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泰山贼,哈哈!你换了村夫装,离泰山已在千里外,以为没有人认识你吗?” 书生朗声道:“你跟在双绝秀士身后做保镖,这是江湖朋友无人不晓的事,只要找 到姓罗的,一定可以把你抓出来交给官府法办,砍你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 泰山王乔庄双手叉腰,在两丈外止步,一双铜铃眼凶狠地瞪著书生,不言不动, 杀气腾腾。 书生不再多说,也无畏地注视着对方。 大眼瞪小眼,斗上了眼神,看谁的气势强,看谁心虚先崩溃。 烈日当空,虽则两旁的树林带来一些习习凉风,炎热的感觉依然逼人,紧张的 气氛,更加强了热浪的威力。 天气燥热,人的脾气少不了会变坏,容易令人失去耐性,这样面对面,你瞪我 我瞪你,更易引起肝火。 “你要捉我?”泰山王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有这么一点意思,但决不是因为领赏。”书生泰然地道。 “你配吗?” “配不配,不久自知。” “亮名号,乔某打发你上路。” “算了吧,上路的不一定是我,高手相搏,生死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你死了, 知道在下的名号又有何用?你总不能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你根本不信世间有鬼神, 只相信强存弱亡,人死如灯灭。我死了,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一了百了,对不 对?” “对。” “所以你多问了。” “你已经在乔某的绝命小飞叉的有效控制下,你已经注定了死在此地的恶运。” “哈哈!在下如果怕你的绝命小飞来,就用不着现身出来和你打交道了,在你 身后给你一记致命的偷袭,岂不安全多多?” “可惜你已经没有偷袭的机会了。”泰山王凶狠地说。 “在下不信邪,证明给我看看吧!” 书生声落,身形突然左闪。 电芒破空,化虹而至,快得肉眼难辨。 可是,书生左闪的身形倏然停顿,出现在原地,像是在用化身术,幻影连闪, 如此而已。 八寸长的锋利小飞叉,从书生闪动的幻影旁电射而过,透出十丈外方在暴响中 落地。 这十丈空间,小飞叉所飞行的轨迹是直线,最高的顶点仅升高五寸左右,泰山 王发射小飞叉的劲道,委实令人咋舌,难以置信。 “厉害!”书生邪邪地笑:“老兄,你浪费了一把打造十分不易的小飞叉,即 使你能有机会拾回,叉也会走样变形,想准确发射决不可能了。” “这次在下要给你三把。”泰山王咬牙说,口中在说话,双手却下垂不动,掌 心贴在大腿外侧,不知小飞叉藏在何处。 “我这人修养有限,没有容人的海量。”书生收起邪邪的笑意,语气变得有力、 坚定,不容许对方误解:“我可以原谅你情急下毒手要我的命,但决不宽恕你一而 再下毒手索命追魂。从现在起,你如果再使用暗器,用你那小飞叉下毒手,你将永 远永远后悔。” 泰山王心中一跳,眼神微变。 看了书生那屹立如山,无畏无惧的镇定神情,以及坚强自信的气慨神采,百发 百中的信心终于开始动摇,心念一动,掌心开始沁汗,这是暗器高手们最犯忌的事。 手掌冒汗的另一意义,是心中紧张信心消退,必定影响暗器的准头。 “我要你替我传话。”书生再施加压力:“叫双绝秀士不要被友情所蒙蔽,听 信一面之词必定毁了他自己。他如果撒手一走了之,那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走,决 定管事,那就跑一趟叶县向衙门查询详情以定行止。 念他成名不易,武林三秀士总算是受到尊敬的正道人土,我给他一次考验人性 到底是善是恶的机会,看他是否有辱秀士两字的尊严,让他自己去判决自己的良心 功过。阁下,你现在可以走了,记住把在下的话传到。“ 这番话义正词严,口气也托大得很。 更重要的是,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显示了大无畏的决心和意志。 泰山王乔庄感到自己的掌心已被汗沁满了。 “你到底是谁?”泰山王问。 “一个不平则呜的人。” “如果在下不使用小飞叉,阁下敢和我以拳脚一拚吗?” “你随时可以扑上来。”书生将折扇收妥。 泰山王乔庄双手一分,拍拍手,表示手中没隐藏任何暗器,一双大环眼冷电四 射,杀气如怒涛般涌发,气势逼人。 书生一拉马步,双掌上提严阵以待。 他全身是松弛的,每一条肌肉都放松,举起的双掌一上一下,前后相错仅半尺 左右,掌上也不见用劲,与泰山王那想吃人的狞恶的神情完全不同。 泰山王开始移位,不敢正面逞强扑上。 书生在原地移转,整个人松垮垮的,马步也虚浮不稳,仅一双大眼幻出奇异的 神采与光芒,紧吸往对方的眼神。 “你已修至由神返虚境界。”泰山王乔庄突然散去劲道:“在下不是你的敌手, 我答应你,一定把话传到。” 泰山王见机打退堂鼓,不是没有理由的。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书生那敛神内聚的功夫,已超越技击的至高境界,完全超越了人的本能,达到 无人无我的化境。 不出手时,外表松弛毫无危险的征兆,真力一发,必定像沉雷惊电突然迸发, 有如山崩地裂,极为可怖。 泰山王是练气的行家,不得不承认修为不如人。 远走出百步外,泰山王方感到身上的肌肉开始松弛,双掌大汗已收,扭头一看, 书生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可怕。”他自言自语:“功力修为与搏斗的经验,最少也经过一甲子 岁月的严酷磨练。怎么以往从没听说过这号修至神化境界的人物,尤其是这么年轻,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李园起了不小的骚动,信差以全速奔向樊城的汉北别庄, 全城的蛇鼠全派上了用场。 双绝秀士并未远走叶县调查真象,在李园等候李大爷的次子华荣返家说明经过。 李家的子弟,与江湖声誉并不佳的南阳八杰结算旧债,还用得着调查吗?这件事根 本不需经过官府落案,除非死的人尸体恰好落在公人手中。 另一个令李大爷自认有理的理由,是南阳八杰已在一怒之下,封锁了北行的道 路,李大爷的人如果胆敢越境,将受到惨烈的报复。 这两家结怨多年的相邻大豪,终于由相互寻衅变成公然的决裂,互不相容,掀 起了江湖风暴。 火已经点燃,就等机会燃烧起来。 三天后,樊城镇北面五六里的炮台桥头,南阳来的五位挑夫打扮的人,与八方 土地金八爷的几名打手,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斗,双方各有死伤。最后金八爷 的人多,赢了这场首次小冲突。 樊城镇气氛一紧,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天上顺泰客栈住进了两位旅客,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壮汉,恰好住在符可为 右首的邻房。 同是旅客,彼此少不了见面点头打招呼,套套交情聊聊天,以排遣旅途的寂寞。 这天傍晚,李家二少爷的轻车,绕道枣阳返回襄阳,是从樊城抵步的,驷车隆 然驶过大街,疾驶入汉北别庄。 二少爷李华荣带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随即乘马抵达江边,由李家的自用快 舟送至府城码头,兴匆匆返回李园。 他是绕城西的大道走的,没经过府城,因为城门已闭。 符可为在店门伫立,目送驷车经过。 他认识这辆华丽的驷车,可是,他发现护送的四骑士,似乎已经换了人,不是 原先的那四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只要知道驷车的主人是谁,就不怕凶手无处寻觅了。 次日近午时分,福泰客栈突然气氛一紧。 十余位雄赳赳的大汉,先片刻到达,分散在店中各处,监视店中出入要道。 不久六名大汉拥簇着穿长袍,绅士打扮的金八爷,神气地光临店堂,受到店主 及店伙的欢迎。 金八爷金八斗,绰号八方土地,为人四海,在江湖道上颇负盛名。 他年逾半百,膀宽腰粗,剑眉虎目,不但未现老态,而且精神旺盛,身手矫捷, 眼神带煞,骠悍之气外露。 在店主卑谦的引领下,金八爷与六名打手到达两位旅客的房门外。 前面天井的两处走道口,早有两名大汉扼守。 符可为恰好开启房门外出,劈面遇上了。 金八爷刚经过,刚到达邻房门外,符可为拉开房门,举步出房,随在金八爷身 后的一名打手,毫不客气地伸手挡住了他,手按上了他的胸膛。 “进去,没有你的事。” 打手向他说,傲态凌人,一双怪眼狠狠地瞪着他,摆出不可一世要吃人的神态。 “咦!你怎么啦?” 他双脚站稳,抗拒对方巨手的推压,提出不悦的抗议。 他这一抗议,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连前面的金八爷也转过头来,瞥了 他一眼。 这些地头蛇平日横行霸道惯了,怎容得下反抗的人? 打手先是一怔,接着怒火上冲。 “你想死是不是?要不就是骨头生得贱,欠揍。”打手厉声说,怪眼彪圆: “你给我乖乖滚进去,免得大爷拆散你一身贱骨头。” 他瞥了金八爷一眼,金八爷也盯着他,毫无制止打手欺人的意思,而且在神色 中,对他的大胆抗议颇为不悦与不耐。 “在下外出午膳,并没冒犯任何人。”他的目光无畏地与打手接触:“有那一 位仁兄肯告诉我,这些霸道的人如此声势汹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客官,你就少说几句吧。”店主苦着脸劝解。 “啪”一声响! 打手愤怒地给了符可为一耳光。 “滚进去!” 打手怒吼,再加上一脚踹在他的肚腹上。 他退入房中,然后再次出现房门口。 “在下记住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他冷冷地说:“这地方已经无法无天,真得 找些有魄力有担当的人,出面整顿整顿了。” “教训他!”金八爷突然沉叱。 “砰!”房门闭上了。 打手正想将门撞开,店主却先一步急叫:“八爷,小店担待不起。” 金八爷总算不糊涂,举手阻止打手撞门。 “以后再说。”金八爷冷冷地向打手道:“办正事要紧,派人看住这混帐东西。” 一名打手上前拍邻房的房门,门不久便拉开了,七个人一涌而入。 店主和一名店伙则在廊下等侯,两人愁眉苦脸,有苦难言。 符可为的房门拉开了,他踱出门外。 “客官,在这些人面前顶撞,不会有好处的。”店主搓着手不安地说:“出门 人百忍为先,他们人多,你不忍让的话,为了面子,你再有理他们也不会任你指责 的,你这是何苦呢?” “我刚才听到那个人,骂我是混帐东西。”他自言自语:“我要他永远后悔。” “客官……” “很好,很好。”他开始狞笑,瞥了走廊两端的两个大汉一眼。 房中,两位中年旅客面对七双不友好的怪眼。 “两位今早至府衙投文。”金八爷脸上的阴笑令人害伯:“事办妥了。” “金八爷,在下明白你的意思。”为首的旅客冷静地道:“阁下即使能如意地 把在下赶走,以后还会有人来的。下次来的人,很可能是推官大人,后果如何,希 望你金八爷能担当得起。在下可以向阁下保证,推官大人光临贵地之前,李大爷与 阁下一些人,一定会先在大牢里吃太平饭,信不信由你。如果治不了你们这些无法 无天的人,朝廷要这些大小官吏干什么?” “阁下在吓唬金某吗?” “在下用不着吓唬任何人。”旅客冷冷地说:“在下只是南阳府衙的一名信差, 与襄阳府套不上任何关系,公事公办,如此而已。不要以为李大爷财大势大,官府 畏他三分,但贵地的知府大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前程受到威胁,他就没有什么好畏的 了,李大爷的命运也就决定了,阁下该知道灭门令尹的典故。” “唔!有这么严重?是南阳八杰提出控告了?” “这件事与南阳八杰无关。” “什么?不是他们……” “南阳八杰不是挑不起的人,他们和你们一样,要以自己的办法私了。” “那……贵府的来文是……” “是叶县呈报的公文,提出控告的是两位未死的苦主,他们是车行的旅客,死 者的家属也坚决要求缉凶。车上有一位旅客是证人,这人已到了贵地。敝府行文襄 阳,要求将这位旅客请出送至敝府作证,这就是在下前来贵地的公务,明天在下就 离开,不需劳驾带人来驱逐出境。” “咦!死的人不是南阳八杰的手下吗?” “他们死了七个,并未报官。许州的中州车行的骡车车夫和六名旅客全死了。” 信差冷冷一笑:“七条人命,官府能不过问吗?八爷,你们再狠,也摆平不了这件 事;向在下发狠,无补于事,该怎么办,阁下瞧着办吧。是不是想把咱们两个人押 走?” 金八爷楞住了,凶焰尽消。 “不要以为贵府的知府大人对李大爷有所惮忌,据在下所知,他已对李大爷有 了反感。” 信差加重压力:“没有人喜欢眼中有刺,心上有刀;李大爷就是知府大人的眼 中刺心上刀。 你知道,这些年抓弥勒教妖人抓得很凶,其间不知出了多少可怕的冤狱,只要 知府大人把心一横,金八爷,杀三五百人的头,是很容易的。当然,你们不会与弥 勒教有关连,但只要有三两个人出面作证,结果就难说了,是吗?找几个证人是很 容易的。“ 金八爷被这番话说得毛骨悚然,脸色大变。 “在下以为是南阳八杰的事,所以……”金八爷终于凶不起来了:“所以多有 得罪,兄台海涵,兄弟这里道歉,休怪休怪。” “不敢不敢。”信差对金八爷前倨后恭态度,似乎并不介意:“其实这件案子 你们弄错了方向,舍本求末全力对付南阳八杰,八杰反而袖手旁观看笑话。” “请问,那位旅客姓甚名谁?”金八爷问。 “叶县的公文用的是密札,府衙发至贵府的也是密函,在下不够资格得悉内容。” “那必须到府衙去查了。” “对,李大爷在衙门里应该有人。” “谢谢关照。”金八爷显然急于离开:“得罪之处,改日面谢,告辞。” 送走了一群恶客,两信差相互会意地一笑,回房掩上房门。 内间踱出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欣然说:“谢谢两位鼎力相助,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与金八爷打交道的信差微笑道:“这一来,他们会上当无暇 兼顾你们的事了,放手去吧!祝你们成功。” “兄弟这就将信息传出。”中年人说:“你们,假公文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不是兄弟吹牛。”信差拍拍胸膛:“我千幻笔可模仿任何人的笔迹,熟知官 府的公文程式和规矩,决不会有差错,放心啦!” “那就好。两位最好早些离境,以免夜长梦多,兄弟先走一步。”中年人说完, 退入内间,从后窗跳走了。 两个信差立即收拾行装,准备退房动身,正在打包时,一名信差伸手去取放在 桌上的公文袋。 “那玩意留下好不好?”内间的门帘内有人发话:“在下要看看签收的回文。” 两信差大吃一惊,楞住了。 符可为举步向桌旁走,神色泰然。 “诸位的话,在下全听到了。”他指指内间:“走了的那位仁兄,是南阳八杰 的人?” “你……” 自称千幻笔的假信差向前逼近。 “不要慌。”符可为摇手相阻:“在下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向金八爷透露证 人的行踪,让李大爷的人全力搜寻这位证人。请问,你们对那位证人知道多少?” “不瞒你说,所知有限。”千幻笔道:“那人不愿通名,咱们只能说从汝坟村 的保正口中,概略知道他的身材面型而已,必须到许州去查,他在许州之中州车行 留有姓名年籍。” “你们不是有意害他吗?如果他落在李大爷的人手中,有死无生。” “不可能的。”千幻笔肯定地道:“他既然不愿打官司,一定迫不及待远走高 飞避免麻烦,可能早已离开襄阳了。再说,假公文上仅写上他的假名……” “他的假名是……” “伪造的姓名是吴明,身材脸型是杜撰的。” “经过襄阳的姓吴旅客,可被你们坑惨了。不关在下的事,告辞。”他说完淡 淡一笑,退入内间。 千幻笔两人跟入,已失去他的踪影。 两人心中有鬼,迫不及待提了行囊出房而去。 金八爷已经忘了符可为的事,也没有留下打手监视。事情太忙,忙着追查姓吴 名明的南来旅客,忙着派人赶赴叶县打听消息。 二更将尽,汉北别庄仍在忙。 金八爷在宽阔的花厅,召集十余名得力助手,正在研判证人吴明的去向。 偌大的襄阳城,要找一个姓吴名明的人。真不知该如何着手,这种姓和名都太 普遍,本城已知的吴明就有一二十个之多。 如果能寻获这位证人,还有改变情势的希望,所以李大爷十分重视这件事,金 八爷不得不全力以赴。“ 两个黑影从庄北接近,轻易地渗入外围两重警戒网。 “二少爷这件事做得很窝囊。”金八爷向十余位手下道:“他坚称不知道后面 所发生的事,摆脱八杰那些追击的爪牙,直接赶往许州,接到白家姑娘便绕道西平 南返。他应该在到达襄阳城之后,暗中派人回头留意八杰的动静,那就可以知道到 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了…… 咦!“ 一个人影从敞开的厅门外飞掠而入,灯光下看得并不太真切。 下首一名大汉一怔,反应奇快地站起抢出伸手拦阻。 “站住!你……”大汉沉喝,一掌拍出。 砰一声大震! 掠入的人与大汉重重地相撞,两人全倒了,跌成一团。 “哈哈哈哈……”狂笑声传到:“活报应不归客,讲理的人来也……”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震耳的语音中急掠而入,口中说讲理,行动却相反,一 把剑一根龙首杖有如狂风暴雨,凶猛地冲来。 所有的人幸而都带了随身的兵刃,已没有讲理的机会,在一阵怒吼声中,刀剑 出鞘行雷霆一击。 兵刃接触惊心动魄,人影闪动有如电光流火。 接着传出几声惊叫,人影骤分,劲风四散。 共有四个人倒地,在地下挣扎呻吟。 中间站着两个人,大红脸花白胡子的活报应杜长河,手中的长剑光芒四射,锋 尖有着血迹。 穿白长袍脸色苍白,长眉细目的不归客冯斌,手中的龙首杖紫光耀目,又长又 重。 八方土地金八爷因为坐在上首,所以来不及与不速暴客接触,佩剑已经在手, 这时恰好与两个武林怪杰面面相对。 “老夫和你们讲理。”活报应沉声道:“三天后午正,炮台桥北面的灌丘,叫 绝魂剑带他的儿子前来当面了断评理。他如果想玩什么阴谋诡计,后果他得完全负 责。” “杜长河,你是这样传信的?”金八爷声色俱厉,举剑向前接近:“你也未免 欺人太甚,汉北别庄容不得你在此行凶撒野;金某不才,领教阁下的剑上功夫。” “你八方土地身怀绝技,老夫并未小看你,本来应该陪你玩玩。”活报应道, 向不归客打手式示意:“但口信已经传到,无暇逗留,少陪!”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未免把金某看扁了,金某留客。” 声落剑出,剑及人到,但见冷电一闪即至,急似雷霆,递出的剑龙吟乍起,森 森剑气迸发如潮。 面对两位宇内闻名的武林怪杰,竟敢放手抢攻,可知金八爷这位一方之霸,确 具有了不起的真才实学。 “铮铮!” 活报应连封两剑,退了两步。 金八爷也未能抓住连续攻击的好机会,斜移方位剑被震出偏门。 两剑试探性的攻击,大概双方都隐藏了三两分实力,各有顾忌,出招化招皆相 当稳重。 “你已经可发剑气伤人了。”活报应冷然道:“难怪绝魂剑高枕无忧,过了那 么多年太平日子。好,你也接老夫两剑。” 剑虹疾射,势如排山倒海。 “铮!” 双剑接触,罡风迸发。 人影倏然中分,剑气乍敛。 活报应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倒退丈外,火红色的脸部突然失去血色,握剑的 右手出现颤抖现象。 金八爷仅退了两步,身形不稳,勉强稳下马步,失去反击的后劲。 不归客一怔,龙首杖一伸,戒备着后退,掩护活报应向厅门退走。 “这家伙练成了剑炁。”活报应一面退一面低声道:“快退!” 一声怒啸,金八爷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不归客要不是先得到活报应的警告,必定用龙首杖阻挡封架,很可能被无坚不 摧的剑炁毁杖,也可能受伤。 两人不接招,狂风似的退出厅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厅左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木。符可为隐身在一株大树上,可从敞开的明窗, 看清厅内的动静。 他已来了很久,比活报应不归客早到半个时辰。 他并不藏身在横枝上,而是以奇异的身法贴在树干内侧,像一条壁虎。树下面 的人如果想在横枝上找人,必定毫无所获。 两个老怪杰一走,他也悄然撤出汉北别庄。 镇东樊侯祠的南首,有一家卖小吃的食店,所卖的酒颇为酒徒所称道,叫许老 人店。 许老人店所卖的下酒菜,没有荤的,全是些干果和豆类制品。 店面不大,没有店伙,店主许老人一个人招呼,上门的几乎全是附近的老熟客, 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未牌左右,符可为出现在许老人店。 小小的店堂,仅有六张食桌。 天气热,店堂内相当酷热沉闷。 他占住一张食桌,一壶酒,四碟花生豆干等下酒菜,据桌小酌意态悠闲,吃得 津津有味。 右邻一桌,是两个花甲老人,两个老态龙钟,入土大半的又老又丑的土老儿。 人一老,什么毛病都来啦! 真是最可悲的事,所以两人似乎全身都是病,喝口酒就得咳两声,不时拍拍腰 背,以便分散腰酸背疼的痛苦。 第一名大汉出现在店门外,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两个丑老儿不以为意,一面喝酒一面继续交谈,语声低弱,有气无力。 最后,金八爷高大雄伟的身影出现,后面跟着两个人,脸色凝重缓步踏入店堂。 这两个人一是英俊的双绝秀士罗文庆;一是人才一表神态傲岸,不可一世的李 家二少爷,年仅廿二,绰号美称玉面二郎的李华荣。 两个丑老儿嗅出了危险气息,不约而同放下酒杯竹箸。 三个人到了桌旁,冷然止步。 金八爷瞥了邻桌的符可为一眼,已认出他就是在福泰老店,不识相出言顶撞而 挨揍的人。 双绝秀士虽然亦看了他一眼,但却一时未认出他就是那天在岘山遇到的书生。 因为此刻符可为的打扮,虽然仍是一袭青衫,却将长衫下摆拉起塞在腰带里, 浑身散发出十足的江湖味,毫无一丝斯文味。 符可为不理不睬,低头喝他的酒,吃他的花生米。 “两位,不必装了。”金八爷阴森森地说:“其实,两天前金某就查出两位在 樊侯祠藏身,白天做游魂,夜间活动后返回,在祠后睡草堆。以两位名震江湖,位 高辈尊的身份,为了替朋友助拳而过这种苦日子,固然值得同情,也十分可悲。” 长了一双细目长眉的老人,转脸抬头,以那双充满怠倦表情的老眼,淡淡一笑, 徐徐离座起立。 “阁下不愧称八方土地。”丑老人道:“我不归客和活报应杜老哥,都低估了 你,被你查出行踪不足为奇。哦!阁下带来了不少人。” “不少。”金八爷冷笑道:“但尊驾大可放心,金某从不倚多为胜。” “当然当然,以一个剑上可发剑炁,高手中的高手来说,怎会倚多为胜?” “这位是双绝秀士罗文庆罗老弟。”金八爷为同伴介绍:“当今武林三秀士之 一,是当代武林俊彦,两位想必不至于陌生。” “闻名久矣!”活报应也推觉而起:“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江 湖是年轻人的,武林三秀士最年长的没超过三十岁,真是武林后继有人。” “这位李二少爷李华荣,李大爷的二公子。”金八爷向李华荣伸手虚引:“二 少爷,有什么话要向他们说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华荣傲然地道:“昨夜他们倚老卖老行凶传信,伤了 咱们四个人,咱们必须把他们请到庄中,让南阳八杰用轿子把他们抬回去覆信。” “两位,到店外说话。”金八爷向门外伸手虚引:“这将是一场公平的相搏, 两位可以回祠后把兵刃带来。” “好,老夫遵命。”不归客含笑向外举步。 活报应呼出一口长气,随后举步跟进。 “喂!两位老人家。”符可为突然叫:“你们还没付酒菜钱呢!如果你们被打 断老骨头被抬走,许老人岂不赔老本?”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又是你。”金八爷气往上冲:“你这……” “往口!”符可为沉叱,拍桌而起,虎目睁圆:“昨天阁下骂在下混帐,骂得 恶毒,在下没和你计较,今天你又想出口伤人吗?” “你……”金八爷大感惊讶。 “你最好闭上你那张臭嘴。” 金八爷受不了啦!猛地一耳光掴出。 双绝秀士此刻方才看出符可为就是那天在岘山所遇的书生。 “八爷小心……”双绝秀士急叫。 他叫得太晚了。 啪一声响,金八爷的脉门被符可为重重扣住了。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符可为将对方的手扭压在桌上,凶狠地道:“幸好在 下还没打算要你的命。”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刀枪不入可藉剑发炁的金八爷, 竟然无法挣扎,不但动弹不得,而且浑身发抖,脸无人色,手被按扭在桌上,身形 呈现可笑的歪扭姿态,张口吸气,气无法聚凝丹田,变生仓卒,无法运功抗拒,完 全被制住了。 不归客与活报应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双绝秀士更是骇然变色,楞住了!他虽知道符可为身怀高深武功,但却没想到 高得如此可怕。 玉面二郎大骇,踏出两步要伸手解围。 “你敢?”符可为厉声道:“你比八方土地高明多少?嗯!” 玉面二郎伸出的手僵住了,不敢探进一步的行动。 “你好大的胆子!”玉面二郎欲容满面:“你是南阳八杰的人?你看清你的处 境吗?在本地公然出头露脸,你那将我李家放在眼下?” “姓李的,你可别弄错了。”符可为冷冷地说:“在下只是经过贵地顺道为人 传信的旅客,一不认识什么南阳八杰,二不认识你什么李家,只知这位仁兄带了一 群打手,在旅店不但用恶毒的话侮辱我,更纵令打手拳脚交加揍了在下一顿。今天 又变本加厉,亲自动手获人,这种人已经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如不受到惩戒,天道 何存?法理安在?” 他口中在说,手上大概也在加紧压力,因为金八爷已在运劲反抗,想挣脱被压 制的右手金八爷的痛苦表情,已呈现虚脱状态,半个身躯扭曲着半躺在桌上,脸色 泛青,浑身在可怕地抽搐。 “放了他!”玉面二郎怒吼,右手如钩慢慢前伸:“如果不,在下要你生死两 难。” “哈哈哈哈……”符可为狂笑:“在下跑遍天下,多大的场面没见过?凭你, 还吓不倒我姓符的。” 已有六名打手,包围了店堂。 虎视耽耽,跃然欲动。 “华荣兄,不可鲁莽。”双绝秀士是清醒的,急急发话相阻:“这位老兄手上 有一种可怕的奇功,你如果出手,八爷可能要遭殃。” “我不受他的威胁,他如敢伤害八爷,我要碎裂了他。”玉面二郎怨毒地说, 但伸出的手停下了,并未收回:“即使他会飞天遁地,也难逃一死。” “真的?”符可为似笑非笑地问。 “阁下最好是相信,放手!” 符可为双手齐动,打击有如狂风暴雨,光临无助的金八爷身上。一阵急骤怪响 传出,掌指无情地着肉。 打击太快,等玉面二郎狂怒地出手抢救,快速的打击已经结束,金八爷半昏迷 的身躯以可怕的速度向玉面二郎撞去。 玉面二郎几乎被撞中。 总算反应超人,斜闪倒退,扶住了可怜的金八爷。 “我们到外面了断。”符可为用夺自金八爷的佩剑向外一指:“在下要大开杀 戒,让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地方恶霸见识见识。” 他大踏步往外走,剑垂在身侧泰然自若,昂着润步旁若无人,与他身上的穿若 打扮完全不同,那慑人的气魄委实凌厉无匹。 迎面挡路的一名大汉,不知利害,单刀向前一伸。 “铮!” 暴响震耳,火星飞溅! 打手的单刀突然飞腾而起,当一声撞在墙壁上反弹坠地。 “哎……”打手抱手狂叫,仰面震倒在地,右手五个指头骨节全松了,虎口裂 开血流如注。 没有人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符可为从倒地的打手身上跨过,出门而去。 门外把门的两名打手,悚然闪开让路。 第一个跟出来的是双绝秀士,最后是活报应和不归客;该出来的都出来了,金 八爷却没有出来。 街道宽阔,这时门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打了再说,抑或说了再打,客随主便。”符可为轻拂着冷电四射的长剑大声 说,杀气腾腾威风八面:“猛虎不怕羊多,你们可以倚多为胜。生死由命,富贵在 天,怕死的人退远些。” 双绝秀士站在两丈外,神色有点紧张,死死地凝视着符可为,手按剑把,默运 神功戒备。 “尊驾高姓大名,可否见告?”双绝秀士沉声问。 “在下姓符,符玄。可在客店的流水簿上查出底细,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小人 物。” “前些日子在岘山,尊驾自认为传信人,为何却介入南阳八杰与李大爷间的恩 怨?显然尊驾是为南阳八杰出面。”双经秀士以责难的口气道。 “你似乎很健忘,在下曾再三表示过不认识什么南阳八杰,也从来不会替天下 的豪霸出头揽事。”符可为淡淡地一笑:“你双绝秀士在武林中颇有名望,口碑亦 不错,因此,在下曾请泰山王传话给你,要不是泰山王未将话传到,就是你昧于友 情,自以为是,无视于我的好意,不肯赴叶县查询事情真象,阁下,我为你可惜!” “在下作事一向有主见,用不着别人置啄。”双绝秀士冷笑道:“你把金八爷 怎么样了?” “小意思,制了他的经脉,在下要他永远永远后悔。你们如果无能,解不了他 的禁制,赶快把他抬到武当山,也许武当的长老可以救他。武当是武林内家鼻祖, 大概知道疏解在下的手法。” 玉面二郎拔剑出鞘,杀机怒涌。 “华荣兄,不可冲动。”双绝秀士伸手虚栏:“先问问他的来意,他的出现决 不是偶然的,在下已确定他是南阳八杰的人。” “不管在下的来意如何,你们今天都不会善了的。”符可为的眉梢眼角透出无 边的杀气:“你们是地头蛇,面对我这条强龙,除了以武力解决之外,别无他途。 双绝秀士姓罗的,你今天所做的事,令我十分失望,一切的后果你要承担。” “你为何失望?” “你只是一个趋炎附势,助纣为虐的名不符实的江湖浪人,不配称秀士。” “什么?你……” 双绝秀土激怒得几乎要跳起来。 “除开你血口喷人,咬定我是南阳八杰的人之事不谈。”符可为嘴角出现阴森 莫测的笑意:“金八斗侮辱在下,你阁下是亲眼看到的,是非曲直你该一清二楚, 但我并未看到你出面说一句公道话,只看到你在替一个地方豪霸撑腰助恶。江湖白 道人士如果都像你一样,那岂非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成了禽兽世界。你凭什么配 称秀士?凭什么自称白道人士?” 这番话份量不轻,双绝秀士脸红耳赤下不了台。 “在下是李家的朋友,尊驾指责在下助恶是不公平的。”双绝秀士硬着头皮替 自己的行为辩护:“襄阳南阳两地之雄结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恨深结多年, 追究是非,目前已无意义。活报应不归客是南阳八杰方面之人,在下是李家的朋友, 为朋友两肋插刀,在下并没有错。今天的事,金八爷固然有点不对,但尊驾也应该 明白,你用这种手段引诱金八爷中计上当,乃是不争的事实,甚至把在下也一起拖 下水,真够毒的。”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 “你已骑上虎背,唯一掩饰的办法,便是把在下硬指是南阳八杰的人,便有了 为土霸助恶,不必管是非黑白的借口了。”符可为毫不留情地直攻对方的弱点: “在下无论用何种方法来证明不是南阳八杰的人,你也会拒绝承认的。” “只要尊驾能提出有力证据……” “你的所谓有人证据是何所指?” “在下要留下这两位前辈。”双绝秀士向两怪杰一指:“要从他们口中,证实 尊驾的底细。” “哈哈哈哈……”符可为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双经秀士不悦地问。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是老天爷吗?”符可为嘲弄地道:“那么,你如果不 是失心疯,就是白痴。呸!你这种霸嘴脸,实在令人受不了。” “你……” “你自己的死活还无法预测,居然妄想从两位前辈口中来决定在下的生死。我 看,你是吃多了撑坏了,油蒙了心,连你自己是啥玩意也弄不清了,我可怜你,阁 下。” 双绝秀士被这番恶毒的话逼疯了,一声怒极的怪叫,伸手拔剑。 剑刚出鞘,还来不及挥出,剧变已生。 符可为的剑,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闪电似的吐出,锋尖突然点在双绝秀士 的咽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