉死的二十二名彭家村的无辜。可惜,第二件事没有完成,便要枉死在这古怪 的山谷地穴下,真不值得。” “为何要探访我爹?”君珂问。 “令尊那次受伤极重,我父亲内疚于心,该探访的。那次我爹被崔老爷子以大 义是非相责,不该当时质问阴风掌那次行事的内情,以致受群贼围攻,中了冷焰镖, 断掉左掌,所以不再闯荡江湖,只好让我在外抛头露面。大哥,求求你,原谅我爹 爹当年被骗而犯的错误,好么?”婉容凄切地诉说,泪下如雨。 君珂无可奈何地说:“这些事已用不着说了,目下的困难是如何脱险,我们不 能死在这儿。尤其是崔小妹,我有责任负责你的安全。” “可惜!为了追银衣仙子,我师祖爷未能一齐前来,不然怎会失陷在此?唉!” 婉容绝望地接口。 崔小妹用深潭也似的星眸凝注着君珂说:“大哥,你不是可用真气冲穴术自解 穴道?” “不行,气海被制,根本无法凝聚真气……”突然,君珂住口不说,神目炯炯, 打量着两位姑娘的下身。 他们的手被扣在墙上,但脚仍能活动,刚才就是庄婉容用脚将君珂推醒的。 两位姑娘被他看得一阵热,崔小妹赶忙将脚偏过,忸怩地说:“大哥,你……” 他尽量将身躯放平,问:“你两人谁的功力深厚?” “我们没较量过,怎知道呢?”崔小妹答。 “内力震穴术谁高明?”他又问。 一言惊醒梦中人,婉容大叫道:“大哥,我虽不行,但……哦!崔姐姐何不替 大哥解穴?” 崔小妹粉脸一红,女孩子的脚要往大男人小腹上搁,真不好意思。当然,她也 自知不行,说道:“我不行,脚力差着哩。听庄姐姐言中之意,定然有把握,快! 别客气,争取时辰。” 庄婉容才不怕哩,她不怕忌讳,事急从权,何况她早已和君珂赤身露体共过患 难,不在乎,说:“小妹放肆了,大哥,准备。” “叭”一声,她的脚后跟击中君珂的小腹,君河浑身一震。接着“噗”一声, 击中气海穴下缘。再加上两下,君珂便挺身坐起了,喜悦地说:“好了,等会儿我 们可以闯了。” 他开始聚凝真气,不久,他的脚掌以及腿臂,肌肉开始收缩,指掌骨重叠, “叮当”两声,扣在腿上的铁环掉落地面,他一蹦而起。 两位姑娘没学缩骨功,不能脱出铁环。他奋起神威,逐条扭断粗大的铁链。但 铁扣上的锁因为不好用劲,只好委屈两位姑娘,手上带扣,还有一截半尺长的链子, 须待出困之后,找到利器方能砍开铁扣上的锁。 总算回复了自由,但如何脱困?四面石壁有多厚?门户何在?不知道。唯一的 可想法的地方,是由室中央刚才两名少女出入的地底石板。 他们身上的兵刃全被搜掉了,只留下百宝囊,赤手空拳,如何外闯?” 三人到处摸索,将四面石壁细搜一遍,将每一寸地方都看过摸过,除了平整冰 冷的感觉外,一无所有,一无所见。 君珂的心中愈来愈焦躁,有点气馁地说:“真糟!这鬼石室似乎并无第二条出 路,建造得巧夺天工;即使我们能出得此室,又怎能逃出另一处?看这儿的工程, 绝不会是独间囚房,只要闭死出口,我们将在这儿束手待毙。” 崔小妹突然接口道:“大哥,我们的希望未绝哩。” “怎么未绝?我们怎能空手闯出门户?” “大哥别忘了刚才两个妖妇的话,她们不是说告诉华山紫凤么?少不了要有人 进来,到时我们可以全力一搏,擒人为质……” “对!”君珂点头叫,又道:“目下我们不必浪费精力,先调息行功蓄劲,准 备迎接他们。”说完,先自坐下了。 庄婉容小心翼翼地傍着他坐下,低声说:“大哥,我请求你原谅我爹爹;要不, 你可以对我下手……” 他突然长吁一口气说:“庄小妹,其实这些早年仇恨,我父亲并未记仇。这次 我访寻彭恩公,爹叫我不必记恨早年那些加害于他的人,只叫我找到彭恩公相机酬 恩,再就是赴终南叩问崔老爷子的金安。唉!只是家父所受的损害,自身虽不记怀, 但身为儿辈,心中不无耿耿,再说……再……不必说了,总之,我没有恨,也没有……” 他烦躁地摇头挥手,显然心乱如麻,有些难以处理心中的纷扰与烦恼。 婉容还待说话,崔小妹赶忙拉她一把拖至远处,附耳低声说:“庄姐姐,这时 不必再打扰他了,他心中正乱,再往下说恐怕要引起反感哩。” 婉容果然忍住了,大颗珠泪往下滚,也低声说:“崔姐姐,请叫我小妹,我比 你小。姐姐,难在我无法处理我自己,我可将我和君珂哥的事向你说,事到如今, 我也顾不了羞耻了……” 她将徽州府小楼上的事,—一低声道来,最后说:“姐姐,我这一生,如果无 法脱出仇恨的纠缠,除了孤独地自生自灭,还有其他的路可走么?没有了。君珂哥 如果真认为仇恨无可化解,我将亲至湖广谒见他爹爹,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爹爹。” 崔小妹一直静静地倾听,脸上神色千变万化,最后薄愁幽怨的情愫爬上了她秀 丽的粉颊,久久方幽幽地说:“婉容妹,你这事恐怕不易处理,武林中人恩怨分明, 表面上看不出痕迹,内心却难以或忘。他爹爹口中不言,心中岂无耿介?看君珂哥 的神色和言中之意,便可看出他爹爹的内心。不过,你真要前往湖广,并无不可, 以真诚化解仇恨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我认为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如果脱险有日, 我们何不暗中跟住他,助他查访彭胜安的下落,一面暗中保护他岂不甚好?” “他会发现我们的,也许一怒之下一走了之……” “妹妹,你真傻,我们可以改装啊。” 婉容大喜,破涕为笑了,亲热地挽住她,喜悦地说:“姐姐,谢谢你,能获得 你的助力,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哦!姐姐,我可以看出你对君珂哥有一份不平 凡的感情……” “小妹别说我。”她烦躁地打断婉容的话。 婉容亲昵地抱住她,附耳说:“姐姐,不必隐埋你自己的感情,希望我们能共 同携手,寻找我们共同的幸福。姐,你看他不是很值得我们爱么?” 崔小妹摇头苦笑道:“小妹,我们都在冒险。说实话,将终身寄托给一个爱你 的人,虽不太幸福但亦不会太痛苦,但寄托于一个你爱他而他不爱你的人,这一辈 子有罪受了。” “姐姐,我愿冒险,你呢?” 崔小姐沉吟片刻,咬着下唇吐出两个字:“我愿。” “哦!我们是寻找烦恼找罪受的一双愚蠢女孩子。”婉容有点伤感地说。 第一天过去了,他们饥渴交加,没有人前来。 第二天,室中不知昼夜,可能是薄暮时分,室中央的石板地面有了动静,墙壁 上机轮声响起了。 君珂一蹦而起,低声叫:“小妹们,回到原地,看我的举动行事。” 三人回到原地,将铁链搭上。君珂则将腿套入铁扣,他不在乎。三个人半躺在 地上,半闭着眼,留意着地面下沉,专等来人出现。 石板缓缓下沉,灯光大明,有人出来了。 昨天,温柔乡中的银剑白龙吃足了苦头,不仅没尝到温柔滋味,反而饱受折磨。 他被白衣圣尼在关元穴上射了一银针,被神针制穴绝学制住了穴道,也制住了 任脉,浑身力道全失,如果稍用劲挣扎,浑身会痛得抽搐难以抵受,除了任人拨弄 宰割之外,无所施展。 他被抓小鸡似的提入黑暗的通道,逐步下沉,不知身在何处,许久方发现到了 一座灯光大明的石室中。 石室不大,约有三丈见方,一入室便嗅到浓香扑鼻,银灯的光芒刺眼。一床、 一几、一桌、一凳、一座设备齐全的梳桩台,床上无帐,锦衾绣枕甚为奢华,八盏 宫灯照耀下,令人眼目一新。 “砰”一声,他被扔在床上了,耳听白衣圣尼说:“小淫贼,先在这儿躺一会, 这就是温柔乡中的一间好石室,你将在这儿渡过五天生命的残余日子,也要在这儿 向人间告别。” 银剑白龙骤不及防,半空中不能够运功抗拒,难免跌下之时难受。岂知他不运 功倒好,刚一运气,只感到腹中如裂,眼前发黑,跌得结结实实,床上虽软,也感 到天旋地转,几乎晕厥,不由狂叫出声! 白衣圣尼格格荡笑,媚声媚气地说:“小淫贼,你知道利害了吧?嗯?忍着点, 这怪你运气不好,谁教你选吴小妹伴。你?你将准备受活罪了。”说完,将一个纸 包交与华山紫凤,附耳交代了一些话,一声轻笑,人已出室不见。 第十三章 摧枯真力 华山紫凤脸上的煞气逐渐消容,慢慢换上了笑脸。她提过桌上的银壶,打开小 包,取出一颗朱红色指大丹丸,不管银剑白龙如何反应,乘他浑身脱力迷迷糊糊之 际,强纳下他口中,用水灌下他的腹内,说:“畜生,既有今日,悔不当初,你终 于要自食其果了。” 她一改冷若冰霜的神色,换上了媚笑如花而近乎妖媚的荡妇艳容,在明亮的灯 光照耀下,她像是改头换面了一般。 室中浓香触鼻,中人欲醉,令人感到绮念丛生,不克自持。 银剑白龙终于在晕眩中醒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挣扎着坐起,却楞在床上啦。 妆台前,华山紫凤面对着大铜镜,正在薄施铅华轻调脂粉,并一面卸装。经过 淡淡化妆的她益增三分娇媚艳丽;灯光下看美人,那情调真是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 她已化妆完竣,紫色的劲装外裳,在她懒慵的微笑下,缓缓地卸下了,白色的 银犀软甲丢在妆台旁。 天!银剑白龙的眼睛瞪得像要突出眼眶外,呼吸一阵紧,浑身兴起一阵奇异的 痉挛,血液上涌。 外裳终于卸掉了,凝滑如脂的粉颈和玉臂—一显现眼前,胸围子后缘仅掩至琵 琶骨下,又短又小,光看了她的背影,就令他血脉贲张。 她真缺德,竟然转过身来,真要命,简直存心给好色如命的银剑白龙过不去嘛! 她星眸朦胧,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甜笑,胸围子上端半截高挺的羊脂白玉酥胸, 和那深深的乳沟,无一不是诱人犯罪的玩意。 他忘了身上的痛苦,狂野地溜下床来,眼中奇光闪闪,喘息着叫:“萼华,我 的心肝……”一面叫,一面向前一扑,像老鹰攫食,也像饿虎扑羊,冲向华山紫凤。 她脸上出现了飘忽的笑容,伸右手接住他的手,向右一带,右脚向左一拨。银 剑白龙力道全失,怎禁得起这一带一拨?“蓬”一声闷响,仰面朝天向左掀倒在地。 “哎……哟!”他叫,龇牙咧嘴痛苦难当。 她脸上仍呈现那奇怪的飘忽笑容,一面泰然除下了弓鞋,在妆台下拉出一条不 大不小似乎是透明的轻纱,还有绣着小凤儿的睡鞋,换上了。 下裳滑下了地面,里面是及膝的亵裤儿,她用轻纱披上,连亵裤全掉下啦。 银剑白龙如中电触,中魔似的爬起。他的丹田下欲火如焚,浑身像是着火,体 内丹丸的药性诱发了他的本能,一声呻吟,仍向她猛扑。 她发出一声荡笑,纤手左右开引“啪啪”两声脆响,银剑白龙“嗯”了一声, 仰面跌出八尺外,猛烈地喘息,挣扎着坐起。 她格格荡笑,掩上了轻纱,站起了。她身上只有一件胸围子,下面连着肚兜, 是一件头而不是两件,粉红色的光芒极为诱人,上掩大半乳房,下掩至胯下,她那 一双令人心荡神摇的修长匀称玉腿,呈现在灯光下。 她接近一步,又进一步,第四步时,正在银剑白龙眼前,映掩间,暴露无遗。 他怎受得了?发出一声兽性的呼号,张臂抱向她的大腿。 她膝盖微抬,“噗”一声撞中他的下颔。他“嗯”了一声,向后便倒。 她跨前两步,一脚踏上他的胸腹交界处,说:“畜生,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你 等着。” 她是笑着说的,声音可爱极了,笑容也可爱极了,但话却不可爱哩。 胸围子终于卸掉了,她那美丽的胴体在轻纱的映掩下,裸现在他的眼前。 他猛烈地扭动、呻吟,但胸上的脚重如山岳,令他无法摆脱。腹中药力正在奇 速地遍布着全身,令他有疯狂的感觉,难以忍受。 可是,痛苦替他拉回一部分灵智,他双手在她赤裸的腿上狂乱地抚摸揉动,一 面喘着叫:“萼华,不要折磨我。你知道,我是疯狂地爱你的,不管怎样,请念我 对你的一片痴心真情。徽州小楼别后,我为你几乎疯狂,茶饭不思,梦寐不忘……” 她不等他说完,放开脚一把抓起,“砰”一声扔到床上,媚笑道:“冷真阳, 我不是在你身边么?这不是梦寐之中,而是千真万确的事。瞧我,一丝不挂,正是 你所期待希求的模样,你还不满足么?” 银剑白龙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欲火令他平添不少气力,挣扎而起,勉强向床下 爬,一面嘎声叫:“萼华,即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得到你,我爱你爱得发狂。你 我一龙一凤,将来行走江湖力创基业,足以横行天下。为了你,我……”话未完, 他已扑到一把抱住了她,发狂地亲她的酥胸,上下其手。 她一把扣住他的肩井向外推,不由他不放手,“啪啪”两声,两耳光将他击倒 在地,仍笑靥如花说:“你的梦话很可爱,多说些吧,我听着,再肉麻我也不在乎, 嘻嘻!” 他在地下向她脚前爬,抱住她的粉腿嘶声说:“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咦!你还有心肺?欺人之谈。”她答。 “为了要获得你,我不择任何手段,即使毁了这世界,我也不在乎。像那死鬼 林君珂,我就把……” 她只觉心中一跳,猛地一把将他拖起,怒叫道:“什么?你说林君珂是死鬼?” “是的,他死了,喂了蛆虫……” “谁说的?是谁所为?在我未找到他之前,谁杀了他?” “我知道,你爱上那个死鬼,所以我必须杀他,除去眼中钉,即使他已成为我 事实上的妹夫,我也放他不过。” “啪”一声,她结实地掴了他一耳光,说:“你胡说!卑鄙。” “我绝不胡说。”他挣扎着叫,又道:“就是我获得你的那晚,我和小妹用计 将他擒住,并诱你前往小楼,各得其所。为了你,我刺了他四剑……” “你该死!”她怒叱,媚笑已敛,抓起他一阵子扔、掼、抛、掷,把他弄了个 死去活来,狂叫饶命。 她最后将他掼昏,自己却掩面倒在床上,绝望地哀泣,最后痛哭失声。 她对君珂有强烈的爱念,也有强烈的憎恨,爱之深,恨亦切,她陷在矛盾的痛 苦中不克自拔哩。乍听到他的死讯,她狂乱了。 她记起小楼上亲见君珂的情景,仔细一想,只觉心往下沉。天哪!他那时不是 神情有点木然么?不是听从那不要脸的鬼女人摆布么?。以君珂的功力来说,为何 竟没发现窗外有人?为何在她拉毁外窗时,又为何没见有人追出?银剑白龙为何也 在那栋小楼蹂躏了她?” 一连串的为什么,使她冷汗直流。尤其是银剑白龙的那几句话:“我和小妹用 计将他擒住,并诱你前往小楼,各得其所……”“即使他已成为我事实上的妹夫, 我也放他不过……” 她蓦地紧咬银牙,抓住银剑白龙的发结,揪在床缘上,咬牙切齿地凶狠地说: “畜生!将那晚小楼的毒谋好好从实招来。” 银剑白龙并不傻,虽则欲人难忍,彻骨奇痛的现实,助他压下了一些欲火,恢 复部分灵智。他知道,刚才他情急之下失言了,如果说出实情,后果不问可知,便 强忍着痛苦说:“用不着问,他已死了。” “死了你也得说。”她凶狠地说。 “他被我与舍妹诱至仙霞岭,光明正大地决斗,刺了他四剑,他死得不冤。” “我问你小楼上的事,不许你顾左右而言他。” “小楼上?小楼是他自己勾引良家妇女。” “那贱女人是你的妹妹?” “我的妹妹不在小楼,早已在仙霞岭等他。” 华山紫凤狠狠地抽了他两耳光,叱道:“你撒谎!你不说,我会要你说的。” 他一面挣扎,一面说:“我已是快死的人,用不着骗你。总之,我已杀了他, 是为了你而下的毒手。请念在我对你的一番痴情,这五天中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吧……” “呸!至死你还在转卑鄙的念头。说!那晚你是如何安排你的毒计。还有,你 怎样向他下的毒手?我恨林君珂,也要他的命,但用不着假手于你,你是怎样谋害 他的?说!” “萼华,天!你恨他?你也要杀他?” “不许你问我,是我在问你。” 银剑白龙心中一转,暗忖道:“她在套我的口风,我可不能上当。” “回答我。”她手上用了两分劲。 他咬牙强忍,痛苦地说:“不要问了,反正你知道我爱你就成,其他已不重要 了。要杀我,你下手吧,能死在你手中,也含笑九泉。”说完,闭上眼,咬牙强忍, 剧烈地喘息。 她突然放了手,换上了笑容说:“说不说确是不重要了,等你愿意说时再告诉 我吧。” 她轻盈地到了室中,缓缓拂动着轻纱,装腔作势地扭动着腰肢,胴体不住在他 眼前展露,眼波儿媚,笑靥儿俏,双乳轻荡,玉腿映掩,小腰儿轻扭,凝臂儿摇摇, 天!那销魂荡魄的情调,足以令男人忘掉了祖宗十八代的姓氏,忘了脑袋是长在何 处的了。 银剑白龙痛苦已过,绮念又生,浑身血脉贲张,欲火冲天灵盖,他眼前只看到 她可令他焚身而无惧的胴体,已不知人间何世。 他挣扎着站起,狂乱地卸掉身上的所有,成了一个裸人,扑向她说:“萼华, 我需要你,你我是天生的一对,我……” 华山紫凤一声荡笑,将他推回床上,腻声腻气地说:“等你说完了经过,也许 你可以得到你的需要。你说是么?说吧!好人。” “萼华,心肝……”他又要前扑。 她又将他推倒,伸手按住他,俯身压在他的胸上,贴得紧紧地,在他耳畔说: “好人,说说那晚小楼上的好安排,说吧!为何不?” 这真是难以形容的折磨,在这种境遇里,男人是最勇敢的时候,也是最软弱的 时候,只准动眼而不准动手,真是最痛苦的折磨。银剑白龙体内有淫药推动,本性 又是好色如命的人,目下心爱的女人裸体在怀,双手却被压住,他怎吃得消,喘息 如牛地叫:“心肝,一切以后再说,以……以后 “不要以后,说嘛!”她腻声说。 银剑白龙不能说,他心中总算不糊涂,宁愿忍受非人所能忍受的欲火煎熬,定 然可以苟延残喘,还有活命的希望;如果他说出,可能立时有杀身之祸,一切逃生 苟活的希望,将成泡影。 两人僵住了,华山紫风不知他的百宝囊中藏有吐露真情的药,真也无法套出内 情。这种无可克服的折磨,仍难将他屈服,她心中也暗自心惊。这家伙确是了不起, 不愧是天下五大高人之首青城炼气士的门人。 一天一夜,银剑白龙已气息奄奄。 而在另一石室中,一个俏丽的身影曾出现了两次,她是九妹许九如,一个一见 钟情爱上了银剑白龙的痴心女人,在隔壁静听这儿的动静,每次逗留了三寸香光景, 方悄然隐去。 暴风雨将来前,必有片刻平静;这期间,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象征。 四明怪客走失了庄婉容,正向这儿搜来。他老人家足迹遍天下。见多识广,找 不到人,便想到极乐谷碰碰运气,也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三妖的巢穴,他当 然不陌生。 华山紫凤正无计可施,她正在妆台前进食,正在想该如何迫出银剑白龙的秘密。 她想到动武,心说:“好吧!我要用分筋错骨酷刑迫他。” 她将食物送人妆台下,向呻吟床第的银剑白龙走去。她脸上仍然媚笑如花,赤 裸着胴体,披着轻纱向床前袅袅娜娜地扭去。 银剑白龙欲火未退,遍体筋骨似乎都松散了,嘴唇干裂,饥火中烧,瘫软在床 上,像条垂死的狗。 他喘息不已,用火热的眼神向逐步扭近的华山紫凤伸出颤抖的右手,哀求道: “萼华,我受不了,求求你,可怜可怜我,既然不让我亲近你,给我解去这动情之 药吧,求求你。” 她俯下身子,让他的手在她身上抚摸爬行,笑问道:“好人,你真不说么?” 他拼命力挽她的小腰,说:“心肝,我确是不知小楼上的变故,我……” “你真不说?” “我真不知……” “如果我用分筋错骨手法对付你,你也不说?” “萼华,即使将我化骨扬灰,我也无法回答你,我确是不知内情。” “好吧!你等着。”她一面说,一面将他的光赤身子翻倒,纤指点在第九脊椎 骨下筋缩穴上,逐渐加力下压。 穴道还未制死,银剑白龙已开始浑身颤抖,狂叫道:“不要逼我死,你怎忍心 让一个爱你爱得发狂的人,被你活生生逼死?” 她仍在媚笑,说:“哦!你看过小孩玩小鸟么?小孩也爱鸟爱得发疯,但如不 将鸟玩死,绝不会丢手。就算你爱我吧,我不死,你是不会丢手的;我也爱你,等 你死了我会丢手了。你我的爱,与小孩玩鸟一般。”她一声轻笑,全力一捺。 银剑白龙浑身开始痉挛,手脚一阵抽搐,愈来愈猛烈,浑身大汗,声嘶力竭地 挣扎呻吟。 正在紧要关头,蓦地石壁缓缓移开一个小门,出现了六妹,绯影飘入室中。 六妹秀目略锁,说:“十三妹,昨天我们擒住了另一个人,叫林君珂……” “什么?林君珂?”华山紫凤几乎跳了起来。 “是的,确是林君珂,据他说,他从未对你无礼……” “哼!这畜生。六姐,请让小妹去看看他。” “等会和你去吧,在玄灵宫第九座四室。千万别冲动,慢慢问实情,不能毙了 他,我还未禀明师姐呢。”六妹说完,转身退去。 华山紫凤一掌拍开银剑白龙的穴道,等他喘息稍顺,方厉声问。“畜生!你为 何说林君珂死了?” 银剑白龙曾听到六妹的话,变色答:“怪,他挨了我四剑,被……” 华山紫凤凶狠地给了他四耳光,“啪啪啪啪”声如连珠花炮,将他击倒在床上, 一面穿着衣衫,一面说:“这可好了,我要你两人同时被化骨扬灰,方消我之头之 恨,你两人该受报了。” 她着好衫裤闪出石门,石门即行闭合。 不久,石门再开,绿影一闪,进来了许九如。她花容惨淡,将一颗丹丸塞入银 剑白龙的口中取水灌下咽侯,再用磁石吸出他关元穴上的细小银针。 银剑白龙立即感到痛苦全失,欲火尽消,穴上银针一除,他精神来啦,立即下 床,怔怔地凝视着秀丽如花的许九如,惑然地问:“姑娘,你……你为何救我?” 许九如摇头苦笑,说:“不为什么,只是……只是我感到你是个英雄,值得…… 值得救你”。 银剑白龙是个花丛老手,巳明白了大半,缓步上前,突然将她拥入怀中,温柔 地说:“谢谢你,姑娘” 她并未挣扎,幽幽地说:“走吧!我带你出困。” “不!我想……想等华山紫凤说两句话。” 她突然挣开他的拥抱,冷冷地说:“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她恨你入骨,要用最 残忍的手段将你处死。再说,即使你见了她,也无法再有机会脱出这座地底九室奇 阵,何苦来哉?天下间绝色女人多如牛毛,我不相信华山紫凤是人间少有的天仙美 人……” 他心中一动,心说:“好!日后再说,且先遁出这座九宫奇阵再说。” 他不等她说完,突又拥住她说:“姑娘,在下只想教训她一番而已,别无他念。 其实华山紫凤如何及得上姑娘你,只是她是在下的第一个女人,所以于心难安,因 为我确是不克自持之下对她无礼。姑娘,能告诉我你的芳名么?” 他欲火仍有残尽,一双手在她身上轻柔地爬行,一阵迷汤灌下,许九如只感到 飘飘欲仙,不克自持,说:“我……我叫许九如,在这儿排行第九,所以叫九妹。” 他拥着她到了床边,装腔作态可可怜怜地说:“九如,你救我出阵,你不是要 受到惩处么?我内心难受已极,唉!你还是别管我吧。” 她哀怨地长叹一声说:“我也要逃离这儿,只是在外无亲无故,无栖身之所……” 他亲了她的粉颊,抢着说:“九妹请放心,如果你认为我尚可信托,请随我返 回河南遁隐林泉,共相厮守。我以衷诚请求你应允,九……如妹,答应我啊!” 她激动地回抱他,颤声说:“真阳,你可是心腹之言?” “是的,我是一片真心,天日可鉴,我如有负你之心,日后将被化骨扬灰……” 她热泪盈眶,冲动地吻他。 这一来,立即引发了他的欲火,两人倒在床中,缠成一团。 许久,传出他的语音说:“如,你……你不是处子?” “哥,你……你讨厌么?你……呜……”她哭了。 “不!不!你别误会,我只是问问而已,我也不是处男哩,怎能怪你?心肝, 千万不可多心啊!” 这一来,他已隐下了杀机,许九如比华山紫凤身材差得远,仅是脸蛋够美,尚 能相较而已。银剑白龙心目中的偶像,是华山紫凤一类的人,而不是许九如一类破 罐子,他怎肯要她?只是他善于利用机会,要暂借许九如遁出九宫奇阵,所以甜言 蜜语,先骗取她的心再说。言为心声,他已无形中漏露了心中的恶感。可惜许九如 涉世未深,被他一些小殷勤甜言蜜语所骗而不知大祸将至。 不久,两人仓卒结束。她带来了银剑白龙的随身兵刃暗器囊,显然早有准备。 九宫奇阵中,这时传出了隐隐金鸣。 “快走!警号响了,再慢便走不了啦!”她惶然地催促,拉了他出室,投入黑 暗之中。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许九如带着银剑白龙出了地穴,进一入了浓雾之中,向 东面崇山峻岭如飞而去。 登上了东面山头,已可分辨景物,算是脱出了危境,即使有人追来,也不可能 截住他们了。 银剑白龙揽住她的小蛮腰,回头下望雾气沉沉的极乐谷,恨声说:“一针之仇, 被辱之耻,冷某没齿不忘,咱们走着瞧。” 许九如幽幽地说:“哥,忘了他们罢!合十二人之力,无敌天下,何苦再用鸡 卵碰石头?为了我,请忘了这些耻辱吧!” “哼!青城炼气士的门人,不会或忘。为了你,我短期间不会来,因为我目下 罡气的火候尚浅。哦!城下九宫奇阵的门户机关雷,你全知道么?” 她摇摇头说:“不全知,正常的通道所有的姐妹全知道,但消息机关的布置, 只有师父和三位大姐了然。” 他的声音一变,变得木无表情,说:“哦!那就用你不着了。” “用我不着?”她讶然问,还不知危机已到。 “是的,用你不着了,哈哈……” 狂笑声中,他右手一紧,五指硬生生扣入她的腰旁。她的小腰细得可怜,而他 的手又太大了,一扣之下,直抵内腑。 “哎……你……你”她嘎声叫,人已成了见火的雪。 他将她向前一送,“砰”一声仆倒在地,他冷酷地说。“你一个破草鞋,怎敢 希望要我提带着你走?未免太不知自量了,可怜亦复可笑。” 她拚全力转头向上,喘息着说:“你……你好。请……请记住你……你的誓言, 化……骨……扬……灰,为……期不……不远……”话说完,头向下一搭,手脚一 松,死了。 他一脚将她的尸体踢到草丛中,冷笑道:“我冷真阳一生中,发誓不下千百次, 也违誓千百次,不仅没病没痛,反而活得好好地。这烂货却叫我记住誓言,简直无 聊。” 他向谷下凝望良久,听到了隐隐钟声,切齿道:“妖妇们,咱们在江湖上见。 华山紫凤,我等着你,等着你再次在我眼前脱光、呻吟。” 他转身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如飞而逝,一面说:“林君珂,但愿你真没死,咱 们会有再会的机会,我希望在华山紫凤之前再刺你四剑。” 西面山峰,四明怪客正向谷底飞降,听到啸声怔了一怔,随又流星似的向谷底 飞掠。 玄灵宫中第九间囚室,这时正风风雨雨。 当君珂和两位姑娘准备停当后,室中石板下沉,灯火大明,冉冉出现了两位少 女的身影,是一个穿蓝色衫裙的少女,和穿鹅黄衫裙的十妹,十妹提着一盏宫灯。 她们站在入口处,美眸流盼,扫过墙下的三个囚犯,轻盈地缓缓欺近。 蓝衣少女排行第五,她的目光十分犀利,第一眼便看出两位姑娘手上的铁链有 异,“咦”了一声,在丈外站住了。 十妹闻声止步,说:“五姐,怎么?” 五妹目光移向君珂,他正奄奄一息地倚躺着,腿上扣坏毫无异状,整个人像是 半睡着了。她附耳向十妹说:“十妹,你没看出两个丫头手上的铁链有异?” “没有呀!”十妹低声答。 “仔细看,靠墙一段。” 靠墙一段,扣环扣住链子的接口处,果然有异,像有两节链扣纠缠在一块儿。 “咦!大概她们曾经挣扎过,链子扭缠在一块儿了。哼!她们在枉费心机。” 五妹摇摇头说:“有扭断的痕迹,她们要成功了。十妹,先别露痕迹,等会为 让她们挣扎时再动手。” 十妹惑然说:“唔!果然有断痕,凭她们的功力,怎能扭损这粗大的铁链?” “恐怕是那漂亮的小伙子所为。”五姐注视着君珂答。 十妹笑着否认,说:“凭他也不成,气海穴被制,他手上会有万斤力道?何况 他腿上的铁链锁扣全没坏哩。” “准备动手。”五妹说。 她们的语声低得只可让她们自己听得到,但耳力通玄,正用无上绝学胎息苦练 的君珂却听了个字字入耳,心中一惊,暗说:“这鬼女人眼光过人,了得。” 但他不动声色,突然长吁一口气,睁开了虎目,随又打了一个呵欠说:“这些 鬼女人,可恶!平白无故地将太爷用诡计捉来,囚在这儿不给水食,岂有此理!即 使是死囚,也不能不给水米呀。喂!鬼女人,你这儿的规矩未免太不像话了。” 五妹先是一怔,即又堆下媚笑,俏巧地说:“哟!你倒精神大佳哩。” “呸!你想太爷向你们讨饶?废话!林某人顶天立地,岂会向你们这些妖妇示 弱?” “你高明给本姑娘看看?” “并无不可。”他说。 他双肘一合,挟住了她的双手,抵住肘关节,掌力只可吐出两成。右股一扭, 左股抵住她的右膝外侧,同时,双掌格实。 她反应够快,突然向后便倒,收腿、上蹬,仍攻向对方下阴,全是要命的狠招。 不行,君珂早有提防,十指如钩,扣实了,同时,他已侧身压下,让她的脚一踹全 空。 她一声惊叫,“砰”一声仰面躺倒,肩并穴一紧,她浑身脱力,乖乖就擒。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说来话长,要老命的刹那间算是过去了,这期间生死在 一发之间。自始至终,君珂除了双手扣肩之外,全是避招,未予还击回敬,保持风 度,因与女人贴身相搏,任何招式都有忌讳。他不愿自甘下流。近身相搏,最为凶 狠,手、肩、膝、肘,皆以攻击对方要害为主,要害在何处?咽喉、胸、胁、腹、 下阴,都是致命的下手好所在,任何—击都是沉重的狠着,最为名家所忌。 他的上半身压在她的右胸上,这一跌一压,力道够沉重,她尖叫。“哎……你…… 鲁莽……” 他一把将她拖起,冷笑道:“你攻了我多少招凶狠招式,你自己记得,为何怪 我?叫你那个丫头住手,不然她完了,你的两个女囚犯不会饶她,命在须臾。” 十妹在四条铁链狂挥下,香汗如雨,用那破烂的宫灯左晃右荡,在危机,发中 躲闪逃命。 “大家住手。十妹,退!”五妹尖叫。 往何处退?除非两位姑娘住手,这两头母大虫正一肚子火,怎肯听她的?“噗” 一声,庄婉容一条铁链击中宫灯,宫灯碎裂;再一链拦腰便扫,要打断十妹的小蛮 腰。 十妹向后飘退,在间不容发中逃得性命,心胆俱裂,身右的崔小妹叱道:“躲! 要你的命。”叱声中,铁链贴地卷出。 五妹芳心如焚,说:“叫他们住手,有人损伤,你们将会死得更惨。” “你威胁我么?”君珂冷冷地问。 “这是实情。” “哼!任何死法,唬不倒我们,大爷同样可以放心处死你们。” 他将她的双肩井制死,丢在墙角说:“你可用真气解穴术试试,能解开我的制 穴手法算你比我行,但如果我是你,将不会自讨苦吃一试。” 他大踏步抢近激斗处,那儿,十妹已被迫至墙角,眼看小命难逃。 “小妹们退,我要擒活的。” 两位姑娘果然退出,十妹脱力地贴在墙上,粉面铁青,衫裙凌乱,极为狼狈。 这时,她喘过一口气,抓住机会火速掏裙带上的香囊。 “住手!”君珂大吼。 十妹一怔,心向下沉,手停在香囊上,停住不敢动。 君珂迫近两步,凶狠地说:“你再使用下三滥的毒物,休怪林某心狠手辣。林 某上一次当二次乖,不会再被你们所暗算。你,是乖乖听候发落呢?还是要我动手 擒你?” 十妹举起手中的宫灯杆,绷着脸说:“你上,手底下见真章。” 君珂已逼近三丈内,说:“你不行,差得太远了,我动手啦!” 他伸出蒲扇大的巨灵之掌,直匠中宫,十妹一声娇叱,“驱虎扑羊”一杆抽出, 人亦欺身扑进,左手扣指疾弹,三缕劲风疾射君珂胸前大穴。 他一声长笑,右掌一沉一拨,指风无声无息地消失。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不 到自己的功力精纯到如许程度。 灯杆已到,不容他思索,左手闪电似地勾出,喝声“过来”,扣住杆儿一带, 右手也扣指回敬,一缕罡风劲出。相距抛,同时十妹已没有退路,灯杆被夺,浑雄 的力道将她带得向君珂怀里撞,立脚不牢,没有她还手反击的余地,闪让已来不及 了。 “哎……”她叫,指风已击中她左期门穴,浑身一软,跌入君珂等待着的右手 中。 “咦!君珂哥,你的功力惊人哪!”婉容惊喜地叫。 崔小妹却微笑道:“银河钓翁的门人,岂会是弱者?这一手漂亮,像是探囊取 物。” 君珂将十妹提到墙角,将她丢在五妹身畔,苦笑道:“论功力,仍未登堂入室, 两位小妹不必再挖苦我了。这些妖女功力甚高,我还能和她们一拼,只是她们的下 三滥玩意讨厌得紧,且先逼她们要解药……” 突然,他住口不说。原来他发现衣内的百宝囊仍在,赶忙拉出检视。不错,一 样不少。原来他的百宝囊内,没有任何暗器,擒他的人只检查一番,没有暗器也就 算了。他盛着的至宝师鱼解毒散原瓶未动放在囊中。 他心喜,暗说:“师鱼解毒散身上无毒不可服用,但涂在鼻端防毒,我想不会 不管用。” 但他不敢断定是否管用,又道:“我不方便,请两位下手。” 五妹突然说:“想要解毒药不难,你来要。” 崔小妹俯下身,“叭”一声赏了她一耳光,冷笑道:“你不必妄想,咱们女人 对女人,有你受的。” 她用右手抵在五妹的右子宫穴上,又进:“你要我剥光你,呢,还是要我先毁 你的生理机能?” 五妹柳眉一挑说:“你逼我死也是枉然,本谷的毒药种类繁多,即使能解也无 法预防,我身上怎会有解药?不信你可以搜,何必要下手毁我?” 崔小妹和婉容同时动手,在她们身上搜,可是一无所得,仅在她们的裙带上搜 出两条罗帕,和五个形状不同的香囊。她们刚想抖开罗帕,君珂急叫道:“动不得, 丢掉。不必搜了,要她们带我们出困。” 他走近,将师鱼解毒散先涂了鼻端,拾起罗帕在鼻端猛嗅。 一阵幽香人鼻,他只感到略一错眩,人晃了一晃。 “倒也,倒……”五妹得意地叫。 但叫声未落,君珂却站定了,昏眩之感已在瞬间消失。 他丢了罗帕,上前将药末替两位姑娘涂上,说:“小妹,用唾诞略一揉匀,咱 们不怕她们的奇毒了。” 他表现得极亲呢,两位姑娘粉面上泛上了红潮,全用那极为复杂的眼神,不稍 瞬地凝注着他。 五妹一怔说:“咦!你们认识的?” “废话!”他叱她,又道:“两位姑娘是在下的小妹。好了,该你们两位领咱 们出困了。” “你太妄想了,”五妹冷冷悴答。 他剑眉一轩,说:“在下绝不妄想,别忘了,有你两人陪死,咱们并不亏本, 希望你自爱一点。咱们误闯贵地,不想与你们为敌,带咱们出困。彼此仇恨两消。 虽然你们亏待了我们,但我们不想计较。姑娘,你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的,是么?” 五妹含笑容,摇头,“你的话有理,但可曾想到我们事实上做不了主?我看你 不像是坏人,六妹的猜想不假,可是欲助你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带你们出困之后, 我们如何善后?难道说,我们的性命就如此不值么?好吧!你动手杀了我们算了。” 崔小妹看了五妹的笑容本就一肚皮不自在,再一听话中软里带硬,立时火起, “啪啪”两声,揍了五妹两耳光,凶狠地说:“妖妇。你以为我们就不能杀你?我 要先毁了你的媚眼儿,扭掉你的嘴唇儿。”说完,伸指向五妹眼珠点去。 君珂突然伸手,托住她的手腕说:“小妹,且慢,毁了她的眼,她便不能带我 们出困了。” 君珂又向五妹道:“姑娘,人的性命虽不值钱,但好死不如恶活,愿姑娘三思。” 五妹无可奈待地说:“不错,好死不如恶活,但如果两者都是死,我愿死得本 份些,你下手吧。” 她的媚目,凝视着他,泛出奇异的光彩,内含难以言述的情愫。她的话,也有 几许苍凉的成份。 君珂长吁一口气,郁郁地说:“看来,我们只好凭上苍的安排,以本身功力和 运气,闯出这处死境了。” 崔小妹一蹦而起,烦躁地断然地说:“不!她们必须与我们同时埋葬在这儿。 我不能平白死在她们手中。” 庄婉容一把将十妹提起,凛然悴说:“我想,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放走她们,要 死,也拉一个陷害我们的人垫底。哥,用不着考虑了。” 君珂拾起宫灯杆,再取下一盏灯笼,冷静地说:“闯!我们付之天命。” 崔小妹情深地望着他说:“大哥,这使我想起了九华观地底死境中,你以大无 畏的勇气和超人的机智带领着我重见天日。目下,我相信大哥同样可以带领我们闯 出生路。” 他向坑口举步,说:“但愿如此,无论如何,我将尽力而为。走!我们同心协力, 寻找生路,唔!有人来了,先等等。” 黑暗的坑口传来极轻微的足音,但在耳力通玄的他来说,听得极为真切。 “点下她们的哑穴。”他发令。 两位姑娘应声动手,分挟着两女在他身后分立。 足音愈来愈清晰,且有衣袂飘风之声,他凛然地退到坑口旁说:“有两批人, 最先是一个后面最少也有三人,准备恶斗。注意控制这两个人质,我们要和她们以 命易命。” 足音近了,他向两位姑娘打一手式,突然跃入坑口内,人影一闪不见。 一个黑影向坑口急急奔来,由于没带有灯火,也太大意了些,踏上石阶向坑口 上急纵而上,没留意门在石阶旁隐身的君珂。 黑影刚向上急射,刚在坑口出现,脚还未站隐,“咦”了一声,便待退回。 紫光耀目,那是华山紫凤。当她看出两个姐姐皆被两位姑娘挟住,吃了一惊, 她想退已来不及了,身后鬼魅似的出出了一个人,“叭”一声,一掌击在的的脑后 哑穴,接着耳后藏血穴挨了不轻不重的扣点,人向前一栽,便被一条铁臂挟住了。 这一掌一扣都在头部,银犀软甲保她不住了。 君珂将人向壁间一丢,惊道:“咦!是华山紫凤,她果然是这鬼谷的人。” 华山紫凤也看清是他,苦于哑穴被制无法说话,看了君珂无动于衷的神怀,心 中如碎,只气得珠泪双流,也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恨极。 坑口灯光一闪,君珂说:“来了,我们已有三个人质,以三命换三命,成败在 此一举。” 坑口灯光大明,先后出现了四个人影,比君珂所预料的多了一个人,轻灵地出 现在室中。 正是浙西三妖,一俗一道一尼,各提着一盏明亮的宫灯,拥簇着一个半老徐娘 的丽人。 说是丽人,只是形容她的衣着华丽,姿色却平常得紧,眉儿略粗,鼻翼也嫌太 宽了些,嘴略成方形,带了三分男子气概。唯一可表现女性美的,是她的水汪汪媚 眼儿,她的身材,倒是玲珑透凸,个儿与华山紫凤不相上下,饱满之至,该高的高, 该细的细。 她头梳坠马髻,上身穿了一袭绯色云纱绣水湖绿云纹窄袖子,薄春衫,带大红 富贵花鸾带,与上衣同质的长裙。鸾带旁,飘着带袂、罗柏、香囊,手上是绘鸳鸯 戏水玉骨团扇。 整个囚室香风扑鼻,浓香中人欲醉,有兰麝之香,有经过精制提炼的龙涎香, 像要将人薰死哩。 这就是阴阳老怪孟重光,一个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女身的阴阳人,在江湖中, 有幸见到她的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君珂有幸,见到了,是幸,也是不幸。 四人飘上室中,怔住了。 坑口前,君珂在中,两位姑娘左右分立,每人身前半抱着一个女人,正用肃穆 的神色,迎接四个妖女。 “咦!这是怎么回事?”阴阳老怪讶然发话。 君珂淡淡一笑说:“我们三个囚犯,已经获得了自由;你们的人,却成了我们 的囚犯,如此而已。” “唔!你这小娃娃果然超尘拔俗。”阴阳老怪避开正题,狠狠地打量着他说。 君珂一触老怪的目光,心中一跳,只感到老怪的眼神,有一种令人心动而头脑 混乱的感觉。知道厉害,赶忙定下心神,默默行功。心动与混乱之感方行消失,说: “在下林君珂,误闯贵地,被你们的下三滥迷药所擒,请问诸位贵姓芳名?” 阴阳老怪向石室姹女说:“湘倩,告诉他我们是谁。” 石室姹女巧笑倩兮地引介了名号,退在一旁。君珂不知江湖事,毫无异样,只 不过感到有点诧异而已,对自称“老怪”和“三妖”的人,自然有理由诧异。 但崔小妹和庄婉容却惊得花容失色,尤其是庄婉容,她家住天台,落脚四明, 与三妖可说是乡亲,岂有不知之理?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误冲乱闯,竟闯到三妖 的巢穴极乐谷来了,完定了啊! 君珂将华山紫凤丢下说:“林某所擒的这三位,可是孟谷主的门人吗?” “正是,你能擒下她们,足以傲视江湖。”阴阳老怪答。 “在下请问谷主,将林某与两位小妹擒来,有何见教?” “入我谷中,死路一条,早晚的事,你多问了。” “有理由吗?贵谷是禁区。” “没有任何理由,禁区却是事实。” “奉皇命吗?凭什么?” “江湖人不知皇命,凭修为造诣划谷为禁。” “在下希望谷主网开一面,恕我等误闯之罪,如何?” “不可能,小娃娃。你,可留下待命,两个丫头即将处死,没有任何商量,你 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谷主可看出在下岂是由人摆布的人吗?” “那是你的事,本谷主管不了那么多,我只问我自己的行事,你是谁的门下?” “银河钩翁王公的门人。” “唔!你来头不小,原来是武林双奇的门人子弟,难怪敢闯入我极乐谷来送死。” “在下无意打扰谷主仙居,乃是误……” “拿下他!”阴阳老怪抢着发令。 白衣圣尼发出一声轻笑,一抖拂尘向前飘出。 “且慢!”君珂大吼,伸手抓起华山紫凤,扣住她的双臂,作势抡起。 白衣圣尼在他身前八尺止步,拂尘斜掌,娇笑道:“你叫也没用,没人要听你 的。” “你要听的,不要想贵门下活吗?” “贫尼只问拿人,不问其他。”声落,人向前扑。 君珂一声长啸,双臂注入神功,但听风声呼呼,他将华山紫凤作为兵刃,欺进 便扫。 白衣圣尼吃了一惊,拂尘上扬,几乎没撤回招式,差点儿拂掉华山紫凤的双脚, 百忙中向旁闪出。 君珂再发怒吼,反手再次扫出。 华山紫凤急得浑身冷汗淋漓,心中叫苦连天,也把君珂恨死了,他怎能将她作 为兵刃和白衣圣尼拚斗?岂不是存心要她的命么?昔日情义何在? 白衣圣尼投鼠忌器,她真不敢贸然下手,恐怕误伤了华山紫凤,被迫退了丈余。 阴阳老怪也脸色一变,叱道:“退!且等会儿。” 白衣圣尼闻声退出,有点讪讪然。 君珂一听老怪喝令妖尼后撤,心中大喜,老怪这一点不啻自暴弱点,立即停手 后跃,向后喝道:“小妹,准备毙人,再和她们拼命。” “好!”两位姑娘同声尖叫近,掌按在五妹十妹的天灵盖上,只消运劲向下一 按,两女妖便要香消玉殒。 阴阳老怪脸色一寒,向石室姹女挥手。石室姹女到了坑口,向下发出一声尖啸。 半刻,各处传来隐隐钟声。这是各就阵中本位的警号,九宫奇阵发动了。 老怪跨前两步,冷冰冰地说。“小畜生,你对本谷有大用,所以赐你恩典,留 你不杀。放下人,休惹火了我。” 君珂凛然屹立,冷笑道:“在下没打算活着离开,但必须尽心力争取活命的机 会。老怪,林某不是容易吓唬的人,不必枉费心机。来吧!咱们决一死战,看这囚 室之中,究竟是你死抑或我活。” “你要本谷主亲自下手擒你吗?” “在下不管你是否亲自下手,凭手底下见真章。” “放下人,三招之内,本谷主要你俯首就擒。” “在下不想和你硬拼,你上。” 石室姹女有意无意地掏出腰中罗巾,微笑着轻轻拂动。君珂冷笑道:“妖妇, 不必再用那下三滥玩意献宝,在下已有万全准备,不要枉费心机。” 石室姹女吃了一惊,向老怪说:“师父,他已在小妹们身上得到了解药了。” 阴阳老怪大怒,粉面生寒,像是罩上了一层浓霜,莲步徐移,迫进说:“待我 擒住他之后,好好治他。” 君珂夷然无惧,作势将人抡起,说:“你们既名之为妖,自然是与人不同,少 不了也缺乏人性,漠视门人子弟的死活.哼!只怕因这三个丫头的死,贵谷的门人 子弟个个心寒,离心离德,谁还愿替你卖命,即使是被你的淫威所迫,无可奈何相 随,总有一天物极必反,你将自食其果,死于门人子弟之手,这一天不会远了。妖 妇,咱们拼了。”说完,他也向前迎去。 身后的崔小妹大叫道:“大哥,是否可先毙了这两个?我们也要上。” 阴阳老怪果然心中一懔,她不能不考虑到后果,万一真应了君珂的话,岂不可 怕?她回想手下门人子弟的情形,由于平日御下太严,确是看出有点不对。像九妹 许九如、十二妹洪景云,平日眉宇之间,就隐约可以看出有些不满的神色,这太可 怕了,像腹中蕴藏着一团毒手,经常有爆发的可能。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经君珂 用利害公然唆动,更是点着了火媒,日后如何防它? 她站住了,喝道:“且慢!你是银河钓翁的门人?” “不错,在下已告诉你了。” “令师可称为武林一代侠义英雄?” “半点不假,你该有过耳闻。” “怪!你为何要效小人行径,用我的门人做武器?” “你们先用下三滥迷药将在下擒来,错在你们,在下以牙还牙,并无不可。” 这时,坑口绿影一闪,七妹飞跃而上,在老怪身侧行礼,神色紧张悴说:“禀 师父,九妹失踪。” “什么?”老怪惊叫。 “九妹失踪,未尽宫中枢无人主持。” 蓦地,白影一闪,上来了八妹,她一身白,急禀道:“禀师父,玉房宫机捩已 毁,温柔乡中囚犯失去踪迹,九成儿是逃走了。” 阴阳老怪粉面铁青,挥手叫:“去!叫绛宫的人全行出动,搜,外面放起百虫 瘴,防备外人进入。” 两女行礼退去,闪人坑中。 君珂哈哈狂笑道:“报应不爽,立刻有人反叛了,妙咦!哈哈!” 老怪一声怒叱,闪电似扑上,转扇一挥,风雷俱发,一阵无俦劲风迎面卷出, 左手在扇下倏伸,两指风锐啸,射向君珂双肩。 君珂身不自主,被劲风迫退丈余,人踉跄右闪,将华山紫凤的身躯一举。“噗” 一声,射向右肩的指风击中华山紫凤的前胸,两人又被震退三步。 华山紫凤如无银犀甲保护,可能胸前会被指风洞穿。 君珂大吃一惊,老怪功力的浑厚程度骇人听闻,无法抵挡。但他横了心,一声 虎吼,抡起华山紫凤斜向上挥,人向前迫进。 老怪没料到君珂身法如是迅捷,反应超人,一指误中华山紫凤,心中骇然,向 后急退道:“退!不可上,投鼠忌器。” 本来三妖皆向左右一分,想扑两位姑娘,被老怪一喝,突然退回原地。 君珂也止步不追,冷笑道:“一命换一命,送咱们出谷,咱们不为已甚。” “放下人,你我先分个高下,再谈条件。银河钓翁之徒,难道不敢挺身而斗?” 老怪狂怒着叫。 “出谷之后,咱们拼上三招。”君珂豪气勃发地答。 “先在这儿印证,三招你接下了,本谷主亲送你们出谷。” “林某不是傻瓜,这儿不行,出谷再说。小妹们,我叫三声,三声一落,先毙 人突围。” “大哥,我们等着。”两位姑娘同声答。 “一!”他大叫。两位姑娘刁钻得紧,立即拍开五妹十妹的哑穴,左手一抓她 们的乳房,痛得她们鬼叫连天。 “哎……呀!丫头,你……你要死!”五妹尖叫。 “哎……轻……轻些……”十妹也叫。 “二。”君珂大叫。 坑口绿影再闪,上来了七妹,急急地说:“九妹已将囚犯带走了,囚犯在谷东 岭脊发出啸声追之不及。” 阴阳老怪脸色大变,向君珂大喝道:“随我来,本谷主送你出谷,在谷外你得 接我三招。” “在下断无逃避之理。”君珂朗声答。 “本谷一切,不许你向外张扬。” “在下用不着张扬。” “走!随我来。” “且慢!”君珂大声说,又道:“话说在前头,如果谷主想沿途计算,请为贵 门人打算,休误了她们的性命,任何举动,皆可两败俱伤,在下不得不先提醒谷主 注意。” “你废话什么?本谷主横行天下,阴阳老怪的名头岂是出尔反尔得来的?哼! 即使让你先遁隐海角天涯,我也会将你找到,用不着在这儿计算你。你三人的性命 怎么能及得上我的门人宝贵?走!” 君珂向两位姑娘招手,大声说:“挟人上路,手按心室之上,如有人袭击,立 即下手,我们走!” 老怪在前,三妖在后,三盏宫灯进入地道,光度仍不够明亮,因没有任何反光 之物,所以看去十分黯淡。君珂让两位姑娘先走,自己断后。 左盘右旋,时升时沉,走了不知许久,怪!似乎就是一条通道,并无岔路。当 然啦!老怪带他们走的是宫外小径,每一处皆是死所,只是她知道投鼠忌器,不敢 有所举动而已。 到了一处稍宽阔的地下室,蓦地,前面传出一声尖叫,接着“轰隆”一声大震, 随又寂然。 老怪和三妖一惊,站住了。前面红影一闪,奔来一名身穿红色劲装少女,“铮” 一声收了剑跪倒急声道:“禀师父,外面到了一个老怪物,不畏百虫瘴,功力超人, 弟子们无法招架阻挡。” “是什么人?”老怪讶然问。 “来人坚不吐露名号,是个肮脏老头儿,手中一根小竹杖,骇人听闻。” “目下何在?” “已占住了师姐的中堂,要找三位师姐答话,说是再不出面接待,他要捣毁我 们的地底九宫了。” 老怪咦了一声说:“有这等事?能知道本谷地下九宫的人,天下间找不出三五 个,唔!定然是你们擒来又逃了的什么银剑白龙,请来了救应。” “不见有银剑白龙。”红衣少女答。 老怪回头对三妖挥手说:“你们上去应付,我带他们出宫。” 她们在商量,却没留意婉容的脸色变化,君珂也知道,来人是个肮脏老怪物, 使用小竹杖,便猜想是四明怪客沈明昭到了,便上前靠近婉容,用肘碰她的肩膀。 婉容也正转头看他,送过一朵会心的微笑。 三人跟着老怪,重新折向上行,不久,便看见前面现出了树影。 这儿是一座假山,向东一面,四周全是密林,古木参天,大雾弥漫。丈外不见 人影。但鼻中唤出了另一种脂粉香,不用猜,四周定然隐伏不少女人。 雾中双方视野皆受限制,天下间还没有可透视浓雾的人,在雾中交手,除了凭 耳力之外.一无所倚。女妖们所倚的是地形熟、以逸待劳而已。 天色大概已是卯牌正,七月天,卯牌正天色已是大明,但雾中却暗沉沉地,阳 光已被树林和浓雾所掩。 君珂看到了树影,心中大定,说:“请问谷主。这儿已是地底九宫之外了,是 么?” 老怪粉面生寒,阴阴地说:“地底九官你是出来了,但外面的奇门你却无法闯 出。” “在下有自知之明,确是无法可施,所以请谷主送佛送上西天,在下感激不浅。” 蓦地,远处传来一阵哈哈狂笑,声震云霄,在雾中听去十分沉闷,声若沉雷。 婉容再也忍耐不住,突发一声尖啸。 女人的尖啸,声调高,在雾中却传不远,君珂接着发出一声龙吟似的长啸,要 引四明怪客前来。 老怪大怒,娇叱道:“小畜生,来人是你的同伴?” “非也,同病相怜,在下想将那人引来,想看看是何方高人。”君珂答。 “放下人,还我三招之债。” 君珂将华山紫凤挟牢,说:“这儿林太密,且未出险,相烦谷主引在下远离贵 谷,定然依约与谷主偿债。” “走!”老怪怒叫。 君珂心中暗懔,他发现四面八方皆有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不用猜,他已陷入 重围。可是他不怕,有人质在手嘛!一面紧跟着一面大声说:“咦!四周有重重埋 伏。诸位,为了贵谷姐妹安全,最好不可妄动,免得情义付与东流。” 穿过不少树林,雾气渐薄,已可看清三五丈外的景物了。果然在他们左右后三 方,共有十名身穿绿色劲装少女,剑隐肘后步步紧跟。这些少女都是生脸孔,定是 九宫中供役的人。 老怪心中大恨,但不动声色,她要等君珂放人之后,放手擒他,谅他也跑不了, 所以忍了下来。 终于到了谷东奇峰之下,雾阵已经早就消失了。后面重雾之中,钟声悠扬,狂 笑声连绵不绝正向这儿移近。 老妖突然仰天长啸,方转身向峰上急掠。十名绿衣少女则在十丈外紧跟不舍。 在银剑白龙辣手摧花之处,稍北林缘有一处山脊平阳,野草及膝,广约三亩大 小,四周被密林围绕,正是激斗的好去处。 老怪人似幽灵飘入草场中,悠然转身,绷着睑说:“小畜生,你认为这儿怎样? 这儿距谷中府第已有十里地,已不是本谷辖地了。” 君珂神色凛然,颔首道:“多承谷主相送,很好。” “放下人,三招。”她狂怒地叫。 “只是,贵谷门人可否撤至南首?”他指着四周合围的十名绿衣少女说。 老怪举手一挥,十名少女果然退至南首,她恨声说:“老身这一生中,第一次 蒙此奇耻大辱,受人拨弄。哼!今日会后,你如落在我手,必将死活都难。” 君珂漠然一笑说:“今后如何死活,在下不在乎,在下也是第一次挟人要胁, 已感到脸上无光,但事非得已,谷主不谅,在下也无可奈何。” 他占住东首,向两位姑娘说:“小妹,将人放下。” 两位姑娘依言放下了五妹和十妹,他将华山紫凤也放在一块儿,凛然地说: “两位小妹准备走,听愚兄一事相托。” 两位姑娘大吃一惊,崔小妹大叫道:“什么?大哥你不走?” 他神色漠然,说:“老怪功臻化境,邪门奇学骇人听闻,先天真气可伤人于丈 外,三招之下我无可悻免,所以……” “不,我们联手一拼。”婉容绝望悴叫。 “我不走。”崔小妹铁青着脸断然一答,又道:“打死我我也不走,你无法撵 我走。” 庄婉容满怀忏悔地说:“大哥,任何事我都依你,但这次可不行,你死,我不 独生,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说完,举步向老怪走去。 “站住!”君珂大吼,脸色一冷,厉声又说:“你两人胡闹,给我快滚!” 他口中在叱喝.其实心中大痛,他知道,惟有这样方可止住两人妄动。 “大哥,你……”两位姑娘变色地叫。 他咬牙咬得格支地响,声色俱厉地说:“我的事不要你们管,我讨厌你们,快 滚!你们在这儿碍事。你们如果要想死,死远些,不要让我看到,快滚!” 他眼中似乎泛上了红丝,像头疯狮。两位姑娘也脸色沉痛。婉容是个温柔似水 顶随和的姑娘,但倔强起来也够瞧的。她当然了解君河的苦心,泪下如雨地说: “大哥,不管怎样,请不要管我们的行事。” “呸!你要我臭骂你们么?”君珂怒叫如雷。 两位姑娘正要发话,突然神色一变,似在侧耳倾听。稍停,婉容抹干眼泪幽幽 地说:“好吧,大哥,我们走。” 君河心神一懈,凄然地说:“愚兄有一事相求,望小妹答允。” “大哥,你说吧。” “请替我找到彭恩公全家,暗中保护他三年两载。愚兄不情妄求,小妹能办到 么?” “我将尽力与崔姐姐设法办到此事,大哥放心。” 君珂向两人长揖到地,说:“谢谢两位小妹,没齿不忘。请速行离开。” 两女回了一礼,忧伤地说:“大哥保重,我们先走一步。” “请珍重,快!” 两女一步一回头,向北缓退,退出三丈外,突然挥泪转身如飞而去,隐入密林 之中。 老怪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诀别,这时突然说:“这两个丫头毫无心肝,你这傻 瓜傻得可爱。小娃娃,本来我决定三招之内取你的性命,但我已改变了主意。” 君珂冷冷地拍开华山紫凤的穴道,再解五妹的,他为了拖延,下手极慢,信口 答:“是否改变主意,那是你个人的事。” “你不想活命?” “蝼蚁尚且贪生,为何不想活?是要活得光荣,活得有骨气,其他不问。林某 不敢自命英雄,但求心安而已。” “本谷主不想你死,给你一次异数,只要你伴我一年,日后去留听便,保证你 大有好处的,如何?” 君珂一掌拍开十妹的穴道,向老怪跃去,仰天狂笑道:“老淫妖,你的话污我 之耳。三招可否借剑一用?” “你再三思?”老怪物没生气,笑嘻嘻地问。 “人在利害关头,就因为思之过多,反而珍惜性命,不惜出卖自己。林某顶天 立地,用不着三思。” “林某用不着逃走,免得你找藉口拦截我两位小妹,你办得到,所以我不必贻 你口实。” “你思路冷静,头脑清明,似不像赴死之人,十分可贵。”老怪点头赞许,向 一名绿衣女点手叫:“给他一把剑,让他在死中求活。” 寒芒一闪,少女将剑射出。 君珂一把抄住,往下首一站,献剑道:“谷主请赐招,林某恭候。” 这时,五彩身影纷现,出现了三妖和其余的少女,十二姐妹除了许九如,全到 了。老怪侧首问:“湘倩,那老鬼是谁?怎样了?” 石室姹女躬身答道:“禀师父,来人是四明怪客老匹夫……” “是他?人呢?”老怪怒叫。 “溜向这儿来了,百虫瘴奇门阵皆拦他不住,他不和徒儿正面交手,四处奔窜, 将木庐捣毁了多处。后来听到这儿有啸声,方从容溜走。禀师父,老匹夫已经至外 魔不侵之境,徒儿恐怕不是他的敌手。” 老怪气得跳脚,怒叫道:“好啊!这老匹夫闹到我极乐谷来了,哼!看我能否 烧了他的四明龟窝?” “禀师父,老匹夫是由这方向走的,师父没碰上么?” “没看见。目前不必管了,日后上四明找他讨公道去。” 白衣圣尼瞟了君珂一眼,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让徒儿擒下这狂徒。” 君珂用剑向她一指,冷笑道:“妖尼,在下与你师父有三招之约,用得着你多 口?好没规矩啊!” 白衣圣尼火起,一声娇叱,闪电似的飞扑而上,拂尘风雷俱发,攻出一记“天 外来鸿”,猛抽而下。 君珂身形右闪,一剑上挥,他不知死活,硬接来招,拚上啦! “铮”一声清朗剑吟,人影乍分。 君珂只感到手臂酸麻,剑上传来了巨大的震力,将他震得横飞丈外,踉跄了四 五步,方将身形止住。 白衣圣尼站在君珂先前所立处,冷冷地说:“哼!你太狂,如此而已。但你能 接下我七成真力而膀子不伤,倒也值得骄傲。” 君珂早已运功戒备,真气一缕,未受波动。胎息最大的功能是久斗而不伤气, 所以除了感到手臂酸麻外,气血并未受损。 他徐徐举剑,心平气和地说:“在下承认你了不起,可是千万不可乱了章法, 使令师为难,免得此账难以计算。” 阴阳老怪嘻嘻笑,挥手令白衣圣尼后退,上前说:“小娃娃,就算一招,我不 占你的便宜,还有两招。” 君珂已抱定豁出去的决心,任何不怕,除死无大难,何所惧哉?他说:“两招 之内,在下如果侥悻,如何说法。” “三天之内,老身不向你下手,如果你接不下两招,你必须陪侍我一年,极乐 谷乃是人间仙土,老身保证你享尽人间极乐,日后是否相随,去留悉从尊便。这是 我一生中唯一破例之事,望你毋负我心。” 君珂剑眉一轩,大笑道:“妖妇,你把林某看扁了哩!接不下你两招,林某肝 脑涂地,只有死的林君珂,没有无耻偷生的银河钓翁门人。用不着废话了,在下要 进招啦!” 阴阳老怪一声轻笑,欺身直上,团扇前伸,说:“你上!起手不容情。” 她是说:一开始便是杀着,用不着客气。 君珂一声长啸,剑发龙吟,风雷俱发,剑气直迫五尺外,他的进境委实惊人, 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事急矣,生死关头,不由他不全力施展,保命三 剑的杀着“风起云涌”出手,但见剑化无数虚影,飞舞盘旋向上涌,剑气厉啸中, 奋身猛扑老妖。 阴阳老怪本是娇笑连连,但一看君珂攻来的凶猛剑势恍若狂风暴雨,而且绵密 得无懈可击,心中一懔,笑声倏止,她摸不清这剑法是何来路,为何如许凶猛而诡 异?她修为已臻化境,仍未能看出剑路,破解无方。 事实已不容她思考,一声娇叱,她竟用硬攻出招,要凭无上修为攻入剑影之内, 团扇一招“鬼王拨扇”攻出,左手“兰花指”向前急探,五指之前皆出罡风,随扇 攻入。 她以如山内劲硬攻,果然奏效,任何奇奥的剑术也接不住狂涛般凶猛的无穷劲 道。 君珂只感到罡风狂刮而至,真气频绝,奇凶奇猛的巨大压力,似要迫裂化的肌 肤,要压碎他的筋骨,运剑的手如中电触,运转不灵,步履迟滞,竟被罡风震得向 后反飞,像朵在狂风中飘舞的飞絮。 剑发出阵阵龙吟,罡风撕裂剑气的厉啸刺耳,地下断草飞舞,君珂身上的衣裤 被震成一条条地破空飞射。 同一瞬间,“叮叮叮叮”数声清鸣,指风击中了长剑,长剑化成五段,翩然飞 堕。 君珂飞退两丈余,“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屈下右腿,似要跌倒,面 色死灰,命在呼吸之间。 阴阳老怪身形似电,如影附形追到。 旁观的众女,齐发出惊呼。她们同情君珂,讶然惋惜。 华山紫凤一声尖叫,以手掩面。她对君珂爱深恨亦深,见他喷血垂危,芳心欲 碎。 也在同一瞬间,灰影如电耀,从左侧林中破空飞至,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这刹那间,恰好阴阳老怪的纤手伸出,君珂也恰好仰面跌倒,灰影到了。 阴阳老怪毕竟功臻化境,造诣超人,旁观的人来不及发现灰影,但她却发现了, 一声娇叱,旋身挫步,右手团扇电似地挥出。 灰影手中的小竹杖,突然变点为抽,杖扇在电光石火中接个正着,双方已无退 闪的余地。 “叭”一声暴响,竹杖击透罡风,击中团扇,在罡风四射中,人影倏分。 罡风的迸爆,将地下的君珂震得连翻三次身,他忍痛爬起,摇摇晃晃站稳。 灰影退了八尺,落地生根站住了,兜腮虬须胡乱猬立,飘摇而动,破草鞋断了 一个绊耳,怪眼乱翻。 阴阳老怪退了一丈,单足沾地,再退了两步,弓鞋陷入泥中半尺以上。她粉面 红云乍褪,额上筋肉跳动,手中团扇出现了损痕,上身仍在摇晃。 众女一声惊叫,变色呆住了。 阴阳老怪吸了一口气,脸色泛青地说:“是你,你好大的胆。” 灰影是四明怪客,他摇晃着小竹杖,竹杖前端已经破裂,呵呵大笑道:“呵呵! 是我,老不死四明怪客沈明昭,你好。” 第十四章 咫尺阴阳 阴阳老怪一步步欺近,切齿道:“活得不错,没死。老鬼你上门欺人,岂有此 理,咱们没完,你该死!” 四明怪客屹立不动,狂笑道:“哈哈!真是有理说不清。老人妖,刚才那两个 女娃娃,有一个是我老不死的徒孙,我老人家岂能不管?捣了你的妖窝,我还不情 愿哩!哈哈哈!” 两人正待动手,君珂突然嘎声说:“老人妖,这不是换招,你仅是凭百载修为 的先天真气占了先着,算不了武林成名人物,浪得虚名。林某今天认栽,欠你一招。 请记住:林某一日不死,必还你一招之债。希望你也再活几十年而不死。” 他吃力地说完,举步蹒跚,再喷出两口鲜血,向东艰难地举步,他高大雄健的 背影,已呈现怄偻,浑身衣衫破裂,看去极为凄凉孤寂,像一个被充军万里、在塞 外跋涉归来的游子。 五妹只感到心潮一阵激动,芳心颤抖,突然飞跃而出,向他奔去。 四明怪客一声怒啸,奇快无伦地晃身阻挡,小竹杖一拦,怒叫道:“丫头,站 住!你如想落井下石,休怪我老不死的无礼。” 这位武林怪杰,一反平日嘻笑猖狂的神态,神目湛湛,不怒而威,显然动了真 火。 本来,他早已隐身林中,想看看君珂的真才实学,故而用千里传音入密至高无 上绝学,打发两位姑娘离开。他认为,阴阳老怪也算得一代奇才,与晚辈过招相搏, 按规矩常情,她该化招欺入,以奇学神招切入擒人才对。想不到老怪无法化招,却 用百载修为的浑雄内力,一举将君珂击伤,大出老人家意料,这是不可原谅的大违 武林常规的过失,难怪他动火。君坷之伤,也算是他老人家一时大意所造成,内疚 加上愤恨,怎不激怒呢? 五妹站在那儿进退不得,只好木然而立,眺望着君河蹒跚的背影,热泪盈眶。 “这是个真正的英雄,举世难求,可惜啊!可惜!”她含糊地喃喃自语。 四明怪客察言观色,只觉一阵惭愧,原来这丫头并非要落并下石哩! 这时,阴阳老怪到了,向五妹叫:“退!待我收拾这老不死。” 五妹怔怔地后退,让出空隙。阴阳老怪一声娇叱,挥扇猛扑,尖叫道:“沈老 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四明怪客哈哈狂笑,闪电似地左盘右旋,在罡风怒号中腾跃,先后避过三招, 一面怪叫道:“女妖,别穷叫嚷,不是我,你是你我是我。我老不死阎王不收,人 间不留,你如果要留下我,我干,怎样?哈哈!打!” 喝声中,小竹杖如狂龙飞舞,立还颜色,回敬了三招,场中罡风怒号,殷雷声 和刺耳厉啸声勃发,五六丈内劲风如飞瀑怒潮向外急进,令人站立不牢,碎草飞扬 中,众女纷纷变色后退。这刹那间,一个绯色人影悄悄向后溜走了。 君珂已进入林中,向东踉跄而行,举步维艰。他内腑受伤沉重,可说已经濒临 六腑离位的境地了,头脑昏眩,四肢无力,牵动了内脏,他痛得冷汗直流。 这是向东面下山的丛林,人向下连跌带爬虽不吃力,但却易牵动内伤,令他痛 苦难当。 但他咬紧牙关强忍,不让自己发出呻吟,扶树牵枝,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他到了山下,左首北面山脊不太高,但林太密,看不见山上的景物。 他脚下一滑,“砰”一声栽倒在地,身躯向下滚,滚了三丈余方被树干挡住。 “天绝我也!老妖的功力委实骇人听闻,我竟禁不起她全力一击。”他伏在地 下绝望地想。 蓦地,他清晰地听到北面山脊上有人在说话,似在争论。天!竟然是两位小妹。 只听崔小妹说:“庄妹妹,不是我不信任你师祖爷,老妖们人多,他怎能照顾得了 君珂哥?你不去我去,要死,我也要和君珂在一块儿。” 庄婉容接口道:“不成!我们如果转去,君珂哥要怪我们的。” “在这生死关头,怪我们我们也得去接应。” “好姐姐,你知道我是不愿违抗君珂哥的任何吩咐……” “啐!这时候你怎想到这种蠢念头。刚才大哥要你我逃命,你为何又敢违抗? 怪!” “彼一时此一时……” “够了,事急从权,是吗?这时该从权了,走!” 突然,狂笑声如殷雷狂震,在天宇中振荡不已。婉容大喜道:“师祖爷退了, 君珂哥定然也平安离开啦!” 君坷一咬牙,挣扎着站起,手扶树干,只感到满天星斗。蓦地。他心中一凉。 一个绯色身影电射而来,突在他身前站住了,是六妹,一个第一次诱擒他的人。 他踉跄站稳,咬牙切齿地说:“林某还有余力一搏,你不会太如意的。” 六妹面泛忧伤,凄然地说:“林大侠,妾此来并无恶意,你被家师的盖世神功 摧枯大真力所伤,此生休矣!即使留得命在,这一辈子也将缠绵床第。” “林某不一定废定了。” “但愿如此,愿大侠迅速就医,也许还来得及。只是,这儿往东折百里方抵灵 溪,又百里方抵龙游,你怎支持得住?” “在下还可撑得住。” 她探囊取出一颗朱红色丹丸,凄然地说:“这是百转金丹,可以支持三天而不 使伤势转剧,而且可止住疼痛,增加精气神三宝。妾只能为君尽此棉薄,愿君早日 恢复健康,这一生中,你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人,日后,我只能怀念你,遥祝你平安。” 她将丹丸递给他,他不接。她强纳入他的怀中,盈盈一礼,挥泪转身如飞而去。 他怔怔地站在那儿,喃喃地说:“摧枯大真力,此生休矣!天啊!那怎成?” 蓦地,远处传来两位姑娘的尖叫:“君珂哥,君珂……” 他一咬牙说:“我完了,我不能再见她们,我无法忍受她们的怜悯,不愿看见 她们的痛苦神色,我得避开她们,自己独自承受苦难,我愿分担别人的痛苦,却不 愿将痛苦分与别人。” 他踉跄向下走,十余丈下面,出现了一个被山水冲成的土坑,已被茂草掩住, 他一不小心,失足跌在坑中,只感到天旋地转,体内一阵痛,“哇”一声喷出一口 鲜血,几乎昏厥不起。 “哦!这儿倒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地,我何不躲上一躲?”他喘息着想。 他立即强忍痛苦站起,将坑口的草整顿好,直至外表已无法看出下面有坑,方 躺在坑内喘息,渐渐调好呼吸,默默用胎息行动。 四明怪客与阴阳老怪拼了十余招,将老怪逼退近三丈,小竹杖威风八面,狂野 泼辣占尽上风,浙西三妖本欲加入,但老怪衡量利害,不许她们插手。皆因绝顶高 手拚搏,不须近身攻招,兵刃拳掌的劲道,可伤人于丈外,功力差、火候浅的人加 入,不啻羊投虎口,枉送性命,不仅帮不了忙,反而碍手碍脚,自乱心神。 四明怪客最后一招“猛虎摇头”攻出,“噗噗”两声击中团扇,双方急退,共 换了十六招之多。他哈哈大笑说:“老人妖,我老不死的有事,不再奉陪,要不服 气,咱们会相会有期的。哈哈!” 阴阳老怪粉面铁青,怒叫着扑上说:“今天咱们不死不散,你走不了!” 四明怪客发出一阵洪钟也似的狂笑说:“你?早着哩!日后被我抓住把柄,不 拆了你这妖窝才是怪事,少陪。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左手一掌登出,人如电闪,消失在林木深处,一闪不见。 掌发似奔雷,隆然一声,暗劲如狂涛澎湃,向阴阳老怪劈面攻去。 阴阳老怪大骇,团扇乱挥,共拍出五扇之多,人向后挫退丈余,脸色大变。她 的摧枯大真力不仅无法反击,几乎连被掌风刮来的碎草.也无法震落。 她站在那儿,气得粉面铁青,恨声说:“这老鬼可恶,日后带上金头螣蛇,收 拾他方消此恨啊!” 东面密林中,突然窜出一位少女,捧着许九如的尸体,泪流满颊拜倒在地,颤 声说:“禀主人,九小姐死得好惨。” 阴阳老怪大惊,三妖和所有姐妹,皆悲伤地将尸首围住,不住掩面饮泣。 “在何处找到的?”老怪铁青着脸问。 “在东面林中。” “致命伤痕找到了吗?” “腰被五指扣入,脊骨内腑全碎,乃是在无意中被人暗算致死。小婢曾加详细 检视,下体秽迹仍在,显然先奸后杀,下手之人残忍已极。” 阴阳老怪用手去量许九如腰上创痕,切齿道:“是个身材修长的人,不会是林 君珂,也绝不是沈老鬼,难道……” “是银剑白龙冷真阳。”白衣圣尼切齿叫。 阴阳老怪哼了一声,尖叫道:“带着所有利器,明日出山,找那小畜生和他的 师父青城炼气士。还有沈老鬼。走!” 次日,极乐谷封闭了,老怪带着十二姐妹麇临江湖,四出寻找仇人的踪迹。 君珂躺在草坑中,四明怪客却带着两位姑娘,漫山遍野穷找,空间里,荡漾着 两位姑娘凄切的呼唤:“君珂哥,君珂大哥……” 可是,君珂却在凝神行功,人渐渐昏沉,他的伤太重了,幸而是他,换了旁人, 早已身死多时。 凄切的呼唤声连续了两个时辰,近午时分,方向北面烂柯山消失,向衢州府找 去。 君珂在午间悠然痛醒,身躯无法动弹,稍一移动,便痛彻心脾,受不了。 “我不能死在这儿,我有大事未了,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他痛苦地 想,挣扎着艰难地站起。 他想到绯衣少女送给他的百转金丹,油然兴起求生之念,急病药乱投,他只好 一试。探手怀中一摸,唔!丹药还在,即使是毒药,他也得一试。看绯衣少女的神 情,不像有恶意,反正他活不了多久,她何必假惺惺骗人?所以他认为丹丸不会是 毒药。 他顾不了渴不饮盗泉水的古训,大胆地要吞服仇人的丹丸。掐破朱红色的腊衣, 一阵奇香扑鼻,不错,不像是毒丸哩! 丹丸入腹,一阵温暖而略带清凉的液流,逐渐散布全身,香昧直向上冲。 不久,他感到疼痛逐渐消失,又可运气了,但呼吸不能太重,重了腹中便隐隐 作痛。 痛楚消失,精神一振,手脚移动已无困难,丹丸给他精力,生机似乎蓬勃了。 “三天,我要好好把握这三天,但愿能在这三天中,找到能恢复生机的武林医 道高明的人。”他想。 他跃出坑外,向东走去,要出灵溪奔向龙游,两百里地他准备明午之前赶到。 他走的方向,正是银剑白龙所走的路线,鬼使神差,又走到一块儿了。 银剑白龙顺山谷向东走,日暮时分,他到了灵溪旁。这里的道路他不熟,反正 看溪水向北流想来自然可以到达信安附近,也必定可以走上由浙人间的官道。 灵溪右岸,有一条小路,南起遂昌,北到龙游,中间是处州府和衢州府交界处。 河两岸不时可以发现一些河谷中的稻田,田中稻子已泛黄色,距收获期不会太久了。 有田,当然有人,有人便有村落,村落都在田右小道旁,稀稀落落。山区中田 地甚少,居民不多,走上三二十里,方可看到一个十余户的小村。或者在山坳中, 散处着三五户人家。 他在水浅处渡过了灵溪,走上了小道。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他想:“且 找一处村落投宿,问清路途,明日再定行止。” 村落没有,但右侧山坡密林旁,就有三家三进院,农舍上砖为墙,茅草为顶。 屋前晒谷场上鸡鸭成群,三五老小正在收拾农具。 他心中大喜,举步向农舍走去,距农舍还有十来丈,三头大黄犬已发出了吠声。 他穿了一身白儒衫,腰悬银剑,胁下挂囊,人生得俊美,倒像个富贵人家子弟, 或者是学舍中的生员。 村民听到狗吠,全放下活计向小路上瞧。一个中年人喝退了黄狗,迎向飘然而 至的银剑白龙陪下笑问:“稀客,公子爷光临敝地,请问有可贵干?” 他举手一揖说:“在下路经贵地,天色已晚,赶不上宿头,特地前来打扰大哥 一宵,尚请俯允。” 中年人向里举手虚抬,含笑道:“寒舍有幸,能接待公子爷大驾,深以为荣。 敝下姓许名波,请公子爷进厅一叙。” “在下姓冷,名真阳。许大哥请。” “请!”许波笑答,两人并肩向屋中走去。 合该有事,两人刚踏人厅中,后厅门突然转出两名十四五岁小姑娘,一般儿长 相,一般儿健美,刚好发育完成,在正熟未熟之间。穿一身窄袖子短衫长裤,小燕 子似的飞出堂前,突然发现了生人,呆住了。 “丫头,野什么?厅中有客,回去。”许波含笑将两少女撵走,肃客人坐。 两位少女垂下头,红云上颊,一溜烟飞回内室。 银剑白龙眼中淫火炽盛。眼看两少女溜入内室,真想一把将她们拉住。他是个 晚上少不了女人的淫虫,看到了漂亮女人如同苍蝇见腥,登时便待动手发作,心说: “好家伙,两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嫩蕊儿,今晚不愁抱冷被了。” 他目前不能发作,许波已在含笑肃客入座,说:“冷公子且稍待片刻,晚膳尚 须一会儿,兄弟即着人清扫客房,委屈公子爷一宵。” 后堂出来了两个壮年人,奉上香茗,含笑退去。这一家人穿着得不太寒酸,老 少皆彬彬有礼呢! 银剑白龙谢了主人,说:“请问许兄,由这儿往北可到何处?” “往北九十里左右,是衢州府的龙游县。公子爷是由遂昌来吗?听口音,公子 爷不是附近三府人氏哩。” “在下乃中原人氏,此次游学天下,途经贵地。敝伴当还在遂昌,明日或可赶 来。” 两人天南地北一阵穷聊,主人甚为健谈,银剑白龙见闻广博,相见恨晚。 掌灯时分,主人治酒款待佳宾,鸡鸭鱼肉甚为丰富,烫黄酒邀饮。席中有另两 位中年人,仍是许波的兄弟。按规矩,下一辈的人不能上桌,内眷更不能上桌,没 有两少女在,银剑白龙有点失望。 主人意气飞扬,频频劝饮,酒至半酣,银剑白龙心中痒痒地。酒为色之媒,他 忍不住啦,说道:“许兄,进门之时,兄弟曾看到两位姑娘,是令媛吗?” 作客的人是年轻人,问起对方的闺女,大不礼貌,乃是极为失礼的事。许波大 概为人豁达,倒未介意,但他的两个兄弟,立即脸上难看。 “哦!那是小女,乃是孪生姐妹,已许配上游黄家村的一对孪生兄弟,婚期便 在今冬。如果公子爷能在那时赶来。兄弟无任欢迎,将为寒舍生色不少。” 银剑白龙有五分酒意,呵呵大笑道:“许兄相邀,怎敢不来?小弟定然要叨许 兄三杯,呵呵!只是,可否……小弟有一不情之请,许兄休怪。” “公子爷有何见教,但请明示。” “小弟看令媛相貌,一般清丽出尘,乍看难以分辩孰姐孰妹,可否请令千金出 堂,让小弟一饱眼福?” 许波脸色一变,相顾愕然。 他的兄弟哼了一声,推椅而起,冷笑道:“阁下乃是饱读圣贤诗书的人,为何 如此悖礼?非亲非戚,彼此素昧平生,首次作客,怎能要求主人出妻引女相见?太 无礼了” 银剑白龙“叭”一声将酒杯惯在地上,冷笑道:“在下请见两个丫头,已给了 你们天大面子,哼!如此不识抬举,简直自讨苦吃。” 许波三兄弟脸色泛青,全都站起来,掼杯示威,语出不逊,太不像话嘛。许波 沉声说:“姓冷的,你这是什么话?不是太无法无天了吗?” 银剑白龙一脚将坐椅踢飞,站起沉声说:“在下说的老实话,要看令媛是否中 意。告诉你,不仅要看,今晚,叫她们陪侍太爷,万事皆休,不然,哼!你是自取 灭门之祸。” 许波气愤难当,戟指骂道:“狂徒,你太过份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这 般行径,比匪盗还低下几分。许某好意款待你这孤身游子,你倒狼子野心出言无状, 岂有此理?你给我滚!” 银剑白龙是无法无天的人,正好乘机发作,缓缓举步逼近,向三兄弟说:“要 在下滚?你未免太不自量了。目下有两件事要你估量,一是乖乖将你的两个女娃娃 交出,二是你兄弟赶快滚,不然休怪无礼。” 许波委实受不了,一声怒叫,上前左手—晃,右手一记“黑虎偷心”掏出。山 区种庄稼的人,大多会两手儿,也有几斤蛮力,这一拳如果击中,确也有百十斤力 道。 银剑白龙就是要逼对方出手,以便放手大干,左手一翻一句,勾住了对方的大 拳头,右手一挥,“啪”一声击中对方的左手,擦身欺入一劈掌击出。“噗”一声 闷响,击中许波的左耳门。左手一拨之下,许波昏跌在壁角下。 两人交手,乃是刹那间事,一照面人便倒了。以一个庄稼汉和一个武林高手递 拳脚,后果不问可知。 其余两人还没看清许波的结果,同声大吼左右飞扑面上,莽牛头短冲拳一齐出 笼。 银剑白龙冷笑一声,伸右手一把扣住顶来的脑袋向下掀,抬右膝“噗”一声击 中对方下颚,又一个倒了。 他左手接住左面的短冲击,五指稍一用劲,对方的大拳头掌骨立碎。接着右脚 微抬,轻轻在对方丹田上轻踹一记,又倒了一个。 他连飞两脚,将另一人的肩井穴制住,向门口抄镰刀赶来的六七名青少年,冷 冰冰地说:“谁敢上,我要他死。” 两个壮年人不怕死,齐发怒吼,两根锄头猛锄而下,居然虎虎生风。 银剑白龙向左一闪,顺手勾住一把锄头,喝声“你得死!”劈手夺过,来一记 “横扫千军”,“砰”一声击毙一个。他凶性大发,一声虎吼,锄头虎虎生风,从 厅内杀出门外,左荡右决,七名青少年像七个泥人,头破腰折惨叫连声,横七竖八 散了一地。 他一不做二不休,回厅抓起搁在几上的剑,开始四出杀人,三栋草屋中,共有 近三十男女,除了一双孪生少女之外,一个不留,这家伙委实已失人性,竟然一怒 之下,将三十余条人命当蝼蚁般杀光了。 当夜,他成了这儿的主人,一觉睡到大天亮,日上三竿仍不想起床。 君珂也向这条路上赶,他借宿在上游十里地黄家村的农舍中,一早,他谢了主 人沿小道奔向龙游。经百转金丹提神,他已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妄用真力,用力太 过,便会牵动内腑创口,但一般说来,他和常人并无异样。 他沐着朝阳,酒开大步向前急走,预定午间可赶到龙游,便可打听附近有否有 名的伤科郎中。 远远地,他听到了凄厉的犬吠,那是极为凄惨的长嗥,令人闻之毛骨惊然。 他并未在意,继续前行,终于到了山坡下三栋草屋前,相距百十丈,便可看到 晒谷场近大厅下躺了几具尸体,三头黄犬在场外仰天长嗥。 他动了侠义心肠,心中一震说:“这家农舍被人洗劫了,我焉能不管?也许来 得及救几个未死的人。 说管就管,不然怎能称侠义门人,他断了自己的伤势,大踏步向农舍中走去。 三头黄犬竖起刚毛作势问他扑上,他迳向里闯。 他来晚了,广场中的人已死去多时,血都已变成黑色,头裂肢断,腰折腹开, 惨不忍睹。 “天!凶手为何这般残忍?”他毛骨悚然地自语。 大厅中酒菜未撤,一群老鼠正在上爬行争食,他侧耳倾听,没有任何人声。他 想:“大概人都死光了,我来得太晚啦!” 他举步跨入大厅,鼠群一哄而散。厅旁壁角下,躺着三个人,厅中也有两具血 肉模糊的尸体呢! “唔!那三个人可能还有救。”他自语,抢近俯身察看。 也晚了,三个人有两个穴道被制过久,已断气一个时辰左右。还好,唯一还有 一丝游气的,正是主人许波。 许波耳门被击,大概左耳门附近的骨头受伤不轻,一直昏厥未起,魂游太虚。 君珂一按脉息,知道完蛋,想救已嫌太迟,唯一可做的事,是提许波一口元气, 问明是怎么回事以便斟酌。 他手按对方灵台穴,开始慢慢运功,将先天真气注入对方体内,静待对方苏醒。 不久,许波的身躯有了动静,呼吸开始喘息,终于缓缓睁开了已散光的眼帘。 君珂的手仍未放开,继续注入先天真气,贴耳用深沉的声音问:“兄台,你遭 受了悲惨的噩运,为了何事,能告诉我吗?” 许波眼前已看不见人影,但知道有人,听觉仍在,他喘息着问:“你……你是…… 是谁?” “一个过路的人。能告诉我你的遭遇吗?我希望能替你尽力。” “昨晚,来了—……一个青……青年人,叫冷……冷真阳,强索我的女儿,杀…… 人行……行凶。” “什么?你说是冷真阳?” “是……是的。请替我带讯至龙温之西,信安江左,告诉一位姓……姓安名鸿 的人。他……他是我的老长官,原姓彭,名胜安。我……我姓许,名波……” 君珂大吃一惊,天!安鸿就是彭胜安?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 “那安鸿是否曾任都指挥的彭胜安?” “正……正是他” “我会替你传到,也会替你……” 突然,他发现后堂有响动,是足音,略一响动。似乎人已到了后厅门,接着有 人叫:“怪!还有未死的人?谁替谁传什么?” 声落,后厅门白影一闪,一个白色的人影闪电似出到厅中,两手挟着两个赤裸 垂死的少女。 君珂眼角一瞥白影,不再说了,放下许波,伸手捞住手边一条长凳。 许波猛烈地喘息,拼力大叫:“请叫他替我报官缉拿凶手,我在九泉保佑你……” 话未完,喘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君珂早已听出是银剑白龙的声音,眼角的白影也告诉了他来人的身份,人如鬼 魅,贴地飞射厅内,到了尸横满地的晒谷场。 身后,传来银剑白龙诧异的叫声:“咦!是你。” 君珂口眦欲裂,虎目中寒芒四射,咬牙切齿地注视着厅门口挟着两名垂死少女 的银剑白龙。 银剑白龙没想到来人会是君珂,后悔不迭,如果不太大意闯出,岂不可以仍和 君珂攀交?他却没想到许波临死前已将他的名字说出,已经来不及了,他暗中计算 君珂已没有可能了。 君珂扭下一只凳脚,厉声道:“人不可貌相,冷真阳,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银剑白龙站在厅口,笑道:“怎么?你又感到有何不对?” “你人性已失,天良已泯,奸人之女,为何杀人全家?” “兄弟,你未免少见多怪……” “闭嘴!”君珂怒叫,又道:“不许你叫我兄弟。在下瞎了眼,竟以为你是个 值得交的侠义门人,岂知你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看看这些无辜村夫死得这么惨, 你造的孽真是今天人共愤了。” 银剑白龙仍不在乎,说:“喝!你不承认咱们是口盟兄弟了?” “在下深以为耻,滚你的口盟兄弟。” “哈哈!别生气,是认为我杀了这几个蠢材,你心中不忍,动了侠义襟怀,以 英雄自命,是吗?” “狗东西!你还有脸说?” “哈哈!骂得好。其实只怪他们自己,因为我已先通了名,不杀尽他们,我冷 真阳日后还用混吗?” 君珂用凳脚指着他,大声说:“冷真阳,在下已经亲眼看到……” “哈哈,你看到又能怎样?你永远没有机会将这次血案向外传了,林大侠。” 冷真阳不怀好意地答。 “放下那两个小姑娘,咱们先了结这桩血案。” “我要放的,不必太急躁,兄弟。”冷真阳不瘟不火地说,将人丢下,右脚一 动,踏上了一名少女的胸膛。 君珂变色厉叫,疯狂地扑上台阶,一面叫:“畜生,你还要赶尽杀绝?你……” 银剑白龙一声狂笑,左脚又将左面少女一脚踢飞,一声龙吟,银剑出鞘,向侧 飞掠,射到晒谷场,一面说:“杀其母必杀其子,古有明训,这叫做斩草除根,永 除后患。冷某一生行事从未有把柄落人之手,你道我会傻得留下两个祸胎不杀?来 来来,轮到你了”。 君珂抄道截出,一声怒吼,木凳脚凶猛点出,数道虚影急射。他无法运十成真 力,但急怒攻心,他忘了利害,不顾后果,仍强提五成真力狂攻。 银剑白龙一声长啸,举剑便绞。 君珂一听剑气啸声不对,吃了一惊,不敢用木凳脚去挡对方的银剑,火速撤招, 展开神奇步法,从左侧逼进,放手抢攻。 银剑白龙知道君珂的身法十分诡异,招出一半,立即转身,一声叱喝,天罡剑 法出手,刹时风吼雷鸣,银影漫天,如山洪倒泻,如剑山下压,将君珂罩住,剑上 所发罡气,似要将人的肌肉一条条撕碎。 君珂自忖内力不行,对方剑发风雷动,他便知不妙,手上的木凳脚怎能挡得住 对方的狂野攻势? 同时,他记忆力超人,一看便知就是在灿霞岭东蒙面人所用的剑法,那次他共 挨了四剑之多,余创犹在,怎能或忘? 他不是笨虫,蒙面的眼睛不是很像银剑白龙吗?这时一看身材、身法、步法、 剑势,天!就是他! 他运全力棒使剑招,保命绝招“轻云缥缈”出手。 可是,他只觉腹中一阵剧痛,冷汗直流,脸上泛灰,脚下便不如意了。 “噗噗噗……嗤嗤……”闷响与厉啸同时爆扬,劲气撕裂声令人头皮发炸。人 影飘摇中,君珂左旋右盘,木屑如粉,稍一盘旋,人影终于倏然分开。 君珂幸而经验增进了不少,在最后生死一发中,幸而脱出了银芒笼罩范围,逃 出了性命,神奇的身法救了他,在死神掌心中逃出来了。 他这次受伤,但真力已脱,浑身痛得冷汗直冒,脸上成了死灰色。左袖桩不见 了,左胸衣被划了一道剑痕,未伤胸肌,危险已极。 银剑白龙怔住了,突向两丈外的君珂叫:“咦!你的身法委实不可思议,能在 我全力攻击下逃出性命,你值得骄傲。” 君珂无暇拭掉额上冷汗,呼吸不稳,激动地说:“是你,是你……” “不错,是我,银剑白龙冷真阳,你不认识吗?”银剑白龙抢着答,洋洋得意, 傲气凌人。 君珂目中喷火,虽神光已敛,但愤怒的神情一看便知,戟指厉声道:“是你, 早些天的蒙面人是你。你这畜生狼子野心,为何伙同一群见不得人的狗东西围攻在 下?” 银剑白龙一步步举剑走近,冷冷地问:“你真要知道原因?” “说!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类,林某与你无冤无仇,以一片赤诚与你交朋友,为 何要对我如此阴险狠毒?” “反正今天你已是将死的人,告诉你也可让你死得瞑目。但在你死前,必须将 我要知道的事从实招来,不然你将死得极惨,我要慢慢折磨你,直至你流出最后一 滴血,呼出最后一口气。” 君珂委实不知内情,厉叫道:“畜生,你说!” “太爷姓冷,八年前在彭家村围攻你父亲的人,你想想看,可有姓冷的在内?” 君珂倒抽一口气,血液似要凝结了,说:“你……你是阴风掌冷沛年?” “那是家父。” “好!林某明白了。” “你明白了就成,免得大爷多费唇舌。好啦!该你回答我的问话了。” “林某头可断,血可流,绝不回答你的问话” “你会回答的,比头断血流的惨酷万分苦刑等着你哩,你能不回答?再说,我 有一种药,你吃下了之后,自会说出的,何苦在死前仍受折磨?其一,令尊天涯过 客过去了吗?” 君珂用一声冷笑作为回答,缓缓游走,避开对方的剑尖,也不迫进丈内,还想 找机会一拚。 银剑白龙举剑一步步向前迫,续往下说:“其二,彭胜安狗官的下落如何?” 君珂逐渐向后退,退向屋右,冷哼一声作为回答。 “其三,你这种诡异的身法,必须演练给我看。” “狗东西!你说得真不少。”君珂答。 “确是不少,还有其四,便是在你死后,九泉下你也不许想念华山紫凤,她是 我的。” 君珂不管对方说些什么,他在衡量情势,目下真力无法用出,又没兵刃在手, 何况他已获得了彭胜安的消息,万一被对方用奇药迷昏,再套取口供,岂不可怕? 拼,不啻以羊扑虎,死。他不能死,唯一的自全办法是逃。逃的力量他还有, 逃的方向他煞费周章,往回游走?不行,会被赶上。往溪中逃?水太浅,不行。唯 一可逃的方向是山,山上林密草茂,方是生路。 他决定由山上逃,所以向屋右退。蓦地,他一声虎吼,向前一冲,作势欺近出 招。 银剑白龙将剑一振,狂笑道:“要送命吗?哈哈!赤手空拳想斗我的银剑,世 间竟有你这种莫明其妙的亡命之徒,哈哈!” 狂笑声中,他身剑合一前进。君珂突然向左一闪,向路上飞射。 “哪儿走?未免太笑话了。”银剑白龙笑着叫,急起狂追。 君珂只奔出四丈余,突然不进反退,向山坡上的密林折向飞掠,居然奇快绝伦。 银剑白龙没想到君珂会半途折回,立被拉开五丈余之远。 君珂不愿白送死,他不像武林中的成名大英雄大豪他们死要面子硬要为卫冕英 雄豪杰的名位,抛头颅洒热血。他咬紧牙关,闪电似窜入了密林,向草中一钻,委 屈些向兔子学两手绝招窜、逃。 银剑白龙已了然君珂的功力修为深浅,那根本不堪一击,他认为自己罡气已成, 功力修为日进千里,用不着剑了,便收了银剑,一声狂笑,穷追入林。 “打!”君河大吼,手向后一扬,扔出一把树枝。 银剑白龙不敢大意,向侧一闪,一闪,又拉远了两丈远,共距七丈之远,已在 暗器射程之外了。 真要论轻功,大白天相去不远。银剑白龙固然在江山得干手如来之助,功力突 然增加数倍,将臻化境,但君河也在高烧三日之后,进境惊人,可是仍没有银剑白 龙练成罡气深厚,所以一照面之下,木凳脚便被罡气震成粉末。但论轻功,他的修 为比银剑白龙要高明两分。 可是他目下只能用上五成劲,唯一逃生之术,是往林深草密之处逃窜。银剑白 龙自视极高,不屑降尊纤贵学兔子乱钻,辱没了自己的名头,所以四面拦截,浪费 了不少时光和精力。而且君何也不笨,随手折下树枝做暗器,神出鬼没侦空儿立予 反击,被击中了当然可怕,而且丢人,银剑白龙罡气火候不够,当然不能长时期运 罡气护身,未运罡气他同样是血肉之躯,挨上一根树枝,性命同样保不住。 两人一阵追逐,进人了崇山峻岭之中,近午时分,竟失去了君坷的踪迹。 银剑白龙暴跳如雷,羞愤难当,自己自命不凡,竟将一个功力比自己相去天壤 的弱手追丢,不像话。 这一带仍是仙霞余脉,山峰大都不太高,但峰峦起伏,全是丛莽,猛兽成群, 古木参天,藤萝蔽天遮日,要找一个人,太难了,到何处去找?” “我非捉住他不可,我要好好治他。”银剑白龙喃喃自语,咬牙切齿,开始隐 起身形,向一座山峰顶端搜去。 搜人,在峰顶是搜不到的,他是要站在峰顶上向四面监视,等看到人影方作打 算。 君珂躲在一处溪旁洞窟中养神,半天的追逐,他已到了油尽灯枯力尽气竭之境。 百转丹虽保住了他的元气,但有时在危急中不得不安用真力,内腑伤势有恶化之象, 摧枯大真力所加予他的创伤,太过沉重了。 算来已过了一天,还有两天的生命,他怎能在这儿安心躲藏?他必须尽速赶至 龙游找人医治,他不能死,也绝不可在这儿等死。 由于大量的出汗,虚软的感觉,无情地向他袭击,头脑沉重而又昏眩,歇息了 许久,方勉强定下心神,调和了呼吸,恢复了部分精力。 他以为银剑白龙定然远搜出十里外了,便小心翼翼地爬出洞窟,用目光四面搜 寻良久,方动手拾起一根枯枝作为手杖,回头觅路出山。 他费力地爬上山脊,认清方向,向西从灵溪出小路,拼余力奔赴龙游。 弱小动物有两种本能保护自己,免为强者所食。一是色泽的配合自然环境,保 护色可以混淆视线,二是遇敌即静止不动,可避免被强敌发现。君珂的村夫短衫是 褐衣,在浓林中大致还有保护作用,但他一移动,便落在右侧高峰上向下监视的银 剑白龙眼下。 他降下一道山脊,走向一道山谷。他记得,里谷中有一条山溪向西流,以常识 忖度,定然可流入灵溪,顺小溪西走,定然可以出山,免得爬山越岭走原路,减少 许多不必要的疲劳。 正走间,小溪一折,密林已尽,正午的阳光静静地照射,虽在山间,仍有点炎 热的感觉。 他沿小溪绕山嘴而过,正经过一丛矮树林。他目下筋疲力尽,耳目自然差得多, 银剑白龙见多识广,只消看第一眼,便知君珂必定沿小溪出山,节省体力,所以早 已绕道截出,躲在小溪旁专程相候了。 银剑白龙已看出君珂脚下虚浮、步履不稳,而且额上出现虚汗,浑身汗气未干, 这是武林高手极为罕见的现象,如不是真力已竭,便是受伤沉重。 “哈哈!你也有今天,这次你跑不掉了,我不信你以力竭之身,还能逃出我的 手下。”银剑白龙在心中狂笑,注视着蹒跚而来的君珂自语。直至目前,他还不知 君河已经身受致命之伤,内腑离位,去死不远。 君珂不知危险已至,不知死神正在矮树丛中向他招手,毫无戒心地缓行,徐徐 经过矮树丛。 矮树丛中,缓缓伸出户只大手,一丝淡淡青影从手中飞出,一闪而没,没入君 珂背后。 君珂没想到有人在背后暗算,正走间,突感第十一节脊椎骨下脊中穴一麻,浑 身一震,脚下虚浮,人向前一栽,只觉力道全失,背脊似乎要僵死了。 他踉跄两步,用木棍勉强支住几乎仆倒的身躯,艰难地向后扭头看去,厉声说: “狗东西!你卑鄙得令人吃惊,狗也比你强千万倍,你根本不是人。” 矮枝丛之前,出现了银剑白龙修长的白色身影,背着手,脸上泛起阴森森的阴 笑,潇洒地举步走近,毫不动人地说:“骂得好,兄弟。俗语说:量小非君子,无 毒不丈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呵呵!你该怨你自己,为何竟怪我,未免太可笑 了,兄弟。” 声落,他已到了君珂身后八尺左右。 君珂强提余力,一声怒叫,旋身一棍扫出,拼命啦!可是为道毫无,那一棍恐 怕连老鼠也打不死。 银剑白龙手一抄,便扣住了木棍,手一振,将棍夺来丢下溪流,阴笑道:“兄 弟,你再妄用真力,针入经脉立即瘫痪,难道要我背你走吗?算啦!何必自找麻烦?” 君珂木棍被夺,被棍上传来的力道震倒在地,仍挣扎着站起,咬牙切齿地说: “林某如果留得命在,将要戮你百十个透明窟窿。” “哈哈!我倒真希望有这一天,可惜!你已没有机会了,除非再生投胎。哦! 我本来要在这儿将你逼死的,可是,念在曾兄弟相称一场,我且带你到湖广一走, 让于手如来好好治你,让你死得更惨些,方感到快意。走吧!我的好兄弟。” 说完,抢进一把将他挟起,如飞而去。 这是距许波的草屋下游五六里,远远地可看清屋后的山峰。这儿也有十来间草 屋,是一处小村落。 银剑白龙挟着人到了村中,先找村民要了酒菜充饥,强迫村民要了一头牛,用 绳将君珂的双手捆住,拖在牛背后上路,临行,告诉村民说,君珂是个采花杀人凶 犯,已经擒获归案,苦主正是上游的许家。 他牵牛上路,到了路上跃上牛背坐好,向君珂咭咭笑,阴阴地说:“兄弟,我 懒得回许家毁尸灭迹,不妨将罪名加在你的头上,岂不太好?呵呵!一石二乌,真 够狠毒,是吗?” 君珂被牛拖着走,上天无路,人地无门,目下浑身无力,痛苦难当,他仍不想 死,自绝太过示弱,他有坚强的斗志,在未断气之前,他必须争取生存的机会,他 想用真气将穴道中的细针逼出,可是无能为力,那是已臻三花聚顶境界的人所能办 到的事,他不行。 他踉跄前行,浑身痛苦地痉挛,但他绝不呻吟,牛走得不快,但他已举步维艰, 仍感到太快了,被拖着蹒跚前移,浑身衣衫尽湿,痛苦不可名状。他一面答道: “林某顶天立地。你诬赖也没用,天下人不会相信你这卑鄙下流贼的话。” ‘哈哈!别忘了,我银剑白龙乃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侠义英雄,你,却是名不 见经传的小毛头,初入江湖,无人知道你的底细。呵呵!谁相信你而不信我?” “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绝不可能一手遮天,瞒下你的罪行。” “哈哈!我就有一手遮天的能耐,你可在江湖中打听打听,便知此言不谬。像 昨晚之事,我不留一个活口。当然啦!口是有的,那是鸡犬,鸡犬却不能说话,无 法证明我银剑白龙的罪行。” “在下却可以证明你的罪行。” “笑话,没有你的机会。反而令你有口难辨,不然使用不着用牛拖你,留下你 的口顶罪,哈哈!” 正说间,溪左人影连闪,两个奇快的身影,在前面百十丈外飞跃过溪,到了路 中,停住向这儿驻足而观。 银剑白龙倒骑着牛,并没留意身后有人到了路中,仍和君珂斗口。君珂看到了 人,心中暗暗叫苦,但也油然兴起侥幸之心,他认得,那是地府冥君与赤焰神叟, 赤焰神叟那一身红袍,一着便知。 近了,银到白龙仍未看到路中有人。 ‘呵呵!这小子处治人的手法,罕见着哩!”地府冥君抚着五绺白须怪叫。 “桀桀……委实罕见,委实罕见。”赤焰神叟也捧腹叫绝。 银剑白龙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脸色大变。他自然认得这两个怪物,心中狂跳。 在他未练成罡气之前,根本不敢招惹宇内凶魔,但这时艺高人胆大,并不害怕,只 是心惧他们的名头,并未交过手,所以心中有点顾忌,赶忙勒住牛,跃下牛背行礼 道:“两位前辈……” “呸!为何不说两个怪物?”地府冥君突着怪眼暴喝。 “晚辈怎敢放肆?”银剑白龙陪着笑脸躬身答。 “哈哈!咱们不吃这一套。小子,你与这人有不解之仇?” “无冤无仇。” “为何如此折磨他?” “这人姓……” “姓林,名君珂,我老怪物早知道了,不必噜苏。” 银剑白龙心中一惊,但看两人并未动手,便知道在仙霞左近杀了石当家,劫救 君珂的事,定然是巧合,而不是怪物们与君珂有交情,随又心中一定,说:“上游 不到十里,有三栋茅屋,这人在那儿杀人强奸,天良尽丧。晚辈路过这儿,主持公 道擒他交官处治。” “你是谁?” “晚辈银剑白龙冷真阳。” “哦!你就是银剑白龙。小子,把这人放了。” “放了?”银剑白龙皱着眉问。 “是的,放了他。” “人命关天,奸杀大罪……” “呸!谁管你人命关地关天?你放是不放?” “前辈是否与这人……” “我老怪物与这人有死约会,说过等他伤好之后再算。你知道我是谁?你放是 不放?” “前辈是地府冥君,那一位是赤焰神叟!”银剑白龙口气开始强硬了,又道: “人,不能放的。” “你好大的胆。”地府冥君怒叫。 “青城炼气士的门人,胆不大还成?”银剑白龙大声答。 两怪物一怔,地府冥君大踏步欺近,沉声道:“好家伙,你抬出青城老杂毛的 名号吓唬老夫吗?” 银剑白龙手按剑把,也沉声答:“冷某身为侠义英雄,岂是仗师门唬人的?” “哟!要动手哩,孙老怪。”赤焰神叟在后怪叫。 君珂喘过一口气,突然虚脱地大叫:“这不要脸的畜生!他强奸杀人嫁祸,还 敢自称侠义英雄,无耻已极” 地府冥君阴阴一笑,一步步欺近说:“咱们不管谁是谁非,更不管英雄狗熊, 他敢对老夫无礼,未免太不自量,小子,拔剑。” 银剑白龙徐徐撒下银剑,掖好衣尾,缓缓举剑道:“撤下你的追魂令,看看青 城练气士的弟子,能否一搏你这老怪物?” 地府冥君一听剑上龙吟清越,剑气丝丝发啸,脸色一变,冷冷地说:“唔!你 练成了罡气,怪不得你敢狂,老夫倒小看了你啦!不收拾你还成?许久没动用我的 追魂令了,且用你的血流一洗,要你的命,收你的魂。” 老怪物知道罡气厉害,所以小心谨慎,异啸传出,寒芒如电的追魂令已经出鞘。 银剑白龙已无抉择,先看清右方退路,准备拚不下便逃,壮着胆说:“在下的 天罡剑法,即使你功力深厚,也难逃一死。你们是两人一起上呢?抑或是一比一公 平相决?” “放屁!”一旁的赤焰神叟怪叫,又道:“你一个江湖小混混,也值得咱们两 个老怪物一起动手?你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看自己那副尊容是否挨得起?” 只要不两人上,银剑白龙心中又是一稳,傲然地说:“你们如不两人一起上, 也许等会儿后悔已赚太迟。” 地府冥君桀桀笑,晃着追魂令叫:“小子,后悔与否,等会儿便可分晓,上! 前三招是你的,因为你是青城老杂毛的门人,老夫大发慈悲,给你一次思典。” 银剑白龙心中又是一稳,心说:“让我三招,你真该走霉运了。” 他一声长啸,豪气飞扬地揉身急进,银剑前指,突然身剑合一前射,直逼至五 尺内,仍未发招。这很危险,对方只消伸令左迫或右闪,向前挺进,便可取得优势, 放胆猛攻。 地府冥君一怔,心说:“这小子在亡命哩,想在前三招中占便宜。”心里在说, 手可没闲着向左泰然跨出一步,伸令虚架银芒暴射的长剑,只守不攻,一面叫: “这算一招……” 声未落,银剑白龙剑上罡气突发,风雷俱动,剑如灵蛇,突然一吞一吐,人向 左前急进,吐出万道银蛇,绝招“天罗乍现”出手,看去像是从上至下攻到,其实 却是向前平射,立即抢得了中宫,凶猛地出剑逼攻。 老怪物心中一懔,想不到对方功力却出奇地浑厚,一开始便狂野地攻出杀着, 机会拿捏得深合名家要诀,不动则已,动如雷霆。他怪叫:“好小子,估错你了……” 叫声中,他向右反退,手中追魂令立即幻化成一道光幕,护住了全身,一步步 后撤。“铮!铮铮铮……”一连串龙吟相错声震耳,火花四溅,罡风的厉啸,刺激 得人的神经发紧,气血浮动。 银剑白龙抢得先机,放胆进击,一招便迫得对方退了四五步,余势未尽。他心 中大壮,对方振令击剑时,并未能将罡气震散,只是波动甚剧,膀子略感震撼而已。 不消问,对方数十年修为的浑雄内力,克制不了玄门绝学罡气,如此一来,虽不胜 亦已立于不敢之地,不由狂喜。 “第二招,接着!”他豪气飞扬地叫,绝招又发,左手剑诀挥舞不已,准备用 劲了。 地府冥君心中凛然,想不到少年人不但罡气绝学已大有所成,青城炼气士的天 罡剑法果然不同凡响,大有夺天地造化、鬼神莫测的奇奥凶狠霸道声威。他接下了 一招,老实说,即使让他还手,也占不了便宜,幸而他心中并不疏忽大意,早已全 力防范。青城炼气士名列三仙之首,横行天下,武林号称无敌,他的弟子岂会是脓 包?所以全力应付,不然第一招便得灰头土脸。 他一声怒啸,再次用追魂令布成一道光幕,左冲右错用九成真力化招自卫,六 合如一,心神不乱,让招,不能逃避,也不能还手,不然怎能称让?地府冥君十分 自负,也确是功力深厚,艺臻化境,当然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头,要硬挺三招。 一旁的赤焰神叟讶然注视狠斗的人影,脱口说:“咦!这小子是当代晚辈子弟 中,可算得第一名手,假以时日,咱们这些老怪物不进棺材,便得栽在他的剑下, 青城炼气士老妖道,果然名不虚传。唔!孙老怪最多占半分优势,想取胜委实不易。” 君珂想利用他们激斗时脱身进命,但不可能,牛无法走过激斗之处,即使走过, 又能走得了多远?他用牙齿去咬绑在手上的绳索,可是用不上劲,咬不动。他绝了 望,长声一叹道:“完了,想不到我林君珂竟落得如此狼狈,成了一个废人,此生 休矣!” 逃不掉,他只好死了心,只希望奇迹出现,便定神留心两人拼搏的招式,看了 银剑白龙的天罡剑法,心中一凉,暗说:“除了保命三剑可以周旋一二外,我无法 和他抗衡,我得重参剑术,思索破解天罡剑法之策才行。” 他全神留心银剑白龙的招式,果然获益不浅,日后重参剑术,果能自创一套散 手剑法,称霸江湖。 姜是老的辣,地府冥君逐渐发挥了十成潜力,守得极紧,八方飘掠。银剑白龙 恐怕一击不中暗器发出落空,尔后便没有机会了,所以三招之中,他未发暗器。 三招之中,地府冥君被逼换了三次方位,退出了三丈斗场,被逼得火起。三招 一过,厉吼说道:“三招过了,要你的命,拿命来。” 吼声中,风雷大起,立即展开狂攻,“追魂三令”的狠着“三星追魂”出手。 银剑白龙当不轻松,但他仍能从容应付,剑势如长江大河,绝招滚滚而出,他 展开了天下无敌的天罡剑法,凶猛地抢攻。 两人俱展真才实学,好一次武林罕见的狠斗。地府冥君是实,银剑白龙是奇, 互消互长,拼成平手。小路宽仅丈余,两人形如疯虎,八方盘旋,人形如电,圈子 愈扩愈大,下抵溪畔,上至山坡,地下的沙石草叶翻翻滚滚,激射腾舞。 十招过去了,两人皆打出真火,由化招抢制先机,变为近身全力拼搏,愈逼愈 近。 十八招过去了,天罡剑法愈演愈精,罡气也全力发挥,令人气血下沉的兵刃错 鸣声零星地传出了,招式也逐渐缓慢了,开始硬拚浑雄内力,人影已可清晰地分辨, 但招式依然难分。 君珂目力超人,灵慧异常,他总算大开眼界,获益匪浅,全神沉缅在两人的几 微变化中,忘了自身的安危。 从龙游方向,行云流水似的飘来了一条灰影,渐来渐近。那是一个身穿灰市直 裰,手持铁杖的花甲老人。 近了,已可看清面目,身材高大,大环眼,四方睑,狮子大鼻,满脸花白虬须, 人不怒而威,看去极为凶猛。他点着六尺齐眉镔铁杖,突然飞快地奔来,他持杖的 右手,赫然少了一个小指头。 但赤焰神叟一看来人行将奔到,立即迎上,双手叉腰迎路一站,桀桀大笑道: “姓柯的,你这孽龙怎么还没死?” 姓柯,少一个指头,又叫孽龙,不用问,正是六大怪物中,排名第五的九指神 龙柯湘。在六大怪物中,九指神龙是唯一的侠义英雄,但性情孤僻,有点不通情理, 所以虽是侠义英雄,却没有朋友敢和他攀交情。 九指神龙早看清了形势,也看清了附近的人,倒拖着铁杖,大踏步走近,呵呵 大笑道:“生与死并无不同,人与鬼并无异处,你希望我死。但我偏不死。玩火的, 咱们是第几次相遇了?” 赤焰神叟伸出四个指头说:“这次不算,四次了。” “废话!怎能不算?”九指神龙瞪着大环眼答。 “好!算,五次。” “你胜了几次?” “你又胜了几次?” “你们在这儿又作孽了,是不?” “废话!咱们在管闲事。” “你们要管闲事,定不等闲。” “你又想怎样?也管?松松筋骨?” “我九指神龙全要,先问问是非再说。” 赤焰神叟桀桀笑道:“咱们两个怪物管事,只问好恶,不问是非。” 上游红影一闪,飞似奔出一个红色身影,大叫道:“对,不问是非,我雷火判 官也算一份。” 赤焰神叟扭头一看,突然探手囊中,大喝道:“算就算,玩火的,咱们彼此彼 此,接着。” 喝声中,三颗朱红色的赤焰流光弹脱手而飞,射向扑来的雷火判官。 “来而不往非礼也,接下了。”雷火判官大吼,在身前大红革囊中掏出三颗红 色大红弹丸,也回敬过来。 两人大概都知道利害,分向左右疾掠三丈外。 六颗朱色弹丸半途相遇,轰然大震声中,烈火四溅,火舌飞腾,地下沙石亦起 火燃烧。热流四散。 赤焰流光弹不会爆响,只有飘荡的火焰。雷火判官的香火弹,不但有火,而且 声如霹雳,声势骇人,六弹齐爆,路中立时成了火海。 九指神龙一声长啸,铁杖乌光飞腾,扑向银芒丛中,大叫道:“住手!先评评 是非再打不迟呢。”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攻地府冥君,右决银剑白龙,铁杖长有六尺,沉重不下 百斤,单手攻入,伸开来可控制两丈方圆之地。 牛被雷火弹,加上烈火飞腾,立即发足狂奔,拖住君珂向北急冲。 君珂上脚不牢,被中拖倒在地,地下的沙石,将他的胸腹擦得衣破肉裂。幸而 地下沙多石少而且行走的人不多,短草丛生,人在上面拖滑,还不至于胸裂腹破。 九指神龙身形倏止,他用了全力,由于地府冥君和银剑白龙拼得真力渐虚,他 以一接二仍泰然自若,最先走下身形,“咦”了一声说:“怪!小小年纪已练成罡 气绝学,令人难信。” 声落,他闪电似抢出,截住飞奔的狂牛,伸左手一把扣住牛角,一声沉喝,向 分一带。 牛的力道是向前的,前奔之力奇猛。但水牛比黄牛灵活,能够摔角模攻。斗黄 牛,只须顺势引出,斗水牛,近身必定倒霉,它可以向左右扭头进攻,长角一挑, 必定腹开肠裂。 这是一头水牛,力道千斤,发现身侧有人,扭头便跳。岂知九指神龙正向侧方 用劲一带,牛头被他一只大手直接下地面,扭了半转,牛口向上,屈前腿跪下哀鸣 不已。 银剑白龙抢到,大叫道:“柯老前辈,请听晚辈一言。” 九指神龙一脚踏往牛角,沉声道:“先解下人,再说不迟。” 地府冥君也到了,伸手去抓牵君珂的粗绳。君珂神魂飘荡,已是半条命,在地 上挣扎难起。 银剑白龙一剑截出,大吼道:“不许动手。” “挣”一声,地府冥君一令猛挥,令剑相交,火花四溅,两人同时暴退。 九指神龙一怔,说:“咦!这人是地府老怪的人?” 银剑白龙先发制人,大声说:“柯老前辈,这人罪大恶极,乃是采花淫贼,在 前面十余里,奸死二女,杀死许家大小二十人口。晚辈途经此地,擒住人解往龙游 交官法办,恰巧遇上这个宇内凶人,要出手强留,所以……” 九指神龙大环眼一翻,沉声问:“你是谁?官家的办案?” “晚辈姓冷,名真阳,匪号银剑白龙?路见不平,仗义擒人。这凶手淫贼姓林, 名君珂。” 这时,君珂己挣扎着站起,气喘不止,正想分辨,九指神龙已经怒吼着向银剑 白龙挥手,怒叫道:“将人带走,我来对付孙老怪。” 叫声中,飞扑地府冥君,两人接上手,一场好杀。 银剑白龙收剑入鞘,拉起牛绳,向北猛拖疾走,去意匆匆。 雷火判官和赤焰神臾,已经开始在火场外短兵相接,一支大判官笔八面威风, 疯狂进击,一面向九指神龙叫:“老柯,不可放走那两个人。” 九指神龙没听清,以为他指地府冥君和赤焰神叟,大声答道:“他们走不了, 好好收拾他们吧。” 雷火判官也弄不清他说谁,自顾自往下说:“他们人是一伙,是兄弟俩,草屋 血案该是他俩人所为,休放走凶手。” 雷火判官不久途经草屋,发现怪案,无名火起,向前急追,老远地发现了银剑 白龙。君珂虽然换穿了村夫装束,但面目未改不用问,定然是这两个淫贼所为,所 以如飞扑到。没想到赤焰神叟从旁截出,两人同是玩火的,彼此早有过节,不分皂 白立即动手。他见九指神龙被银剑白龙所骗,心中大急,便紧攻两招,大叫道: “玩火的,说清了再打。” 赤焰神叟哈哈大笑,追魂令攻得更急,说:“批了再说不迟,快用你那笔中毒 火,我也要试试囊中阴磷毒火,看准的火高明。” 两人都用火,彼此皆有顾忌,恐怕引起怒火,两败俱伤,所以都不敢使用杀着。 三个老怪一个魔君,各展绝学狠拚。由于他们彼此之间虽各有成见,但并无不 解之仇,印证的成份大,拼命的成份小,往下拖,直拖了近百招。如果是存心死拚, 高手拼命,绝少有拼上三五十招的对头,三五招便可生死立判,这一拖,可把君珂 拖惨了。 银剑白龙心智灵巧,知道老怪物们斗上了劲,绝不会有轻易撒手的事,所以放 心赶路,驱着牛急走。 牛拖着君珂,连爬带滚,把他拖得浑身是血,衣裤凌落,奄奄一息。幸而他已 在心中有所准备,知道如不强行跟上,必被拖死无疑,所以在爬滚中,仍强提一口 气,时而站起急走,时而被拖倒在地。不管怎样,他必须站起,不然不但皮肉完蛋, 骨头也将被拖掉。 银剑白龙并不想在这时要他的命,奔出两里地,便不再驱赶,让牛缓走,一面 狂笑道:“哈哈!这滋味如何?淫贱之名,终于嫁在你的头上了,即使你不死,那 九指神龙嫉恶如仇,也会要了你的性命。呵呵!日后你如果不死,你被牛施的笑话, 江湖人也会传诵一时,有笑话可听了,哈哈!” 君珂已无法回答,他浑身血肉模糊,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死灰。他真是到了山 穷水尽的地步了,大叹英雄本路,他口中不能说话,心中却在狂叫:“苍天啊!苍 天!我林君珂因何罪孽?难道说,这是我前生造孽,要在今生偿还吗?” “噗”一声,他又被拖倒,拖了五六步,他却又撑起了。银剑白龙残酷的声浪, 在耳畔轰响道:“哈哈!你为何神色那么狼狈?呵呵!丑恶着哩!不知华山紫凤看 了你目下的英雄模样,还会爱你吗?哈哈!兄弟,别装出那受苦受难的可怜相哪, 这就不像个英雄了。呵呵!趴下做什么,站起来!对了!你还能站起,了得,你的 生命潜力惊人,仍然顽强无比。兄弟,哭吧!呻吟吧!哀求吧!我就会将你放在牛 背上,你哭不哭,哀不哀求?呻吟不?” 君不可思议筋肉不住抽搐、跳动、颤抖、扭曲,但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没掉 一颗眼泪,仇恨之火在腹内燃烧,彻骨奇痛令他更为坚强,他在心中发誓:“我会 活着,我会再次光临人间,我会仗剑快意恩仇,我会……” “噗”一声,他又被拖倒在地,这次被拖了十余丈,方能挣扎着站起。银剑白 龙冷酷而充满嘲弄的语音,像皮鞭抽打着、撕裂着他的神经:“哈哈!你竟然又能 爬起,真了得。呵呵!不必咬牙切齿,想些风流艳事,可以减轻你的痛苦,想吧: 那会驱赶走一部分痛楚,这一生中,你曾否知道艳事两字的含义?我想你没有,是 吗?兄弟,你如果受不了,可以将我所提的四件事想一想,只消一件件说出,我便 会将你放在牛背上,减少你死前的苦痛。其一,令尊天涯过客目下何在?说!” 君河“呸”了一声,目中喷火。 银剑白龙在牛身上拍了一掌,牛急奔十来步,将君珂拖倒在地。等君珂爬起。 他又问。“你招不招?” “叭”一声,牛又挨了一掌,又将君珂拖了十来步。 “你招不招?” “你招不招?” “你招……” 一连十余次,君珂身上被拖得体无完肤,膝上肉脱骨现,气息奄奄,即使他想 回答,也力不从心了。但刺耳的声浪,仍不断传来:“你招不招?你招不招……” 快接近灵山巡察司了,这是一座管制住入山要道的关卡,因为这条山径是到处 州府的唯一通道,也是逃丁逸夫遁人山区藏匿的路径。银剑白龙早已问清了道路, 知道距灵山十余里,有一条小径向东走,进人丛山之中,约十里地再分为二。右走 设县仅十六年、属于金华府的汤溪县,经过银岭之下。左走白石岭,抄出龙、游县。 这两条山间秘道,乃是江湖人避免麻烦而走的道路。他带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自然 要走小路,免得被巡检司的官兵盘问,麻烦多啦! 到了岔道口,那是一座不太陡的山脊,小路鸟道羊肠般向上盘升,进入树林。 银剑白龙在想:“我是将牛牵上呢?还是牵牛拖着他走?拖着不快意,缺乏情调, 没有满足之感。用牛,牛爬上却又不容易,未免扫兴。咦!那是谁?” 山径上,冉冉降下一个黑衣人,用轻功向下飘掠,速度奇快,如星跳丸掷,不 片刻便到了。 黑衣人身后二三十丈,也有一个灰衣人,点着山藤杖,如飞下降。 银剑白龙只看清黑衣人,淡淡一笑,客气地让在路旁,含笑目迎。 黑衣人一怔,站住了,一个身穿白长衫、佩剑挂囊的英俊青年人,牵住一头牛, 本已不伦不类,够岔眼。而牛后更拖着一个血人,血人身材高大,血混和着泥沙, 惨不忍睹,腰下却捆带着一个全沾了血迹的百宝囊,脸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齿,但 因为脸上未治血污,一看便知是个英俊的青年人,怎不教人起疑,怎不叫人惊讶? 黑衣人长相凶猛狞恶,身材也够高大,年约古稀,大马脸、吊客眉、鹰勾鼻、 灰鼠须;双耳招风,身穿黑色绸直裰。扎脚裤,抓地虎快靴,皮裹腿,腰带上插着 一支三尺长的精钢外门兵刃佛手笔,除了前面的食指外,余四指可以伸屈,显然可 以用作抓扣。 “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黑衣老人忽然问。 银剑白龙抱拳行礼,笑道:“商老前辈一向可好?晚……” “呸!我如不好,怎能站在这儿问你。咦!你知道老夫?” “老前辈的穿章打扮,加上所用神刃佛手笔,一看便知是闪电手商老前辈。” 这人正是六大怪物排行最未的闪电手商敬中,一个无所不为、凶残恶毒的老怪 物。他鬼眼连翻,问:“你是谁?” “晚辈冷真阳,江湖上匪号称银剑白龙。” “哼!原来是崛起江湖的小辈银剑白龙,听说你自命英雄,以侠客自命,是吗?” “晚辈不敢自命侠客。” “令师如何教你如此虐待这人?这人是谁?” “家师人称青城炼气士……” 闪电手一惊,抢着问:“什么?青城炼气士是你的师父?” 银剑白龙点头一笑,伸左手一翻一挥,罡气倏发,风雷乍定,说:“老神仙正 是家师。这小畜生叫林君珂,假借侠义之名,自称是银河钓翁的门人,暗中采花杀 人无所不为。晚辈恨其借侠名暗中行恶,容他不得。” 闪电手大概对青城炼气士有所顾忌,不管闲事,说:“这种欺世盗名之徒,杀 了不就完了?如果被他的师父银河钓翁知道,岂不麻烦?” “家师岂是好惹的?谅那老鬼不敢讨野火。” “好!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倒会抬出师门吓人,但老夫不和你计较。” 闪电手说完,走近左歪右倒的君珂,阴阴一笑道:“钓翁老匹夫竟调教出你这 种脓包,简直是活报应,被人用牛牵着凌辱,你为何不嚼舌自绝?呸!” 呸声一落,“啪啪”两声脆响,两耳光将君珂击倒在地。 灰影来势如电,人到了,是个老太婆,大概早已将话听得真切,接口道:“姓 商的,为何不下手毙了他?” 老太婆正是在徽州府现身的枯藤怪姥,华山紫凤的师父,一个亦善亦恶、亦正 亦邪的古怪老婆子,她额上的十字疤痕,十分显目。 银剑白龙暗暗心惊,深怕他淫辱华山紫凤的事东窗事发,但看老婆子不理他, 心中一宽,显然老太婆还不知其事,不然藤拐早已攻到了!这老婆子性情火暴,最 为护犊,如果知道此事,定然有一场好拼。目下他功力大进,敢和地府冥君硬拚, 自然不怕老太婆.六大怪物他有把握放手一决,虽则胜算不多,但也相信对方独斗 绝难威胁他的生命安全。他暗中戒备,暗器随时准备出手,他不愿多树强敌,但必 要时不得不拼。 闪电手回头阴阴一笑说:“已有人处治,老夫用不着代劳.老太婆,遂昌马步 镇之北,金鸡岭的约会,你真想趟这窝子浑水?” “宇内高人全来了,我老婆子怎能不来,走!别在这儿逗留,午夜大会迟了赶 不上哩。” 闪电手向南急走,一面说:“笑话,由这儿赶到金鸡岭,要不了一个时辰,急 什么?告诉你,你也不必早早赶着去送死,你知道天残帮东溪瞽叟请来了什么人出 面?” “管他谁,咱们一闹就走,怕什么?” ‘怕什么?哼!怕死。据说,请的人是飞云散人瞿印,咱们惹不起,最好少管 闲事,穷家帮的事不好插手助拳。” 两人一面说,一面如飞而去。 君珂人虽不支,但听觉仍在,他知道,天残帮和穷家帮的余波未了,定然要在 今晚午夜在金鸡岭解决。可惜他已无法赶去,将仟情谷主的讯息,告诉他的师兄飞 云散人。 银剑白龙不好问闪电手有关金鸡岭的消息,也不想搁下正事。本来,他要在武 林中扬名立万出人头地,最佳的捷径,是在群雄大会上露两手真才实学。但他有自 知之明,目下罡气火候不够,时机未到,在群怪毕集处,如果出面,定然灰头土脸, 自讨没趣。他下定决心,要加紧苦练,等罡气修至五成境界,便可大干一番。 他牵着牛,开始往山上走。可怜的君珂,被拖着爬山,痛苦可知。幸而牛上山 也够吃力,走得慢,他仍能咬紧牙关挣命。 他身上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双腕捆绑之处,筋肉绽起,快伤到筋骨了,鲜血 不住溢出,状极凄惨。 银剑白龙拖着牛绳,慢慢向上走,并没回头看君珂的死活,一面信口说:“兄 弟,你一身筋骨的强韧程度,委实叫人羡慕。哈哈:到龙游还有三十余里,拖到那 儿,你就快变成骨零肉落的人,但死不了。之后,哈哈!你将又尝到更妙的刑罚, 我不信你会是铁打铜浇的人,你会—一吐实的。” 君珂已无力再走,一双腿太沉重,而他却又那么虚弱,举步的力道已经消失。 身上目前不再痛苦了,只有麻木,可是脸上仍然有因痛苦而扭曲的线条。 他的眼皮太倦了,老往下搭,他看不见光明,晕暗的朦胧感觉麇临了,他似乎 已嗅到死亡的气息,似乎看到了死亡之神正张开了双臂向他狰狞地迎来,这位死神 脸上的丑恶笑容,在他看来却有一些亲切的、无可抗拒的感觉。 牛缓缓上到山脊,拖曳着已陷人昏沉之境的君珂。他像个死人,脚下的牛皮靴 已拖得快见脚肉了。 翻越了三座山头,到了一座奇峰之上,小道在奇峰壁立中婉蜒,左是百丈深谷, 右是插天奇峰。小道前面,一株巨大的古松树,有人剥掉一块树皮,刻上了八个大 字:“猿啼绝崖,行人小心。” 银剑白龙扫了古松一眼,淡淡一笑,牵着牛踏上小径。 君珂的心跳愈来愈弱,朦胧地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小径过一处山峰,绕着一座更高的峰崖北行,从峰腰中绕盘而过,看去十分险 峻。上看是绝壁如削,飞瀑处处,藤萝挂垂百尺,下望是百丈深谷,谷底是远古丛 莽。怪的是这山并非崖石所形成,而是巨石和泥土所堆砌,石色黝黑,泥土色苍, 草木丛生,崖壁之中古树盘虬,舞柯张枝,似欲临空下降,也像凌空飞腾,藤罗四 垂,下挂百十尺,蔚为奇景。 在崖壁枝柯和藤罗间,间或有些苍猿跳跃啼嚎。怪不得有人在树上留下八字警 语:猿啼绝崖行人小心。如果不小心,失足往下掉,乖乖!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第十五章 祸兮福兮 银剑白龙看了看崖壁间的小径,再看看那八个大字,淡淡一笑,泰然牵牛走上 小径。 这条路怎算得险?宽的四尺,右有崖壁可倚,左面虽是百丈深谷,但由于草木 甚高下面景物被草木所掩,看不见谷底,令人心中大定,即使是患了恐高症的朋友, 看不到下面的景物,恐高症自会消失,根本用不着害怕嘛! 人敢走,牛也敢走,被拖曳着的君珂,已经昏昏沉沉,不敢也得敢。 他已陷入半昏沉的境地,眼前模糊,像死人般被拖曳着,拖上了小径。 崖上不时有水珠向下飘,飘落在他的身上,身上似乎愈来愈冷,他朦胧地想。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哗啦”一声,他被拖过一窝子冷水潭,只觉全身一震,心中的呼唤声似巨雷 般狂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有大事在身,爹交给我的重任没有完成,我怎 能死?我不能死!” 他想挣扎着站起,脚一动,只觉脊骨一阵奇痛,痛得他浑身颤抖,身上每一颗 细胞都似乎要分裂,每一根神经都像要炸毁。 十一节脊骨下脊中穴里,射入的细针被触动,那滋味真不好受,简直非人类所 能忍受得了的彻骨奇痛,还有那令人酸麻虚软的奇异感觉,皆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本来,针扎入穴道,如果不移动针,些少酸痛算不了一回事,如果动了针,那 就大为不同啦,神经跳动、肌肉抽搐、脸色铁青、冷汗直流……真够瞧的。 他咬紧牙关,哼也没哼一声,尽管他心中在狂叫呼号,但表面上仍然忍住了, 任由牛儿向前拖曳,绝望地在等候一刻到来。 这条崖壁的小径,长约三里左右,走了里余,对面又出现了人影。 前面不远处,近崖一丛茂草中,一条一节青一节红小蛇,正将三角形的小头, 伸出草隙之中,它那阴森鬼眼般的眼睛。凝住着小径,黑色的长信,正有规律地伸 缩不定,向四周探索。 前面的人影,披着一件敞胸大褂,露出排骨嶙峋的灰白色胸膛,身材高瘦,脑 袋像是一层皱皮包着一个骷髅,手中点着一根白光蒙蒙的枯骨杖,披着一头乱白发, 乖乖!长相之恶,无以复加。这人正像个幽灵,随风飘掠而至,好快好俊的轻功。 “怪物魔君全来了,这条路真像是黄泉路。金鸡岭这场热闹,定然非同小可。” 银剑白龙眼看迎面而来的人影,轻声自言自语。 路宽仅四尺,一条大水牛几乎已将路全部堵死了,谁让路?即使让,也没有多 宽可让人通行,走外缘的人,必须冒被挤下百丈深谷的危险。 对面的怪物,正是四大魔君之首,白骨行尸吴剑飞,一个残忍得没有人性的魔 君,老远地,他向这儿厉叫:“让路!带着牛走这条险道,你小子不是在玩命吗?” 银剑白龙认得白骨行尸,在这绝崖之上,他心中凛凛,自问斗不过这位凶残恶 毒的魔头,便忍下一口气,将牛向崖壁下一带,倚壁等候。 白骨行尸在丈外站住了,鬼眼连翻,用他那独特而不带人气的嗓音怪叫道: “什么?你小子无礼。” 银剑白龙心个暗暗叫苦,祸来了躲都躲不掉,定下心神,恭身道:“禀老前辈, 晚辈不敢。” “不敢,哼!你让在内侧,只留下不足一尺险地让我老不死的行走,岂不是想 将我挤下崖去吗?” “老前辈明鉴,牛不敢避到外侧……” 白骨行尸怒叫着抢者说:“你的牛值钱呢?抑或是我的命值钱?呸!” 银剑白龙心中有所畏惧,陪笑奉承地说:“前辈功臻化境,宇内称雄,何不由 顶上跃过?” “废话!咦!你知道我老不死的名号?” “看前辈的穿章打扮,定然是白骨行尸吴老前辈。” “唔!你倒有点眼力。你用牛拖曳一个血人走这条小径,为什么?干什么?” 银剑白龙行走江湖,心怀大志,自然对武林人物的好恶,有独到的了解,下了 不少工夫,躬身道:“这人借侠义之名,行奸恶之实,欺世盗名,可恶之至,他做 了见不得人之事,却嫁祸在晚辈头上,恰好被晚辈撞着,他却向晚辈突然下毒手暗 袭。晚辈恭请老前辈卓裁,看这人是否罪该万死?老前辈辈高望尊,宇内无双,言 出九鼎,晚辈恭聆吩咐。” 白骨行尸不喜戴高帽子,但戴得恰当,戴得了无痕迹,仍然欣然接受,咧着嘴 说:“该死,自然该死,你可以任意处治他,哦!你小子姓什么,叫什么?” “晚辈姓冷,名真阳。” “师事何人?” “家师人称两仪阴神郑公。”这家伙不再说青城炼气士,因为如果说了,他的 辈份即与白骨行尸差不多,怕引起白骨行尸生疑,甚至引起反感。他将师祖暂说成 师父,其中有也道理,因为两仪阴神也不是个好东西,同恶相济,同臭相投,自然 会博得行尸的好感。 白骨行尸桀桀笑道:“不错,你是两仪阴神的好徒儿,自认奸恶,不欺世盗名。 桀桀……其实那些自命侠义的人,比谁都奸恶,却用侠义外衣掩起本来面目,可恶 之至。你,很好。你给我趴下。” 银剑白龙大惊,这行尸喜怒无常,怎样生气了?何处触怒他了?讶然问:“老 前辈要晚辈趴下?” 白骨行尸脸色一沉,厉声说:“你不趴下,等我行尸走过或从上飞越之际,突 然来上一记,我行尸岂不真要与鬼为伴?” 银剑白龙松了一口气说:“晚辈不敢。” “哼!我行尸为恶一主,仇人如恒河沙数,有杀人之心,也有防人之心,谁也 不信任。趴下了。” 银剑白龙忍下一口气,不忍不行,这行尸名列四大魔君之首,功力比六大怪物 还高,动起手来准倒霉,尤其是在这种绝地,像是鼠斗于窟,施展不开,力大者胜, 犯不着冒险。他权衡利害,尤其是在这儿,心中暗恨,心说:“等太爷练就五六成 罡气,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行尸。” 他心中发恨,却向崖壁一伏。 白骨行尸像一个幽灵,飘然而过,落在伏在地下喘息的君河身旁,咧着嘴说: “冷真阳,你小子这一手真绝,与你师父相较,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俯下身,伸手在君珂脊中穴一接一吸,在满身鲜血中,穴中现出一星青色针 影,他一时好奇,用力将针吸出,就日光下审视。 针长两寸,两头尖,青芒闪闪,不沾血迹,细如牛毛,弹性极佳。 银剑白龙心中暗暗叫苦,因为这种针乃是千手如来的独门暗器,他刚才自称是 两仪阴神的门人,怎会有千手如来的暗器? 他站至路中,一拉牛绳,牛向前急走,将君珂拖久了丈余。 银剑白龙跨一步便有四尺,刚从小蛇顶端跨越,小蛇未动分毫,仍泰然伸头吐 信。 笨牛有四条腿,正向小蛇匿伏处走去。 果然,白骨行尸发作了,回身大吼道:“你小子骗我,你小子是千手如来的门 人,岂有此理,站住!” 最后一声大喝,如同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 银剑白龙猛地一带牛绳,便待急溜。 牛被吼声所惊,向崖壁一靠,四蹄乱踏,前脚恰好踏在蛇身上。小蛇受惊,猛 地一口咬在牛颈骨上。 蛇毒一入人畜体内,循血液流动,传流得极快,牛立起反应,突然发起疯来。 白骨行尸正要掠过牛旁,牛突然脑袋一歪,一角挑出,凶猛地倏然转身,红着 眼,挟紧了尾巴,疯狂地猛攻白骨行尸。 白骨行尸没料到牛会突然发疯,那一角几乎挑中他的肚皮,来得太突然,危极 险极。 他反应够快,突然后撤。没等他站稳,疯牛已狂野地冲到,蹄声如雷,千斤力 道撞中,那还了得? 地下的君珂,在白骨行尸替他取下牛毛针之前,神智仍在,已将两人的问答听 了个字字入耳,可是却无法出声分辩。 其实他也不想分辩,在徽州破庙中解婉容被制穴道之时,他已和行尸朝过相。 他用借力打力的招法击倒了庙柱,庙倒了,把百毒真君和白骨行尸弄了个灰头土脸, 两个魔头把他恨死了,要捉他抽筋剥皮消气,他怎敢在这时露脸分辩?所以伏着不 动。 白骨行尸无意中替他吸出穴道的牛毛针,他只感到背背痛苦渐渐消失,精神来 啦!赶忙运功调息。 岂知牛突然发疯,他还未转念头,危机已至。 牛冲过他身侧,幸而未踹中他虚弱的身躯,他心中大惊,突觉身体一滑,心往 下沉,血往上浮。 “完了!粉身碎骨。”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念头刚兴,血肉之一涌,“砰”一声闷响,人撞在一颗树干上,立时昏厥。 在昏厥前的刹那间,他知道牛正带着他向百丈深谷里疾沉,本能地知道,这次 真完了。 原来白骨行尸见牛冲到,无暇多想,白骨杖一挥,一声厉吼,击中牛头,立即 血肉飞溅。牛向侧一滚,压垮了路旁草木,带着君珂掉下百丈深谷去了。 银剑白龙抢救不及,咬牙切齿地转身,展开轻功拼全力如飞而去。 白骨行尸一声厉叫,急起直追。可惜,他被牛耽搁了一些时光,起步在十余丈 后,看样子追之不上了。 不知经过多久,君珂从昏迷中醒来,只感到身躯悠悠荡荡,双腕奇痛彻骨,有 东西在他身上拂扫,耳听吱吱之声入耳清晰。 他睁开双目,吃了一惊。斜阳余晕照在他身上,身畔的藤蔓在微风中拂着他的 身躯,天!活着哩。 确是活着,被吊在距谷底三十余丈绝壁之处。他抬头一看,暗叫侥幸不已。 由下往上看,可以看出牛跌下之时,砸毁了不少林木,最后压折了十余棵巨树, 恰好拦在一株千年古松的枝树上,被夹住了,整条牛已不成牛形,血肉模糊,皮骨 剥落,五脏外流,怪!牛血不是紫黑,而是灰黑色,显然,牛是被最霸道的毒药所 毒毙的。 他绑在牛上的绳子未断,吊在下面,身畔有从松枝下挂落的藤萝,在枝叶间, 不少猴子在吱吱叫,不时伸出毛手毛脚推拉吊住他的绳索,所以他感到像处身在云 端里一般,悠扬轻落不已。 “我没死,确是没有死。”他喃喃地自语。 他开始运气,可是内腑伤势太重,外伤亦烈,虽则穴中牛毛针已除,仍然无法 恢复精力,他吊在那儿,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绝望的感觉又爬上心头。 但他不能绝望,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设法脱困,怎能在这儿等死?” 他看清了处境,希望又生,身畔的藤萝粗大,只要荡过五六尺,便可用脚挟住, 以便慢慢设法。 他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小心地行动,终于,丹田下真气在他坚忍顽强的斗志驱 策下,开始凝聚了。 真气开始在体内运行,经脉中淤积,逐渐被驱动外排,这痛苦真非人类所能忍 受,但忍受下来了。 日落前,他已恢复了一成体力,开始向里荡。荡了十余次,终于双腿一勾,勾 住了巨藤。天,有救了。 他忍痛逐腿上盘,爬上了五尺。双腕被捆,但手掌仍可活动,手脚齐用,又被 他上升丈余,到了古松枝枝上了。 长在山崖上的古松,干不大,但十分坚韧,他趴伏在横枝上,剧烈地喘息,暂 时歇息以恢复体力。 不久,他重新振作而起,慢慢运动,用缩骨功挣脱了腕上的绳索。 “我自由了,我又活了!我将重返江湖,我将会找到你,银剑白龙。”他仰天 狂叫,语声甚厉。 身上痛苦仍在,而且饥渴交加,由于失血过多,浑身虚软无力。但他必须降下 谷底寻找食物果腹,无论如何他得克服这困难。困难是什么?是这三十余丈高崖。 他开始用指甲用牙齿搜集巨藤,一段段接上,逐尺向下垂放,贴着崖壁下挂。 还没放抵谷下,天色已经黑了,谷中兽吼此起彼落,吼声震耳。他是生长在丛 莽中的人,一听便知谷下有虎豹一类猛兽,大事不好,下去不得。目下他手下只有 百十斤力道,怎么能和猛兽拚搏? “唉!今晚只好挨饥忍渴了。”他自言自语。 还好,这株石有的松果特别硕大,有许多都熟透啦!他无法可想,只好收集松 果,将死牛推下谷底,坐在横枝上剥松子充饥。 这一夜在他说来,太漫长了,三天的寿命,眼看过了将近两天,他怎不焦急? 他感到内腑的伤势愈来愈沉重,真气逐渐焕散了。 “假使不是白骨行尸替我取下穴道上的针,又假使我不能及时脱出捆绑,我岂 不要被吊死在这儿?唉!生死恐怕确是数有前定的,我已再世为人,不必去想死期 了。”他苦笑着自语。 不想是假,脑中乱极了,前情往事纷至沓来,似乎—一在眼前显现。 银剑白龙说他不知艳事的含义,鬼话!他曾爱过人,也曾被人所爱,也曾荒唐 过,他这一生没有空白,银剑白龙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不通。难道说,要像那 狗东西强奸杀人才算得是艳事吗? 想起艳事,第一个他想起的是银衣仙子,他感到歉然,也有点迷惘。时至今日, 他与她已有合体之亲,可是除了知道她叫银衣仙子汤绮之外,一无所知,日后该如 何善后?他无法替自己回答。他十分了解,他对她毫无情爱可言,第一次是被迫, 第二次是冲动,她三天衣不解带服侍他的一点恩情,培养出些小好感,这点子好感 并非等于爱情,他感到自疚而且迷惘。 是的,他曾爱过,对象是庄婉容,她也死心塌地爱他,可是,爱幻灭了,她是 对头浊世神龙的女儿。这无情的打击,与残酷的事实,几乎令他心碎,那是多么荒 谬而绝望的爱情哪!上一代的仇恨,祸贻子孙,他们如何向上一代的长辈们交代? 那是不可能的。武林中人恩怨分明,一恩一怨皆刻骨铭心,想化解绝不是他和她们 两人可以办得到的,想起来更感到前途茫茫。 当然啦!想化解不是不可能,必须双方家长面面相对,以谅解和宽容衷诚商量, 也许会有转机。可是,浊世神龙不再出山,他爹爹天涯过客也要老死林泉,天南地 北,像是相距万里的两座山,山与山不会碰头啦! “别想她了,徒乱人意。”他长吁一口气说。 蓦地,一个秀丽超尘的少女影像,在他脑海中冉冉映现,那是他只看了一眼便 感到印象永难磨灭的姑娘,在安鸿住处所看到的女娇娃。 人是非常奇怪的动物,有点不可思议。男女之间,有些一见钟情,对第一印象 永难磨灭,挚爱不移。有些男女,即使才貌相当,但将他们拴在一张床上,也永不 会产生爱情。 “想来,她定然是彭凯良所说的如珠侄女。”他没头没脑地自语。 安鸿既然是彭胜安,那令人心动的小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儿如珠。 “叭”一声,他一掌击在自己的脑袋上,躁急地说:“你该死,林君河,你竟 然想到这种卑鄙鬼念头,你不惭愧?” 他自己责备自己,声音高了些,蓦地,下面三两丈崖壁内,冲出一条巨大的身 影,带起轻微的风声,“啊”一声突然穿出藤蔓。冲天而起。 “天!这是什么东西?”他骇然自问。 他自力超人,看出有点像鸟类,但那有这么大的鸟?沿海一带山区,确有翼展 六尺的兀鹰,晚间不会飞出觅食,但分明是鸟哩! 正在想,“刷”一声,又飞出一头。这次他可看清了,确是鸟,偌大的鸟,飞 行时声音轻微,微风凛凛,却没有啸风之声,怪事。 不久,下面突然响起野兽争食声,他想倚树假寐,但却惊争食声吵醒。他想: “可能有野兽争食死牛,明天有得瞧了,那牛被白骨行尸用奇毒毒毙,吃了不死才 怪。” 这一夜。谷中兽吼起伏,枭啼凄厉,鬼火磷磷飘浮,异啸啾啾。想不到在这距 城市不远之处,竟然有这种恐怖所在。君珂这一夜中,思潮起伏目不交睫,身上的 隐痛,也令他心急如焚。 人如果不留恋自己的生命,他必定是曾受过重大打击的人,可能是一生坎坷缭 倒的厌世者,也可能是白痴。君珂个性内刚外柔,坚忍强韧,对生死看得开,但仍 然对自己的生命留恋,到了这种只有一天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仍然不放弃希望。 希望过后,人便会坐立不安,他这一夜中思潮起伏,拖得他疲劳万分。 百转丹只可给他三天时间,但这仅指正常情形而论。可是他这一天已透支了无 穷精力,而且饱受非人的折磨,贼去楼空,药力早已发挥净尽。如果换了旁人,早 已身死多时,尸体可能已开始喂蛆虫了。 四更时分,他感到腹胸之内,开始了阵痛,愈来愈烈,痛得他手脚发冷,头脑 昏沉。 “完了,我受折磨过甚,三宝已虚,百转丹已支持不到明天了。”他在昏沉中 想。 死亡的阴影掩盖过来了,他感到浑身奇冷,力道全失,手一软,差点儿掉下枝 去。 “我不能死!”他心中在狂叫,将自己搁在树枝上,以免失足下坠,这可不是 开玩笑,粉身碎骨划不来。 天快亮了,他却行将走完人生的旅程,到了生命的尽头,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了。 他身上发冷,手足快僵了,眼前模糊,思想也开始迟钝,身上痛的地方仍痛, 不痛之处却又麻木不仁。“完了,我的末日到了。”他模糊地说。 他不甘心,狠狠地吸入一口气,再不吸,不久之后想吸也不可能啦! 他感到冷空气一入肺部,浑身一震,痛苦难当,身子一颤一抽,便向外跌去。 下面深有三十余丈,跌下去还了得?真完了。 银剑白龙拚全力狂奔逃命,后面的白骨行尸紧追不舍,怒叫如雷,快如星飞电 射,直追至叉路口。 这儿是小径分道处,右走银岭至汤溪,左走白石岭出龙游,是一处稍为平坦的 山脚下平原,古林蔽天,野草高与人齐。 银剑白龙被追得火起,看了这一带隐蔽地带,心说:“这老行尸可恶,且斗他 一斗,斗不下再逃,谅他也追我不上,林密草深最易匿伏,怕什么?” 他心中一壮,雄心大起,猛地回身撤剑,立下门户叫:“行尸,你欺人太甚, 咱们拚了。” 白骨行尸相距五六丈,真要追,还得十余里方追及,心中正在焦躁,立即无名 火起,逼近至丈余止步,伸白骨杖厉叫道:“你,该死。既是千手如来的门人,为 何欺骗老夫?老夫平生最恨扯谎的人,不杀你不像话。哼!看你所摆的架子,倒蛮 像回事,接着!” 他一面说,一面举杖逼近。银剑白龙六合如一,严阵以待,冷冷地说:“接你 三五百招,小事一件。你这魔君浪得虚名,如此而已。”他要激怒老魔,扰乱对方 的心神。 面对强敌,他心中确有点紧张,一面说,一面运罡气护体,银剑发出阵阵龙吟, 但剑未动分毫,明眼行家一看便知,这不是振剑发啸。而是罡气由剑身发出,激动 气流而发出的振呜。 白骨行尸一怔,脸色一沉,说:“哼!你练了罡气,将臻三成火候,不是千手 如来的弟子,那假秃驴老奸贼练的是乾无真气。你,乱七八糟,定然是到处偷艺的 武林蟊贼,可恶可杀。打!” 喝声中,猱身前扑,白骨杖风雷乍起,先一记“毒龙出洞”,再化“猛虎摇头”, 一声怒吼再变“狂龙戏水”。白芒从吐字诀起手,再左右幻化十数道杖影,然后猛 攻下盘,三招一气呵成,逼进了丈五六,换了一次方位,可惜,三招都徒劳无功, 对方不接招,步步后撤,银芒飘摇,奇快地在生死一发中脱出杖影笼罩。 银剑白龙鬼精灵,在未摸清对方实力之前,不愿冒险接招,先看看再说,一面 运剑防身,一面用剑气在对方兵刃侧方作试探性的接触。 唔!厉害,剑气一触到对方的潜劲,感到剑势立现迟滞之象,剑气有泄散的光 景,罡气被迫得无法反震,反而有回头迫体的感应,这老魔君果然厉害,不愧称四 大魔君之首。 他心生警惕,悚然而惊,忖道:“且避实就虚,攻他的偏门试试,不接他的兵 刃,谅也无妨吧。” 他立即向左飘掠,一声暴喝,从侧方欺上,攻出一招“灵蛇绕柱”,绕对方身 后进击,天罡剑法专攻偏方走奇门的几记绝招出手,立还颜色。 两人放手抢攻,由于银剑白龙专走奇门,所以两人都快,盘旋折射,捷逾电闪, 人影依稀难辨,白虹银芒满天飞旋而舞,罡风撕裂声令人闻之气血下沉,沙石碎草 飞扬,四周气流旋舞激啸,但却无兵刃相接的响声发出,像在游斗。两人的招式千 变万化,一沾即变,没有机会使老,变化之快,骇人听闻。 片刻间,出招化招斗了六照面七盘旋,各变二十招以上,仍未真正欺近逼攻拼 命。 银剑白龙愈斗愈心寒,他无法抢到最佳的出剑时机,对方经验丰富,反应奇快。 兵刃是一寸长一寸强,他的剑短了一倍有奇,而且功力比对方差上两三分,剑法虽 神奇,又有何用?他心中在忖量:“我得走,这老魔历害,目下接他不下,以后再 说。” 走,怎样撤?唯一的办法,是借力飞退,不然跑不了,必须争取三丈以上的距 离才行。 “接着!”他大吼,“白蛇吐信”突然吐出银剑。 “你死定了。”白骨行尸叫,反手挥拨,乘势逼进。 银剑白龙已料定他要硬碰,果然料中,招变“推山赶日”,剑尖上扬,突然振 腕旋身,沉腕推剑,足尖猛点。 “铮”一声清越龙吟乍响,剑身击中白骨杖,溜起一阵火星,巨大浑雄的反震 力,将银剑白龙震得向后飞退。他再加上自己足尖的力量,奇急地飞射四丈外,他 叫:“后会有期。” 叫声中,手脚齐挥,但见无数青白灰金各种色彩的暗器,一齐出笼。白骨行尸 刚站稳,也刚起步,想追近出招,暗器已到,漫天彻地而至,笼罩住三丈方圆,向 任何方向冲,都有被击中的可能。他知道千手如来的暗器霸道,专破内家气功,稍 一大意,说不定会在阴沟里翻船,冒险不得。 他一声怒叫,双足一登,不进反退,退出了三丈外。 银剑白龙一声狂笑,人向密林中一窜,霎时不见,只有他的语音在空间里振荡: “老行尸,你记住了,我银剑白龙有一天会取你的老命,这一天为期不远了。” 白骨行尸向旁一绕,怒叫如雷地追去,怒叫道:“你小子上天,我要追上灵霄 殿,你入地,我行尸要追你到森罗殿枉死城,你走不了。” 当天申牌初,银剑白龙大摇大摆地到了龙游南郊.泰然自若地走出山区,沿灵 山巡检司至县城的小道,飘然向县城走去。白骨行尸没有他精灵,还在崇山峻岭中 狂搜。 目前,他要做的事是先走走江湖,然后上青城找师父苦练绝学,希望能在短期 间将罡气练至六七成,便可在江湖大举。他计划艺成下山之时,无论如何也得到极 乐谷将华山紫凤弄到手,再谈其他。 林君珂已经只有半条命,被牛带得跌下猿啼绝崖百丈深谷,恐怕已经肉散骨碎 了,真可惜,彭胜安的消息已无从打听啦! 他对彭胜安的事并不热心,即使见面也无法分辨,天下之大,大得令人跑断腿, 人海茫茫,到何处去找?管他娘,先办自己的事再说,让千手如来去找昏头,何必 替他卖命? 远远地,看到了水果门。这是东门与大南门之间的城门,小路就由这儿进城, 有一座木桥架在灵溪之上。 正走间,后面衣袂飘风之声大起,有人用轻功赶路,脚程快着哩。 他不想管来人是谁,可是来人到了身后,正要从他身侧超越,一阵品流极高的 幽香,直往鼻孔里钻。 他乃是色中饿鬼,对女人最敏感,像一头猎犬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猛地扭头看 去。他不看倒还罢了,看了心中一荡。 那是两个千娇百媚,但黛眉深锁的两朵娇花。她们也正扭头向他瞧,巧极了。 “咦!天哪!妙极。”他狂放地叫。 “咦!是你这畜生。”最美的娇花也叫,倏然站住了。 两位姑娘正是崔小妹和庄婉容,刚才就是庄婉容发话,她和酒肉和尚从石埭追 银剑白龙到彭家村山区,所以一看便认出是他。 她们后面半里地,四明怪客正洒开大步往前跟。老人家也愁眉苦脸,一反往日 嘻嘻哈哈的神态。 崔小妹也看清了来人,在彭家村山区曾朝过相嘛,她伸手拔剑,叫:“是银剑 白龙,先擒下他。” 银剑白龙一声狂笑,也拔出银剑说:“小娘子们,在下正要擒你们呢?你们……” 他的话咽回了腹中,扭头向后面如飞射来的灰影看去。 他不看倒不打紧,看了大吃一惊,绮念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突向庄婉容叫: “丫头,上次在石弓村山区,你救走了林君珂。假使你仍想他,快死了这条心,可 到猿啼绝崖下收他的碎骨。哈哈!咱们后会有期,你们两朵娇花妙极,我会采你们 的,再见了。” 他急急地说完,飞掠至路右侧稻田中,向龙游县城东面狂掠。 两位姑娘大惊,还不知是真是假,崔小妹尖叫:“快!擒下他……” 两人像一阵狂风,衔尾急追。 后面的四明怪客突然大叫道:“丫头,不必尾追,先赶到河边堵住,守住桥头。” 其实她俩两人目下的功力,相去太远,怎能追上?愈拉愈远,等她们回到路上, 银剑白龙已经远出三二十丈外了。 四明怪客身法如惊电,不片刻赶上了两位姑娘,庄婉容尖叫道:“师祖爷,那 畜生知道君珂哥的消息,快捉住他。” 可是已来不及了,银剑白龙先二十余丈到了河边,他不走木桥,在河边一站, 转身观看。 他心中大惊,脸上变色,天!不到两里地,四明怪客竟以比他快两倍的身法追 到了,委实令人难信,可怕极了。他也听到了婉容的呼叫,听清了她对四明怪客的 称呼,心说:“这两朵娇花扎手,但仍要设法摘下她们。” 他狂笑一声,大叫道:“消息我知道,他死了,粉身碎骨跌下猿啼绝崖百丈深 谷,是被白骨行尸击落崖下的。哈哈,再见。” 声落,他到了河边,扭头向将冲到四明怪客叫:“老怪物,我不相信你能在水 里擒我这条龙。” “噗通”一声,他用极美妙的身法飞跃入水。灵溪在城东北会合信安江,这一 段水最深,上游的木桥附近最浅,他曾路过县城,知道底细,所以越路右而走,早 就打定主意入水逃生,明知斗四明怪客不啻以卵击石,只好借水逃命。他绰号叫 “龙”,水性自不必说,但见一道白影向江心急射,渐向下沉,终于形影俱杳。 四明怪客大概水上能耐差劲,站在溪岸上发怔。看了银剑白龙那超人的水性, 他暗暗点头,人入水像条鱼,只看到白影如虹,飞射江心,确是了得。 等两位姑娘赶到,他老眉深锁地说:“丫头们,往回走,找人打听猿啼绝崖。” 两位姑娘心乱如麻,齐声催促,扭头撒腿就跑。 猿啼绝崖,乃是一般江湖人有意无意地叫出来的地名,不曾走过这条路的人, 根本不知有这么一处小地方。而灵山巡检司小道中的村民,更是莫名其妙。三个人 顺着至遂昌的小道南下,沿途询问,想得到必定是毫无结果的。 当天晚上,他们在灵山巡检司住宿,这儿是一座山区里的小镇,民风纯朴而闭 塞保守,问不出所以然。 第二无,他们继续南下。有消息了,在许家左右几座村落中,沸沸扬扬传说着 许波全家三十口的灭门血案。由于事先有银剑白龙恶意张扬,村民们皆异口同声说 是林君珂所为,遂昌县已派人来现场侦勘血案发生之地。 四明怪客和两位姑娘,恰好到了银剑白龙强夺牛只的村子,问明了经过,心中 一凉。听村民所说,君珂显然早已身受重伤,再被用牛一拖,岂不完了?两位姑娘 惊得珠泪如雨,心胆俱裂。 四明怪客心中有数,君珂被阴阳老怪以摧枯大真力全力一击,受伤乃是意料中 事。他老人家近百载修为,全力接下也不轻松,君珂一个年轻小子,怎受得了?这 也就是他老人家不愿再和阴阳老怪缠斗的原因,要先抢救君珂,没想到君珂已经躲 起,却落在银剑白龙手中。 他老人家已在婉容口中,问清了银剑白龙在石埭县做案时情景,那次有酒肉和 尚在,不会有假。那么,许家灭门奸杀的事,定然是银剑白龙所为,移祸江东,用 心太过歹毒,因为君珂自保不暇,怎能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他老人家神色凛然,沉声说:“丫头,不是哭的时候,看来林君珂凶多吉少, 但我们不能让他身后落了个淫贼凶手之名,亟待洗雪,免得为武林所弃,遗臭万年。 且听我安排,事急矣!顾不了许多。” 庄婉容芳心如碎,六神无主地问:“师祖爷,该怎么办呢?” “待我吓吓这些村民,免得他们胡说八道,颠倒黑白。”老人家说,领两人重 新走入村中。 村中人正在沸沸扬扬,等候官府前来查问。甲首是个花甲老人,看四明怪客带 着两位姑娘去而复来,讶然迎上,颔首为礼问:“老伯去而复来,未知有何见教?” 四明怪客面色阴沉,用当地土腔问:“老朽再请问老弟一事。” “老伯请说,敝下知无不言。” “那姓冷的少年人,可是自称将人犯交官府法办?” “他是这般说的。” “那么,贵地归何处管辖?” “遂昌,这儿乃是马步巡检司的藩地。” “老弟,那小伙子为何不将人带往遂昌,却带往龙游?” “这……这倒……” “不必这,老朽从灵山巡检司来,却未听说有人用牛将凶犯拖到灵山交官府处 治。” 甲首愁眉苦脸说:“老伯,这事敝下不知内情,只是听……” 四明怪客脸色一沉,抢着说:“老弟,你只听姓冷的一面之词,怎能妄下定论? 等会儿在官府之前,你这种只凭风闻而作证,官司你打定了。姓冷的小畜生做下了 这种事,却随便找一个人抵罪,故意说给你们听,他却在后来杀人灭口。一走了之, 留官司给你们打,看你如何善后。” “老伯,我……我们又该如何说法?” “姓冷的强行索食,牵了一头牛,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还拔剑行凶威吓。” “那就是了,足以证明他就是凶手。等会儿见官,你可将实情禀明。将姓冷的 在这儿拔剑威吓的事从实说了就成,甚至可断定说他就是凶手,不然必将受到牵连, 不可再咬定是林君珂所为,言尽于此,老朽告辞。” 说完,率两位姑娘向灵山方向走了。沿途,他留意牛蹄迹,可是已隔了一天, 牛蹄迹已早消失不见了。 他们又回到灵山,仍问不出所以然,最后老人家说:“银剑白龙既然只身出现 在龙游,显然他定然将林君珂在猿啼绝崖杀了,这时即使找到了猿啼绝崖,也嫌太 晚啦。目下唯一可做的事,便是找到银剑白龙小畜生,他躲不掉的,找他去。” 两位姑娘芳心大乱,也知道事已绝望,只好让老人家安排,奔向龙游。 许波三十余口灭门惨祸经官之后,并未牵涉君珂。因为君珂那天投宿在上游黄 家村,也就是许波的儿女亲家的村落。君珂投宿时,伤势虽被百转丹压下,但病容 明显,晚间呻吟之声户外可闻,天破晓时方行上路,乃是黄家村的人有目共睹的事 实。而许家的血案,尸体经验定是早一天死亡的。而且在黄昏前,银剑白龙经过黄 家村,也曾为村民所见,这强有力的证据,洗雪了君珂的冤屈。 银剑白龙弄巧反拙,在遂昌县的海捕文书中,主犯的姓名面貌,赫然是他阁下 冷真阳。 但银剑白龙的收获也不少,至少怪物和魔君们,除了白骨行尸之外,全都被他 的话所惑,先入为主,认定许家血案是君珂所为,消息慢慢外传,加上银剑白龙有 计划的推动,众口烁金,死了的林君珂成了淫贼,他银剑白龙却成了行侠仗义的英 雄豪杰。 四明怪客到了龙游,立即传信给江湖好友,迫寻银剑白龙的消息,准备擒人。 可是,银剑白龙失了踪,音讯香然。 银剑白龙跳水逃命,不敢在附近登岸,向下游江口会合处急泳,当需要换气时, 他便仰面朝天将嘴伸出水面,吸满了气继续下潜,在水面,还被人误认为是一条大 鱼哩。 他正全速潜泳,突觉左方水势凶猛,他知道,已经到了信安江啦! 全程六七里,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信安江,知道危机已过,该上岸了。 蓦地,他发现水上有一条小船,正顺江飘下,不时可听到缓缓的浆声。 “好啊!先上船再说。”他想。 他到了船旁,突然飞射出水,手一搭船舷,奇快地跃入船头舱板上,小船竟然 毫无晃动之象。 “好!了得,鱼鹰出水身法,高明。”一个苍劲的嗓音,在艄尾响起。 “过奖过奖。呵呵!在下有幸,遇上了识货的。”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傲然地 答。这是一艘小乌篷,小小地,左右舱以及舱中家具,有凌落的修补痕迹。船尾, 安坐着一个老艄公,浆已收好,只用一柄短浆作舵,顺流而下。赫然是被君珂几乎 捣烂了船的要命龙王。 银剑白龙不认识这个做水上买卖的独行水贼,但一听对方揭穿他的出水身法, 便知是个江湖人。他的水性超尘拔俗,毫无所惧,穿舱而入,泰然走向后艄。 银剑白龙泰然走向后艄,船小而轻,他行走其间,毫无晃动之象。 要命龙王在对方出水上船,落船轻如无物时,心中已经有点凛然,这时心中更 惊,心说:“这小子好高明的水性,好高明的轻功,莫不是存心找我龙王爷的晦气 来了?倒是我一大劲敌。多年来水中未逢敌手。这次我的确受到了考验了。” 他安坐不动,阴笑着说:“小毛孩,你上了我的船,真是有缘,你知道船放何 处?” 银剑白龙在舱板上坐下,打开有防水油绸包好的百宝囊,检视着里面的瓶瓶罐 罐,一面信口答:“老家伙,你真俗。” “我俗?有理由吗?”要命龙王讶然问。 “是的,俗不可耐,既然上得船来,何用问放往何处?江湖人流浪天涯,四海 飘零,飘至何处皆无两样。” “哈哈!好说,好说,我多问了。可是,你可知道老夫愿不愿载你?又载往何 处?” “呵呵,你又多问了。愿与不愿,乃是你我两人的事,不必问你个人愿与不愿。 哦!信安江下游是兰江。过了处州称桐江,以下称富春江,到杭州称钱塘江,我, 要走南京由大江入川,但你如果载我到杭州花花世界一游,我绝不反对。” “如果我老人家不同意你的想法呢?” “老丈,你的不同意不值半文钱。” “哈哈!小毛孩,你是说,你要做主人?” 银剑白龙将百宝囊包好挂上说:“你这次可说对了。” 蓦地,小船左右一晃,左右舷水声如雷,浪花飞溅。接着船首上升,“嘭”一 声向下掼落,要命龙王在卖弄绝学了,凭一支短浆,便将船拨弄得像个小玩具,一 面说:“小毛孩,这船如果不同意别人的话,便会发疯,瞧!它不高兴了!” 银剑白龙淡淡一笑,在水花飞舞中站起说:“假如这船知道我银剑白龙的名号, 便不会发疯了。”果然不错,他刚站直身躯,小船不再跳荡,船身发出格支格支的 响声,两人斗上了内力。 要命龙王心中一懔,也勃然大怒,站起叫:“好啊!好小子,这几天我要命龙 王大概是走了霉运,先是遇上一个林君珂,又遇上一个小白龙,都要毁我这条用来 做老本的小船,不像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银剑白龙心中一动,大喜过望,心说:“这老鬼一生独来独往,位高辈尊,在 东南水上豪杰中,潜在影响力极为庞大,如果能将他收服,对日后称霸江湖的大计, 帮助甚大,我何不对他用些手段?看来,林君珂也曾和他捣过蛋,正好利用。” 他心里暗中打算,该如何下手。要折服武林朋友,第一是结之以恩,或者服之 以力,但对那些性格不定,行径古怪恶毒的人,这两种都用不上,他煞费思量。最 后,他想到动之以利,加之以威。 他举步走近,淡淡一笑说:“你说林君珂也要捣你的船,可是指那银河钓翁的 门人林君珂?” “正是那小王八,你的师门也可以透露透露。” “我,姓冷,名真阳,敝恩师人称青城炼气士。” 要命龙王大吃一惊,哼了一声说:“滚你的!从未听说那牛鼻子有门人。” 银剑白龙已运起罡气,蓦地翻掌向水中吐去,风雷乍起,“嘭”一声水花急溅, 小船横飘丈余,他冷笑道:“青城绝学罡气,阁下定不陌生,在下如果不是青城门 人,怎敢和银河钓翁作对,你所说的林君珂,已被我用牛拖死,跌下猿啼绝崖百丈 深谷,粉身碎骨了。” 要命龙王识货,看出对方的罡气火候仅有两三城,心中大定。以他一甲子的内 力修为,还可和功候较浅的罡气一拚,便说:“林君珂被你杀了,省了我不少事, 很好。你的罡气火候尚浅,仅有二三成道行,吓不了我要命龙王。小毛孩,老夫一 生行径古怪,不沾惹任何人。本来不论任何人上了我的船,便得留下性命,冲青城 炼气士份上,姑且饶你一遭,尊驾如何上船,也如何下船,快滚!” 银剑白龙不怀好意地阴笑说:“在下一生的行径,也十分古怪,上来了,就不 想下去啦!在下有些不知进退的话,尊驾何不静心听听?” “老夫从不听任何人的废话,你滚是不滚?” “滚,乃是早晚的事,但不是现在,事办完再滚不迟。在下的废话,尊驾必须 听,这对你有切身的利害,非听不可。好啊!来得好!好!” 原来要命龙王不耐烦,愈听愈火,突然一桨迎头拍下,脚一勾舱板,要取兵刃。 银剑白龙早就计算好他要动手,先发制人,猱身扑上,暴喝声中,用奇快的手 法撤下银剑,天罡剑法立即攻出,“噗”一声击中短桨,左手乘虚疾伸。 要命龙王还未捞出兵刃,更没想到青城炼气士的门人,竟会卑鄙得使用暗器, 五种暗器一闪即至,他如何抵挡?加上银剑白龙已经全力以赴,暗器已用全力打出, 存心速战速决,自无让对方门让的机会。” “哎……”要命龙王向旁一闪,双掌齐出,将袭向上中部位的暗器击飞,却未 能将袭向下盘的牛毛针躲掉,狂叫出声,砰然坐倒。 银剑白龙人随剑进,剑尖点在对方的脸上,冷笑道:“阁下认命,想不到吧? 这叫做阴沟里翻船,老奸巨滑身经百战的要命龙王,竟会栽在我这年轻人之手,异 数哩!” 要命龙王真是哑子吃黄连,苦在心头。论功力,他并不怕对方两三成火候的罡 气,真正拼命还不知鹿死谁手。论经验,银剑白龙相去太远,按理绝不能栽在对方 手下的。可是,他太大意,认为既然是字内第一高人的门徒,罡气亦已炼成,用不 着以暗器乘隙下手?而且他正俯身取兵刃,地方窄小,双方相距近在飓尺,对万又 全力相图,想闪避不可能,幸而他功力深厚,百忙中仍能将上中两路暗器击飞,不 然老命难保。 他双脚共挨了六七枚牛毛针,想不倒怎行?坐在舱板上直咬牙,恨声道:“你 这告卑鄙小狗,老夫估错你了,青城炼气士一生中,没使过暗器,这是他教你的吗?” 银剑白龙扣指疾弹,一缕罡风击中要命龙王的鸠尾穴,他收了剑,在百宝囊中 取出一颗灰色丹丸,硬塞入要命龙王的口中,一捏牙关,用江水替他溶入腹中,说: “我已给你服下奇药,一月之内,必须吞服我的解毒药丸,方能保住性命。好了, 咱们来平心静气谈谈。” “我要命龙王不想和你谈,要命,拿去就是。” “你要谈的,老龙王。先将我的来龙去脉一说,家师乃是青城炼气士,这我已 经告诉你了,我爹爹人称寒风掌,你也该有耳闻,我爹的师父两仪阴神郑公,你也 该知道。” “哼!全是些无名小卒。”要命龙王不屑地插口。 “好,告诉你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千手如来李宁,一手五暗器天下闻名,早年 荆襄好汉李胡子的兄弟,啸聚山林南面称王,这人你认为如何?” “哼!一个不成材的草寇。” “好说,比你这水上小贼如何?如果不是被人出卖,大明江山已改了大汉皇朝, 成王败寇,怪不得你说是草寇。目下,千手如来又将大举,四出招揽英雄豪杰。区 区银剑白龙不甘菲薄,受命行道江湖,广结武林英杰,也自求发展,准备称霸武林。” “呸!凭你这不要脸的卑鄙小人,怎成气候!” “将相本无种,别小看了冷某人。目下你必须有所抉择,死活悉从尊便。日后 成事,东南半壁武林归你管辖,大秤分金银,共享富贵,用不着委屈你再冒风险做 这种没本钱的买卖。要死那太简单啦,一月之期不短,够你思量。要活,二十五天 之后,相烦阁下到河南布政司南阳府南召县县北丹霞山一走,家父将给你一颗解药。 此后,你必须每月讨一次解药,直到你无反叛的表现,在下方给你根治的解药。你 中的牛毛针未淬毒药,可用磁石吸出,或者用内力拔除。再见了,好自为之。” 说完,拍开他的穴道,飘然入水,向江岸踏水走了。这家伙水性之佳,令人骇 然?水平线竟在丹田之下,以奇快的速度激射。 自此,银剑白龙一面苦练罡气,一面暗中收买人心,恩威并施,却不公然出面, 先从江湖中黑道草寇下手,大有所成。 他从杭州府途经南京应天府,再沿江北上,途中接到青城炼气士命他的父亲传 来手谕,要他速至湖广归州会合。他便火速西上,找他的人失去了他的踪迹,四明 怪客和阴阳老怪,仍在杭州摸索,接近了应天府。 暴风雨将至,青城炼气士宣布重出江湖了。 千手如来不甘寂寞,也公然出现江湖。 黑龙帮的天玄道长扩展天玄教,广罗羽翼,暗中秘密活动多年的白莲会,有些 会众已加入了天玄教黑龙帮,帮务发展迅速,从长江发展至大河两岸,势同燎原, 成了最具有力量的秘密帮会了。 这一年秋龄来,一年过去了。 八月凉秋,皇帝老爷龙体不豫。甲申,皇太子摄事。己丑,龙驾归天。九月乙 卯,上尊谥,庙号宪宗。 九月壬寅,皇太子登极,大赦天下,改明年为弘治元年,这位受够了委屈的皇 太子,他的母亲姓纪,封淑妃,生下他便不见天日。那时,万贵妃专宠宫中,其他 的妃子生了儿子,不死才怪,母子俩人的处境,确是够悲惨。 他上台的第五天,开始动手,奸臣、内戚、太监,—一开革。冗官、法王、佛 子、国师、禅师、真人等等,一古脑儿赶出了宫廷。 大明江山稳定下来了,被昏君宪宗搞得乌烟瘴气的朝政,焕然一新,有了中兴 的气象。 弘治元年三月暮春,江湖中又起风波。 由于昏君归天,朝政一新,名将马文升从闲官“南京兵部尚书”,内调北京帝 阙的“左都御史”,开始任用过去的忠臣大将。隐居遁世的彭都指挥胜安,也在这 群起复名单之中。 彭胜安事实上仍与彭家村暗中有连系,圣旨已下,不出来怎成?欺君之罪,足 以令彭家村鸡犬不留,他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接旨。 他是春正月进京的,三月返回故乡,领着家小赴任。他这次进京,由于荒疏武 事日久,并未得意,未能官复原职,降一级起用,官衔是湖广施州卫军民指挥使司 指挥使。 那时,施州卫乃是蛮夷之区,与四川交界,三峡之南,那一带山区全是洪荒绝 域,领有一个千户所,四个宣抚司,九个安抚司,十三个长官司,五个夷查官司。 到了这鬼地方,简直比充军还倒霉。 施州卫所在地,位于今日的湖北省恩施县,这地方,在北周一代始建施州。元 朝末改名,属四川夔州路。本朝初撤州,洪武十四年五月又置,向年十二月,方由 夔州划归湖广,后来废州存卫,不再称施州,而称施州卫。 彭胜安也知道,这一去,确是风险,到了蛮荒绝域,与蛮夷打交道,更有不少 傲啸山林的流民草寇,出没无常,乃是有名的畏途,尤其是三峡南岸一带,简直是 萑符遍地,龙蛇出没,那一带山区委实令人头痛。 他本想不带家小上任,但不行,朝廷皇命叫他就卫,卫所的官兵全是世袭的, 也就是说,他的子孙也将是施州卫的指挥使,也就是说,他必须在那儿落藉,永远 没有迁回彭家村故居的可能了,不带家眷怎成?要被皇帝老爷查出,不砍他九族人 丁的脑袋才是怪事。 想当年,他官居都指挥,乃是正式武举出身的方面大员,管理一省的军政,堂 堂二品大员。而目下,成了三品官,是卫之长而已。而且,这个卫又小得可怜,幅 员却大,老弱残兵却多。 池州府的知府大人乃是他的好友,早已替他准备了五艘大官船,有一百二十名 护送的官兵,船头上,插着他彭指挥使的大旗,官衔和姓名绣在旗上,迎风招展, 好不威风?但彭胜安却心中暗暗叫苦。 还好。早些天南京也驶来六条大船,原来四川重庆府新任知府王大人,正携带 家小就任。六条大船到了不少役仆家丁,并有六十名官兵护送。十一条大船走在一 块儿,声势更大啦! 岂知毛病也出在这位王知府大人身上,招来了灾祸。原来这位知府,乃是前朝 纸糊三阁老大学士万安的同乡兼党羽,同是四川眉州人,一个卑鄙无耻的大贪官。 万安垮了台,他转投入另一阁老刘吉的膝下。三阁老中,刘吉最奸滑,新皇帝上台, 他并未垮台,仍然干他的阁老,无所不为。这位王知府,也就得其所哉。 王知府上任,竟用了六艘大船,可见他的贪污成绩,确是高人一等。 这时,天玄教徒像野火一般燃烧至江、河两岸,教中的黑龙帮众,也如水银泻 地无孔不入,王知府的大船出了南京龙江关,黑龙帮已经替这六条船算了命,准备 了龙宫的一角,堆放这六条饱载金珠宝玩的大船。 彭胜安的船和王知府走在一块儿,像是飞蛾扑火,危如果卵,险哉! 这天是三月二十五,大船准备二十六日凌晨启航。 彭胜安一家大小共有七口人,妻、女如珠、子如虹、一对老仆夫妻、一个小丫 环小云。一家子被安置在府衙,预定午后上船。一百二十名护军,早已安顿在船上 了。 辰牌末,池州府码头泊官船的下游百十丈,停泊着百十条大小客货船,有些正 在忙着上货卸货。蓦地,小北门城外临江大道中,施施然走来一个身材硕健,剑眉 星目,齿白唇红的青年人,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换成一个乱结,身穿青布直裰,腰中 鼓鼓地,挽着一个小包裹。像个落魂的青年人。下穿同色土青布灯笼裤,脚下是抓 地虎快靴,看去虽是落魄,但容光照人,气宇超尘拔俗。只是,他眉宇之间,似乎 中含隐忧,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天!他竟然是跌下猿啼绝崖的林君珂。他没死,活生生地出现在池州府。他脸 上仍然呈现着轩昂俊逸的容光,只是眼神出现了成熟的坚毅光芒,冷静、深沉,甚 至近乎冷酷。他确是成熟多了。 当他失足坠下古松的刹那间,求生的强烈意识,激发了他内在的生命潜能,在 潜意识中,他以胎息炼聚的先天真气,突然发似山洪,以雷霆万钧之威,从手足发 出。神迹发生了,身躯突然轻如飞絮,举手投足间,凶猛的先天真气随手足猛振, 向外急拍中,身躯便向相反的崖壁方向激撞。 在“噗簌簌”声中,他撞入下面两丈余的藤蔓中,正是昨晚大鸟冲飞而出之处, 人仍向崖壁内侧急飘。 在朦胧曙光中。他感到自己正向一座五尺圆径的石洞飞撞,洞下石底堆着不少 柴草,里面有四个碗大的白色圆物。同时,有一条银色长物,长有丈余,刚由崖壁 旁窜人洞中,盘踞在柴草堆上,含住了一个白色圆形物。 银色长物见有人飞撞而人,还来不及将白色圆物吐出,猛地扔长尾一卷,将君 珂卷住了。 是白蛇,好家伙!千钧力道一收,要将君珂缠死。 君珂的生命潜能刚发至颠峰状态,自卫本能迫得他排全力一搏,突然张臂扣住 了蛇头,左臂坚逾金钢,挟住了白蛇的七寸,右手硬生生扣入白蛇双眼中。 “咱们必须有一个死。”他怒吼。 柴草中是四枚巨型鸟蛋,一枚蛋在白蛇口中碎裂,另三枚也成齑粉。 君珂虽则遍体鳞伤,但这时竟然能抵受得住白蛇的卷缠,双手已控制住蛇头, 再用口撕咬白蛇的颈部。 一阵翻滚播弄,一人一蛇在舍死忘生的狠拼,君珂的右手三指已从蛇眼中锲入 白蛇脑部,左手挟紧死不放手。可是,他的利齿没有用,咬不进蛇颈,那冷冰冰滑 溜无比的蛇皮,硬倒不硬,但坚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可奈何,就是咬不破。 以他目前潜能已发挥至颠峰状态看来,钢铁也可能咬裂,可是竞咬不入白蛇的 颈皮,岂不可怪? 幸而白蛇的双眼是要害,他便全力运食、中两指,拚命向内戳,直戳人白蛇脑 中。 不久,人和蛇的力量渐减,蛇身开始松脱,君珂也软倒在蛇身上。 他手一松,“噗”一声,蛇脑袋下搭,蛇口中巨大的管牙,无意中擦过他的右 小臂,管牙前本凝结着一星黄色液体,立即由伤口渗入肌肤中。 他脱力地倒在蛇身上,还不知小臂已被蛇牙擦伤,一面喘息,要将残余的元气 聚纳于丹田。 蓦地,他感到一阵麻痹,从右小臂向体内爬,右手不能移动了。 同时,他好不容易聚凝在的一点点残余元气,竟然像天宇间的轻烟,逐渐消散。 “天哪!我中毒了。”他吃力地虚脱地叫。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毒还未传至左手,还来得及,赶忙挣扎着用左手吃力地 打开百宝囊,将三包师鱼解毒散吞入腹中。药吞下了,他也昏倒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刚睁开眼。便看到了仍虚缠在身上的 白蛇尸体。洞外,白昼的光芒从藤蔓中透入,看日色,已是午正了。 白蛇的奇毒,与他早年吃下的师鱼血和师鱼涎所制的解毒散中和,发挥了潜能。 他感到浑身的伤口已经结痴,痛苦已减至最轻微的程度。更令他惊讶的是,精力竟 恢复了七成,天!奇迹终于发生了。 他不相信,赶忙行功一试,不由大喜过望,真气在体内流转如潮,奔腾澎湃不 已。是的,他确是从鬼门关上逃回来了,阎王老爷太大意,枉死城没将他困住。 内腑已经归位,些小的痛苦他不在乎,收敛下激动的心潮,他在思索昨晚突然 产生神力奇迹的前因后果。 许久许久,他忘了饥渴,总算将思路整理出一些眉目来了,他记得,自己在失 惊之下,猛地以自己所练的内功贯注于手足,想以凌空凝气轻功绝学拔起身子。岂 知他身躯已变成头下脚上,再往上拔正好加速下落,等他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可是,这一惊已令他胆裂魂飞,身躯向下急坠,求生的本能,终于激发了由胎息绝 学所练成的奇怪潜能,突然爆发神奇的力道,由意识所主宰,身体似同无物,似乎 只有意识而无实体,飘然轻荡,像是以神驭体,射向洞中。 他想了两个时辰,渐渐恍然大悟。天啊!这正是浑然忘我,以神驭气的至高境 界,乃是玄门方士梦寐以求的无上造诣。他竟然在无意中,在生死关头获得了这种 宝贵的经验,与看到了神奇的事实。 他想起飞云散人所告诉他的话,说本想传授给他罡气绝学,但却仅传他的胎息, 说是用不着了,胎息练成,他便可和罡气一较长短。此中原因。可能是老道已看出 他从银河钓翁处所练的内功心法,正与胎息有特殊的因果,久练之后,必然产生一 种由两者所凝合的奇功,达到罕有的神奇境界。 他想再试试这种神奇的境界,便运气行动,岂知却在枉费心力,那种神奇的感 觉与事实,没有再行出现。 他一咬牙说:“我会找出其中因果,必须体会出其中原委,另创心法,不然绝 不离开这处山区。” 他向崖下探头望去,天!在二十余丈下林木与崖根交界处,铺满落叶的地面, 死牛尸体旁,死了十余头虎豹,另有两头奇大无朋的猫头鹰,这些禽兽的尸体,全 部变成灰黑色,甚至连羽毛都变了,可见奇毒性质之烈,到了何种程度。 死兽四周,有许多猿猴吱吱怪叫,四处奔腾跳跃,似乎也为这些怪现象所惊。 他感到饥渴交加。想下去又无从着手,二十余丈高崖,他知道不易下去,且先 找东西充充饥再说。 他生长在丛莽,对生兽肉不陌生,蛇是最美的佳肴,且先将这条几乎要了他命 的白蛇,填一填肚皮再说。 他拖出蛇头,吃了一惊,那是一条银白色的怪物,头有两枚拇指粗的肉角,长 仅三寸,有一个像牛鼻一般的上颚,鄂吻旁有两条卷肉须,乍看去,是龙,而不是 蛇。 “哈哈!是白龙,不管你是蛇是龙,我必须吃下你充饥,这叫做饥不择食。” 他自言自语的说。 这条白龙真倒霉,没遇上好心肠的窦子明,却遇上了饥不择食的林君珂,不但 送了命,还得变成他的肚中食物。 他知道白龙的皮太过坚韧,无法弄开,便从龙口下手,硬将龙皮剥下了。 龙骨之中,有一条银白色粗如拇指的龙筋,愈至尾部愈细,坚韧无比,弹性极 佳。 “我可找到趁手的兵刃了。”他想。 蛇胆最有用,大如鸭卵,他老实不客气,摘出便往口里丢,甚至连肝脏也吞入 腹中,再大嚼龙肉。 还未吃饱,他感到浑身如火,却又昏然欲睡,脑中一阵昏眩,躺下了。 这一躺,他躺了三昼夜,白龙不是龙,乃是琴蛇的一种,奇毒无比,据说可以 化龙。他吃了蛇的体内精华,焉能不倒?这三天,有人在崖下搜索,找不到他。 等他醒来,已是第三天午后。从此,他在这一带山林间出没,在石洞中苦参, 终于体会出融合两种功力、而参出另一种神功的心法。 这期间,他也苦练用白龙筋做线、用木棍做杆的鞭,练他师父教他的钩竿绝招。 同时,他另创剑法的观念亦已成熟,日夕钻研,他创下七招诡异的剑术,称之 为七星散手剑法。这七招散手中,揉合了保命三招的精华,采撷了无敌剑法天罡剑 法的精髓,发时神鬼莫测,并不霸道,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诡异,也可用另两字 形容:神奥。 他将新创的内功心法,取了个怪异的名称:生死门。意思是说,这是一道奇异 的门径,可生可死,任君自择。另一意思,是他曾在生死之间得到了窍门,得来非 易。乍听去,不像是内功心法的名字。 他确是体会出其中的奥秘所在,先天真气可以在躯体外布成一道无形的坚韧气 墙,与罡气一般,可以反震外力,可以护身,并可用指掌形成劲气发出,远届三尺 外,无坚不摧。 他苦练不已,秋去冬来,冬尽新春又临大地,谷中生机勃勃,草木欣欣向荣。 他的七星散手剑法已臻化境,生死门内功也进境惊人,无声无息的浑雄内劲,已可 在八尺内摧毁碗大豆树,五尺内震石如粉。 怪!生死门内功似乎没有止境,没有极限,经过一次高原现象,只要能有大恒 心大毅力,克服高原现象的困境,便已更深厚一分,他一并经过了三次高原现象阻 挠,皆被他的大恒心大毅力所克服突破,日益精进。 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必须出到外面的天地里,必须进人莽莽江湖,寻找彭胜 安。 这九个月不算短的日子里,他以大决心苦练,比平常人多付出四五倍的精力与 时间,总算获得了满意的收获.他决定出现江湖时,每天必须抽出两至三个时辰的 时间,风雨无阻地练功,苦练生死门心法,看看能到达何种神异的境界。 他不知在他昏倒的三天中有人来找过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跌下绝崖的消息。 来人是四明怪客和两位姑娘,他们只找到崖下已化成糜烂的禽兽尸体,分不出是人 是兽,加以君珂坠下之时,被枝叶挂跌不少布片,他们确是认为林君珂已遭奇毒化 掉,凄然离开,天涯海角去追踪银剑白龙报仇去了。 银剑白龙收伏了江南的草寇,应乃师之召,西上归州会合了青城炼气士,回到 青城苦练,宣布出山。目下,他不在师父身边,已到了长江附近,暗中活动,行踪 飘忽如谜,令人难以捉摸。这时的银剑白龙,已非九个月前的银剑白龙可比了。不 仅功力超尘拔俗。罡气已有八成火候,而且赫然成为黑道群雄的领袖,乃是当代年 纪最轻的领袖人物,打着青城炼气士徒弟的招牌,许多武林嗜宿也畏他三分,不敢 出面找他的麻烦。 君珂到了龙游,百宝囊中还有数锭黄金,便换穿了土布衫裤,暗中到江畔小村 去找彭胜安。可借,他去晚了,彭胜安早已离开了。 他取道奔向石埭彭家村,夜间踩探,总算知道了大概,便又奔赴池州府。 他不知彭胜安仍在府衙,在城中定打了一柄三尺六寸长剑,和一根三尺水磨钢 杆,用来代替钧竿,平时用作护手棍,用时扣上白龙筋,便是一根可应付群殴的长 鞭。他这根白龙筋鞭,使将起来,威力不下于他师父银河钓翁的钓竿,十分霸道, 乃是专破内家气功的神刃,所及处,大石头也会被抽碎,连杆全长丈六,委实惊人。 定好兵刃,他到江边打听消息,正顺小北门转向江边,向码头走去。 经过九个月单人独处的苦练,日与禽兽猿猴为伍,他的心情起了极大的变化, 将那些怪物魔君恨得牙痒痒地,他认为,不论是正是邪,都是些不可原谅的怪物, 今后必须以牙还牙,替他们脸上涂颜色准没错。 他对白骨行尸,反而生出感恩之念,他决定不对这个怪物下手,必要时还想帮 怪物一点忙,以酬谢老行尸替他拔针之恩。 他决定了今后的行止,便是要暗中护送彭恩公一家平安到达施州卫,直至恩公 一家安定一年半载之后,再悄然返回家中报命。 距码头还有半里地,麻烦来了。 从码头方向,跌跌撞撞过来了八名大汉,一个个都醉醺醺地灌饱了黄汤,牛眼 通红。春寒料峭,但他们都敞开夹衫绊纽,露出粗壮结实长满胸毛的胸膛,八个人 里面的长腰带上,皆插了一把连鞘牛耳尖刀。 城外路不宽,这是小城门通往江边的小路。八个人互相抱住肩膀,排成一列, 不但已将路挤满,外侧两个人还得踏草而进,踉跄而行。 八个人都在叫嚷呼喝,喃喃不清,忽听中间一名大汉打了两个酒呃,含糊地说: “我说,兄弟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都是跑刀尖的亡命之徒,明,明呃!呃! 明明……天……” 另一个也醉得差不多了,但耳中不醉,接口道:“哈哈!明……明天,明天管…… 管他娘的……” “他娘的那儿话,哈哈哈……”另一个粗鄙地接口。 最先发话的人,连忙接口道:“不错,谁知道几天之后,咱们是否留得命在? 那儿话,哈哈,妙极,今晚且痛快一宵,走啊!” “哼!谁说咱们的命留不住?凭他们那一群,怎能和咱们黑龙帮论短长?”最 右侧一人清醒地说。 最先那人发出一声隐含痛苦的狂笑,说:“别忘了,水上的人有要命龙王在内, 咱们黑龙帮论水上能耐,谁接得下那老鬼?天知道,那独行孽龙竟会让一个毛头小 伙子驱策,怪事。” “哈哈!孟老大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咱们小孤山三鱼,长江三 蛟,谁不是顶尖儿的水上英雄好汉?用不着担心那条老得快进棺材的孽龙。”这是 最左一名大汉发的话。 君珂老远便将他们的话听得真切,心说:“好家伙,是黑龙帮的人,没话说, 不惹我便罢,惹了我,我可要他们好看。” 他泰然自若地向前走,向路中闯去。 八大汉当然早看清对面来了一个落魄青年人,却没想到青年人不仅没有回避的 意思,反而向人丛中间闯到,分明是要在老虎口边拔毛,存心讨野火哩。 中间的孟老大已有九分酒意,登时火起,怪叫道:“哥儿们,瞧这小王八蛋。” 八个人全站住了,瞪大着醉眼注视,一个个脸上全现出轻蔑的古怪神情。 君珂视若未见,将小包裹背上,大踏步向前闯。 路两端,先后有十来个人,知道将有好戏上场,都在远处站住了。 君珂直向中间撞到,步履未变。 “站住!小王八蛋。”孟老大放下抱住左右两人肩上的手,厉声大吼。 君珂没有理他,直迫至孟老大身前三尺处,寒着脸问:“狗东西!你骂谁?” “骂你,你这不长眼的人……嗯……” “叭”一声暴响,孟老大嗯了一声,挨了一记结实的耳光,打得他瞒嘴流血, 大牙跳出口腔,人向右一冲,冲倒了两个同伴,三个人成了滚地葫芦。 众人齐声大哗,右首两人一声虎吼,以“饿虎扑羊”架势疾冲而上,四只大爪 声势汹汹抓到了。 君珂伸右手接住一条胳膊,喝声“滚!”将人扔向身后,直跌滚出三丈外,头 破血流。 同一瞬间,他右腿疾飞,“噗”一声踢中另一人的左胯骨,将人踢飞,跌入路 旁草丛中去了。 他人如疯虎,扑入人丛,抓起一名大汉,抡起人左荡右决,将其余的人全部击 倒在地呻吟鬼叫。 他一脚踏在孟老大的小腹上,冷笑道:“下次再找林某的麻烦,我挖掉你的狗 眼。” 孟老大凶横未改,喘息着叫:“你……你是……是谁,留下万儿。” “我,行不改名,林君珂。” “什……什么?你……你是……” “林君珂,你听清了。去年大闹九华观,偌,就是区区在下。” 黑龙帮的人要不知林君珂三个字,他准不是黑龙帮帮众。去年君珂大闹九华观, 接着是青城炼气士率银剑白龙光临,内外夹攻,火焚九华观,逼得黑龙帮建坛立戒 大典改期,移至潜山举行,建帮大计几乎胎死腹中,君珂便成了该帮的第一大敌, 帮众怎能不知? 八大汉跌跌爬爬,却被林君珂三个字吓呆了,不再呻吟叫骂,爬坐在那儿做声 不得,酒意都被突来的意外所惊醒,睁着火红的大牛眼发愣。 孟老大被脚踏住小腹,痛得他龇牙咧嘴,大叫一声,竟然晕厥了。 君珂夹胸提起另一名大汉,厉声问:“回去告诉你们的首脑们,如果再作孽, 落在林某手中林某要埋葬了你们,替你们引见阎王。” 大汉三魂缥缈,颤抖着说:“林……林大侠,小人即返回龙……龙王庙……禀 报。” “龙王庙在何处?” “在……在下游河湾上,约有五里地,本帮有几位护法坛主在那儿主持其事, 小人定然禀明大侠的话。” “你们快滚!”君珂叫,“砰”一声将人摔下,大踏步走了。 他在码头上打听出彭胜安的官船,要在凌晨启航,便也雇了一条小船,准备跟 上。 他回到城内,先落店投宿,到兵器店走了一趟,取来开了口的长剑和定造的护 手棒。 他江湖经验毕竟还差,身后早已有人钉上了梢,行踪全落在黑龙帮眼线监视之 下。 他身上金银不多,经过一再失手被擒,金珠袋早丢了,只剩下百宝囊中散置的 几小锭黄金,所以手头上显得拮据,不敢住像样的客店,挤在一间叫做“悦来客栈” 中,与许多贩夫走卒混在一块儿。 掌灯时分,他到大厅进食,店中客人多,食厅中挤得满满地,摩肩接踵,煞是 热闹。 他在人丛中挤,想找一处可插上一凳的座头,只顾向前东张西望,却没留意身 后有一个用布缠头的瘦小个儿,亦步亦趋紧钉在他的背后,逐步逼近。 瘦小个儿身穿灰市直裰,袖子比一般的直裰要宽大,尖嘴络腮,鼠目半睁半闭, 像是条病虫。 近了,已逼近到君珂的身后了。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瘦个儿身后,也有一个四十来岁中年人,也步步紧 钉不舍。 中年人身后,又有一个三十来岁极不起眼的黑衣人,若无其事地慢慢欺近。 人太多,彼此都只顾留意前面的目的物,皆未注意后面已被人钉住。唯一不知 凶险也没有人可跟的人,只有找座头进食的林君珂。 黑衣人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中年人右肘曲池穴,左手戟指急点灵台,出手极 为迅疾。中年人骤不及防,应指晕厥,跌入后面的黑衣人怀中。 黑衣人一把将人挽住,向店门半扶半挟,到了人烟辐辏的大街,折入一条小巷, 一看四下无人。一掌拍开中年人的灵台穴,顺手扣住了肩并,将人放倒,沉声道: “老兄,放明白些,不必打主意挣扎。” 中年人知道糟了,问:“阁下,为何在后暗算?” “咱们心里明白,你有何打算?” “阁下先示名号来意。” “啪啪”两声脆响,黑衣人给了他两记正反阴阳掌,将膝盖抵住对方小腹压紧, 冷笑道:“不许盘根究底。说!你是不是银剑白龙派来的奸细?” “太爷是要命龙王的弟兄。” “是想踩盘子?” “可以这么说。”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老兄,坦白些,你不但是想找咱们黑龙帮的线索,还想 擒人带走,真不错,简直是目中无人,到老虎嘴中拔牙,太岁头上动土。你这叫做 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落在咱们手中了。说!你们来了多少人?” “太爷永不会透露口风,你枉费心机。” “你会透露的,说:准备在何处截咱们的红货?” “阁下可向要命龙王问去。” 黑衣人将中年人的穴道制死,挟起他说:“太爷带你回垛子窑,自有人让你痛 快。” 巷口黑影一闪,奔入一个黑影。 黑衣人蓦地旋身,右手掌心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待作势飞出,黑影已经 急促地发话了:“三哥,快走。” “要命龙王的党羽,已经大批奔向龙王庙找咱们的秘坛,秘坛警讯已经传到, 咱们快走。” “大哥得手了吗?”黑衣人反问。 “不曾,那小子机灵,目下还未能逼近,人太多,出手的机会不易抓住,大哥 已经设法近身,不会有因难。” “谁担任接应?” “林香主三兄弟,想必够了。” 黑衣人挟着人转身,投入黑暗之中,一面走一面说:“人多最易下手,像我, 手到擒来,活的尚且容易,要死的该更容易啦,用不着替大哥担心。” 客店食厅之中,君珂在找座位。身后那干瘦家伙逐渐逼近了他的身后,手刚抬, 袖口露出一星银光,看样子,这家伙要动手了。 从背后用刀暗算,扎脊心固然容易,但失手的机会也多,扎中脊骨,部位不准, 很难致命。最佳的出刀位置,是稍向左右偏,从胁下肋骨下端腰际刺人,万无一失, 刀扎人之后,对方主要神经立即麻痹,但仍可移动,只是不能发声,发声则气动, 抽动内腑,必然疼痛难当。假使不动刀,可以将人挟扶而行,刀尖一扳,内腑立即 移位破碎,人便软倒,无法扶持了。 瘦小个儿功力大概未人流,不愿冒险,他要欺近从腰胁下手,所以想向左侧稍 偏些儿。 正当他要出刀的刹那间,有一个冒失鬼刚好用肩撞中君珂的左臂,君珂身躯左 扭,盯了对方一眼。 瘦小个儿惊出一身冷汗,收了手,拈起脚尖左右观望,装作要找人的神态。 左侧不远处有一副座头,八个村夫围得满满地,据案大嚼。其中三人向瘦小个 儿挤挤左眼,嘴角一歪。瘦小个儿也冲三人微微颔首。 三人抹掉嘴角残汁,推椅站起,这是说,吃饱了。 不等小二哥收拾碗筷,君珂便大踏步向那儿挤去。 是机会了,瘦小个儿像个老鼠,也急急向前挤,抢近君珂的左后侧。 他心中大急,引起了君珂的疑心,由于先前挨了一撞,君珂已留心四周的动静, 这是练家子修为到家的本能反应,并非是他已发现身畔已有危机。 “挤什么?老兄。”君珂扭头向瘦小个儿冷冷地问。 瘦小个儿半眯着鼠眼,不住哈腰说:“哦!对不起。人太多,找座位不易,见 那儿有空位,未免急了些,老兄见谅。” “老兄先请。”君珂善意地说。 “别客气,你老兄先一步,先请,先请。”瘦小个儿答。 “有僭了。”君珂扭头举步。瘦小个儿也走,右手伸出了。 第十六章 天涯游子 君河不知危机已迫在眉睫,不,乃是不知危机已在身侧,大踏步向桌旁走去。 瘦小个儿稍后一步,傍着他的身后稍左处举步,右手向前一摆,袖口银星乍现。 功力深厚的高手,平时警觉性极高,任何人想近身暗算,极难得逞。但在人丛 之中,确是不易知道身侧是否有人向他下手,功力再高也是枉然,除非他已练成金 刚不坏法体,因为在未运功护身前,他与常人差不多。唯一可靠的办法,是凭闯荡 江湖所获的经验,察言观色,在人丛中找出那将对自己不利的人。 君珂的江湖经验不是没有,但历练不够,也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间,会有人敢 于公然行凶。 桌旁边有五名食客,其中两人正注视着走来的君珂和瘦小个儿,大概他们也是 武林朋友,目力极佳,乍一看见银星在瘦小个儿袖口出现,脸色一变,情不自禁 “哎”了一声。 君珂聪明绝顶,目光犀利,一看两人脸色不对,而且用骇异的眼神注视着他的 身后,心中一懔,火速扭头一看。 银光一闪,就在这刹那间戮向他的腰胁。 君珂目下的造诣,已大非昔比,反应超人,眼角余光一触银芒,对方的手巳闪 电似的到了胁旁,将半沾衣衫了。 只消让他看到,危险已减掉了七分,猛地一扭虎腰,左手也闪电似的一掌后削。 “嗤”一声响,匕首贴腰肌擦过,将衣衫划了一条大缝,肌肤皮被擦伤,出现 了血痕。 同一瞬间,“噗”一声闷响,他一切掌砍在瘦小个儿的右肩窝上,肩骨应手碎 裂。 “哎……”瘦小个儿狂叫,“叮”一声,匕首落地。 似乎是同一瞬间,刚离开食桌的三名食客,在左右施身猛扑,三把匕首齐吐, 声势汹汹。 君珂火起,猛地身形下挫,一声虎吼,双手左右齐出,下面也飞起一脚,“噗” “噗”“噗”三声闷响,三大汉似在同一瞬间被掌拍足踢,全倒了。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四个人先后倒下,将附近的食客压倒了七八名,狂叫声 大起,群众大哗,乱得一蹋糊涂。 “杀了人!救命!”有人狂叫。 君珂一脚踏住一名大汉,舌绽春雷大吼道:“狗东西,众目睽睽之下,你敢动 刀子暗杀,谁教你的?说!” 大汉哎哟狂叫,挣扎不得,竭力大叫道:“小子,你别狂,黑龙帮岂是省油灯, 你……” 君珂不再问,伸手一掌拍碎他的右肩骨,再撕下他一只左耳,狂怒地叫:“快 滚!不然要你的命。” 他将另三人如法泡制,扯起四条腿,将他们拖出店门外,丢至街心说:“回去 告诉你们的帮主,少派你们这些脓包前来丢人现眼献宝。总有一天,林某要割下天 玄老道的脑袋做夜壶,快滚,不然,哼!” 四个半条命的好汉,强忍痛楚狼狈而起。 君珂返回店中,匆匆膳罢,返回房中忖道:“黑龙帮大举聚集池州,不知是否 与彭恩公有关,我何不前往龙王庙一走,探个明白呢?” 说走便走,立即佩剑挂囊,手持护手棍,衣下盘着白龙筋,专等三更更鼓响时 动身。按夜行人的规矩,三更左右动手是常规,他却想在四更初动手。由这儿到龙 王庙,不过是六七里地,三更正动身,正好。 时辰还早,他和衣躺在床上歇息,吹熄了灯火,一面用胎息锻炼生死门心法。 他却不知,当他在店中将凶手驱走时,龙王庙中剑拔弩张,激斗一触即发。 龙王庙位于城郊大江下游河湾上,本是一处香火不多的神庙,庙附近住有八九 户人家,住的全是天玄教的教徒,也就是黑龙帮池州分帮的北坛所在地。池州分帮 的秘坛,则设在九华山的法华古刹中。 目前,由于北坛接近码头,帮中高手便在这儿聚会,由几名总帮护法主事,在 这儿发号施令,而总帮主也就是天玄教教主天玄观主。目下却不在这儿,他用不着 为了些小油水出面。 黑龙帮消息灵通,眼线密布江湖每一角落,已探出银剑白龙亦在调集黑道群雄, 要在半途截下官船。便飞传信令调集帮中高手,要和银剑白龙一拚。 黑龙帮帮主二师弟天洪道长已经赶到,带来了总帮三名最凶狠的护法。他们不 知道银剑白龙志在彭胜安,却以为对方要截他们的财路,这怎成? 天洪道长不是个肚子里可以撑船的人,上次青城炼气士和银剑白龙火焚九华观, 死伤惨重,余恨未消,账摆在那儿难以了结。仙霞岭再夺林君珂,不啻火上加油, 双方的仇愈结愈深,无法化解。老道心中大恨,这次决定要向银剑白龙算算旧债新 仇。 本来,双方的仇恨,已由千手如来出面与天玄观主谈判过。说是今后双方丢开, 由千手如来奉送一千两黄金作为赔偿九华观的损失,数目不少,但武林人对面子问 题十分认真,这正是让黑龙帮光彩的好机会。因为千手如来在江湖上的名望,除了 他的死鬼兄弟李胡子,他的大名可说是宇内闻名,有他出面赔礼,黑龙帮不啻是平 步青云。 附带的条件,是银剑白龙今后不过问黑龙帮的事,各行其是,和平共存。 天玄观主事实上也不敢招惹青城炼气士,也不敢和千手如来翻脸,只好收下了 千两黄金,仇恨两消。 但他的师弟天洪道长,却万分不自在,九华观的血债,刻骨铭心无日或忘,怎 肯甘休?恰又碰上银剑白龙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傲青年人,根本不将黑龙帮放在眼下, 两下里一凑合,枝节横生了。 这次主持劫船大计的人,是要命龙王挑大梁。这个老家伙被银剑白龙用慢性毒 药所制,表面上不得不听任驱策,在骨子里,却将银剑白龙恨入骨髓,他在静候机 会,等将着那一天到来,惟恐天下不乱。他要在银剑白龙肚中安下致命的火药,总 有一天要在火药上投入一把火。 要命龙王这次主持大计,不仅将黑道凶魔安置在前途等候,也将银剑白龙唆使 至上游预定下手之处埋伏,他自己在池州,毫不客气处处与黑龙帮为难,明暗下手, 先将这把火拚的火点燃,更把事情闹大,不可收拾最妙。 二更天,他带了一批黑道高手,浩浩荡荡迳奔龙王庙,要找天洪老道的麻烦。 沿江边有一条小路,婉蜒通过江边的两座村落,直达五里外的龙王庙、极为好 找。 三月二十五,天上没有月亮,冷风凛冽,寒气袭人,天宇黑沉沉,云沉风恶, 人在黑夜中急走,没有任何声响发出。要命龙王领先急射,他后面共有三十余名江 南附近有名有姓的黑道英雄。 江心中,六艘梭形快艇上坐满了人,全都是长江的水上好汉,银剑白龙的党羽, 驶向龙王庙河湾。 天洪道长早已得到消息,龙王庙已成了危机四伏的馅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 待着鱼儿进网,鸟儿入罗。 要命龙王背系龙须刺,大踏步领先飞掠,转入了河湾,已可看到河湾底部龙王 庙庙前高挂着的天灯。 小路左滨大江,长满了干枯的芦苇,右是放满了水的稻田,间或有不少凋林散 处其间,三月天,草木还未开始放叶,只抽出一了点嫩芽,象征着春天而已。 正走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小径前面一座白杨林前,突然出现了 六名浑身黑衣的人影,天太黑看不清面貌,只可看到朦胧的人影,和他们背上的兵 刃形状,幽灵似的出现在林前,一字儿排开将路挡住了。 要命龙王呵呵一笑。挥手将身后的人止住,独自上前,在六名黑衣人身前站定 说:“呵呵,诸位好。” “咱们都好。彼此彼此。”中间黑衣人用苍劲的嗓音答。 “尊驾是谁?是要拦截咱们吗?”要命龙王冷冷地问。 “在下池州分帮主,铁爪神鹰马良,阁下该有过耳闻。说拦截,听来逆耳,特 请阁下转回地州,龙王庙地方太小,不敢接待诸位的大驾。” “呵呵!你不接待也就罢了,不必管咱们的行止。贵帮的天洪道长来了吗?” “天洪道长不在庙中?就在诸位身后。” 要命龙王与众好汉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十余丈小路中,一字儿排开三四十名 黑衣人,中间,站着四名老道,其中之一是天洪老道。 路左芦苇前,缓缓站起十六名黑衣人,手中各捧着一具诸葛连弩,引弩待发。 路右田畛间,也冒出十六名黑衣人,每人手上是一把强弓,箭已在弦,齐向这 儿比划,候令放箭。 同一瞬间,铁爪神鹰所立处,在一阵洪亮的长笑声中,出现了二十名手持火把 的大汉,擦火折子燃着了火把,光火熊熊,照亮了附近数十丈地域。 要命龙王心中一懔,但口中却说:“哈哈!咱们像是身陷绝地了呢?这些弩箭, 据我看来并无大用,马分帮主,你说可是?” 铁爪神鹰皮笑肉不笑地答:“这仅是本帮北坛外围第一层,虽无大用,至少可 留下贵伴当一半人,只多不少。马某已奉帮中信令,请诸位转告银剑白龙,敝帮的 事,少管为妙,在咱们口中夺食,不啻断人买卖,这道理尊驾当然明白,江湖规矩 用不着在下多说。请!” 铁爪神鹰向来路伸手应引,虽说是请,事实是下逐客令,予以难堪。 要命龙王不是不知权衡利害,而是他根本不安好心,要挑起双方火拼,自不能 乘机退走。他想立即发动狂攻,但又珍惜自己的性命,万一自己也溅血当场,岂不 太冤?冒失不得,便说:“尊驾认为老夫会就此一走了之吗?” 远处的天洪老道突发冷笑,厉声说:“姓龙的,贫道已尽江湖礼数,阁下再不 识相。休怪贫道不留余地。” 要命龙王还未回答,他身侧一个干瘦老头儿接口道:“牛鼻子,你敢按江湖规 律,和我南山豺叟下场一斗吗?今晚月黑风高,正好松松筋骨,如何?” 天洪老道正想走出,另一名年届古稀的老道伸手虚拦,摇头低声说:“二帮主, 不可,他们从水上入侵的人快到了,为免前后受敌,必须先赶他们走,何必和他们 一般见识?” 天洪老道不住颔首,颇以为然,蓦地将手高举,大声道:“南山豺叟,目下贫 道没空,你记住了,日后贫道会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说完,大喝道:“准备动 手。” 诸葛连弩伸出了,箭手挽弓了,其余的人撤兵刃了,恶斗将起了。 要命龙王向同伴挥手说:“咱们走,后会有期。” 铁爪神鹰举手大吼。“送客。” “砰”一声暴响,树林中升起一枝蛇焰箭,婉蜒破空而上。在半空中爆散,满 天流星纷坠。 要命龙王率众人往回走,各自运功戒备。 天洪老道一群人,向右侧一处荒田退去,让出道路。 要命龙王一面走,一面用传音人密之术,向身畔的人交待,不知道他说了些什 么。 经过弩手近旁,相距不足三丈。 “哈哈哈!”要命龙王发出三声狂笑,人丛中飞出上百件暗器,无声无影射向 十六名弩手。 天洪一听笑声中饱含杀机,蓦地大吼:“动手!” 人算虎,虎亦算人,双方都没安好心,竟在同一瞬间爆发起战火。 要命龙王笑声一落,暗器已出,三十余名悍寇亦同时翼一起发难,贴地扑向芦 苇前的弩手。 崩簧脆呜,弓弦狂震,狂叫声雷动,人影纷窜。 “噗通通……”水声乍响,要命龙王已率同伴冲出芦苇。跳入水中走了。 “哎……”有人倒了,狂叫声动人心魄。 十六名弩手,只有三名伏地躲避逃得性命。 要命龙王三十余名高手中,有十名倒在血泊中,箭矢如雨,人又猬集,不死何 待? 同一瞬间,江湾中火把齐明,岸上人与人斗,水中船只横冲直闯,双方的埋伏 高手全都发动了。 天洪老道百密一疏,不想在龙王庙附近动手,免得波及秘坛,却没想到要命龙 王存有拚死之心,解决了他安排下的弩手,向最危险的地方冲,且先用暗器开道, 跳水逃出重围。皆因诸葛连弩一发九枝,十六具弩列阵,任谁也不敢冒死前冲,但 要命龙王却冲了。他们先用暗器开道,再伏地避箭,贴地急冲,果然冲出了重围, 仅留下了十具尸体。 这事闹大了,双方不再派人谈判理论,各行其是,大江左右血腥处处,开始寻 仇暗杀,明暗俱来。 龙王庙中,天洪老道正在召集帮众善后,三更末,庙中仍灯火通明,外面已来 了不速之客。 天洪老道已分派了人手,对付池州府的林君坷,没想到派去的人差劲,他这儿 又难以分身,所以始终不知道池州府的人并未得手。 四个被君珂拍碎肩骨撕掉耳朵的人,刚出城便被银剑白龙的暗线全部解决掉, 尸身丢下了大江,所以消息并未传到龙王庙。 君珂在三更正稍后些儿动身,他不准备再返回客店了,预定从龙王庙转回时, 直接到码头上船上航。 池州城门已闭,但关不住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飞越城墙,走上了到龙王庙 的小径。 龙王庙的外围,警卫森严,暗桩遍布,步步危机,防范要命龙王一群人去而复 来。 君珂不知这儿曾经发生过拚斗,展开轻功沿小径飞射,不啻是飞蛾扑火。 正穿入先前铁爪神鹰出现的白杨林,他目力超人,突觉眼角有人影闪动,细小 的淡影急袭他的身侧,听不到声音,因为淡影飞得比声音快,等他发觉时,淡影已 到了身右侧了。 幸而他在眼角瞥见人影时,心生警兆,生死门神功立刻被自卫的本能诱发,一 声怒叱,他凌空直升八尺,突又闪电似的降坠,闪入一株树干下,一晃不见。 九支弩矢全部落空,崩簧狂鸣,箭啸刺耳。在他下坠飘落的刹那间。另九支劲 矢在他头顶呼啸而过,假使他仍向上升,麻烦大了,相距太近,弩矢力道奇猛,说 不定会击破他的护体生死门神功,因为仓卒之间,他只能运起三四成功力,难禁劲 弩一击。 他这时的轻功身法。比往昔高明多多,快逾鬼魅幻形,闪至劲弩发出之处。 两个黑衣人在树根下匿伏,这时正同时挺起上身,一名黑衣人正将箭矢纳人箭 匣,讶然低声向同伴说:“咦!钱兄弟,咱们莫非是眼花了吗?” “咱们苦练二十年,耳目锐敏不凡,怎会眼花?”另一个答。 “那么,刚才的灰影是人是鬼?但看人化轻烟上升,一闪不见,他娘的邪门。” “是啊!如果是人,人呢?” 蓦地,他感到后颈上加上了一只大手,一股寒流从他的丹田下往上冒,空间里, 荡漾着君珂的声音:“人在你身后,老兄。” “哎……”他叫,只叫了半声,颈骨已经碎裂,完蛋了。 另一黑衣人倏然转身,突觉手上一轻,匣弩已被人劈面夺走,右期门穴一麻, 身躯摇摇晃晃向下挫。 君珂丢掉夺来的诸葛连弩,一掌拍开贼人的穴道,扣住他的右手肘,沉声道: “带路,老兄,龙王庙。” “你……你是……是谁?”黑衣贼虚脱地问。 “我,林君珂,你们的死对头,快领路。” 林木深处,突然“砰”一声大震,一枝蛇焰箭冲天而起,黑影纷现,有人叫: “相好的,咱们替你领路。” 君珂一把夺过黑衣人腰上的箭袋,“噗”一声,一脚将贼人踢飞,人向后飞退, 到了林缘,亮声叫:“你们人太多,只要一名带路就成。出来,林某人先收拾你们。” 他插好护手棍,准备拔剑,黑夜中且有树林,白龙筋鞭太长,不易施展,他要 试试自己的七星散手剑威力如何。是否经得起考验。 一道灰影飞跃而至,长剑如经天长虹刺到,叫声亦到:“什么人?你好狂。” 君珂直待剑至身前半尺,方拔剑挥出说:“林君珂,你该知道。” “铮”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乍起,接着剑影腾跃,响起两声慑人心魄的剑啸, 人影倏止。 “哎……”灰影狂叫,身躯摇晃不定,仍在踉跄支持,不令身躯倒下。“铮” 一声,长剑猝然坠地,手向胸前一按,晃了两晃,“噗”一声向前一仆,脑袋正伏 在君珂的脚尖前,身躯略一抽搐,便寂然不动。 君珂站在那儿,整个人成了化石,左手剑诀直立胸前。右手长剑成“朝天一柱” 式,屹立不动。似乎,刚才并没发生过任何事,那飞跃的人影,动人心魄的狂叫, 都是下意识所产生的幻象,任何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刚才拔剑挥出,错开对方的长剑,一振一挥,七星散手剑法出手,未受任何 于扰,闪电似的在对方胸前留下了七个剑孔,快!快得连他自己也无法看清,没有 对方闪避的机会,更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静静地屹立在那儿,忖道:“不行,如此出手必死,太残忍了。我用不着太 过迫近,生死门奇功成一线由剑尖发出,可以由点字诀变为挥拂,岂不甚好?” 他在无意中又发现奇迹,脑中灵光一闪,体会出剑道神髓,七星散手剑法正式 臻于完美,在凶猛迅捷中,揉入了轻灵、诡异、飘逸潇洒的精华。也由于这次体会, 日后他的无敌剑法下,少死了不少冤魂。 他脑海中灵光闪耀,立即映现七招剑法所欲幻变的要诀轮廓,如果不愿置对方 于死地,便可在瞬间中改换手法,伤人而不毙人。 这时,四周皆出现了无数黑影将他包围住了。刚才一招未接下的灰影,可能是 辈份极高的成名人物,一照面便莫名其妙地倒了,所以将其他的贼人吓傻啦! 第一支火把刚燃起,君珂也从已整理好的思路中回归现实,放眼四顾,心中一 懔。 人太多,有弓有弩,也必有暗器,被困住啦!怎成?再不脱身,岂不任人宰割? 目下他们合围,阵脚未定,大有可为。 “杀!”他怒吼,人化轻烟,剑化狂风暴雨,动即如虎跃龙腾,直向东北方向 冲去。 东北,是树林,树林东北不远,正是河湾底部,龙王庙滨河不远,天灯在庙前 旗杆上摇晃。 迎面挡着十七八名黑衣人。还来不及用刀剑出招,剑芒已经射到,吼声人耳。 刀飞、剑折、血洒荒林。剑影漫天中,人群辟易,但见电芒飞舞,黑影狂叫, 纷纷倒地。 君珂闪入林中,身后惨叫声惊天动地,他不再理会,展开轻功向龙王庙掠去, 身形一闪便杳。 旗花爆响,天空中火球纷坠,怪!人声实然沉寂,只有寒风掠过树梢的啸声。 他以为贼人定然纷纷现身,和他决一死战,岂知正好相反,看不到半个人影。 龙王庙并不大,只有两进殿堂,原有的灯火全部熄灭,只有旗杆上的天灯仍在 黑夜中摇曳。 他踏入庙前广场,向四周打量。庙右七八座四进院,寂静无声,如同死域。 黑黝黝的庙堂灯火全无,庙门大开,没有任何声息,鬼影俱无。 “咦!怎么没有人,刚才有人在这儿放旗花,难道说,他们都撤走了不成?” 他自言自语。 他运功护体,剑尖斜指,大喝道:“有人吗?滚出两个来答话。” 没有人,只有庙门口塑立在那儿的鬼卒,毫无回音。大殿中,神像和虾兵蟹将 朦胧欲动,鬼影憧憧,沉闷的回声在空间里振荡。 “唔!不对,我可不能站在这儿被人当箭垛用。”他想。 意动身随,人化轻烟,突然折向后射,退到了广场边沿,那几栽了两行杨柳, 还未抽条,疏疏落落,迎着寒风呼呼厉啸,不住摇曳。 “退回去!”身后有人大吼,苍劲有力,中气充足。 身后随着喝声,劲风压体,如山洪怒泻,力道万钧,如果被击实,性命可虞。 “太爷不听你的。”他也出声叱喝,右旋身剑随身转,一剑振出。 剑气一触劲风,突发隐隐风雷,双方迎个正着,罡风四射,“叭”一声暴响, 人影倏分。 原来是一个袍袂飘飘的高年老道,左手吐出一掌,右手拂尘猛抽君珂后脑壳, 君珂剑上已注入生死门内功,不但震散了袭来的掌劲,也接住了拂尘,双方相交, 行雷霆万钧的全力一击。 君珂退了一步,举剑的手稳如山岳,说:“不要脸!老道。你的偷袭手法高明 之至,可是却劳而无功。你,年高辈尊,竟然在背后偷袭,不惭愧吗?” 老道横飘八尺,怔在那儿,眼中寒芒闪动,似若不信是事实。被君河一惊,激 怒得像头疯狗,将拂尘插在衣领上,顺手拔出冷电四射的长剑,徐徐举剑,一步步 沉稳地逼近,厉声道:“小畜生,你果然了得……” “当然了得,不然怎敢闯虎穴龙潭?”君珂抢着答。 老道已逼近至丈内,往下问:“你叫林君珂?” “不错,武林后学。天涯过客之子,银河钓翁之徒。我,可以叫天涯游子林君 珂。你可以告诉贵帮帮主,我天涯游子不想管闲事,但也不许可有人找我的麻烦, 再找我,便是生死对头,在下绝不甘受欺侮。” 他信口胡扯,天涯游子的绰号,却不径而走,武林中正式有他一席之地。 老道左侧,鬼魅似的飘出一个人影,又是个高年老杂毛,大袖飘飘一晃而至, 往左侧一站,用洪钟也似的嗓音说:“青年人,你的口气像在示威,也似教训人的 口吻,不知天高地厚。” “老道,你说对了。”君珂冷冷地答。 右侧柳树暗影中,冉冉出现另一名老牛鼻子老道,同样身穿大红道袍,但晚间 看去却成了黑色。这老道像个幽灵,轻动已臻化境,似乎足不沾地,飘浮着随风荡 到,桀桀大笑道:“道兄们这位施主牙尖嘴利,狂傲不群,咱们何不将他擒住,引 银河钓翁老怪物出来现现眼?”一面说,一面堵住右首方向。 君珂已看出三老道的功力,但身怀绝学艺高人胆大,夷然无惧,呵呵大笑,狂 傲地说:“老道们,先说出你们的身份,咱们今晚一决生死。看银河钓翁的门人, 是否浪得虚名。 对面和他换了一招的老道冷冷地说:“贫道无亏,人称我七煞道人黑龙帮总坛 护法,八大金刚之一。” 左首老道背着手,泰然地说:“霍山真如道人,也是八大金刚之一,总坛护法。” 右首老道拍拍剑鞘,桀桀笑道:“神剑羽士虚云,在白莲会无人不知,在江湖 无人不晓,目下荣任黑龙帮总坛护法,八大金刚之首。” 君珂对武林陌生得紧,根本不知这些人的来龙去脉,不知即不怕,心里不受威 胁,大笑道:“凭你们这种材料,也配称护法金刚?笑话了。你们身为玄门弟子, 却称为护法金刚,离经叛道,未免太不像话。这儿四周群丑四伏,人数上百,叫他 们都现身,看看你们这些金刚如何护法.你们是三人一起上呢?抑或是保持尊严, 不要命逐个下场?” 他的话狂得令人受不了,怪!三老道似乎没生气,七煞道人向真如道人说: “如道友,这家伙竟向咱们三人叫阵。荒谬绝伦地要咱们同时下场哩。” “将死的人,大多是神经不正常,难怪他。”真如道人不瘟不火地答。 君珂哈哈笑说:“哈哈!七煞老道,刚才咱们已硬碰一招,你根本不行,一比 一你准倒霉的。” 七煞道人不啻被君珂揍了一记耳光,无名火起,一声怒啸,挺剑飞扑而上,无 数剑影飞腾,虚虚实实向前急射,剑气厉啸,刺骨罡风怒卷。 君珂默运神功,泰然向场中心退,长剑左封右切,只守不攻,他要先看看对方 的剑路。心中在替对方估计攻招的部位,一面退向场中心,以便等会儿施展。 他的身形进退从容,在对方的漫天剑影中,似在翩然起舞,每封一剑,剑尖定 然反指对方胸腹,“叮叮叮”一阵脆响,也传出阵阵龙吟虎啸似的振呜。 七煞道人的七煞剑法十分凶猛狂野,连攻八招二十四剑,步步进逼,剑势如长 江大河滚滚而出,将君珂逼得退至场中心了,足足抢近了六七丈之远。 两侧,神剑羽士和真如道人也步步跟进,紧守住两侧,像在监视着君珂,不许 他打主意逃命。 君珂是有心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不错,七煞道人的七煞剑法,确是 了不起,足以傲视江湖,但比起他的七星散手剑,差远了。 他脸上本是神情肃穆的,这时泛起了冷酷的笑容,杀机怒涌,左手剑诀开始外 引,心说:“第十一招,我要你好看。” 第九招三剑忆攻完,君珂不退了。 第十招,三剑连绵而至,君珂的右足向前探进了。 旁观的神剑羽士是剑术大行家,不然怎配称“神剑”?他旁观者清,已看出不 妙,反手拔剑大叫道:“道友小心……”声出人动,飞扑而上。 “喂!着!”这是君珂的暴喝,打断了神剑羽士的话。 银芒突化一重光幕,迎住飞扑而上的神剑羽士。 同一瞬间,七煞道人狂叫一声,飞退五六步,远出三丈外去了。 似乎也在同一瞬间,“铮铮铮”龙吟狂震,人影八方急闪,剑芒狂舞,吞吐如 电芒灵蛇,罡风如隐隐殷雷,双剑相错所爆发的火花,连续爆射。 “刷”一声,神剑羽士的大袖飞走了。 “嗤嗤”两声厉啸,剑芒在神剑羽士胸前连拂两次,击破他的护身真气,胸前 襟开了两条裂缝。 “着!”激斗中,响起君珂一声冷叱,银芒划出一道光弦,从神剑羽士的胸腹 交界处划过。 “哎呀!”神剑羽士惊叫,拂剑飞退丈余。地上,掉下他的腰带,断了。 远处,七煞道人胸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裂痕,鲜血从衣缝中沁出,一滴滴往下 流。他突然以手捣脸,仰天长号,不胜悲愤。这两划,击毁了他辛苦挣来的名头, 从刀山剑海中闯出来的名号毁于一夕,他伤心已极,比杀了他还难受,怎不呼号? 神剑羽士目定口呆,意不似信地颤抖着的左手,如见鬼魅地摸着胸前的十字裂 缝,缓缓抬头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君珂,突然切齿道:“罢了!神剑的名号让给 你。” 君珂仗剑屹立,神定气闲,冷冷地说:“在下不敢自诩神剑,天涯游子的名号 很好。” “你这种剑法何名?” “七星散手剑法。” “传自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 左侧的真如道人撤下了长剑,大叫道:“咱们三人联手,毙了他,图谋须及早, 不然后患无穷,用不着计较武林规矩,上!” 龙王庙中,突然灯火通明,庙门口出现了天洪道长,飘然举步走来,一面说: “无量寿佛!” “二护法所言,确是至理,为了本帮的声誉,必须斩草除根永除后患。这小畜 生乃是银河钓翁老不死的门人,论辈份,算起来相当高,值得咱们同时出手。”说 完,伸手拔剑,大喝道:“弟子们现身,准备上。” 四面八方人影憧憧,河湾中十余艘小船上,也纵上不少黑衣人,伸手拔剑,刀 剑如林声势汹汹。 君珂以奇快的手法收剑人鞘,撤下了护手棍,伸手在腰中一拉,扣上了姆指粗 的白龙筋。人群四面合围。弓弩无用武之地,如果用,定会伤了自己人,所以他反 而心中大定。 白龙筋弹性极佳,棍一抖便成了一条全长一丈六的银色软长鞭,他仰天长笑说: “黑夜中刀剑无眼,人多反而缚手缚脚,驱羊闯虎,老道,你好愚蠢,看我天涯游 子手中白龙筋鞭,是否有辱师门,杀!” 接着,他发出一声龙吟似的长啸,“叭”一声暴响,白龙筋鞭突化长虹,飞射 天洪老道。 三名护法老道齐发怒吼,三剑齐出,以君珂为中心,三面合围。 天洪老道近来功力大进,一声暴喝,剑化一道光幕,幕中射出无数淡淡剑影, 风雷乍起,排山倒海似的向君珂迎面攻到,要从白龙筋鞭下切入。 君珂以神奇的步法向左一晃,手腕一阵急翻,白龙筋鞭宛若银虹盘舞,突由四 面八方向中急聚。 “叭叭!叭!叭叭叭!”一连串清脆的爆裂声骤响,如同大年夜的花炮爆炸, 但见银龙漫天彻地狂舞,人影已杳,将四支长剑逼得八方游走,根本不能近身。 想当年,银河钧翁的一根钓竿!横行天下,几乎未逢敌手。君珂不但已得竿招 的神髓,更揉入保命三招的神奇步法,加以功力已练至登堂人室,威力倍增。鞭长 有支六,鬼神莫测,令人无法欺近。而且白龙筋不畏宝刃,弹性极大,不论硬攻抑 或闯巧招,皆运用自如,一寸长一寸强,力敌四支长剑,气吞河岳凶猛地狂攻,根 本用不着取守势,形成绝对优势。 罡风怒号,斗场烟尘滚滚,圈子愈张愈大,但见剑气飞腾,中间无数银虹吞吐 不定,似乎化成数不清的鞭影,矢矫如龙,分袭四名老道,厉啸声令人闻之气血下 沉。 正激斗间,银龙又是一变,由八方抢攻变为专向一人进袭,君珂已将生死门神 功发挥至颠峰状态,啸声变了,反而没有先前刺耳。 四老道盘旋进击,各攻十余招之多,说来话长,其实为时甚暂。 君珂招法倏变,四个宇内高手迫得他脸泛杀机,他要下杀手了,猛地一声长啸, 身形轻疾,左冲右突来去如风,抖鞭崩开天洪老道的长剑,“挣”一声鞭梢快似奔 雷,借剑上的反震潜劲,蓦地旋身就是一招“渔翁拂钓”,猛抽右后方的真如老道, 并沉声大吼:“着!躺!” 真如一声大喝,左闪、错肩、抛步、举剑轻拨,他要乘机切入,从鞭侧欺近递 剑。 岂知他的剑一触白龙筋鞭,鞭上突然发出一股奇大的吸力,迫得他站立不牢, 向右一倾,马步虚浮,已无法揉身扑进,先机已失。 这刹那间,君珂手腕一震。剑吸住的交点前端,突然向右反卷,“叭”一声暴 响,梢尾突又一振一抖,以无可比拟的奇速,向下反拍。 真如老道防得了鞭身,控制不住鞭尾,躲得了鞭尾,防不了鞭梢,正击在他的 右后腰,拍一声击个正着,只打得他皮破肉绽,最高明的内家气功,也禁不起白龙 筋鞭全力一击,皮开肉裂,直抵脊骨。脊内也伤得伤不轻。 “哎唷!”他狂叫一声,人向左一冲,奇大的推力,将他冲倒在地,滚了两滚, 不等身躯停住,脱手将剑拚全力向君珂掷去,并大吼道:“咱们同归于……”话未 完,他已感到痛入心脾,难以忍受,用力太过,竟然昏倒了。 君珂顺手振鞭,鞭身一弹,“叮”一声,击中飞射而来的长剑,剑以更迅疾的 奇速,射向神剑羽士。 “着!”他又吼,乘神剑羽士避剑的刹那间,白龙筋鞭已将已受伤的七煞道人 右腿卷住,裤管和皮肉陷近腿骨,手腕一振,七煞道人狂叫一声,凌空飞起,急撞 天洪老道,白龙筋鞭仍随人射出了。 天洪老道只看到七煞道人狂叫着撞来,没看到人后的白龙筋鞭,因为君珂的出 招功架,不需面向着欲想攻击的人,四面八方皆可出手,他这时正面向着手忙脚乱 的神剑羽士,而且左掌似乎正待机击出,向前逼进。 “叭”一声暴响,鞭梢从七煞道人身下突然吐出,击中天洪持剑的右手,剑柄 碎裂,他的手指连带遭殃,断掉了小指和无名指,如果稍上一寸,他的右掌全完了。 “哎……”他狂叫一声,断剑堕地,接着“砰”一声响,被七煞道人撞倒在地。 这不过是极短暂间的事,说来话长,一连串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喝声叫声、 鞭声、撞击声,密如连珠,看去三个人是一个接一个倒地,四个人只剩下心惊胆落 的神剑羽土了。 君珂一看时候不早,人向回路急射,大吼道:“挡我者死。” 那一面共有二三十名黑衣人,同声呐喊,刀枪齐伸,像潮水般迎面截住向里涌。 白龙筋鞭化成一个风雨不透的银色光球,向人丛中疾滚,但听狂叫声撼人心弦, 血肉横飞,刀枪飞抛数丈外,现出一个三丈宽阔的缺口。 银色光球从缺口滚出,所经处人潮向外翻涌,只刹那间便突破了重围,地下倒 了十八具尸体。 银色光球如同鬼怪,一闪不见。夜空中,传来一声动人心弦的长啸,啸声一落, 君珂那直震耳膜的语音传到:“黑龙帮的好汉们,今后知趣些,不必再找我天涯游 子的麻烦,不然咱们便得血肉相见,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此后,天涯游子的绰号,代替了“林君珂”三个字。天涯游子大闹池州府龙王 庙,独斗二帮主与八大金刚其中三名护法,突破百余高手的重围,来去自如,如入 无人之境。这些消息,以奇快的速度传向江湖每一角落,一举成名。武林中消息传 得快,也愈传愈离谱走样,天涯游子的相貌,人言人殊。有的说是丑八怪,有的说 是花甲老人,有的说他是个虬须大汉,却没有人说他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人,少 年人怎有如此出色的超人造诣? 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便是黑龙帮的帮众,天洪老道脸上无光,封锁了消息,但 消息仍往外传,封不住。而且,天涯游子不久之后,又正式与武林人物冲突,他自 己不隐瞒行踪,谣言终于澄清了。 君珂突破重围,直奔码头。这一次凭真才实学的狠拚,他已坚定了信心。在九 华观之时,他接不下天洪老道,如果没有崔小妹用金外暗袭,那次便得死在老道剑 下。而今晚,四老道中,天洪最差劲,虽比往昔强得太多,仍显得蹩脚。他力斗四 人,不但将他们击溃,而且多少还替他们留下一点伤痕做纪念,这证明他经得起考 验,跻身绝顶高手之林而无愧色。 他沿小道急走,感到有点疲倦,收了白龙筋鞭,放慢脚程,一面用生死门心法 调息,不久便恢复了精力。 他所创的生死门心法,乃是以胎息为主干,不需打坐吐纳,这种最可贵的神奇 心法,如果不是被人逼攻,还可在拼斗中调息哩。 远远地已可看到黑黝黝的城墙,天上彤云密布,看不到星光,无法分辨目下的 时刻,城内的更鼓声又不易传出,他想:“不知此时上船,会不会早了些?反正彭 恩公的船大,走得慢,其实我用不着急急赶去的。” 这儿是分岔小道,右往北门码头,左通小北门,已经没有水田,乃是城郊的旷 野,凋林疏落野草枯黄,一些新芽从地底抽出,三月的江南,其实并未全绿。 他走上了右面小径,不远处,径左右一座桃林,盛花期已过。桃叶青青。他到 了桃林中段,突然站住了,冷冷地说:“老兄,你们有两个人。站出来,看看是敌 是友。” 当他经过桃林中段时,眼角已瞥见林中有两个黑影,分别倚靠在两株桃树干上, 寂然不动。两人所立处,距小径约有四五丈之遥。 他站在路中,并未转头向林中瞧,仅用眼角余光留意两人的动静,一面运功戒 备。 两个黑影身材高大,桃林甚密,夜黑如墨,按理不易被林外的人所发现,可是 仍然被君珂见到,大概他们心中大为震惊。两人都未移动,传出了细如蚊蚋,但却 又直震耳膜,阴森森的喉音入耳:“你的声音,告诉了老夫你仍是个孩子。” “江湖无辈,英雄无岁,阁下,用不着管在下是否年轻。”君珂也冷冰冰地答。 他口在说,心中却在暗忖:“唔!这人的口音有点厮熟,似乎曾在何处听过哩!” 桃林中的人又说话了:“好小子,你很狂。” “狂者进取,该狂。”他仍用冷冷的喉音答。 “你是谁?” “天涯游子!” “我问你姓甚名谁。” “用不着盘根究底。” “还要问你的师门。” “阁下,你自己还没说呢,未免太倚老卖老了。” “你的臭嘴讨厌。”对方的口音极为不悦。 君珂缓缓转身,面对桃林,冷哼一声道:“阁下的嘴更为令人厌恶,在下不想 和你计较。” 说完,转身扭头便走。黑影疾闪,叱声亦到:“哪儿走?留下。” 君珂倏然转身,他感到劲风压体,不动手是不行了,反正在黑龙帮势力范围之 内,不会有好人,既然动手,少不得要拚个你死我活。 他的感觉告诉了他,对方正用左手扣向他的左肩,也就是说,右手可能另隐杀 着,便向左梢闲,大旋身左手疾勾,要反扣对方的手腕。 果然不错,对方的右手已攻到后心,“小鬼拍门”闪电似的欺近便拍。 他也向左一闪,右掌也攻出一招“小鬼拍门”,便接对方的右掌;捷逾电闪, 这刹那间,他已看清对方是一个身着黑衣,腰悬宝剑,雄伟高大的丑恶白须老头儿。 双方出招都快,也不想收招,“啪”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劲道四散,两人身 躯都晃了两晃。 “咦!你果然了得,再拚两掌。”白发老儿叫,双掌齐翻,攻出一招“推山填 海”,掌出风吼雷鸣,阳刚的凶猛掌力,排出倒海似的攻到。 君珂先前为了保全实力,掌力留了三成,这时一听掌风不对,不拚是不行了, 一声沉叱,也来一记“推山填海”,硬碰硬生死一决,用上了最愚笨的打法。 “嘭嘭”两声暴响,罡风劲气迸射,接实了。白须老儿须尾飘扬,“登登登” 连退三步,双足陷入地中,挫腰腑体方将身形止住。 君珂只退了一步,右足后移,蓦地大吼道:“公平交易,你也接我几掌。” 声出,猱身迫近,双掌一前一后连续拍出,仍是硬攻中宫的招法“惊涛裂岸”, 挫身进击,无比凶猛的潜劲如巨浪排空,斜压而下。 “老夫接下了。”老家伙厉叫,事实也不容许他不接。 “啪啪啪!蓬蓬!”劲道接实的音爆震耳,五掌连击,打出了真火,一记一落 实。 人影急退,白须老儿直退人桃林中,君珂气吞河岳,豪壮地逼进,连续发掌。 紧追不舍。两侧的桃树被具有爆炸性的气流所撼动,树叶飘坠,猛烈地摇撼颤抖。 林中站立的另一黑影知道不妙,一声大吼,从侧抢近“铮”一声,长剑闪电似 的出鞘,叫声道:“接我双尾蝎黄立晖一剑,着!” 声到剑到,“流星赶月”攻向君珂左耳门。 君珂右掌急拍剑身,一听对方自称双尾蝎,立即撤回了五成功,“叭”一声, 拍中剑脊,双尾蝎连人带剑飞出丈外,“碰”一声撞中一颗树干,人“嗯”了一声, 几乎栽倒。 君珂人如电闪,飞退出林,站在路中叫:“双尾蝎,你是曾在九华观出现过的 黄立晖?” 双尾蝎被撞得昏头转向,虚脱地答:“正是在下……” “你仍帮黑龙帮卖命?” “在下与恩师正要捣黑龙帮的秘坛,阁下是谁?” “你用不着问,只消知道我叫天涯游子便成。” 先前被迫退入林的白须老儿,已经调息复原。这时晃身出林,“铮”一声,撤 下一把寒芒如电的宝剑,一步步逼近君珂,阴沉沉地说:“好小子,你的修为值得 骄傲,拔剑!我独剑擎天冯如虎还要领教你的剑上功夫。” 君珂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是四大魔君之一的独剑擎天,一个无恶不作 的魔头,在徽州府他杀了不少黑龙帮的人,吓走了银剑白龙,怎么竟接不下自己五 掌?真是浪得虚名哩! 他却没想到,自从参悟出生死门绝学之后,功力已赫然超乎怪物魔君之上,怎 能怪独剑擎天浪得虚名? 他心中思路疾转,心说:“这个魔君与黑龙帮为敌,我何必和他拚老命?朋友 不怕多,仇敌最好没有,我得试试看,看是否可以化敌为友?” 他不拔剑,来抱拳为礼,泰然上前伸出右手说:“老前辈,在下刚由黑龙帮秘 坛所在地龙王庙杀出重围,误以为老前辈亦是黑龙帮的人,所以语气狂傲,多有得 罪,尚望着前辈海涵。如果老前辈认为晚辈的无心之过可以原宥,请接受晚辈致歉。” 他伸出右手,表示没有拔剑为敌的意思,而且语气谦虚,已够分对方感到光彩 了,不仅有面子,且不损害对方的尊严。 独剑擎天乃是有名的凶狠人物,可说已到了人性将失的地步,自以为自己是英 雄,但也佩服真正的硬汉,刚才那几掌硬拚,他发觉对方的修为,比他强得太多。 绝顶高手印证或者拼命,功力深厚的稳操胜算,虽具有一两种神奇绝学,并不一定 能找到机会扭转逆势,相去太远更不用提,真要全力相搏,近身不易,绝学又有何 用? 独剑擎天的剑术,在武林可说大名鼎鼎,号称独剑擎天,可见他的剑上功夫, 定然有超尘拔俗的造诣。他见君珂神态从容,言词不亢不卑,赫然风度如同宇内名 手,气早消了一半,说:“你,小小年纪,确是足以自豪。刚才拚掌,老夫输了。 但心中仍有不服。拔剑!印证五招,点到即止,你肯?” 对这种江湖怪人,太谦虚了反而不讨好,反而自讨没趣,弄得不好便得灰头土 脸。君珂大概有点了解这些人的性格,退后两步抱拳拱手道:“晚辈斗胆,恭请老 前辈赐予教益。” 独剑擎天的气,又消了一分,黑夜中虽看不清他的厉恶面容,但听口气已经轻 松多了,他说道:“青年人,我相信你的剑术定然不弱,剑长三尺六,真力定然够 浑厚,也耐久斗,别客气,咱们全力施展,五招一气呵成,用不着喘息拖延。准备, 我进招了。” 君珂缓缓撤剑,心中暗忖:“这怪物剑上定然有真才实学,可是不见得能胜得 了我的七星散手剑法,但我不能贸然地断送他以毕生精力挣来的名头,看来定然够 吃力。” 他仗剑移向下首,献剑道:“恭请老前辈指教。” “接招!”独剑擎天低喝,蓦地风雷惧发,寒芒化成无数冷电,排山倒海地向 前涌去。 君珂长剑疾伸,七道淡淡剑影不住扭曲、滑动、飞射、逸没,他以第四招“斗 转星移”应敌,人影飘扬,淡淡剑影纵横交错,在对方的凶猛迅捷剑影中飘浮。那 七道神奇的剑影,神出鬼没,变化万千,只在对方身前弄影,贴剑锲入,随着对方 剑势吞吐不定,不住在对方胸腹间出没,迫使对方撤招自卫,不撤招便要当堂挂彩。 第一招,双方未用全力。 第二招,君珂暴进丈余,换了一照面。 第三招,独剑擎天争回原位,交换位置。__ “铮”一声,第四招接实,两人的攻势凶猛无比,防得紧密,太快了。双剑相 接,吸住了。 “开!”君珂沉喝,应时推剑,人向后飘退,突又狂野地反扑,身剑合一挥剑 而上。 四招无功,独剑擎天心中骇然震惊,他已用了全力,将所学的精华全部发挥尽 致,但不仅无法取得优势,反而感到对方的迫人剑气和淡淡剑影,大有如水银泻地, 无孔不人之概,经常渗破他的剑网,一吐一吞之间,便距身前不足三寸之近,等他 撇腕错挡,剑影即杳,不由他不惊。 只剩最后一招了,对方的剑已矢矫如龙,盘舞中飞出七道淡影,一闪即至。 他大吃一惊,一声沉叱,使出最凶狠霸道、也是他招出必胜的绝学“天罗地网”。 这一招有点像“上下交征”,寒芒上下飞旋,中间突然吐出五剑,向前狂扑,迎向 七道淡影,剑气啸声凄厉刺耳,看去似采守势,其实是寓守于攻,守得密,攻得更 猛,他要挽回面子啦! 君珂确也想给他下台,招出一半,突然招变保命三剑的“飞云逸霞”,在重重 剑影笼罩下,像一朵在天宇中飘浮的云霞,飘逸地荡出圈外,那么从容,那么清洒 轻灵,不沾些儿火气,悄然撤出重围。 “晚辈多承教益,敬谢五招。”他在丈外收到行礼,神定气闲地发话。 独剑擎天呆立当地,久久,方用奇异的声调说:“青年人,你宅心仁厚,并未 全力反击,不像话。我不领你的情,但仍认为你是比我强的高手。来,咱们交个朋 友,如何?” 君珂含笑摇头说:“晚辈不敢高攀……” 话未完,独剑擎天抢着说:“你认为冯某名列四大魔君,不敢沾惹?” 君珂硬着皮点头道:“晚辈初入江湖不久,不愿为人所诟骂。老前辈的名声, 确是不太好啊!” 独掌擎天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说得好,世间像你这般耿直的人,确是少 见,在我面前直指我是非的人,值得一交,可惜我冯如虎无法更改恶性,你也不可 能堕落。今后,咱们是友是敌,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晚辈姓林,名君珂。” 独剑擎天一惊,一旁的双尾蝎黄立晖更是惊喊出声。独剑擎天摇头苦笑道: “哦!原来你就是在九华观,以德报怨救了我那不成材的门人黄立晖的林君珂。大 丈夫恩怨分明,你如果早些通名,咱们这次狠拼可以免了。哦!也好,你使我感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黄立晖突然插口叫:“林兄,有两位姑娘在雷池被困,听说有崔姑娘,你怎没 和她在一块儿?” 君珂吃了一惊,急问:“立晖兄,雷池在何处?” “在安庆府西南望江之东。从大江上航,可从雷江口进人雷池,池中有一个小 洲叫鬼洲,她和另一位小丫头被困在洲上,已有一天了,不知是否……” “谁困她们的?” “是女人,大概是什么银衣仙子吧。女人的事,难缠得紧,花样也最多。其中 可能牵涉到水上大盗翻江神蛟哩。” “真相!”君珂跌脚叫。 “糟什么?你还不赶快去?也许还来得及。”黄立辉接口。 “这……这,我在这儿有要事,怎能分身?真是……” “哦!你是指码头上的……”黄立晖本想说出是否为了码头上十一艘大船的事, 话未完,却被君珂的自言自语所打断,他说:“反正这一段江南平靖,我何不先赶 赴雷池,再在雷江口雇船跟上彭恩公的船并不为晚。” 他如果往下问,更会令他焦急哩!黄立晖师徒俩消息灵通,已知道银剑白龙与 黑龙帮争夺红货的事,将双方的计划完全摸清,所以浑水摸鱼,在暗中向黑龙帮的 人下手,嫁祸在银剑白龙头上。 君珂突向两人拱手一礼,大声说:“谢谢你们,后会有期。” 声落,人化轻烟,向池州府城如飞而去。 救人如救火,他不再到码头坐船,小船上航,速度太慢,不可以。他冒着晓风, 越城奔至大南门官道,展开轻功向下赶,急如星火。 从陆路到雷江口大江对岸,有两百余里。他放开脚程,奋全力狂奔,以每个时 辰一百的奇速,沿至东流县的大官道如飞而去。 码头上,十一艘大船开始解缆,在鞭炮轰鸣,鼓锣丝竹齐奏声中,缓缓离开码 头,大帆升起了,向上游驶去。 官道中,报讯的骏马也如飞而去。 雷池,一处顶响亮的地名。凡是用语气限制别人的行动,都说“不许越雷池一 步”。这“雷池”二字的出典,就指望江县东面的雷池,也叫大雷池水。晋朝成帝 咸和二年,苏峻造反,温峤欲率兵下卫京师。权臣中书令庚亮,素怨名臣陶侃,致 书温峤说:“吴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意思是要他的兵马,不 要往下带,这句成语出典在此。 除了雷池的典故外,这座小县城出了两个大孝子,尽人皆知,名列二十四孝。 其一是县西南二十里的王祥池,王祥在这儿“卧冰求鲤。”其二是孟宗宅,在县北 一里,孟宗曾为雷池监,在这儿哭竹生笋。 雷地并不是一个死水池,而是一条河水,叫大雷池水,从宿松县界流入,在县 东南汇积成一个巨大的活水池,所以叫做雷池,从东流入大江,两端叫大雷口,小 雷口。多年来,沧海桑田,雷池已有极大的变动,已没有早年的浩瀚,池中出现了 浮洲。出水口目下改由县南入江,称为雷江口,也叫雷港,设有雷江口巡检司,但 仍然够壮观,池中心,有一座长形的泥洲,长约两里多,宽也有里余。洲中泥淖遍 地,矮林。枯苇丛生,蛇鼠成群出没其间,据说时有鬼怪妖魅出没,人则必死尸骨 无存。附近的渔船,相戒不敢进入泥洲左近。所以这座洲叫做“鬼洲”,除了鬼, 从来没人敢在洲中出现,更不敢入内送死。 被困在鬼洲的两位姑娘,确是庄婉容和崔碧瑶。这九个月来,她们凄凄惶惶搜 遍江湖每一角落,要找银剑白龙替君珂报仇,可是,两个少女人地生疏,人海茫茫, 如何找法? 至于四明怪客,他找上了三个月,也音讯毫无,银剑白龙在江湖秘密活动,后 来又返回四川青城山随师父苦练,当然毫无结果,恰好浙西三妖找上了四明山,他 便赶回四明,与阴阳老怪捉迷藏,便不再外出走动了。 两位姑娘和四明怪客曾到过猿啼绝崖,看到了被化掉了的骸骨,认为君珂确已 不在人间,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浪迹江湖,发誓要找到银剑白龙,剖腹挖心祭奠死 去的爱人。 终于,她们得到了银剑白龙曾在安庆府出现的消息,便在河南布政司向下赶, 在武昌府雇船下放,到了雷江口,看见邻近一条小船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银衣的人 影,便放舟急追,追入了雷池。 那小船上的人不是银剑白龙,而是银衣仙子。这鬼女人也可怜,也够痴心,她 也在找君珂的消息,她还不知道君珂已被他的哥哥弄下了猿啼绝崖哩。 他也从武昌府雇船下放,听到他的哥哥已到了长江做案,便急急忙忙向下赶, 要找她的哥哥探访君珂的消息。这些日子以来,她带着三个丫头流浪江湖,查问君 珂防讯息,根本没和家中的人来往,不知武林中的变故,所以更不知她的哥哥银剑 白龙,已经成了黑道英雄的主脑。 雷池两岸靠近泊湖附近,有一处长江求贼的垛子窑,首领叫翻江神蛟于子飞, 早年曾与银剑白龙私交甚厚。如果银剑白龙途经大江,必定到翻江神蛟的水寨暗地 盘桓三五日。她想到乃兄可能到翻江神蛟的水寨流连,便沿大雷江水上溯,一进雷 江口,便发现了后面有船追来。 雷江口左侧面对大江的三角洲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庙宇,对大雷神庙,也 叫周瑜庙,里面供的大雷神,赫然是三国东吴的美男子大将周瑜。周瑜是庐江人, 安庆府有他的祠。望江县这座周瑜庙,规模并不比安庆府的逊色多少。 这座江畔的庙宇,目下是翻江神蛟的传哨站,出入的匪徒船只,皆有暗号先打 招呼,以便识别,如需要助力,也可用暗记传出。江旁就停有五艘无篷的梭形快艇。 银衣仙子发现后面有人追赶,心中大急,她不会水,是只旱鸭子,便走到船头 高攀右手,连挥三次,她为了找寻君珂,目下是女扮男装。她认为君珂有意躲她, 所以易装在江湖走动。 信号打击,江岸小茅棚中,突然钻出十余名赤膊大汉,其中之一大吼道:“大 江滔滔。” “滚滚东流。”银衣仙子命船夫大声回答。 “先靠,上!朋友。”赤膊大汉叫。 小舟箭似的向岸边驶去,十余名大汉抄起了安有沉重铁尖钩有竹筒,在河岸一 字见排开。 百十丈后是两位姑娘的小船,她们迫着船夫也往岸旁靠。银衣仙子的一袭银色 长袍,迎风飘举,腰悬长剑,远远地看去,穿章确是像煞了银剑白龙。两位姑娘怎 肯放过?婉容心中大急,突然尖叫道:“银剑白龙,你这畜生那儿走?” 十余名大汉一听来人是银剑白龙,一声叱喝,齐向银衣仙子的小船伸出竹篙, 搭住船舷叫:“请冷公子上梭形快艇。” 银衣仙子率三婢一跃上岸,说:“不!在下怕水,在岸上毙了他们。”她的口 音尖脆。 为首大汉吃了一惊,变色道:“你……你是……” “我乃银剑白龙的妹妹银衣仙子。咦!那是谁?” 她刚说出自己的名号,岸旁的两条人影如飞而至,那是一老一小,突然在岸旁 一站。 赤膊大汉全都大吃一惊,因两人的奇快轻功委实高明,一闪即至,几如鬼魅幻 形,尤其是那相貌凶猛狞恶的白须老人,像是无实质的幽灵。 这一老一少,正是专找黑龙帮晦气的独剑擎天和双尾蝎师徒俩,正在附近办完 大事,取道至池州府,到这儿找船来了。 “怪!银衣仙子?怎不是妞儿?”双尾蝎讶然叫,显然,师徒俩皆未听清银衣 仙子的上半句话。 “用不着怪,她女扮男装,你的眼睛要瞎啦!世上那有这样粉团似的男人?” 独剑擎天用冷厉的喉音说,又向急驶而来的小舟说:“瞧!那才是真正的女人,带 刺的花朵儿。” 双尾蝎已看清船头上的两位姑娘,他不认得崔小妹,她的相貌未改,但脸上未 掩面巾,上次在九华地道内,崔小妹根本未现出本来面目。他说:“禀师父,是否 岔上一枝?” “不许管闲事。”独剑擎天冷叱。 师徒俩旁若无人发话,赤膊大汉和银衣仙子皆不认识他们,看了师徒俩的凶恶 长相和出现的超人轻功,心中暗懔,也就不敢招惹他们。 赤膊大汉心中一宽,向银衣仙子说:“冷姑娘,在岸上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银衣仙子抢着问。 赤膊大汉躬身道:“按江湖规矩,咱们不能在陆上漏脸。” “那就别管我们的事,本姑娘不需你们的助力。” 赤膊大汉焦急地说:“姑娘明鉴,这儿乃是游客众多之处,咱们不能动手,但 又不能慢待客人。池中有一处绝地名叫鬼洲,乃是埋葬人的好去处,咱们可引她们 前往送死……” “不!江上太过风险,本姑娘不会水性。”银衣仙子断然地拒绝。 “绝不需要姑娘在水中出手。” “如果他们追上,不动手怎成?那两个丫头我认识,一姓庄一姓崔,你们皆接 不下她们的剑。”银衣仙子低声拒绝。小船已快近岸了,两位姑娘的面容已可看清, 她又说:“不但认识,本姑娘正要找她们算账,在陆上拼斗,省事多多。” 赤膊大汉大笑,笑完低声说:“冷姑娘,如果咱们的梭形快艇会被这小木船追 上,咱们还用混?太笑话了。冷姑娘,快上!鬼洲正是埋葬她们的最好处所,用不 着替他们筑坟墓。” 银衣仙子一想也对,在岸上可能占不了上风,庄婉容的功力她知之甚祥,还是 下船好,水上朋友的控船手法,该值得信赖,便一跃下船。 十余名大汉一拥而上,矫捷无比,十二支大桨齐动,破水向上游急射,哗哗有 声。 只差十余丈,两位姑娘心中大急,可是无可如何,命船夫向上急追。 梭形快艇拉远至百十丈,船速锐减,在等候着小船跟上,汹涌的流水也令船速 减弱。空间里响起十余名赤膊大汉们雄壮的歌声:“爷们生长在江边,一爱女人二 爱钱。长江滚滚悲过客,尘世滔滔莫自伤。哈哈!来啊!妞儿们。” 银衣仙子突向为首的赤膊大汉道:“大叔,可向后高声叫,说要找银剑白龙的 人,赶快跟来吧。” 大汉应喏一声,向后大叫道:“丫头们,要找银剑白龙,赶快跟来,咱们恭候。” 岸上的独剑擎天阴沉沉地说:“见鬼,银剑白龙在安庆村。怎会在这儿?” “师父,我们何不跟去瞧瞧?”双尾蝎皱着眉说。 “不必管他人的闲事,咱们的事多着哩!上池洲,挑黑龙帮的秘坛。” 那时,师徒俩还不知黑龙帮钉住了由南京上来的六条官船,只知银剑白龙在调 度水陆黑道群魔,要计算池州府的一名大官。等他们到了池州,方得其中变故,便 打算浑水摸鱼,乘机大杀一番,却碰上了君珂。 两条船一阵追逐,从大雷池水上溯,渐渐进入雷池,江面辽阔,水势渐趋平静。 梭形快艇在池中大兜圈子,逐渐向鬼洲移近,两位姑娘奔走江湖九个月,好不 容易找得了银剑白龙的消息,岂肯轻易放过?逼着船夫鼓勇急赶,两支桨怎跟得上 十二支长桨,但她们不死心,非追不可。 鬼洲的上游,有一股暗流直冲向鬼洲,如果不幸进入这股暗流,除了冲上鬼洲 的泥沼地带外还可能被暗流所掀覆,完蛋大吉。 翻江神蛟的人,对这一带水路了如指掌,逐渐将两位姑娘的船向那儿引,危机 迫近了。 小船上共有三名船夫,他们的船走南京武昌,对大雷池水一无所知,更不知池 中的凶险,在两位姑娘的催逼下,逐渐向死神接近。 庄姑娘心中逐渐感到不安,向崔碧瑶说:“崔姐姐,他们在逗引我们兜圈子, 想拖到晚间脱身逃走,天色一黑,我们便无可奈何了。” “小妹,你的意思……” “小妹认为,暂时离开,远远地钉紧他们的落脚处,然后登岸搜寻那小畜生的 踪迹。” “不可能的,他们不是笨虫哩!” “那么,我们可尽快追上?” 崔碧瑶摇头苦笑,摊开双手说:“小妹,如何追法?你我都是入水不能游的旱 鸭子,又无登萍渡水的神功,怎办?” 庄婉容伸纤指向运桨的两名船夫说:“运桨不难,我们何不助他们一臂之力?” 崔碧瑶注视良久,突然说:“好,试试看。” 这一试,试出大祸来了。船以奇速急射,把航的船夫顿减吃力,狂野地向前冲, 想应付急变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梭形快艇上的人,看到小船速度突然加快了两三倍,骇然大震,为首的赤膊大 汉沉声道:“转舵,驶入涡流,时机已到,快!” 另一名大汉问:“要不要请援?” “要,张灯。” 在朦胧暮色下,一名小贼燃上一盏红色的气风灯,举起左右摆动。 左方两船急驶,右方也有两船,势如奔马,全向这儿飞驶。 十二支长桨溅起浪花,十二条大汉同声叫吼,梭形快艇如同脱弦之箭,破水急 射。 两位姑娘协助两名船夫,运桨如飞,速度比梭形快艇要快上两倍。相距里余, 逐渐拉近。 “注意右方的两艘小船,准备暗器。”右方的崔姑娘叫。 “左边的两艘也来意不善,定是他们的党羽。”左方的庄婉容也叫。 已拉近至五十丈左右了,舵公突然叫道:“姑娘们,小船禁受不起,要被…… 糟!这儿有凶猛的涡流,不好!不……” 小船突然向侧一扭,船首猛烈地向左疾转,“砰嘭”一声水响,艄公被舵柄猛 拨,掉下水中去了。 两位姑娘大惊,左方的庄婉容猛地推桨,小船像疯了的活物,向右再扭,“哗 啦”一声水响,右舷入水。 两个船夫禁不起凶猛的拨弄,身不由己,栽倒在船中,滚动不已,小船再左右 急剧颠动,两人被凶猛的振撼力和冲上舱面的急流,先后卷入水中不见。 船发了疯,在暗流的卷送下跳动,扭转。更在两位不知操船的姑娘手中,腾跃 狂舞,但仍未下沉,船舱、桅帆,以及舱面的杂物,全都飞散抛落水中飘走了。 右面两艘梭形快艇扭头走了,池面上传来阵阵狂笑声,在空间里震荡。 前面银衣仙子的梭形快艇,在涡流的边沿,曲折地划行。轻灵地摇摆滑走了。 两位姑娘衣履全湿,心中虽惊乱,仍一左一右奋起神力,拚命运桨不使小船翻 覆。她们不知顺势划行,只知奋力划桨稳船,一阵子疯狂的颠弄,两人只感到真力 渐竭,绝望的念头爬上了心坎。 “砰啪”一声,左桨的桨柱禁不起巨大的力道压迫,突然折断,婉容惊叫一声, 人向外疾冲。 碧瑶大惊,丢掉桨出手如电,急抓婉容的右手,“嗤”一声,抓到一块裤管, 没抓牢。 婉容仍向水中急冲,但裤管破裂,身躯稍顿,冲势略减,“噗通”一声上身入 水,她的脚却勾住了船舷,临危拼命,猛地吸腹弯腰,伸手反勾住船板。 小船被两人的力道一压,重心立被扭转,“哗啦”一声水响,再向右翻。 恰好这时船向右倾,右舷入水,她的手被赶到的碧瑶抓牢,向船上一带。 左首欺到的一艘梭形快艇已近,一人在同一瞬间叫:“弃船,冲毁它。” “噗通通……”梭形小艇上的人从两侧飞跃下水,向后面另一艘梭形快艇游去。 无人的梭形快艇,像离弦之箭,凶猛地向小船撞来,在三丈远略一跳动,仍疾 冲而至。 “轰隆”一声巨震响起,两条船撞个正着,立即碎裂,残躯先后分崩离析。 两位姑娘被震得向外飞,“噗通通”,英雄落水,两人互不兼顾,入水便喝了 几口冷冰冰的江水,几乎被呛得五腑外翻,眼前金星直冒。 另一艘核形快艇接回水上的同伴,掉首缓缓离开,有人叫:“王八乌龟有东西 吃了,哈哈!竟有人在翻江神蛟的水寨附近讨水喝,不死何待?” 另一个破锣也似的嗓子桀桀笑,接口道:“暗流凶猛,直冲向鬼洲,即使有高 明的水性,也难脱出涡流之外,鬼洲内的畜生有福了,哈哈!” “哈哈!那些蛇虫恶畜,就因为有尸体可吃,所以愈长愈多,连咱们的弟兄也 吃掉不少,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梭形快艇走了,天上也出现了闪烁的星星,夜来了,江风吹在身上凉飕飕地。 一天,两天,第三天又来了,风和日丽,好天气。 翻江神蛟的大批船只,在这天结队驶出雷池,出大雷地进入了大江,应要命龙 王之召出动了。 而鬼洲附近,一艘相当华丽的游艇,在距三里外巡游不去,艇上有银衣仙子主 婢。这鬼女人深知两位姑娘了得,怕鬼洲埋葬不了她们,所以要在附近察看,能否 看得见她们在鬼洲上出现。 四天,五天,游艇仍未离开,鬼洲上鬼影俱无,泥淖中怪树丛生,水草太密, 如果人不接近水际,是不可能被看到的。两位姑娘始终不见形影,大概已葬身在内 了。 第六天午后,远处翻江神蛟的水寨大火冲天而起,浓烟直冲霄汉。 游艇上的水手,全是翻江神蛟的手下悍贼,看到了水寨失火,使火速往回赶。 半途中,一条梭形快艇如飞下航,双方相距三里余,而下里错过了。 梭形快艇上的人,有一个人是君珂,他身着油绸水靠,背剑控囊,用冷峻的眼 神,站在后艄掌舵水贼身侧,监视着十二名水贼运桨,向鬼洲急航。 他凌晨超过池州府,已牌初赶到了东流县,雇舟赶到了对岸的望江县,在一个 江湖小混混口中,问明了翻江神蛟的水家所在地,然后雇船往鬼洲。 他失望了,船主一听要到鬼洲,杀了他他也不干,没有人敢去,金银唯如山也 不成。 他最后决定找翻江神蛟要人,便由陆路向上游急起,急如星火。 翻江神蛟的水寨,雷池的西北面,那是一处池中的小岛,西北池滨是九姑岭的 余脉,起伏着不太高的小山。小岛距岸约有里余,中间有一道险恶的暗流阻位,所 以船只不能通航。小岛东南建了一座警卫森严的小寨,向池中伸展,外有铁闸门, 可以开启让船只进出,外有高出水面的木造碉楼,警哨密布。小岛大约有方圆半里 的空间,上面建了楼房。对外而言,这是一处渔场主人的居所,望江县的县太爷虽 有耳闻,但翻江神蛟不在附近做案,县境平安无事,兔子不吃窝边草嘛,只好开只 眼闭只眼算了,免得惊动朝廷,弄来上千上万的官兵进剿,贼捉不到,首先遭了兵 灾,麻烦得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马马虎虎算啦! 君珂风尘仆仆,到了水寨与陆上往来的码头柏溪口。这儿是个池滨偏辟处所, 有二千户人家形成一座小村落,全是水贼们的住处,可以说是水寨的陆上连络哨站。 午正刚过.通望江县的小路上,大踏步来了一个年轻人,英气勃勃,雄伟如狮, 腰悬三尺六寸长剑,胁下挂着百宝囊,身穿青布直掇,同质灯笼裤,脚下是短统快 靴,剑眉略锁,似有隐忧,他就是用日行千里的脚程,匆匆赶来援救两位姑娘的天 涯游子林君珂。 柏溪口水寨哨站上,有二十余名大汉在码头上忙碌,成包成捆的货难积如山, 待运到水寨收藏。水际泊了十五条小船,静静地系在码头上的铁柱上。 所有的人,这时突然停止忙碌,全向小路上注视,因为警讯已经传到,说是有 一个陌生人正向这儿赶。 君珂是个不速之客,一个陌生的闯入者,由于他带着剑,自然引起小贼们的怀 疑。 他大踏步闻人村中,直奔码头。 路两侧的房屋中,一群男女老少皆驻足而望,谁也没做声。进人码头的通道上, 分列着四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年悍贼,抱肘屹立挡在路中,似有所待。 君珂在望江问清了水寨所在地,却不知道柏溪口是贼人的陆上哨站,一入村中, 便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唔!怎么这小村的男女老少,皆饱含敌意? 他站在通往码头的小径前端,举目四顾,天!四周男女者少约有五六十名,全 站着像一根根木柱,用古怪而饱含敌意的眼色向他注视,神情怪异,似乎他是个怪 物,引来了无穷敌意的眼光。 站在这儿向西南望,水寨相距不足五里地,木栅楼上极少见到人踪,只有三五 小船在栅门口缓缓进出而已。怪!贼人的水寨为何这般沉静? 他对四面八方不友好的眼光不放在心上,大踏步向码头举足。迎面四名大汉已 将去路挡住,大牛眼凶光暴射,气势汹汹等待着他走近,没有让路的意思。 君珂在四人身前八尺站住,冷冷地说:“诸位,请让路。” “干什么的?说!”一名大汉沉声叱喝。 “到码头,要雇船。”他答得很干脆。 “高姓大名?由何处来?往何处去?” “在下用不着递三代履历,你管得着在下的事?”君珂没好气地答。 大汉火起,沉声道:“这儿无船可雇,不交代身份,你有麻烦。” “麻烦?在下不怕麻烦,正是找麻烦而来。码头上有小艇,在下要到对面水寨 走走,是否能雇到,阁下大可不必担心。老兄,你真不让路?” 所有的人一听他要到水寨,神色一变。大汉岔开话题,问:“到水寨有何图谋? 阁下必须说明来意,是投贴吗?” “不是。”君珂的语言简洁有方。 “投靠?” “哼!在下要找翻江神蛟于当家。” 大汉已听出口气不对,仍往下问:“哦!你是为捣窑子而来的?” “不错,你说对了,听阁下满口江湖话,想必是翻江水寨的人,是吗?” “不错,你也说对了。” 君珂扫了四人一眼说:“很好,很好,可烦诸位带路。” 大汉呸了一声,大吼道:“有人找碴儿,准备并肩子上,拿下他。”腾身直上, 左手虚晃,右拳如风,闪电似攻出一记“黑虎偷心”,拳劲居然虎虎生风。 君珂直待拳已及身,方信手一拨,“叭”一声,一掌掴上对方的右颊。大汉狂 叫一声,向左飞退丈余,站立不牢,“咕咚”一声倒了。 找到贼人,用不着客气,君珂乘势抢入,双掌左右齐出,同时飞起一脚。 另三名贼人惨叫着分三方飞跌丈外,不堪一击。君珂跟进,一把抓起一名大汉 的肩骨,同后用沉雷也似的声音叫:“谁敢再上?除非不要命,退!” 原来四周三四十名大汉,缓缓抄家伙向这儿冲,呐喊如雷,将冲至切近了,被 君珂最后一声沉喝,惊得两腿发软,有几个脓包,竟被直震心脉的音波震倒在地。 他将大汉揪至胸前,厉声道:“好好回答我的话,不然你将饱受折磨,怨不得 在下心狠手辣,休说言之不预。” “你……你做……做梦。”大汉龇牙咧嘴狂叫。 “梦也罢,醒也罢,你非说不可,我等着。” 说完,他突然一指勾住大汉的左锁骨,缓缓向外拉。 “哎……哎哟,痛死我了,我……我说……说” “银衣仙子现在何处?”君珂放手问。 “走了,已走了三天。” “翻江神蛟于当家呢?” “也走了,率领弟兄们出外作买卖。” “早些天被贵赛困在鬼洲的两位姑娘呢?” “在鬼洲前涡流翻船,早死了,即使会水,漂流鬼洲也已经喂了妖魔鬼怪。前 后六天,恐怕骨头都化成灰便啦!” 君珂心中一凉,暗暗叫苦,仍往下问:“鬼洲真有妖魔鬼怪?” “周围土著,皆可告诉你鬼洲的可怖情形,这座洲浮起不过百十年?死的人太 多了,本寨的高手也死了不少。” 君珂略一沉吟,厉声道:“带在下到贵寨一走。” 君珂不知鬼洲上的景况,听小贼说出那是一处恐怖的鬼地方,连水纂中的高手 也丧身其中无可倖免,而且已经过了前后六天之久,太晚啦!他心中的焦躁,不言 可喻,急怒之下,俊脸上泛起重重杀机,他要进入水寨,找翻江神蛟于子飞要人, 虽则小贼说于子飞已经出江做买卖,贼人的活怎可置信?便要小贼带路放船入寨。 众贼一听他要进水寨,那怎成?群起鼓噪,先前被喝声惊呆了的人,神魂归窍, 有人大叫:“哥儿们,并肩子上,毙了这不知死活的疯小子。” “这家伙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然前来撒野,毙了他。” “上!摘了他的瓢儿。” 众贼一阵子叫吼,纷纷抄家伙向前抢。一个虎背熊腰的魁梧悍贼,挺着明晃晃 的沉重泼风刀奔得最快,抢入大吼道:“小子,纳下吃饭家伙。” 吼声中,刀尖反挑,踏进两步,突变“力劈华山”,连肩带背向君珂脑后劈下。 君珂似乎背后长了眼,修然左飘两步,大旋身运起神力,右手疾挥。他手上有 人,抓着人的肩劲向后扔,将人作为兵刃,奇快绝伦地猛扫,太迅疾了,没有对方 撤招变招的机会。 “克察”的一声,刀过红光崩现,泼风刀将贼人的双腿齐胯砍折,断腿也将使 刀悍贼击中胸胁。 君珂乘势抢进,将半死的贼人再次砸出,“噗”一声闷响,将使泼风刀的悍贼 击倒在地。 他一声长啸,扔掉死贼,换下了白龙筋鞭,大吼道:“谁不要命,上!我天涯 游子乃是收买人命的主儿,阎王爷的使者,杀!” 吼声中,鞭化长虹,漫天彻地飞旋腾舞,风吼雷呜,“叭叭!叭叭叭1”爆响似 连珠,惨叫声倏发。 “哎……” “哎哟!” “呀……” 叫号声动人心弦,地下鲜血飞洒,人飞,刀剑乱抛,衣履凌落,受伤的人散处 在四面八方哀号,只有片刻间,人己倒了一半,在地下挣命,其余的人向后急撤, 一个个面色死灰,心胆俱裂。 “谁再上?”君珂收鞭卓立舌绽春雷大吼。 村侧一座小屋后,升起了一枝蛇焰箭,破空蜿蜒而上,“砰”一声在半空中爆 散,惊讯传出了。 君珂不在乎,向众贼再发怒吼:“首脑是谁?” 众贼不答腔,四散逃命。 他本想阻止,但一看地上二三十个鬼叫连天的人,心中一软,便不再动手了, 大踏步走向码头。 他的水性不高明,但比一般水贼却又高明多多,跃上一艘小艇,拉断船缆架起 双桨,向水寨划去。他两臂有千斤神力,运桨如飞,小艇平稳地滑出,宛似巨鱼浮 水,流矢脱弦,水面划出两条人字形浪纹,冉冉去远。 众贼重新聚齐,纷纷登上小船,奋勇狂追,可是愈追愈远。 翻江神蛟已将寨中高手带走,水寨中留置着部分仅可守寨的小喽罗,由三寨主 混江鲤朱荣镇守,接到了警讯,立即出动水寨中留守的好汉,三十余条核形快艇, 鱼贯出了栅门,雁翅列阵,向前迎去。 君珂关心两位姑娘的安危,忘了自身的危险,前面有三十余条快艇,后面也有 十余艘,前后受敌,陷入重围。但他怡然无惧。不顾一切向前急划,向前面蜂涌而 来的船队猛冲,在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两位姑娘的幻影,正站在波涛上向他招手, 脸色沉重默默含愁。 九个月来,他埋首苦练,庄婉容的音容笑貌,仍不时打扰他的宁静,他无法将 她忘记,也无法处理这段绝望爱情的纷扰,这证明他爱她之深和心情的矛盾。乍一 听到她失陷雷池的消息,他几乎疯狂了,也来不及向黄立晖细问,便向雷池飞赶。 总之,他心中已乱,理智涣散,举止可能出现疯狂之象,皮前自然幻象丛生。 双方接近了,水贼快船队两翼合围,船上全是赤着上身,腰带上插着分水刺, 劈水刀,双股短叉、峨嵋刺,分不钻等水战用的各种兵刃。 迎面射来的梭形快艇上,站着一个雄壮的中年人,穿了一身青油绸水靠,提着 一把带有梅花辨护手的分水刺。大环眼,朝天鼻,有两瓣又大又厚的阔嘴唇,确是 像个鲤鱼嘴,难怪绰号叫做混江鲤。 三寨主混江鲤朱荣,在水寨中不论水陆能耐,皆算得上是顶尖人物,佼佼出群, 所以翻江神蛟很放心,将防守水寨的重任交到他的肩上。 近了,水上交锋,最好的武器是弓箭,可是水贼毕竟是水贼,并无与官兵在本 上交锋的准备,所以没有箭,必须等两船接近方可瓣手。 混江鲤老远便高声大叫:“停桨,什么人?竟敢到我神蛟水寨生事?通名,不 可自误,说明来意。” 君珂没停桨,小舟破水射至,在三丈外双桨一插,小舟方行止住,他朗声问: “阁下可是翻江神蛟于当家?” “在下乃是三寨主混江鲤朱荣。” “在下请于当家现身一见。” “与朱某说也是一样,尊驾高姓大名?” “三寨主,你可担待得起?” 混江鲤拍拍胸膛,在声说:“目下朱某主事,自然担待得起。阁下为何不通名?” “我,姓林,君珂,绰号是天涯游子。” 通过名,满江贼船上的人,皆议论纷纷。 混江鲤一怔,讶然问:“你就是林君珂。” 君珂心中一动,心说:“听口气,这家伙是认识我呢。”心中是这样说,口中 却道:“三寨主认得林某么?咱们少见哩。” 混江鲤冷哼一声说:“本寨主不认识你这淫贼,自然少见。” 君珂吃了一惊,剑眉一轩,大喝道:“闭上你的狗嘴!太爷顶天立地,你敢血 口喷人,骂我是淫贼?” 混江鲤仰天狂笑,笑完说:“九个月之前,你在龙游县许家做案,奸杀一双孪 生姐妹,惨杀三十余口老小,天下闻名,你为何否认?其实这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 大事,只是你身为银河钓翁的门人,自然以侠义英雄自居,就有点不对劲了。咱们 水上豪客也奸也杀,却本以侠义自命,用不着和你斗口辨是非,说出你的来意。” 旧雨楼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