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奇斗三仙 第三名老道瞥了四男女一眼,目光落在仍在喝酒进食,神色泰然注视双方恶斗 的林华身上,点手叫:“阁下,你不该闲着,来不来玩玩?” 林华安坐不动,泰然自若毫无火气地说:“天大地也大,食比天大,在下还未 饱餐,不能陪你玩。” “贫道可以等你。”老道阴笑着说。 “那你就等好了。” “希望你别让贫道等得不耐烦。” “那是你的事,你不耐烦,并不影响在下进食。” 老道转向四名男女蒙人狞笑,干咳了两声问:“你们如果有兴,可派两个人去 助那两个小辈一臂之力,留两个人陪道爷玩玩,最好算那位女施主一份。” 为首的蒙人哈哈大笑,笑完说:“你们云阳观三仙名震中原,在下可不敢惹你 们。” 林华塞上酒囊的塞子,含笑接口道:“你们看错人了,他们可不是云阳观三仙。 他们的道行比三仙高深多了。” “咦!你们不是每年到天山采雪莲的云阳观三仙?”为首的蒙人问。 “贫道曾表明是云阳观三仙么?”老道狞笑着反问。 “但……只有三仙经常每年来走一趟。” “贫道来过么?” “在下只听说三仙采莲的事,却不曾见过三仙。” “你贵姓?可有名号?” “区区天山四奇的老大,飞豹和津索罗真,汉名叫罗山。” “哦!天山四奇,你当然知道塔勒纳沁山了。”老道欣然地说。 “不错,在下曾经去过。” “妙极了!可找到识途的老马啦!” 飞豹罗山脸色一沉,颇为不快地说:“你这是甚么话了?” “老实话,贫道想请你们带路。” “岂有此理!” “你们最好是答应。” “如果在下拒绝……” “你们不会拒绝的,是吧?” “蓬”一声大震,远处的铁金刚被老道击倒在地,摔出丈外,尘埃滚滚。 飞豹罗山冷笑一声,一字一吐地说:“你听清了,天山四奇从不听命于人。” 老道杰杰笑,说:“恐怕这次你们得改变态度听命于贫道了。”说完转首叫: “三师弟,快来,咱们找到熟悉塔纳沁山的人了。” 击倒铁全刚的老道舍了铁金刚,奔近问:“师兄是谁?” “瞧这就是,天山四奇。”师兄指着四人说,状极愉快。 铁金刚挣扎着爬起,满头大汗地探动着右肋,脸色发青,站立不稳,显然受了 内伤,而且伤势不轻。 被称为三师弟的老道瞥了四人一眼问:“他们肯去?” 师兄杰杰怪笑,得意扬扬地说:“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三师弟挪了挪剑靶,冷笑道:“他们像是不愿意。” 师兄举步向飞豹罗山接近,笑问:“你没说不愿意吧?” “在下也没说肯去,对不对?”飞豹强抑着怒火反问。 “你会说的,是不?” “正相反,不去。” 师兄脸色一沉,鹰目厉光四射,一字一吐地说:“阁下,你再说一遍试试?” 另一名怒不可遏的蒙人迎上,冷笑道:“老道,咱们不是不肯去,而是有伙计 不肯。” 师兄向林华一指,冷哼一声问:“谁不肯,他么?” “别扯上我,诸位。我这人见钱眼开,见色起意,有名便争,有利即趋。只要 有好处,谁请我我都肯。”林华大笑着说,收起了食物包准备站起。 蒙人拍拍佩剑,向老道说:“这位伙计不肯,不信你,可以问问……” 话未完,师兄突然闪电似的跨进一步欺近,一袖拍去。 “退!”林华大叫。 蒙人大概自命不凡,也不知林华叫谁退,迎着拍来的大袖仰手便抓,想退其实 也不可能,一发即至,退之不及。 糟了!袖是抓住了,可是反而被袖卷住了手臂,巨大凶猛的拉力传到,眼看不 堪一撕的衣袖似乎坚同韧革,抓不破撕不断,身不自己被袖子拉得向老道怀中冲去。 师兄同时进步出掌,快逾电光石火,“噗”一声闷响,一掌劈在蒙人的左颈根, 力道如山。 “嗯”蒙人惊叫。向下挫。 师兄大袖一振,蒙人跌出丈外,沉喝道:“三师弟,拿下他,捆上。 三师弟急冲而上,俯身抓人。 飞豹罗山大惊,同伴一照面便倒了,岂不令他骇然,奔上叫:“杂毛老道,你 敢行凶?” 师兄迎上伸手便抓,一面杰杰怪笑道:“你也给我躺下!” 飞豹罗山知道利害,近身相搏绝对占不了便宜,必须仗兵刃与老道一拼,后退 三步,以奇怪的手法拔剑,一声叱喝,剑出“寒梅吐蕊”,指向跟踪追进抓人的师 兄。 师兄拨剑的手法奇决绝伦,在飞豹罗山的剑,行将刺中伸出抓人的大手前一刹 那,剑虹突现“铮”一声架偏飞豹的剑,剑虹再吐,出其不意点在飞豹的胸正中, 喝道:“不投降便是死。” 飞豹罗山大骇,呆住了。 “好快的剑术。”林华坐在原处怪叫。 另一名蒙人与蒙女大惊,同时惊叫着奔出。 三师弟得到了僵立发呆的飞豹身后,“噗”一声便是一掌劈在飞豹的右耳门上, 飞豹突然摔倒昏厥。三师弟奔向冲来的蒙人,怪笑道:“师兄,一人分一个,你捉 那个女的。” “探囊取物,手到擒来。哈哈!女施主,来得好,不要拔剑,空手玩玩,贫道 保证你快活!”师兄接住蒙女流里流气地狂笑着说。 蒙女已别无选择,一声叱喝扑上,左手一引,诱老道出手接招,右拳猛攻老道 的胸口,身手矫捷,而且完全与男人的打法一样,近身搏击相当凌厉。 老道一声长笑,伸掌斜拨攻来的粉掌,乘势欺进,左手五指箕张,闪电似的探 入蒙女右胸,右手便在蒙大的左颊掏上一把。这瞬间,左手五指一收,狞笑着扪上 了蒙女高耸的右乳,淫笑声刺耳:“哈哈哈哈……” 笑声刚发,蒙女不在乎右乳被抓,毫无羞态的前逼,双手分别扣住老道的肘臂 和腕脉,右膝疾抬,恶毒地撞向老道的下阴。 老道做梦也未料到一个女人敢用这种招式,大吃一惊,百忙中吸腹闪避,下身 后退,可是却晚了一刹那,“蓬”,一声小腹被撞中,但总算保住了下阴要害。 这一撞力道甚猛,老道却禁受得起,仅大吃一惊,身躯被撼动而已。 老道惊怒交加,本能地左手加了四成劲,大拇指一滑一顶,直压乳下的期门大 穴。 蒙女怎受得了,右乳被抓住似要爆炸,痛得花容变色,期门再被制,便完全失 去了抵抗力,“哎”一声尖叫,浑身一软,挫倒在地。 另一名蒙人,已和三师弟凶狠地徒手相搏。缠斗在飞豹罗山的身旁,飞豹罗山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用焦急惶恐的目光,注视着蒙人恶斗,四人中已有三人被 擒,一个人还能撑多久?眼看希望已绝,凶多吉少,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接着,“蓬砰彭”,三声暴响,最后,一名蒙人被三师弟击中两拳,一中胸一 中腹,最后的倒地声特别刺耳。完了,天山四奇全躺下啦! 另一面,铁金刚的同伴,仍与一名老道狠拼,长剑八方飞射,鬼头刀八面风生, 半斤八两棋逢敌手。老道的剑术辛辣轻灵飘逸,壮年人的鬼头刀狂野霸道凶猛狠辣, 但见异光似电,剑影如虹,好一场惊险万状的恶斗,令人提心吊胆动魄惊心,但明 眼人就可看出,两人皆心存顾忌,不敢走险取胜,不硬接不全力发挥,希望以快打 快,诱使对方力尽攻暴露弱点空门,没有把握决不深入,谁也不肯挺而走险,以免 自陷绝境。看情景,在一盏茶时分内,很难分出胜负,双方势均力敌,刀与剑各有 所长,造诣不相上下,近期内不至有迅雷惊电的致命一击发生。 称师兄的老道一把提起蒙女,狞笑道:“你这小女人如此泼辣,必定是个雌老 虎母大虫,在贫道看来,这种女人最过瘾。小女人,贫道西行采药颇感寂寞,你就 暂且做贫道的女伴好了,你必须劝你那三个不堪一击的男伴替贫道做向导,不然你 们全得死。死,你怕不怕?” 蒙女浑身软绵绵,毫无反抗之力,仅用怨毒的目光,死瞪着老道不予置答。 两老道将天山四奇拖放在一起,称师兄的老道说:“三师弟,你去帮助二师弟 擒下那个小辈,我来对付这个外表镇静的家伙。”说完,向仍然坐在廊下的林华走 去。 林华已食毕,坐在廊下的壁根,抱着腿膝向斗场注目,脸上挂着颇感兴趣神秘 莫测的微笑。 老道直迫近至三尺内,叉腰而立狞笑着说:“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像是失群之 雁啦!不错吧! “不错。”林华抬头睥睨着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站起来。 “你的衣着与天山四奇不同,是他们的什么人?” “你猜猜看。” “呸!贫道可没闲工夫给你猜谜。” “那你打算……” “贫道缺少几个仆人。你知道,在人地生疏水粮均缺的大漠旅行,是相当辛苦 的,缺少仆人更为辛苦。” “不错,所以不论蒙人回人,甚至山南的番人,皆掳劫外族的人做奴仆。 “所以贫道认为,你该可以胜任。身体魁梧,筋骨健壮结实,定能吃苦耐劳。 回来以后,贫道答应恢复你的自由。” “哦!你很大方。” “你当然答应为奴了,是么?” “我有选择么?” “没有。” “那……” “不答应,贫道认为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让我想想好不?” “给你片刻想想。哦!贫道记起来了,你说贫道不是云阳观三仙,是不是认识 贫道,知道贫道的名号?” “我想,你该是大名鼎鼎的宇内淫妖风月道人道全的门人。风月道人有五名弟 子,道号排名是雷、电、风、云、雨,辈名是昊。你、色中饿鬼如意散人昊雷。” “咦!你是来自中原的江湖朋友?” “大概是罢。” “你是……” “无名小卒,人称我江湖浪子。” 如意散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急退两步,骇然问:“你……你就是助八臂哪咤 火焚集贤庄,扫荡群雄,剑毙集贤庄主威灵仙徐文涛的江湖浪子?” “你看我像不像?”林华笑问。 “这……” “你不是要在下做你的奴隶么?听说你不但艺业出众,剑术通玄,而且已获令 师真传,采补术与床上工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令师更胜三分。令师仅对美女 有兴,而你却专找那些丑怪、恶、贱的女人,所以号称色中饿鬼。看样子,你要将 房中术教我罗!与你同行,必须臭味相投,不然跟着你岂不是毫无意思?” 如意散人发出一声短啸召唤同伴,一面惶然后退,说:“施主自称是江湖浪子, 不知有何为证?” “信不信由你,没有什么可证的。” 铁金刚的同伴被两名老道联手围攻,正手忙脚乱岌岌可危,行将力尽。啸声及 时传到,两老道双双后撤,丢下对手向如意散人跃来,三师弟一面飞跃一面叫: “师兄,怎么回事?” “这人自称是江湖浪子。”如意散人悚然地叫。 “什么?他是……” 林华整衣站起,向外走,笑道:“你大概是极乐散人昊风,久仰久仰。近来得 意么?” 极乐散人昊风被对方镇静从容的神色所慑,举剑戒备地说:“你如果真是江湖 浪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些少误会,彼此可以谅解,贫道不愿与施主结怨,各走 各路,各行其是,互不干涉如何?” “当然,为了些须小事结怨,确也有伤和气。这样好了,你们道歉,放了他们 五男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怎样?” “这些人是施主的朋友么?”如意散人问。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西凉古道上的同路人,是朋友并不足怪。” “这个……” 林华淡淡一笑,接口道:“我也给你们片刻权衡利害,是否放他们,悉从尊便。” “如果咱们不放呢?” “不会不放的,是么?”他若无其事地问,退回廊下阴凉处,从容席地坐下。 极乐散人以为他心虚退走,心中一定,冷笑道:“咱们横行天下,怕过谁来? 即使他是真的江湖浪子,咱们也不怕他。” 老二吉祥散人昊风举剑吼道:“江湖上论名号,咱们风月门下益不是没没无闻 的人,岂能令师门蒙羞?并肩上,咱们毙了他永除后患。” 如意散人也伸手拔剑,沉声着:“咱们闯荡江湖十余年,虽算不了什么高手名 宿,但也名列江湖一流人物,何曾向人低头道歉过?上!毙了他,一不做二不休, 把他们全毙了。” 极乐散人咬牙哼了一声,叫道:“我先宰了他的五个同伴,以免后顾之忧。” “老道,切勿轻于尝试。”林华冷冷地说。 极乐散人不听,举剑扭头奔向并排躺在地上的五男女。 林华冷哼一声,喝声“打!” 如意散人骇然狂叫:“帅弟侧闪!” 吉祥散人一剑挥出惊叫:“飞刀!” 可是,一切都嫌晚了,飞刀幻化一道几乎肉眼难辩的淡虹,一闪即逝。吉祥散 人一剑落空,未能将飞刀击落。 极乐散人的剑向蒙女刺下,听到叫声飞刀入体,贯入腰部肾门穴左侧一寸,入 体三寸左右必定内肾受损。老道只感到脊骨一震,浑身如中电殛,同时推震劲道传 到,人向前冲。“擦”一声响,剑刺入蒙女左肋侧的泥土中,贴衣而过不曾受伤, 剑失去准头落了空。人没刺中,老道自己却向前一栽。扑倒在蒙女身上,滚至一旁 狂号,发狂般厉叫:“师兄救……救我救……我…” 两老道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如见鬼魁般向后倒退,持剑的手不住发抖,脸色 发青冷汗直流林华叉腰屹立,微笑道:“别走,老道,走不掉的。那位老道死不了, 但你们走了,他岂有命在?快替他裹伤,你们不至于连金创药也不带吧?劳驾,起 出飞刀还给我,请。” “你……”如意散人语不成声地叫。 “你们也死不了,放心啦!” 两老道心中一定,战战兢兢地收剑走向极乐散人,七手八脚提心吊胆替极乐散 人起出飞刀裹伤,一切停当,如意散人心惊胆跳地将飞刀奉还。 林华接过飞刀,泰然地说:“谢谢。还有一件事劳驾,解了五男女的穴道,你 们便可以走了。” 如意散人怎敢不遵?乖乖地解了众人的穴道与捆绳,然后垂头丧气地,带了受 伤的同伴,狼狈地策马出堡而去。 在旁观战的壮年人,扶了铁金刚上前道谢,说:“多蒙兄台援手,此恩此德没 齿不忘。在下大漠之狼向宏,铁金刚彭芳是在下的拜弟,可否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在下姓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了甚么,幸勿挂齿。”林华笑答。 铁金刚酒意未消,拍拍胸膛:“林兄,铁金刚这条命是你给抢回来的,大丈夫 恩怨分明,日后有事相召。水里火里决不推辞,铁金刚武艺差劲,但替你办事决不 后悔。” 大漠之狼盯着铁金刚苦笑道:“你这家伙就是近不得酒,把愚兄的告诫当作耳 边风。瞧你,是不是又借酒坏事?要不是吉人天相有林兄在此,咱们六个人岂不完 了?我看哪,早晚你要因酒送命,为贪酒惹上杀身之祸。” 天山四奇接着上前行礼,诚恳地相谢救命之恩。四人一一通名,他们是和硕特 人姓索罗真,以罗字为汉姓。四人同族同宗,但住处不同。 蒙人对宗族相当重视,但对家族却反而淡薄,有不少人自认是成吉斯汗的后裔, 虽是冒充的也深以为荣,除了真正的王公贵族外,其他的人辈份糊糊涂涂,甚至有 些人连直属血亲也弄不清楚。王公贵族本身,恐怕有些人也搞不清楚。 蒙人男多于女,对伦常的观念与汉人不同,风俗有异,父死母在,子娶母为妻 名正言顺,不算逆伦,生出的子女仍称子女而不称兄妹,辈份焉得不乱?除了亲兄 妹不婚,父不娶女之外,其他百无禁忌,直至满清入主中原之后,这一陋习方逐渐 改革,清朝王室常以公主下嫁蒙古王公,强迫蒙人改俗,驸马身故,任何人也不许 对守寡的公主无礼。平心静气论功过,满人确也比汉人高明,能将这陋习改革成功, 汉人应该惭愧。汉人也有公主下嫁外族的人,汉朝的和亲政策,谁不知大名鼎鼎的 昭君和番?最后昭君仍然下嫁给她的儿子。以大明皇朝来说,不但不设法改革反而 鼓励蒙人保持原风俗。隆庆四年,大元汗的孙儿俺答,霸占了自己的孙儿把汉那吉 的未婚妻三娘子,这位三娘子也是俺答的外孙女。俺答的儿子皇太子,(黄台青) 继位,名叫乞庆哈,娶了他的母亲三娘子为妻。乞庆哈死后,儿子哈力克继位,娶 了三娘子为妻,明朝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因为她主张对明朝保持和平。 哈力克死后,三娘子已是个老太婆了,他的孙儿卜失兔,又开始骚扰河西四郡 以及青海。明朝派出使者,力劝三娘子嫁给她的孙儿卜失兔,以使阻止卜失兔骚扰 大明江山。三娘子只好顺从嫁给卜失兔,卜失兔方向明朝表示服从不久三娘子也老 病而与世长辞。这一笔烂账,从俺答至卜失兔,前后四个人(不包括未婚夫把汉那 吉),他们的辈份与名份,想算清真得化一番工夫。 天山四奇名义上是同族同姓的人,都以罗字为汉姓,按年岁分别称罗山、罗全、 罗勇、罗丽他们的辈份不详。罗丽却是罗山的妻子,可知两人不是亲兄妹。 林华对蒙人的风俗不陌生,但却不知天山四奇之间的关系,以为四人是四兄妹 哩!通名道谢毕,林华向罗山问:“听说罗兄要劫天方的贡使,是否真有其事?” “在下已和向兄解决了,基于友情,在下放弃劫使大计,径自返回天山。但不 知林兄意欲何往?”罗山豪爽地答。 “化干戈为玉帛,好事嘛!在下要到苦峪,该上道了。”林华一面说一面牵坐 骑。 罗山也走向坐骑,笑道:“咱们同路,这一带蒙胞甚多,愿伴林兄偕行。” 铁金刚哈哈笑,说:“真妙,沿途不怕寂寞了,有林兄同路……” “呵呵!你念念不忘我的酒,是么?”林华拍着酒囊说。 罗姑娘扳鞍上马,向同伴笑道:“林兄是唯一的汉人,需要人照顾,你们在前 开道,我陪伴林兄断后。” 罗山上马,笑道:“好,我和两位弟弟在前,负责与蒙人打交道。向、彭两兄 也请同行,你们两位负责与回人打招呼。有林兄在,虽不怕有人找麻烦,但万一冲 突起来,毕竟有所不便,碰上了大批游骑,不先打招呼要吃亏的。走,赶一程,入 暮时分便可赶到回回堡,不可错过宿头,还有七十里路呢。” 林华不反对他们照顾,他希望尽可能少惹麻烦,沿途希望没有意外的耽搁,有 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照顾,应付蒙人回人定可顺利。 他与罗姑娘走在最后,伴辔而行,乌锥马小驰而走,依然速度甚快。烈日当头, 午间赶路十分辛苦,灼热的沙砾冒出阵阵热浪。吹来的风干燥炎热,像在大火炉中 赶路,热得七窍生烟十分烦闷。沿途甚少行人,走了好半天,只发现后面五六里有 人马赶路。 距嘉峪关一百二十里的回回墓,也就是日后的回回堡。或称惠回堡。那时回回 堡盛极后衰。往昔是回人聚居的大部落,几经变乱,目下已成了废墟,近山边的一 带草原上,尚遗留着回人特有风格的四方形、平顶白色房屋,有些已经坍倒,有些 依然屹立,但风霜雨雪炎阳交替侵袭,已变成斑斑剥剥其色苍黑的残垒了。 炎阳下不宜长行,每半个时辰必须略加休息,因此,将近斜阳西下,他们方踏 入回回墓地境。天山四奇地头熟,罗山在前面扭头叫:“在路旁附近歇宿不安全, 咱们向南走,跟我来。” 坐骑离开大道,驰入荒野,不久便到了一座小山下,矮林前出现了五六座破败 的房屋,屋虽少但占地甚广,仍可看出往昔的宏大规模。 只有两栋聊蔽风雨的败屋,附近全是坍墙断壁,巨大的石块零星散布其间,荆 棘野草已高与腰齐。 罗山在一栋破屋前下马,向林华说:“本来前面曾设了站台,半年前被一群来 历不明的人所拆毁,往来的商旅只好在该地露宿,经常可碰上强盗行劫,为免麻烦, 在此地过夜比较安全。” 老二罗全也说:“这儿原来是一座清真寺,二十年前毁于兵火,附近三十里内 十室九空,最后那些劫后徐生的人向西迁徒,只留下战火的遗痕让后人凭吊了。” “此地距回回墓还有多远?”林华问。罗山向西北方向一指,说:“就在前面 的山口内,骑马半刻可到。” “到苦峪还有多少里?” “我们此地不知里数,只算程,而且是马程。” “哦!这里到嘉峪关是一程了。” “是的,一程。到苦峪还有三程。明天到赤斤卫,后天到二道沟。最后一程只 需半天,午间可到苦峪。过了赤斤卫。其实不必按宿站赶路,除了冬春两季风雪太 大,须到宿站避风雪之外,夏秋两季可在各处露宿。” 这一带秋季气候干燥,废弃了二十年的房屋,依然毫无潮湿霉烂的情形发生, 石块铺设的地面落满尘埃。众人各找地方安顿牲口,找草束扫净尘埃,分别占在可 挡露水的角落安顿。林华占住屋右角,然后乘天色尚早时,到各处转了一圈,察看 四周的形势,发现三里外的大道上,有两人两骑驻马向这儿眺望。 晚霞满天,炎热逐渐消退。他在天山四奇占住的屋角坐下,向罗山问:“罗山 兄,哈密卫迁至苦峪已有九年,贤昆仲往来中原,皆需经过苦峪,不知罗兄在苦峪 有没有朋友?” 罗山点点头,说:“有倒有,但并无深交。” “苦峪口下的情形……” “九年前,土鲁番再侵哈密,忠顺王王母被俘,都督罕慎带部众再次逃至苦峪。 自从忠顺王卜列革死后,王母弩温答失里主政。这老虔婆是瓦刺酋长也先的姐姐, 是瓦刺人,居心叵测,拒绝让卜列革的族人主政,朝廷居然听从老虔婆的话,至今 妇人当政。哈密本就强邻四伺,这一来不啻自掘坟墓,致有九年前的土鲁番再占哈 密的后果。那次老虔婆被俘,孙女也被土鲁番的阿力速檀(苏丹)收为妾侍。右都 督罕慎带领徐众逃至苦峪。朝迁不发兵援救,目下只好在苦峪苦守待机打回哈密。 目下盘据在哈密八城的人,是阿力速檀的妹婿牙兰。牙兰是西域有名的强盗,天生 神力,勇冠三军,而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有狮般骁勇,有浪般贪残,狐一般狡 狯,所以绰号叫火狮。罕慎为人不坏,而且也勇敢英雄,可怕定了火狮牙兰,始终 不敢兴兵光复故土。朝廷派嘉峪关的戎卒,帮助罕慎筑苦峪城,正式将哈密卫迁至 苦峪。罕慎不想老死苦峪城,他在等机会光图故土重回哈密,可惜他怕牙兰得要死, 希望牙兰死掉方与反攻。看来,这希望不大,两人年岁相当,恐怕他自己也许死在 牙兰前面哩。” 回人的酋长,回语称为苏丹。大明的官方文书,译音既称音译速檀。火狮牙兰 本是曲先卫的番人,曲先卫位肃州西南,属青海的西宁卫管辖。番人也就是古西戎 人,汉称西羌,唐称吐番信佛教。牙兰年幼时,土鲁番在永乐年间蹂躏曲先卫,牙 兰做了小俘虏,在土鲁番长大,信了回教。成人后勇而多智,桀骜凶残,纠集亡命 组成大漠盗群,剽悍绝伦勇冠群盗。后来被苏丹王阿力所赏识,罗为死党并招他为 妹婿,从此他摇身一变,从逃奴强盗变成贵族,不但对大明皇朝是一大威胁,而且 也是他本族番人的祸胎,一而再屠杀番人,迫使番人每年献奉大量女人和牛马。在 西城一带,火狮牙兰的名号,令回、番、蒙各族的人闻名丧胆,大明皇朝的官兵也 畏之如猛兽。 林华不过问这些事,追问道:“哈密卫既然迁至苦峪,为何有哈密的回人流窜 至肃州东北边墙一带劫掠?” “哈密残破,族人四散,右都督罕慎只带了六千帐南奔,人口不足两万。其他 的人有些做了土鲁番的奴隶,有些流窜至瓦刺与鞑靼地境。肃州东北的下古城堡, 本就是至哈密的古道,那儿是瓦刺人与鞑靼人的游骑活动地区,易于藏身而且觅食 容易,并不足怕。” “那面的人,与苦峪有否往来?” “有,每隔一两年,他们会派人到苦峪,打听何时可打回故土。” “哦!这次到苦峪,可能不虚此行。”林华颔首自语。 “林兄到苦峪有何要事?” “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届时尚请罗兄引见苦峪的朋友。’” “一句话,包在我身上。”罗山拍着胸脯保证。 “一切拜托,不胜感激,咱们早早歇息,希望今晚平安无事。”他站起说。 “此地极少有人前来,可以放心安歇。”罗山极为自信地说。 对面壁根下尚未就寝的大漠之狼笑道:“谁也不会想到此处废墟有人歇宿,确 是安全,距大道甚远,旅客即使不到回回墓歇宿,也会在路旁过夜。有游骑行劫, 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今晚咱们最好警觉些,切记兵刀不可离身。”他一面说,一面走向自己的睡 处。 “怎么回事?”铁金刚问。 “日落前,我发现大道上有人驻马眺望。”他和衣躺下说。 天气开始转寒,气温急剧地下降,躺在草中,裹上两床毯也觉寒气袭人。 四更天,外面万籁无声,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嗥,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屋内,鼾 声震耳,铁金刚的鼻声更惊人。 隐隐传来了蹄声,有十余匹健马悄然向废墟接近。 林华对时间的控制非常准确,四更末五更初必定醒来,那是他练功的时辰。在 闯荡江湖期间,白天里能练功的时间并不多,必需避免惊世骇俗,因此未晚先投宿, 尽可能早些休息,以便四更起床练一个更次的功,常年累月风雨无阻,持之有恒不 敢荒疏。练功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江湖人也就是玩命的人,艺业只许进不许 退,退等于是自掘坟墓,除非想退出江湖,不然非进不可。 他徐徐掀毯而起,屋中昏黑,星光从天窗和破壁洞中透入,隐约可看到屋中的 模糊景物。他练了夜眼,只需些少微光,便可看到附近的景物。 大漠之狼兄弟俩挤在一堆,熟睡如死。 天山四奇只可看到三个人影,原来罗山与罗丽相拥而眠。 他悄然佩上剑出屋,心说:“这些化外人真是怪,即使是兄妹,二三十岁的人 了,怎可相拥而眠?” 刚出屋外,寒气袭人,刚呼出一口长气,便听到了轻微的蹄声。起初,他以为 听错了。最后,确定是蹄声。 他向下一伏,以耳贴地倾听。 “唔!最少也有八九匹坐骑向此地接近。”他自语。 他确定人马确是向此地慢慢接近,心中一动,忖道:“难道说,是妖道纠集党 羽追来了?日落前那两人两骑,是不是妖道派来跟踪的人?” 相距尚远,不能确定是不是妖道派来寻仇的人,也许是游骑虏匪,在未与对方 冲突之前,也不宜前往贸然迎上,免滋误会。 他油然生出戒心,但并不在乎,略一活动手脚,先着手练气。他练功的顺序, 平时如果没有意外阻挠,必定依次是练气、拳掌、兵刃、暗器、练力。 一刻过去了,他正进人忘我之境,盘坐在草中灵台清明,万念俱消。 蹄声消失了,消失处约在里外。 两刻、三刻、半个时辰……他散去气功,虎目中神光徐现。 远处传来了三两声狼嗥,东面的清真寺废墟有了响动,声息虽轻,但逃不过他 经过千锤百练的锐利听觉。 “老兄们,你们最好别找麻烦。”他心中暗叫。 不速之客光临,隐身在附近,人数不少,来意不明,他岂肯随便移动?星光朗 朗,视力可及三五十丈外,但如果不是穿了白衣,或者不知移动,敌动我静。必可 令对方无法发现。 不用练拳掌兵刃了,他要看看这些人是何来路,反正在这三不管盗贼横行的地 带,任何人皆有权怀疑对方的来意。他开始默运神功,手足各自相对发劲。 废墟中,暗影一闪,从一堆础石闪入一堵断墙后。接着,第二个黑影也一闪即 没。 “他们是有所为而来,不然为何如此谨慎,为何如此神秘?”他在想。 久久不再有人影出现。久久天色突然比先前更黑更暗。 “黎明前的阵黑光临,黎明快到了。怪,他们为何不再移动,难道是投宿的人? 但……他们为何将坐骑留在里外,为何鬼鬼祟祟?”他散去真气与劲道,将剑悄悄 改系背上,全神戒备。 西面的破屋西侧,有踏草声传到。 “咦!包围,人数不少。”他心中暗叫。 四周是断壁、颓垣、乱石、草丛、矮树,极易隐身,不接近空旷处,不易发现。 他安坐不动草掩盖至他的肩项,如不留心,很难发现他坐在草中的身影。 他所坐处距门口约有六七丈,仅可模糊地看到屋前的景物,至于屋后,他却无 法看到了。 是敌是友,即将分晓,阵黑消退,东方曙光微露。 第一个黑影在屋左的石堆中窜出,贴在门测向屋内张望。 第二个黑影快速地进入屋内,像一头灵猫。 寒露甚浓,深秋野草刚开始枯萎,在草中行走,如果缓慢移动,便不会发出多 大的响声。但草虽被露水所润滋,响声虽微弱,仍难逃过耳力极佳的高手。 身后有人,而且脚下甚快,大概已发现同伴进入屋中,急于跟上声援。 晓色朦胧,假使他转头回望,便会被人所发现。正迟疑间,响声已近,衣袂飘 风飒然。他吃了一惊,这人来得好快,定是已发现了他了,正飞跃而下手啦! 他不假思索,本能地原势旋身。 黑影从天而降,像是凌空下扑,脚已接近顶门。他无暇多想,眼角看到人影, 立即闪身就是一掌。 “噗”一声响,击中要害,扑来的黑影根本不知下面有人,看到下面有物移动, 想躲已来不及了,背心挨了一掌,脊骨震断,内腑破裂,“蓬”一声重重地摔倒在 地,滚出丈外手脚抽搐着徐徐断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黑衣人跟踪扑到,一声怒啸,剑化长虹直指林华的脊 心要害,剑啸声龙吟隐隐,内力惊人。 林华已知身后有警,向前俯身贴地射出,掠过被一掌震死的黑影上空。 黑衣人一剑落空,脚一沾地跃进出剑追袭,暴叱似沉雷:“纳命!” 剑气及体,林华扑倒在地,奋身侧滚,喝声似沉雷:“打!” 剑贴衣及体,但他已扑倒,危极间不容发,分厘之差逃出死神之手,打字出口, 飞刀破空而飞,端端正正射入黑衣人的心坎,刃尖直透背部。黑衣人嗯了一声,连 人带剑向前冲倒。 叱喝声惊动了其他的人,屋内的人冲出,左右方人影急动,共出现了八个黑衣 人。右方来的两个黑衣人先到,疾冲而上,两把钢刀来势汹汹。 他滚至死了的黑衣人身旁,拔回飞刀侧跃丈余,大喝道:“住手!什么人?” 最先冲到的黑衣人一刀抢先,同时反问:“你是什么人?” 他又急退丈余,喝道:“江湖浪子,过路的人。” “正要找你。”黑衣人怒叫,两刀齐上。 他大喝一声,飞凤剑出鞘,电虹乍闪,冲上、锲入,剑崩开刀,左右分张。 “铮铮!嘎!”刀剑相接,错刀刺耳,两个黑衣人几首同时向左右飞退。 “啊……”右面的黑衣人刀被崩飞,狂叫着摔倒,右肩井挨了一剑。 左面的黑衣人屈膝跌倒,狂叫道:“正主儿在……在此……快……助我……” 这一叫,叫坏了,不但没有人前来协助,其他已奔近的六个人不约而同,向后 飞逃,三两起落便隐入废墟的断墙残壁间不见。 林华不甘心,这些人定然是如意妖道三人的党羽,恐怕两妖道也在这群人之中, 不将他们击溃,尔后麻烦多着呢!他向前跃进,追入废墟,隐入一堆碎石后。 他感到奇怪,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为何闻警不出?睡得这么死? 远处一段墙角人影一闪,他立即飞跃而出。 人影隐入一堆乱草中,向下一伏,不见了。 他先闪在墙后,心说:“提一个活的来问问,他跑不掉了。” 他向前纵出,墙后刀光一闪,有人躲在墙后,悄然袭击手下绝情。 他命不该绝,脚踏在一块虚搁在坑旁的石片,人向下一沉,向前扑倒。 “刷”一声响,钢刀拂过顶门,头巾被刀风所震落,危极险极。 他不等身躯着地,扭身脱手将剑向后飞掷。 “啊……”狂叫声震耳,暗袭的人身形倏止,被飞凤剑贯入小腹,剑尖透背尺 余,屈着身子丢刀双手握住剑靶,踉跄后退,想拔剑却力不从心。 左方石堆中无声无息飞来三枚钢镖。可是,他机警绝伦,掷剑反击但并未爬起 跟踪冲进,仍然躺在地上留意动静。三枚钢镖在顶门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 他无名火起,立即循钢镖射来的方向发出一把飞刀,方挺身向中剑的人跃去, 伸手抓剑拔出,一声怒啸,旋身仗剑护体猛扑石堆后的发镖人。 他来晚了,飞刀贯入那人的咽喉,活不成了。收回飞刀,他不敢再大意,刚才 如不是那个坑洞救了他,大概他腰部折断,已不在人世到鬼门关报到去了。 他小心翼翼搜索,黎明悄然光临,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视界渐远。可是, 废墟中不见有人。 远处蹄声乍起,他吐出一口气,站起收剑说:“走了,这些家伙轻功高明,而 且十分机警,艺业也不弱,妖道们怎能找来这些高手相助?怪事。” 他回头找人,希望先前被他用剑刺伤的人仍在原地,会问出口供来的。他心中 有数,这期间他击毙四个人,重伤了两个,逃掉了四个。如果这些人是妖道的党羽, 他必须问出妖道们的下落来。 到了刺伤两名黑衣人的地方,他找到第一个人,不由一怔,这家伙怎么躺着不 动了?剑伤右肩井并不致命,怎么却死了?他戒备着走近,吃了一惊,那人的肩井 穴确是伤了,创口的血已经凝结,可是,喉部中了一剑,创痕宛然入目,谁下的手? 他找到另一个人,怔住了,这人也是咽喉多中了一剑,僵啦! 谁杀了受伤失了抵抗力的人?首先他便想到了屋中的天山四奇和大漠之狼兄弟 俩,不由心中不悦,气冲冲地抢入屋中。 他怔住了,空间里可嗅到一丝残余的异香。 “迷魂香。”他失声叫。 天山四奇睡得好好地,大漠之狼寂然不动,铁金刚的鼾声似乎更响。 他不假思索地取了自己的水囊,先将大漠之狼兄弟用冷水弄醒。 “咦!怎……怎么了?”铁金刚猛地爬起怪叫,一头一脸水淋淋。 “五更天来了人,我宰了六人。”他大声说。 “来了人?那……” “我知道逃走了四个,到底来了多少人,不知道。你们全被迷香迷昏,这些人 是有备而来的,你们用水救醒天山四奇,我到附近看看。” 从屋后的尘埃上可看出有三个人从屋后接近,靴印清晰可辨,定然是这三个人 使用三管喷香的小玩意,所以方能在空,气流通的破屋中,将屋内的人全部熏倒, 接应从前面接近的人人屋。 他心中大惑,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并未被杀或被掳,那么,该不是妖道所为了。 那些人说他是正主儿,找的是他,其中显有隐情,谁冲着他而来?出嘉峪关前后, 他只架了三妖道的梁子,既未树敌,也未管闲事,除了三妖道之外,还有谁鬼鬼祟 祟要找他的麻烦?如果是三妖道,为何轻易放过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同时, 三妖道也犯不着杀了受伤的人灭D,那会显得欲盖弥彰。 可惜,没留下一个活口,这场血案的幕后主使人,无法查出了。 “如果是三妖道,他们会跟下来继续找机会下手的,沿途我得小心些。明枪容 易躲暗箭实难防我得加倍小心才是。”他想。 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见了尸体,不由骇然,七手八脚检查尸体的遗物,希望在 遗物中找出一些线索。可是,他们失望了,尸体未带片纸只字,除了兵刃暗器,一 无长物,没有任何可代表身份的物品。 大漠之狼见多识广,他认为尸体的像貌肌肤确是回人。而所用的刀,也是回人 所用的所谓番刀,剑却是出于中原内地的名匠所打造,回蒙两族的人,皆用不惯这 种佩剑,用剑非靠坐骑作战的蒙回人所长。 掩埋了尸体,红日已经东升。众人拾掇停当,启程西行。回回墓西四十里是牧 马城,该城属赤斤蒙古卫管辖,距卫所八十里,这一带蒙人渐多了,但却是归化了 而且属大明皇朝管辖的蒙人。 大元帝国退出中原之后,部族分崩离析,各拥酋长各占地盘,各自称汗你争我 夺。西面有撒马儿汗,西北,有瓦刺,北面,有后元鞑靼达延汗(大元汗),嘉峪 关西面,则有效忠明朝的赤斤蒙古。其实,他们都是蒙人。至于在中原落藉的蒙人 为数亦多,曾经雄霸天下的大元皇朝已到了分崩离析日薄崦嵫之境了。 在嘉峪关附近的蒙人,仍然野性难驯,游牧时有事可做倒还相安无事,秋高马 肥便四出抢掠变成强盗,走这条路的人,经常生命难获保障。 道路虽风险,但走这条路的人仍然不少,汉人也不绝于此途,其中大半是走私 贩子和亡命之徒走私出口的货物,以金铁、粮食、茶叶、首饰珊瑚、兵器等等为大 宗。入口的货物,则以马匹、毛织物、宝石、羚角,与少数产自大漠的珍贵药材。 这些走私贩子不但要防范强盗,更要逃避大明官兵的查缉,性命抓在手上,随时都 可能丢掉,但利之所在,不怕死的人依然乐此不倦,把冒险当刺激,把杀人与被杀 看成家常便饭。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不通门路要想吃这门饭,自然凶多吉少。因此,这一带 应运而生出现了一批专门负责保护行旅货物安全的亡命之徒,他们有组织,有武力, 有各式各样的人才,藉收保护费而生存,潜力十分浩大,有精通蒙、回番各族语言 的好汉,分别与各族的酋长族主接头送常例钱以求平安,大家有好处,只须防范游 骑不期出现,不必顾虑各族出面留难。 这个半公开的组织,便是走私贩子最敬畏的安西盟。据说,该盟的主持人,是 来自甘州的一位汉人所首创,已有六十余年的根基。目下的主事人,听说是一位年 轻的汉人,这位盟主出没如神龙,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该盟下设三位 副盟主,分别由蒙、回、番三个人担任。该盟人数甚多,关内关外皆有人负责,份 子复杂,声誉并不见佳,经常发生串通盗匪吃掉受保人货的事,有时也少不了暗中 洗劫贡使发大财。但一般来说,有办法有交情的大货主,是不会发生这种不幸事故 的。 午间,距火烧沟不足三里地,已经走了将近五十里,掩埋尸体耽误了不少时辰, 启程甚晚,因此午间方走五十里。 前面突传来悦耳的驼铃声,有驼队来自火烧沟。相距虽不远,但中间隔了一条 小河,河两岸长满了芦苇和红柳,挡住了视线,彼此皆目视难及。 火烧沟,那是一处荒废了的牧地,没有歇脚处。他们在牧马城带了水和干粮, 不需找站头歇脚。 路旁的草丛中伏着两个人,两双阴森森饿狼似的眼睛,凶狼地注视着他们,目 光的焦点集中在林华身上。他们在马上小驰而行,根本不知路旁有人监视。 蓦地,前面突然响起急骤的蹄声,接着,杀声震天,笳声长鸣。 驼铃声急骤,悠闲的韵律消失。 罗山突然勒住坐骑,扬鞭示意后面的人勒马,叫道:“前面有人抢劫驼队,咱 们不可卷入旋涡。” 罗丽勒住坐骑,向林华道:“林兄弟,我们就在此地歇息。” 林华一怔,讶然问:“歇息?前面有人抢劫驼队,我们怎能坐视不救?” “我们不可惹火烧身……” “什么话?行旅应该互相帮助,怎可怕事坐视不救?如果咱们遇上了灾祸,别 人置之不理,咱们作何感想?走!” 说走便走,双腿一夹,一声断喝,乌锥马不需鞭策,立即奋蹄狂驰。罗丽急忙 策骑急迫,一面叫:“敌众我寡,不可插手……” 前面的罗山吃了一惊,赶忙扭头叫:“抢劫驼队的强盗,可能是南山神豹那群 人,都是些了不起的高手,去不得。” 林华一面取弓,一面扣弦一面叫:“你们怕事就留在后面,我去看看。” 叫声中,他已越众而出,乌锥马去势如狂风,只留下滚滚尘埃。 “我们算一份,岂能让一人涉险?”铁金刚大叫,首先策马冲出。 六个人先后跟上,蹄声如雷。 绕过前面的小河湾,便看到前面河岸旁的大道上,十余匹健马绕着驼队兜圈子, 骑士们发箭急射,呐喊声惊心动魄。 二十余头骆驼已倒了一半,领队的骆驼已被射倒,难怪不再听到驼铃声。驼队 的人有些已被射死,有些躲在伏下的骆驼旁,也用箭回敬。中箭的惨号声动人心魄, 驼队的人眼看要被杀光。 罗山发出一声蒙人惯用的冲锋怪啸,拔剑发起冲锋。 林华却用弓箭,五石弓威力可及三百六十步外,弓弦狂呜,第一枝狼牙破空而 飞,厉啸震耳。第二枝箭接着飞出,第三枝狼牙又搭上了弦。 十余名劫匪见有人冲来,立即分为两拨,六名劫匪急迎而上,在两百步外,第 一名劫匪落马,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其余三名松了缰,大惊失色。 第四名落马,其余两名一声惊啸,兜转马头逃命。 第五名劫匪发出一声可怖的惨号,掷落马下,右脚向前一蹬的刹那间,脚掌滑 入了马镫,被拖着飞奔。 另一拨人马共有九名,一看不对,敌人还在两三百步外,便损失了五个人,等 到冲近,恐怕都早已死光了!为首的人发出一声撤退的长啸,十个人落荒而逃。 林华本想追赶,但驼队的人惨号叫痛声入耳,而且有人狂叫救命,他只好一马 当先冲向驼队。 驼队共有十八匹骆驼,死了三头伤了十头。八名赶驼的人,只剩下三个,另两 人受了重伤,另三人已气绝多时。他们是专走嘉峻关与赤斤蒙古的驼商,这次搭载 了西域商人的两袋上品玉石与羚角麝香马宝等珍药,被十六名预先埋伏在此地的劫 匪所袭击,贼人损失了一名,但盛珍药的革囊已被抢走了。 其他的人替受伤的人裹伤,林华与罗山找到驼队的主人。罗山一眼便看到主人 的鞍旁插着一面红边黄底,中绣两个绿字安西的三角小旗。罗山惑然,用蒙语问: “咦!你们不是已向安西盟交了保护费的么?” “交啦!交了白银一百两,与八头羊,四匹马。”驼队主人苦着脸说。 “接头人是谁?”罗山追问。 “卫所小台站主青吉思。” “劫匪你认识谁?” “不认识,他们的装束像是摩伦族人。” 罗山从死驼上拔下一枝箭,打量片刻说:“确是摩伦族人,但……摩伦族曾与 安西盟有交情,为何要……” 林华却不想往下听,既然驼队是正当商人而不是私贩,他一身侠骨,岂能眼见 惨事发生而让凶手逍遥法外?急急向罗山说:“罗山兄,我去追凶手,如果等不到 我,咱们在卫所见,好好招呼受伤的人。” 声落,他跃上雕鞍,乌锥马发蹄狂驰,遁蹄速飞赶。 罗山也跃上马背,叫道:“我跟你去,这一带我熟。” 两人追至日落时分,追入南面的山区,夜间无法看到蹄痕,只好歇息再说。罗 山下马相度形势,指手划脚地说:“由此往东南,是摩伦族的地盘,他们是定居此 地的蒙人,牲口藏在山峡内不许外人接近。西南,是小股盗匪活动与藏匿地区,胡 乱闯入,时时有被袭的危险。南面山区是附近的大狩猎场,也是十分凶险的地方, 咱们追不上了,明天只好转回。” 他们可能在前面一两里之内,明天咱们早些启程穷追。在重要的商贩通道抢劫, 他们不能杀了人抢了货便走,这是不公平的,我非追上他们不可。”林华恨恨地说, 开始卸下鞍具,准备露宿。 “但……咱们如果深人,将有不测之祸。” “这样好了,明天你转回去。” “这……” “我一个人方便些。” “不,水里火里,我跟定你了。” “明天再说。” 罗山睡得香甜,第二天日出东天,方迷迷糊糊地醒来,只感到十分疲乏,头重 脚轻手脚发麻这是前所未有的怪现象,他很难相信自己为何居然睡得这么死?为何 如此疲惫? 林华不见了,乌锥马与行囊皆失了踪,看睡处的痕迹,显然已走了多时。 “他睡在我身旁,我居然听不见动静,我就这样不中用了?”罗山骇然叫,当 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睡穴被林华弄了手脚。 蹄迹很乱,入山不久土质坚硬,而且有碎石地,无法再找到乌锥马奇大而钉了 铁掌的蹄痕,关外的马皆不用蹄铁,按理,钉了蹄铁的乌锥马,无法不留下蹄痕, 可是,确是没留下任何痕迹。找了许久,罗山不得不绝望地折回,他不敢独自人内 涉险,只要碰上三两个放哨的人暗中用箭喷射,不送掉老命才是奇迹。 逃走的十名劫匪,宿处仅相距里余,他们发现有人追踪,因此天明便抢先一步 启程动身进入丛山深处。 破晓时分,他们到了一处山口,为首的人下令:“分五个人在此埋伏,不能让 那两个人紧追不舍。那骑黑马的人箭法骇人,切记等他们接近,与他们肉搏。” 五名劫匪立即藏好坐骑,伏在两侧的草丛中候敌。不久,乌锥马高大的黑影出 现在视线内,逐渐接近。 这一带山路崎岖,马匹不便行走。林华牵着坐骑,逐渐接近了山口。该死的五 劫匪如果暗中用箭同时喷射,很可能得手,却认为来的只有一个人,决定遵从首领 的嘱咐,要近身肉搏。 近了,林华在五六丈外,便心生警兆,这一带地势凶险,不得不小心。 果然不错,蓦地一声怪叫,两旁跃出五个人影,猛虎似的从五方扑来,五把钢 刀急如星火,近身了。 他丢掉缰绳,一声叱喝,“铮”一声拨剑崩开右侧的一把刀,乘势抢入,一脚 将持刀的一人踢倒,跃出两丈外回身用蒙语大喝道:“住手!你们是昨天劫驼队的 劫匪?其他的人呢?” 其他四人一怔,刚发动围攻便被对方破围而走,而且被踢中小腹的人失去了战 斗力,大事不妙。 “是又怎样?”一名劫匪用蒙语喝问。 “是,交出所劫的财货,跟我到卫所一走。” “你是卫所的人?” “过路的旅客。” “你敢管闲事?该死!” 四人向前急冲,挥刀猛扑。林华不再客气,大喝一声,左手接二连三发出了四 把飞刀,速战速决。 “啊……”惨号声震耳,四名劫匪先后中刀栽倒。 他先收回飞刀,虎跳而上,一把提过在地上挣扎小腹被踢中的劫匪,按在一座 大石下,取一把尚沾有血迹的飞刀,指在对方的鼻尖上,喝道:“说!那五个党羽 呢?” “他……他们走……走了。” “你们是那一族的人?” “这……”贼人支吾。 飞刀尖微一用力,刺破了贼人的鼻尖。 “我说!”贼人叫,心胆俱寒地又招道:“我们是从白山来的克昭人。” “白山克昭人在北面大漠,你们却往南逃,想嫁祸克昭人么?我要割掉你的四 肢五官。” “不……不要。我们确是克昭人,藏在这里的摩伦人帐中,付给他们保护费, 已住了两年了。” “摩伦人的住处还有多远?” “往东第三座山头南面的山谷中。” 林华不再多问,解对方的腰带将人捆上,搁在鞍背,牵了坐骑急追。 在越过第一座山岭时,便发现前面险峻的山径上,五名劫匪正牵了坐骑鱼贯急 走,相距仅半里地,劫匪距山腰的隘口不过里余。 他挂上缰,拍拍乌锥的前膊,飞步向上赶。乌锥通灵,在后面徐徐向上攀。 五劫匪也发现了他,后面两人将坐骑交给同伴,居高临下发箭相阻。 连闪五枝箭,他已追及百步内,用蒙语大喝道:“缴械投降,不然全得死。” 劫匪怎肯投降?不住发箭攒射。人藏在小树后,乍现乍隐连珠发箭。其他三人 牵着坐骑向隘口急逃。 接近至八十步内,他不再躲闪,站在一座石后,弯弓搭箭觑个真切,发出第一 枝狼牙。 一名劫匪刚探头外出察看,箭一闪即至,贯入匪徒的小腹发出一声狂叫,向前 一扑,骨碌碌向下滚。 第二名劫匪大惊,扭头向上狂奔逃命。另三名劫匪已到了隘口,纷纷上马,大 概那一带可以乘马了。 他发出第二枚箭,向上追。同时发出一声低啸,乌锥马四蹄加快。 第二名劫匪狂叫一声,丢掉弓箭向下滚。 登上隘口,不久乌锥马到了。他丢掉俘匪,飞跃上马。乌锥马发出一声低嘶, 四蹄一紧,在这一带起伏不定的山腰小径上飞驰,宛如劲矢离弦。 劫匪们的坐骑没有乌锥神骏,到了第二座山峰下,便接近至半里内了,丢掉两 匹马,鞭策着坐骑急逃。为首的劫匪带了抢来的皮鞘囊,一马当先伏鞍而逃,发出 了一声求援的长啸。 求援的啸声,送掉后面一名同伴的性命,箭啸破空传到,走在最后的劫匪飞掷 马下,被林华射倒了。 幸存的两匪,绕过山后去了。 林华绕过山后,前面是向南延伸的山谷,地势平坦路向上升,对面有一条大山 沟,两匪的坐骑,刚消失在谷口的林影内。他策马追入,毫无顾忌。 山谷婉蜒深人,谷道愈来愈宽阔,草木葱宠,水草丰茂,好一处世外洞天,小 径甚宽阔,蹄痕宛然,可知经常有人马进出。 出了一座树林,前面出现了六七座皮帐,男女老少纷纷走避,有些蒙装勇士纷 纷向外抢,各带钢刀弓箭迎出。 两名劫匪不见了,显然已进入帐幕去。 他略松缰绳,安坐雕鞍驰去。 路旁抢出四名壮年蒙人,四张强弓徐张,狼牙箭发出闪闪寒芒。比拟着他作势 发射,四双凶恶的怪眼,却明显地流露着惊愕的表情。 他昂然而进,仅瞥了四人一眼,虎目中神光似电,冷然沉静的神色,令四蒙人 惊然后退,不敢阻拦。 接近了第一座皮帐,路口拥出二十余名老少蒙人,看穿着,便知中间那位鬓须 甚少的花甲老人是族主,右首那头梳怪高髻的人是坐家喇嘛,左首的两个人虽也是 蒙装,但显然有所差别,衣裤的式样,表示他们不是这一族的人。 所有的人,皆手按刀靶怒目而视。他扳鞍下马,挂上缰,铁胎弓挂在鞍前的判 官头,大踏步迎上。 “像是汉人。”有人用蒙语脱口叫。 他穿的是牧装,佩的是剑;清秀的脸孔,一看便知是汉人,蒙人们一眼便可看 出“非我族类”,全部吃了一惊,数十年,摩伦族的地盘内,从来没有汉人光临, 难怪令人吃惊。 与蒙人相见,尤其是与一族之酋相见,按礼须上前行献哈达(一种蓝布帕)致 敬。入境随俗,先礼后兵,他上前行礼,先递送哈达。 蒙酋饱含敌意,居然不受哈达,忿然地问:“你是汉人?未经人引进,你怎敢 擅闯我族的居所?” 对方态度不友好,他不再谦虚,收了哈达冷然一笑,沉声道:“不错,我是汉 人,追劫匪来的。两名克昭族的劫匪,已逃入贵地,特来向你们要人。” “甚么?你好大的胆子……” “你将人交出呢,还是要我自己去抓?”他不客气地抢先问。 “你给我滚出去!”蒙酋怒叫,向谷外一指。 他大踏步而上,冷笑一声。左面两蒙人立即闪出相阻,其中之一用汉语喝道: “站住,你阁下敢硬闯?” 他哼了一声,也用汉语说:“不错,硬闯,你敢阻拦?” “你知道咱们是谁?” “在下不管你是谁。” “咱们是安西盟的好汉。” “在下是闯江湖的英雄。” “咱们有负责保护摩伦人的责任。” “在下也有将劫匪绳之于法的责任。” “你敢瞧不起咱们安西盟的人?” “你敢拦阻在下追缉匪徒的大事?” “你贵姓大名?” “在下林华。让开!” 旧雨楼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