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一咬牙,双手各拔了一把修罗刀。 黑影渐来渐进,生死关头将到。 他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冒汗。 两丈、丈五……他的双手不再冒汗,恢复了往昔的沉着稳定,神功默运,将行 生死立判的雷霆一击。 这是他能在江湖出人头地的本钱,当他决定与人交手时,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冷 静,冷静得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几乎连天掉下来也撼动不了他,他面对死亡的勇 气,比任何自诩亡命的人都强烈旺盛。 快接近至丈内了,那个黑影的目光正从右方徐徐移扫过来。 他的修罗刀,劲道已凝聚于锋尖。 蓦地,瓦面升起一个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锐啸,然后一闪不见。 将举步接近的黑影,扭头向左方的同伴吹出一声口哨,举手向后一挥,两人扭 身奔向城根,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两丈高的墙头,一闪即逝。 他又开始心跳了,手心也重新开始冒汗,危险已过的松懈感觉,令他感到十分 疲倦,而且创口又感到痛楚了。 “我会找到你们的。”他心中暗叫。 天终于亮了,他悄然进入艳芳的家,仔细地搜查每一角落,希望找出一些线索 来。 可是他失望了,除了家俱,什么东西也没留下,连一件衫格也无法觅得。 他不由摇头苦笑,这些家伙的确精得像鬼,灭迹功夫做得如此彻底。 最后,他再环顾屋内一遍。 突然,他将目光投注在他曾经用来引诱老汉的茶几上,几上留下一只暗器击中 的小洞孔,但暗器已经失踪了。 那是一个豆大的洞孔,已透穿半才厚的几面,贯入处有突然扩大的凹痕,孔周 围有一圈难以分辨的暗青色遗痕。 他不住轻嗅小孔,最后解开百宝囊,用修罗刀挑出一只小陶瓷大肚瓶中一些粉 末,醮口水轻涂在小孔的一边,再凝神察看变化,不住轻嗅。 不久,沾了粉末的一边,隐隐泛起苍白色的渍痕。 他又换用另一只瓷瓶的药未,涂在小孔的另一边。 连试了四种药末,最后一种泛现灰绿色的痕迹,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鱼腥味。 他满意地笑了,拾掇妥百宝囊缓缓站起。 “追魂箫,丧门针,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喃喃地说,眼中阴森森的冷电突然 炽盛,嘴角出现冷酷的小拜,一双手呈现反射性的抽勤。 ☆☆☆☆☆☆☆☆☆第三天,符可为出现在鳌洲的东岸,吩附舟子在原地等候, 独自进入洲西。 这是横展在江口的一座沙洲,与大江对岸的老蛟矶遥遥相对,洲上长了密密麻 麻的芦草,搭了几座渔夫歇息的草棚,平时没有人居住。 当他突然钻入一座草棚现身时,把在棚内睡大头觉的三个大汉惊醒了。 “咦!你……”一个大汉跳起来惊呼。 “谁是浪里钻陈寿?”他背着手含笑问。 “你是……”另一大汉警觉地问。 “我姓符,找陈寿。” “他不在,过对岸无为州去了。” “你老兄是……” “我姓高,你找陈三哥……” “向他讨你们老大地龙卢九的消息。” “这……”大汉脸色变了。 “在下是善意的,三天前,你们老大与在下曾在金陵酒肆称兄道弟,喝了百十 杯酒。” “哦!你就是那位姓符的布商,南京来的。”大汉惊惧地说,脸色大变。 “对,南京来的布商。”他笑笑:“这表示地龙暗中已有防险的安排,你们的 陈三哥大概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有什么用?”大汉苦笑:“卢老大当晚就死了,仍未能逃得性命。” “哦!地龙真的死了?”他问,并不感到意外。 “半点不假,咱们几位弟兄,根本栏不住那两个挑夫打扮的人,而且赔上两位 弟兄的命。” “所以你们的陈三哥躲到洲上避祸了。” “对,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强龙。” “在下特地来向陈老三讨消息。” “这个……” “你们不希望报仇?” “这个……” “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去找他们。譬如说,那些人的去向,那些人的真 正面貌等等,我相信他们再神秘,也逃不过地头蛇的耳目,因为地龙已暗中将情势 告诉你们,你们应该有所准备,所以我来找陈老三。” “陈三哥的确到无为洲去了,你所要的消息在下无条件奉告,希望对彼此都有 好处。” “高兄,在下先行谢过。” “那些人,一个月前就悄然抵达,分散在各处小客栈,没引起咱们弟兄的注意。 那艳芳祖孙来自南京,她是搭上卢老大的拜弟黑飞鱼,才租到房屋落足。卢老大是 在出事前三天被人所挟持胁迫,对方身手之高明骇人听闻,老大不敢不和他们合作。” “那位自称地老鼠的人……” “他就是挟持老大的主事人,底细如谜。” “他们的去向……” “艳芳是独自走的,化装为小伙计,过富民桥走鲁港,我们的弟兄不敢拦截她。 其他的人分批走,有些搭下行的船,有些往上走。那该死的元凶地老鼠,是乘一艘 神秘快舟往上驶的。”大汉一一相告,极为合作。 “谢谢高兄的合作,再见。”他抱拳施礼道谢,循原路回到泊舟处。 舟横大江,靠上了老蛟矶。 他到了水心楼旁的小亭,将佩剑解下,往亭心的桌面一放,背着手目光炯炯盯 着不远处的灵泽宫不言不动。 不久,一个香火道人出了宫门,迟疑地向水心楼走来,眼中有警戒的神清,距 小亭三四丈便悚然止步。 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凶狠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老道,嘴角噙着怕人的冷笑。 老道终于硬着头皮入亭,畏畏缩缩地稽首行礼:“施主万安!贫道稽首。请问 施主……” “在下不多费唇舌。”他阴森森地说:“在下知道水蛇秦七,龟缩在贵宫逃灾 避难。道长去叫他出来,在下有话问他。他如果不出来,我邪剑修罗姓符的自然会 揪住他的耳朵拖出来。他该往州城躲,这里怎藏得住?” “贫……贫道遵命。”老道惶然退走,几乎腿软摔倒。 不久,水蛇秦七出现在宫门外,手中挟了一把分水刺,苍白着脸,流着冷汗, 战栗着向水心楼接近。 “你……你是邪……邪剑修……修罗符……符大侠?”水蛇秦七在亭外惊恐地 问:“找……找在下有……有何贵……贵干?” “是谁与吊客吴风接头的?”他沉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请吊客暗杀神蛟 左玄宗?” “真是天大的冤枉!”水蛇焦灼地急叫:“在下与江汉船行,过去的确有仇恨, 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杀人流血报复。凭在下一个地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 也不配请吊客去杀人,鬼才知道吊客吴风像神还是像鬼。神蛟一死,乾坤手林捕头 便过江来查问,一口咬定在下买凶手杀人,幸好他没有证据,无法行文押在下过江 法办,可把在下吓得六神无主,不得不躲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潘义和的人吗?” “不认识!” “你的确没参予其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参予了,天教我雷打火烧绝子绝孙。”水蛇发誓发 得怪顺溜的:“早些日子,江汉船行的船在老洲搁浅,还是我派人把船拖出来的, 并不因为私人恩怨,而把江湖道义搁在一边。” “我相信你。”他脸上神色不再冷:“你继续躲吧!记住,今天你我会面的事, 泄漏一丝口风,将有杀身之祸。你从来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水蛇急忙点头:“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 邪剑修罗符大侠,现在我还存疑。” “很好很好,你继续存疑吧!后会有期。” ☆☆☆☆☆☆☆☆☆一连两天,他跑了不少地方,每一次返回裕丰客栈,他脸 上的气色就差一两分。 这天午后不久,他进入客店的店堂时,脸色已是青中带灰,灰败的脸,无神的 双目,艰难的步伐,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药味与腐败味,皆说明他已是一个与阎王 爷攀上亲的人了。 他腰佩的长剑,似乎快要将他压垮啦!与他出现在老蛟矶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客官,你……你怎么啦?”扶住他的店伙关切地问:“你的神色真不好,是 不是伤口又发作了?” 他受伤店伙是知道的,每天都由店伙替他请郎中来诊治,上药服药愈治愈糟。 “我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喘息着说。 “客官,支持不住就该好好歇息呀!”店伙扶住他往里走,走向他的客房,一 面走一面埋怨。 “我不能歇息。”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未死之前,我要 查出暗杀我的人,不手刃他们死不瞑目。” “客官……” “我不会死在你店里。”他痛苦地喘息:“劳驾叫人去请罗郎中来,他的草药 凉凉的,对伤口比较适宜。还有那位庄郎中,劳驾派人一起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小伙计去请。” 罗郎中的店在裕丰客栈东西半里地,在本地是颇有名气的草头郎中,对治跌打 损伤学有专精。 罗郎中离开客栈返家时,已经是申牌左右了,前脚进门,后脚便跟入一位高高 瘦瘦的中年人。 “罗郎中吗?”中年人入店便出声叫唤:“辛苦辛苦,刚从裕丰客栈回来?” “是的。”罗郎中转身,将药囊信手交给照料店面的伙计:“兄弟有何见教? 请里面坐,请!”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落坐了小伙计奉上茶水退去。 来客自称姓孙,来自南京。 “罗郎中,在下是从客栈跟来的。”姓孙的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你那位病患 与在下不但是同行,而且同是一条街的邻居。他这人性情乖张,好勇斗狠,不易亲 近。但忝在同行,我不能搁下他不管,所以打算私底下雇艘船,请几个人强迫他回 南京,如果不用强,他是不肯走的,报仇的念头太强烈,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是的,他不会走。”罗郎中说:“有时候昏迷,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贱女人, 莫非他的伤与女人有关?” “不知道。”姓孙的说:“在下来拜晤的目的,是希望知道他的病况,以便有 所准备。 如果带他走,他在船上的两天中,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很难说。”罗郎中沉吟着慎着地说:“他的胸口共割开了三条大缝, 深抵胸骨,上了几天药,就是合不了口,毛病出现他不肯躺下来,天天往外跑,说 是找什么线索吃下的药,还不够他消耗,高烧不退浑身如火,怪的是他仍能支撑得 住,但……在船上如果他肯休息,大概无妨。” “他死不了吗?” “也许,问题是他能否定得下心,放弃疯狂的报复念头,静下来好好医治,死 不了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 “孙兄,你要知道,药治不好不想活的人,按他的伤势看来,早两天恐怕他就 得躺下来了,他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可以说那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与报仇意念超 人一等,才支撑着不倒下。南京有的是好郎中,带他走吧!他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这就回去设法把他带回南京。” 不久,姓孙的告辞出店走了。 两个水夫夹杂在行人中,远远地紧蹑在姓孙的后面。 夜来了,但裕丰客栈客人进进出出,直至凌晨子牌末,方人声渐止。 符可为住的是后院第三进最后一间客房上一进的旅客大多数是下江来的商贾。 四更天,负责照料符可为的两名店伙出房,带上了房门,沿走廊返回宿处。 廊下的气死风月白色灯笼光度有限,旅客们皆梦入黄梁,不见有人走动。 两个黑影从西面飘落在院中,一个掩身在廊口的转角处,一个悄然到了符可为 的客房外,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房内黑沉沉,店伙居然没有留下灯火。 “我……我要水……”床铺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呼叫声,有气无力有如呻吟。 孤零零的旅客,没有朋友照顾,景况必定凄凉。 “我给你水喝。”黑影说,向声音来处走去。 噗一声响,黑影向下一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所抓住,无法倒地。 在廊口负责把风接应的黑影,贴在墙角戒备,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房门,随时可 以快速冲进接应。 同伴进出片刻,按理,不管是否得手,都应该出来了;正想离开隐身处准备离 开,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语音:“阁下,在等人吗?” 黑影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不假思索地欺进,一匕急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发现有人,杀人灭口势在必行。 廊口转角处灯火照不到,黑影根本不理会来人是何来路,反正看到的是一个人 影,那有闲工夫辨明身份? 这一匕捷于闪电,反应之快,委实无可伦比;按理决无落空之理,这种高明身 手的人,做刺客必定胜任愉快。 匕取心房要害,奇准无比。 可是,这快速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眼前黑影一晃,匕首扎了个空,接着丹 田小腹一震,挨了重重一脚,嗯了一声,砰然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壁上,立即昏 厥反弹倒地,被人一脚踏住了。 ☆☆☆☆☆☆☆☆☆北门外的赭山,距城约五里,是本城的名胜区,有一座颇 有名气的广济院。在大江航行的船只,在十里外便可看到院侧的玲珑宝塔。 塔旁有一座滴翠轩,那是本城名士缙绅郊游的招待处所,平时不收留游客住宿, 经常门户深锁不见人踪。 五更初,轩内的一间雅室灯光朦胧,两个人据案而坐,一旁临时摆了一只小炭 炉,炭火熊熊,那小壶的水快开了。 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光头童山濯濯,满脸皱纹,披一袭道袍, 袍又宽又大,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概。 女的村姑打扮,年约三十上下,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头面清爽,虽则 姿色平庸,但确像一位勤于治家、相夫教子、四德俱备的中等人家主妇。 桌上有茶壶茶杯,宜兴的紫砂壶,四只同套的小杯放在茶盘上。那只盛茶的茶 盒相当精致名贵,里面盛的茶叶决非凡品。 水开了,光头老道开始冲茶。 “五更了。”中年妇人喃喃地说:“如果顺利,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一个半条命的人,身边没有半个朋友照顾,连那些地棍泼皮也避得远远的, 应该顺利。”光头老道替中年妇人斟茶:“补他一刀,可说易如反掌。哦!你是不 是不放心?” “我耽心那小辈临死反噬。”中年妇人说:“虎死不倒威,那小辈顽强得很呢!” “你在长他人志气。” “事实如此。”中年妇人说:“女王蜂杀人,从来没有一次使用三枚蜂尾针的 前例;这次用了三枚,依然未能将他当场击毙,拖了五六天仍可行走,你如果认为 容易对付,你就大错了。” “放心附!卢家兄弟身手超尘拔俗,而且机警精明,这次必可成功的;哦!你 真要带只耳朵回去呈报?” “是的,客户坚持多化一千两银子,要一件证物。” “你明早就可以持证物动身返报了。”光头老道再次斟茶:“大概他们快回来 了,我到外面招呼曾老兄一声,也许请他进来喝杯茶提提神……咦!” 虚掩的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修长的黑影当门而立,佩剑插在腰带上, 袍袂飘飘,像个幽灵。 “曾老兄不会进来了。”不速之客说:“不请在下进去喝杯茶?好香,好像是 顶名贵的云雾茶。” 一男一女惊得一蹦而起,几乎掀翻了沉着的八仙桌。 “你……”光头老道骇然惊呼。 不速之客徐徐举步入室,信手掩上室门并上闩,手一抬,叹一声轻响,一只苍 白的人耳掉落在桌上。 “你可以收起这只耳朵返报。”不速之客是符可为,向中年妇人和气地说: “邪剑修罗符可为的死讯,明早就会从客栈传出。” 光头老道双手一合,将有所举动。 “不要用你的推山掌献宝,我知道你是嗜茶如命的武夷丹士清虚,目前在广济 院落脚。” 符可为在两丈外止步:“你的推山掌可伤人于八尺内,八尺外便无能为力了, 用来向在下招呼,不会有好处的。” “你好像没受伤。”武夷丹士骇然叫:“贫道的人上了你的大当。” “女王蜂的蜂尾针没落空,但在下受得了。” “但那些郎中……” “伤口是很容易伪装的,贴上一大块烂牛肉,不许郎中亲自察看上药,容易得 很。” 中年妇人悄然往窗口移,移动相当轻灵。 “大嫂,你千万不要妄想破窗溜走,只要你身形一起。”符可为大声向中年妇 人道:“乖乖!我保证最少有三把修罗刀,贯入你诱人犯罪的丰盈娇躯内,你绝对 没有在下的修罗刀快。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你杀了卢家兄弟?”武夷丹士屏息着问。 “杀了他们,在下岂不要打人命官司?当然,这只耳朵是他们的。” “他……他们招……招了供?” “不招供他们能活吗?” “老天爷!你怎知道我们在算计你?” “很简单,我不死,你们的主事人怎肯甘心?女王蜂那些以前布伏暗杀在下的 人,决不敢逗留,可能已远出数百里外了,我那有工夫花一年半载去追寻?因此, 在下只好等你们收拾残局的人来找我了。 我今天在外奔波声称找吊客的线索,你们一定以为在下找错了方向,便可以放 心大胆下手啦!你们的计划与手段真了不起,可惜碰上在下棋高一着。现在,你两 位谁肯将你们主事人的底细见告?“ “不要妄想。”中年妇人说:“本姑娘与武夷丹士与阁下将有一场生死恶斗, 还不知谁能活着看到朝阳初升,你邪剑修罗的名头吓不倒人,不要太过自信了。” “阁下,你敢与咱们公平决斗吗?”武夷丹士沉声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道:“在你们一而再暗杀了,在下没有任何理由让你 们公平决斗。” “你……” “最着要的是,你两人决不能有一个脱逃。”他沉静地说:“公平决斗,在下 无法照顾两个人。” “你是江湖上……” “我什么都不是。”他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个不甘心被人无缘无故暗杀的人, 一个要找出根底的人。现在,你们可以发动了,小心在下的修罗刀。”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有如石人,似乎四周的变化,与他毫不相干。 武夷丹士开始移位,从道袍内拔出一把亮晶晶的尺八匕首,是标准尺寸的锋利 短剑。 中年妇人则向相反方向移位,右手中有匕首,左手暗藏了三枚梭形暗器。 武夷丹士到了桌旁,突然伸手急扳八仙桌,想掀倒八仙桌隐身,藏身桌后就不 怕修罗刀袭击了。 身动手动,迅疾绝伦。 可是,仍然晚了一步。 桌是被抓住了,也掀起了,但未能及时挡在身旁,电芒一闪即至,肉眼难以看 清。 “嗯……”武夷丹士闷声叫。 “砰!”八仙桌倒了。 “乒乒乓乓!”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满地。 中年妇人本来已右移一步,本想将梭镖发出,利用机会撞窗逃走。 “只剩下你一个了。”符可为冷冷地说。 中年妇人心胆俱寒,脸色大变。 武夷丹士在地上抱腹挣扎,蜷缩成团,像个刺猬,痛苦的呻吟声动人心魄,右 胁下鲜血染红了道袍的一大片。 “刀没开血槽。”符可为漠然道:“老道想速死,所以振动留在体外的半寸刀 锋,让空气灌入创口,所以出了那么多血。” 与人拚命,必须抱有敌无我的决心,勇往直前,如果斗志一失,什么都完了。 武夷丹士一倒,中年妇人被死亡的威胁击溃了,脸色泛灰,嘎声道:“不要逼 我,老道可以告诉你谁是主事人。” “你不知道?”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要卢家兄弟割下我的耳朵带走回报吗?” “我……” “你奉谁之命来取耳回报的?” “这……吊客吴风。”中年妇人不得已吐实。 “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实话。” “大嫂,你把我邪剑修罗看扁了。”符可为阴森森地说:“吊客自命不凡,业 艺深不可测,凶残而自负,肆虐江湖廿余载,从不与人结伴,所以能保持神出鬼没 的自由行动。他确是在本城逗留过,但却是被人引来的,引他来的人决不是对江的 水蛇,而是你们的人。 追踪吊客的潘义和也上了当,那位招在下赶来的潘义和是假的,恐怕你们已把 真的潘义和埋葬了。你如果认为我真的如此不济,今晚所发生的事足以纠正你的错 误。说吧!你真的不愿招供?“ “该说的本姑娘已经说了。” “可惜在下不相信你的话。” “你……” “你是自己把匕首丢下呢?抑或是等在下用修罗刀击伤你活擒逼供?你是个女 人,被男人逼供的结果你应该可以想像的。” “你不会得到口供……” “其实,在下已经得到想知道的口供了,只想由你口中证实而已。大概你想不 得已时自杀,你死好了,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在下会抽丝剥茧,把你们的主事人 一个个揪出来,把匕首丢下!” 最后一声沉喝,把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也许是心中太过紧张,也许是惊吓过度, 也许是本能的反应,浑身一震之下,左手猛地全力向外一拂,一道电虹破空而飞, 这枚两头锋利的飞梭,以全速连续向符可为飞去。 符可为神动体动,从容向右迈出一步。 第一枚飞梭落空,第二枚掠过符可为的左臂外侧,第三枚被他的左手轻轻托住 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欣然道:“我真以为你是个大嫂,原来是廿余岁的大 闺女,你的易容术颇不等闲,难怪见过织女费英英的人,对你的像貌人言人殊,各 有各的说法,在下已经向贵主事人接近了一大步。还给你吧,接着!” 飞梭抛起,不徐不疾向织女费英英飞去。 织女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抛来的飞梭,梭一入手,娇叱声震耳,电虹反飞,将 接回的飞梭重行射击,人亦随在梭后,挺匕疾冲而上,眨眼间便近身了,匕首行雷 霆一击,是拼命的时候了。 小飞梭闪电似的到了符可为胸口,他右手一抄,再次抓住了小飞梭,信手向前 一抛。 “铮!” 清呜震耳,织女费英英不敢不用匕首拨打折回的飞梭;太快了,反应出乎本能。 飞梭被匕首震飞,而握匕的手已被符可为扣住了脉门,向下一按。 “哎……” 织女在无穷凶猛的压力带动下,被压得向下挫,右膝着地,整条右臂已不听指 挥,而且痛入心脾,小臂似乎骨头全碎了,匕首坠地。 接着,咽喉被符可为的大手扣住了,像抓任鹅的脖子,徐徐发力,往上提拉。 手被往下压,颈被往上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嚼舌自杀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要你死。”符可为阴森森地说:“我要破你气血二门,制你的手脚经脉, 再交给地龙的手下弟兄,他们的老大被杀,满怀怨毒,想想看,他们会如何向你报 复?” “饶……饶我………”织女嘎声叫,语不成声。 “你饶过我吗?”符可为扣喉的手略松:“谁是你的主事人?”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知道指示我的人是小孟尝朱天和。” “我不能饶你,因为你今晚已第二次说谎了。” “我没……没说谎……” “你与武夷丹士所说的话,在下已经听到一大半,好像你说过客户坚持多花银 子一千两,要一件证物。” “这……” “你既然知道客户,当然知道小孟尝以外的重要人物。哼哼!我要把你们的根 刨出来,方能一劳永逸。” “我……” “我不会与你多费唇舌……” “你赢了,我……我招!”织女终于崩溃了。 “你保住了你自己的命,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详谈。”符可为说,一掌将 织女拍昏,先安顿好武夷丹士的尸体后,挟着织女出屋而去。 ☆☆☆☆☆☆☆☆☆上游繁昌县西北大江中流,有一连串沙洲。 鹊洲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沙洲,上起铜陵,下迄三江,连绵数十里,把江水分为 三四股分流河道。 洲上有几座小村落,芦草杂树丛生,各种水禽种类繁多,不仅可看到鹊群,有 时可捉到十余斤重的天鹅,七八斤重像大雁一样的鸨。 洲西北的那座三家村全是猎户,以猎水禽为生。最北面的一家,门前有一座广 场,四周栽了不少柳树。 这天破晓时分,宅中人尚未起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声震九霄,把在天 空盘旋的大群水禽惊得急鸣着四散而飞。 沉重的木门开处,闪出一个手挟连鞘长剑的中年人,展目四顾,眼中有惊讶的 神色,用目光搜索四周的动静。 左侧不远处的柳树后,踏出蓝袍飘飘的符可为,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 背着手从容不迫,一步步向大门接近,那雍容的气慨,这像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什么人?”中年人惊问。 “老相好。”符可为笑答:“在下是艳芳姑娘的老相好。说难听些,是她的恩 客或嫖客。 老兄,相烦通报一声,她不会拒绝接见我的。“ “咦!你……你是……” “你应该知道我的来历与来意。” 门内涌出四人,其中就有改穿男装的艳芳,和扮老汉的人,手中赫然握着那根 两尺二寸的假箫。 另两人皆年约半百,长像凶猛极为健壮,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 “真是你!”扮男装的艳芳骇然惊呼:“咱们在芜湖的人全部神秘失踪,必定 是栽在你手上了。” “所以在下方能找到此地来。”他笑吟吟地逐渐接近:“在下人来了,当然耳 朵也来啦! 艳芳姑娘,你也未免太无情无义了,你这一走了之,找得我好苦呀!“ “你……” “你们一哄而散,故意乔装打扮分道各奔东西,在下真不知往何处追才好,几 乎打消再与你共度良宵的念头。现在好了,在下总算找到你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五个人两面一分,一言不发便布成半弧阵势。 铮!一阵剑呜,艳芳第一个撤剑。 老汉的箫举起了,老眼不再昏花。 最左侧那位凶猛中年人,手中的虎头钩冷电四射,最外侧的双股叉锋利又沉着。 符可为站在三丈外,神色渐冷。 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 “女王蜂,你好毒,可惜太聪明了,聪明过度的人常会做出笨事的。”他左手 一扬,丢出三枚蜂尾针:“还给你,你有什么话好说吗?” 女王蜂以行动作为答覆,挺剑碎步欺进。 五比一,五个人无一庸手,暗器更是歹毒霸道。 他一声长笑,突然身形暴起,鱼龙反跃远退出三丈外,这两起落便没入芦苇深 处。 五男女先是一呆,然后放腿狂追。 在这种人迹罕至,鬼打死人草高丈余的地方追逐一个人,不仅是白费工夫,而 且随时有受到击袭的危险。 搜遍了四周半里方圆的隐蔽角落,五个人一直就不敢分开搜索。 半个时辰后,五个人心事重重,忧心仲仲地向不远处自己的茅屋走去。 其他几座茅屋的人,早就关门避祸,静悄悄的声息全无,门窗紧闭不见人踪。 五男女鱼贯而行,老汉走在前面上面走一面说:“那家伙决不会一走了之的, 在这里等他明攻暗袭,绝对讨不了好,咱们必须立即离开。” 挟双股叉的大汉走在最后,哼了一声反对道:“不要被他的名头唬住了,咱们 五个人足以埋葬了他,在此与他决战,总比离开后被他跟踪搏杀好得多。” 握虎头钩的人也反对撤走,大声道:“对,那家伙久走江湖,是追踪的能手, 咱们一走,必须分开觅地藏身,那就……”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符可为冷酷的语音:“那就在黄泉路上没有伴了,打!” “哎唷……”挟双股叉的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嗯……”握虎头钩的人上身一挺,吃力地止步,艰难地转身。 符可为出现在后面两丈左右,剑并未出鞘。 “你……” 握虎头钩的人嘎声叫,全力将钩扔出,身躯也随之向前仆倒。 变化好快,人影冉冉而至。 女王蜂大喝一声,三枚蜂尾针向急速扑来的符可为射去,针出手人往侧方伏倒, 滚入草丛。 符可为从掷来的虎头钩下方穿越,恰好接住仆下的虎头钩主人,再长身而起向 侧扭移,三枚蜂尾针全射入虎头钩主人的背心。 他丢掉挨针的大汉,一声冷哼,长剑出鞘,但见电芒一闪,那位挥剑扑来的人 一剑走空,自已的胸膛却被电芒剖开了一条尺长大缝。 同一瞬间,假竹箫吹出一枚丧门针,射向他的小腹,速度惊人。 一连串惊险的变化,几乎在刹那间连续发生,所有的反应皆出于本能,各自出 手攻击忘却生死祸福,每一举动皆生死立判。 符可为剖开了用剑人的胸膛,余势未尽,扭身出剑猛扑刚吹出丧门针的老汉。 就在那一扭之下,未能完全躲开吹针的袭击,吹针贯入他的左胯外侧,总算避 开小腹要害被贯入的危险。 剑芒如匹练排空而至,势若电耀霆击。 老汉已没有机会再装吹针,箫离开嘴唇,本能地大喝一声,箫出云封雾锁绝招 自保,迎向疯狂涌到的剑山,功贯箫尖潜劲山涌,内力修为十分惊人。 剑箫的虹影在刹那间接触,可是并未传出兵刃交击的接触碰撞声,假箫是特制 的紫铜合金所铸造,注入内劲,挡刀剑足有余裕。 箫挡不往剑,就在电光石火似的乍发乍合间,剑虹突现扭曲的光影,硬从箫影 的几微空隙中突入,人影乍分。 瞬间的接触,生死已判。 砰一声响,符可为扑倒在地,已远出两丈外,再奋身一滚,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老汉向前冲出八尺外,猛然丢箫止住冲势,双手抱住左胸下方心坎部位,身躯 慢慢前俯,想叫叫不出声音来,大量的鲜血从手掩处渗出,有如涌泉。 终于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手脚开始抽搐。心房已被贯穿,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静止了,似乎时光也静止了。 血腥扑鼻,阳光毫无感性地照在四具尸体上。 沉寂中,最后传出几声濒死者的痛苦呻吟,然后着归寂静。 这就是人的最后归宿:死亡。 人活着真不容易,用尽心机伤害别人,不择手段使自己活下去,活得安逸幸福, 活得有权有势有名有利。 一旦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人总是要死的。 死亡的打击凶狠而残忍,四个人在片刻间就结束了生命。 女王蜂是个最聪明的人,而且走在中间,为人机警,身法也快速绝伦,发针之 后便脱离斗场,逃得性命极为幸运,不敢留下来察看结果。 洲长十余里,任何地方皆可藏身,想离开却有困难,没有船就插翅难飞,除非 她谙水性,从水里走。 符可为对女王蜂有所顾忌,不然就不至于躲入芦苇隐身,因为吹针贯入左聘外 侧,针毒见血即化,随血液的流动而流向心脏,血液起了特殊变化。如果他再猛烈 地活动,针毒的蔓延必定更加快速,所以他不得不断然脱离现场,先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