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斗鸡眼老八装腔作势,咬牙切齿猛摇两颗骰子,一声清脆的令赌徒浑身兴奋的 骰子滚动声静止:六五天门起手。 歪嘴柳七手摸回两张牌,一面用拇指摸索一面说:“运气来了,泰山都裆不住。 哈哈,这一张来得好。” 下两张到手,歪嘴柳七笑得更得意,摸了摸便干脆地推出两张上手牌。自始至 终,他不曾揭开自己的牌看上一眼。 八张牌推列停当,庄家的斗鸡眼中有得意的光芒,冷冷一笑,揭开自己的两张 牌,拍一声亮牌了。 “哗!天长八!”众人哗然大叫。 够硬朗够扎实,几乎可以说庄家已占了八成的胜算,上下两家几个下注的老兄 摇摇头,懒得再动第二手牌了。 歪嘴柳七慢条斯理地揭牌,脸上毫无表情。 “天七九!狗娘养的,真有鬼!”有人惊叹着叫。 两张天牌同时露面,天七九是点子中的至尊,第一手便推出了至尊牌,下一手 还用得着问吗? 斗鸡眼老八输了上手牌,额上开始冒冷汗,手搭上了下手那两张牌。一口中喃 喃地祷告。二 “老天爷保佑,保全这一注,明天一定要烧一炉好香。” “别忘了杀只鸡做供品,亮牌。”歪嘴柳七叫。 庄家拍一声揭牌,板凳一对。 “不用算台面了,格格格……”歪嘴柳七笑得嘴巴更歪了,他的牌是地一对: “吃定你了。” 斗鸡眼老人翻着白眼,把所有的钱向中间一推,拭掉头脸上的汗水,青着脸咒 骂:“他娘的活见鬼,这牌真不能赌了,天杀的。” 歪嘴柳七把钱往自己面前一抹;连上家下家的两吊钱也抹过来,这两家的牌不 上台盘,输给庄家了。 他开始抓过骰子、洗牌,一面说:“谁当庄,说话呀?” “我来。”对面的人伸手过台面:“骰子给我。” 斗鸡眼老八已让过一边,接手的是一位剑眉虎目的健壮小子,左手的腰袋一抖, 滚出十余锭元宝。 “很好很好,给你。”歪嘴柳七将骰子递过:“本来如果没有人敢接手,我就 不信邪做庄的。” 四周的人七手八脚洗牌、砌牌。 小伙子将砌好的牌往中间一抹,熟练地切牌、抹牌,一阵稀里哗啦响,三十二 张牌在小伙子一双大手下,推过来滑过去,有韵律地、整齐地推来叠去。 手法之熟练,已到了无瑕境界,似乎三十二张牌成为一体,指挥自如,有灵性 地滑动、推叠,响声极为悦耳。 行家的身手,毕竟不同凡响,那不是纯粹的洗牌,而是最赏心悦目的享受;眼、 手、耳的享受。 最后,下家切牌往前一推。 歪嘴柳七伸手加切定先后,然后下注,推出了三锭元宝。 上首下首都有人下注,一双双大眼贪婪地死盯着小伙子面前的银锭。 歪嘴柳七又加上两锭,共是五十两。 “你吃得下吗?”歪嘴柳七问,邪邪地笑。 “开饭店就不怕你肚子大。”小伙子微笑着说,探手入怀,拍一声响,二十片 金叶子放下台面:“一比五,我吃亏些不要紧,看谁有本领赢走这些金叶子。” 人声倏然静止,彷佛见了鬼。大概多少年来,这家该死的储坊从没有看过如此 油水足的豪客。 歪嘴柳七更得意了,像看到了羔羊的饿狼。 “离手!”小伙子叫,开始双手摇骰。 骨碌碌,两颗骰子跳上台面:二五。 又是天门第一手,歪嘴柳七乐昏了头。 今晚做庄的人,果然倒定了大楣,这一手,庄家是上手地五七,后手是十点屏 风八。 天门是屏风加十点,后手一对梅花。 上下家是八、九和八、长一对,庄家通赔。 连赔三把,第四把庄家手风大顺,上一手天七九,下一手是一对人牌,统吃。 接着是一连三手大吃三方,歪嘴柳七轮得直冒冷汗,心一急就要赖皮坚持换庄, 好在下家知趣放手,小伙子也豪爽弃权,新庄家歪嘴柳七如愿以偿。 第一把第一手牌,庄家通吃,第二手更是吃光台面。可惜,这两注小伙子只押 了二两银子。 第二把,洗牌、切牌按规矩进行,天门的小伙子,押下了五锭元宝,歪嘴柳七 心中一跳,看看自己的台面,零零星星一些碎银,加上五六吊钱,全部加起来也吃 不下这一庄。 “吃得下吗?”小伙子问:“要不就算台面。” “吃你这一注。”柳七盯着对方的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只金手镯:“二两,算 十两银子公不公道?” “很公道。”小伙子笑答,切出第一手牌定次序。 骰子掷出,么三,下家起手。 庄家柳七抹回两张牌,闭上眼睛,大拇指一分一分地摸,一眼一眼地摸,摸到 最后,脸上笑容消失了。 再抹回后两张牌,又在摸,摸着摸着,脸色变青了。 前两张是斧头,地牌。 后两张是,板凳、屏风。 四张都是名牌,倒楣的是怎么凑也凑不拢来,这不是坑人吗? 他不死心,咬着牙齿再一张张地摸,似乎想把点子摸掉,或者变戏法摸出好牌 来,如果板凳少两点,该多好? 所有的人都瞪着他,他的歪嘴似乎更歪了。 其实这手牌已经不错了,稳当些,地牌并板凳,斧头配屏风,六九上阵,依然 威风十足的。 可是,他要赢这一注,真希望把板凳多摸出两三点来。 小伙子推出了两张牌,上下两家也准备停当。 “庄家出牌呀!”下家不耐烦地催促。 歪嘴柳七一咬牙,拍出两张牌:地牌板凳。 天门两张牌亮开了:天罡。上下家是七点八点。 歪嘴柳七凉了半截。 天是打头阵,后两张牌已经可以断定,毫无疑问地是对子。 果然不错,一对长三,吃定了他的斧头、屏风。 歪嘴柳七的金镯子易了主,结算下来,面前剩下两吊钱。他抹掉脸上的汗水, 推出第二手牌,抓起骰子。 “算了吧,老兄。”小伙子将两锭银子放人掌台合利的钱篮算作抽分,好意地 说:“你那两吊钱提回家,还可以买三五斤酒回家喝,明天再来。” 还有一手牌,当然他有权继续,不输光怎能甘心? “你还没有全赢。”他咬牙说:“好牌还在下面,今天不谈明天的事,押啦!” 上下两门真够意思,打落水狗各下了一吊钱。 这是说,庄家的两吊钱只够赔上下家,如果天门下注,你庄家如果接受,总不 能脱裤子赔吧? 歪嘴柳七下不了台,他只想赢小伙子的注出口气,又伸手在怀里拚命掏、最后 掏出一只金指环,恨恨地往桌上拍。 “四钱金子,你算吧。”他红着脖子说。 “值银子二两,我用五两银子赌你的指环。”小伙子说,放下一块碎银,吊足 了他的胃口。 这后半手牌柳七走了运,通吃。 现在,他也有了五两银子,一只指环,和四吊钱。 如果现在不赌,拿回家过日子,好好的过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买只鸡打牙祭, 也不过百十文钱。 小伙子打开了腰囊口,把金子银子往里面装,一面说。“算了,在下见好即收, 承让承让了。 ” 歪嘴柳七怎肯干休? 赌鬼不输光是决不会收手的,大手一伸,按住了小伙子的手,厉声说:“我柳 七爷还没下庄,不错吧?” “咦!你……” “你给我走走看?”柳七凶狠地说。 四周的人往外移,大概已看出风色不对。 歪嘴柳七是汉中颇有名气的地棍,相识的人知道今晚不大妙。这家伙平时赢得 输不得,输起来就六亲不认,虽不至於输打赢要,但也好不到那儿去。 “好好,算你狠。”小伙子看风色不对赶忙见风转舵:“只要你有钱,在下奉 陪就是。 老兄,你是不光不休。“ “赢了就走,洗牌啦!”柳七一面说二面洗牌。 上下两家的人识相,一个个退出了。 只有两人四只手在洗牌,最後庄家也露了一手漂亮的洗牌术。 “好像只有你我两人了。”小伙子说,切出四叠牌。 “两人就两人,照来不误。”歪嘴柳七歪著嘴说。 “也好,免得多洗牌。”小伙子说,推出十两银子:“押你的抬面。” “好。”骰子掷出了:五六。天门占先著。 柳七牌上手阴阴一笑,心中兴奋得狂跳,天牌加么六,天七九,点子中最大的 牌。第二手更妙,一对和牌。毫无疑问的,天七先攻,稳赢不输。 天门亮牌了:屏风一对,吃定了天七九。 歪嘴柳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歪在一边的嘴在发抖。已经输掉一半了,老天爷 保佑,第二手……老天爷不保佑他,天门亮出第二手是一对地牌,吃定了一对和牌。 歪嘴柳七门前清。按理,他已经下庄了。 “你不能走。”他神经质的大叫。 “老兄,你已经没有什麽好下注了。”小伙子泰然地说,笑得邪门:“你这一 身衣裤,不值半文钱。”“我给你赌手指头。”歪嘴柳七真疯了,伸出左手的食指 :“一个指头十两银子。”“我的指头已经够了。”小伙子说,开始收拾金银: “多几个岂不成了怪物?”“命你赌不赌?”歪嘴柳七突然大叫,声如狼嗥。 “你的命,算多少银子?”小伙子不甘示弱反间。 “二百两。” “开玩笑,老兄,买一个漂亮的大闺女,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小伙子嘲弄 地说:“你看你能值一百两吗?” “一百两就一百两。” “你真要赌?”小伙子沉声问,不笑了。 “真要赌。”歪嘴柳七摆出了泼皮态度。 小伙子放下十锭银子,将其余的收好,伸手说:“好,一言为定,我摸牌了。” 摸回两张牌,歪嘴柳七的情绪稳下来了:梅花一对。 第二手两张,真他娘的见了鬼啦,一张长牌,一张板凳,加起来是瘪十。如果 他拆开,那是一点九点毫不管用。 小伙子的第一付牌开出来了,么四五点,加么六七点,七五一十二,刚好吃掉 他的瘪十而有余。 如果柳七想冒险,把梅花拆开,第一手仍然是输,一点对两点。他不想冒险, 希望梅花一对能保住老本拚成和局。 后手牌开出来了,小伙子是一对人牌,吃梅花绰绰有余。每一手牌都各高两级, 歪嘴柳七输掉了老命。 命输了可不是好玩的,不好玩就必须溜之大吉,反正小伙子好像不是汉中人, 岂奈得他何? 刚想钻出人丛,突觉衣领被人拉住了,本能地扭身出手格拨,甚至要出拳反击。 晚了一步,脖子上像是扣上了一把巨大的铁钳,夹得他一身发僵,不由自主伸 手狂叫: “哎……哎啊……” “你想逃走?给我跪下。”小伙子大声说:“输不起就不要赌,赌了就服输。 现在你这条命是我的,今晚你就得跟我走。明天,我带你上衙门,今后我要你死, 你就别想活。” “放手!放……手……”歪嘴柳七跪下狂叫,他不敢不跪,脖子上的扣力和压 力沉重如山,不跪不行。 “真是自作自受。”有人在旁摇头叹息。 “柳七,你就认了命吧,今天你们的赌是公平的。”另一个赌客说。 “而且是你逼人家赌的。”第三位赌客说。 “来,咱们接手。”第四位赌客坐上了条凳。 “咱们走。”小伙子说,放手在柳七的臀部踢了一脚。 歪嘴柳七已是浑身发软,头晕眼花,手上完全失去力道,双脚也不够硬朗,站 都站不稳。 脖子的余痛仍在,痛得脑袋欲裂,被小伙子拖死狗似的,拖出了赌坊、拖入黑 暗的上元巷,到了一处不见天日的偏僻角落。 不远处,风月地带隐隐传来窖姐们的欢笑声。 歪嘴柳七却欢不起来,笑不出来,用近乎哀求的声调低叫:“饶……饶了我, 我……出……出字据,把……把烧锅的卖……卖给你,她……她会替你叠棉被铺… …铺床。我……我柳七……一无是处,跟着你反而是你……你的累赘。” “我不要你那烧锅的,你那烧锅的是丑八怪,像样些的女人谁会跟你?你已经 卖了她三次了,每次买主都给你退回来。”小伙子又踢了柳七一脚:“你一身贱骨 头,在下有专治贱骨头的法宝,每天抽你一百皮鞭,用钉桩把你钉在太阳底下晒两 个时辰。 那时,你就会勤快起来,你就会哭爹叫娘!请求我让你好好拚命干活,你将比 一条牛还管用,比一头狗还要忠顺,你信不信?“ “求求你……放……放我了……一马。” “你愿意把命赎回去吗?” “老天爷,这还用问吗?请给我十天半月工夫,我一定可以张罗一百两银子… …” “你在做梦,你想得真妙。” “你……” “一千两,少一文我就剥你的皮,而且明天就要。现在,我告诉你可以向谁借 得到银子赎命?” “老天爷。你……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好不好?” “狮子大开口?告诉你,你这条命虽然贱,但一定可以值一千两银子。你去不 去借那是你的事,反正命是你的,受活罪的是你而不是我。” “好……好吧,我……我带你去找……找人借。” “谁会借给你一千两银子?财神爷吗?” “侯大爷……” “神笔侯杰?唔!他出得起,本城的大爷,你阁下的远房表亲。”小伙子的声 音令柳七心中发抖:“他出得起。问题是,我不信你能找得到他,能找得到,你就 能活。” “只有我才知道他藏身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向你讨一千两银子。” 谁也不会想到,侯大爷会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任何一种野兽,也不会回到挨揍的地方藏身。人也是一样,只要他不是白痴, 决不会回到几乎丢掉老命的地方躲藏。 石三爷本人就聪明透顶,丢下庄院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神笔侯杰更聪明,他就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但是石三爷的庄院仍未恢复原状,被捣毁了的秘室已不打算修复。 经过上次他冲突,庄中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庄主失了踪,目 下是大总管黄九州作主,定下心来照料庄稼。 天没亮,全庄死寂。 庄子房舍甚多,平时正宅很少有人走动,因为石三爷很少在庄子里住宿,全家 在城里享福。 因此,西院的厅堂,便是黄大总管发施号令的地方。 一条人影鬼魅似的飘入西院,飘入黄大总管的内房。 这几天,黄大总管里里外外忙,忙得几乎寝食俱废。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今晚他一躺下去就梦如黄梁,如无意外,保证可以一觉睡 到天亮的。 庄中有不少庄丁护院和打手;可知身为大总管的人必定不等闲。 黄大总管一双手可力挽奔牛,武艺的根底自然高人一等。虽则疲劳过度,但练 武的人本能反应并未因之而消失,仍保持甚高的警觉。 朦胧中,他突然被灯光所警醒。灯光一照上眼皮,他本能地睁开双目,眨眨眼 神智一清,瞌睡虫飞走了。 乡间的人,晚上习惯不点灯,睡前自己亲熄了灯火,这时怎会有灯光? 不对啊! 他吃惊地一蹦而起,掀起了薄衾。 “慢慢来,穿上衣裤,还有,盖上那条白羊。”有人在桌旁发话:“最好不要 大声叫嚷,那对你毫无好处。” 床上还有他那比他年轻一倍的小妾,两人赤条条一丝不挂,想反抗真不容易。 他的小妾也被惊醒了。 她惊叫一声,扯过簿衾往里钻。 他心中一冷,反抗的念头烟消云散。 “是你!”他绝望地说,开始战栗着穿衣裤:“三爷的确到外地避祸去了,你 找我算是白费劲。” 坐在桌旁的人是周游。 他右手无意识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嘴角擒著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笑得黄大 总管心中发毛,脊梁发冷。 “我找的不是石三爷。”周游推开茶杯站起:“在下只要求黄大总管合作,希 望彼此能互相了解,合作愉快。我四海游龙不是穷凶恶极的人,对杀人放火毫无兴 趣,当然,如非杀人放火不可,杀几个人放几把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黄九州开始穿靴:“但我相信你如果杀了我,你也会良 心不安,毕竟我们都是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你不会毫无理性地杀人。” “哈哈哈哈……”周游狂笑:“黄大总管,你居然和我谈良心,谈人不是弱肉 强食的禽兽?奇闻。” “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这种大道理,古圣先贤比你早讲了三千年。”周游 侧转身挑亮灯火:“人其实与禽兽的差别并不大,不同的是,人会找种种借口来残 杀同类,这种借口往往对他自己有利。 每一种借口都有最好的为自己行为辩护的理由,而且,这种种理由决对不适宜 于对方利用的。 以你老兄来说,你谈良心,你说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这就是你要求我不杀 你的最好理由。可是,阁下,你这位小妾是第几房?她姓许,小名叫贞姑,对不对? “ “这……” “我替你说。正确地说,她该算是第七房。目前你身边,除发妻之外,还有三 个小妾,其他三个,你把她们弄到何处去了?” “你……” “说呀!” “你……你来查问这些事的?” “不,我只是对你刚才所说的良心有兴趣而已。你那位发妻,似乎并不比你有 更多的良心,因为出主意占人钱财霸人妻女的人,正是她。 你呢?专在那些穷佃户身上打主意,见了年轻稍具姿色的闺女,有如苍蝇见血, 不弄到手决不干休,那怕把对方弄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等你玩腻了,便往人口贩子手中一送,百十两纹银到手,那管那些弱女子的死 活?就说这位许贞姑吧,你……“ 黄大总管的靴筒里,飞出一把扁钻,但见电芒一闪,便没入周游的左胁下。 “你该死!”黄大总管同时咒骂,随暗器上扑。 周游左手一伸,手中握着那枚原本应该射入左胁的扁钻,迎着凶猛扑来的黄大 总管冷笑一声说:“这就是我杀你的借口和理由。” 黄大总管一双手搭在周游的左肩上,嗯了一声,吸腹撑手身躯内缩,口张得大 大地,想再发叫声,但已叫不出来了。 因为周游手中的扁钻,深深刺入他的心房,而且向上扳,就痛得发不出叫声了。 “许贞姑,你起来穿衣裙。”周游大声说,将尸体摆平,并不拔出扁钻:“带 我去见那位什么侯大爷。黄大总管死了,我会替你妥善安排他的死时死地,不致于 连累你的。” 他背转身,让许贞姑起身穿衣。恨使人产生力量,产生勇气克服恐惧,许贞姑 居然壮着胆不叫不哭。 练武的人如果上了年纪,精神和体力日渐衰退,如想保持最佳体能状况,使衰 退的过程减缓,便得经常锻练持之有恒。 神笔侯杰练得很勤,天没亮照样起来练筋骨。 他躲在西院的一座放杂物的小室,只有黄大总管知道这里的秘密,平时没有人 在此走动而且,一年也打扫不了一两次。 小室外面,是一处过道,黑沉沉一无所有,只有老鼠在黑暗中活动。 推开室门,片刻可以看清周遭的景物。 周围静悄悄的,不可能有人走动。 他到了过道中段,先深深作了吐纳式的长呼吸,慢慢的伸展手脚,关节不时的 传出格格怪响。 “你老了,骨头都快要僵硬啦!”黑影中传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语音:“你躲 在这里好像并不太写意,是怕黑福神杀你灭口呢,抑是怕我四海游龙找你报复?” 神笔侯杰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检查臂套内的藏笔,却发现黑影迎面飞撞而来, 已没有让他思索权衡的工夫。 “哼!”他沉叱,右手一伸,特制的判官笔吐出袖口,嗤一声轻响,剌入扑来 的人体深抵内腑。 “你杀了黄大总管,官司你打定了,侯大爷。”先前发话的人说,语音传来的 方向仍不变。 他大吃一惊,迅速拔笔飞退。 “砰噗噗砰……”一连串铁拳在他的胸腹开花,判官笔已失了踪,打得他内腑 如裂,天昏地黑,跌倒了又被揪起,接踵而来的打击更沉重,更扎实。 终于!他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泼醒了他,他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全身痛楚难当,似乎全身的骨头都 松散了。 灯已经点起,床内侧躺着一具血污的尸体,是黄大总管的。 床前,站着把玩判官笔的周游,这支笔本是属于他的。 “阁下,你这位汉中地头蛇的大爷,躲得真够隐密的。”周游用判官笔尖在他 脸上划动:“你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肯吗?” “你……这不能怪我。”他要死不活地说。 “怪我?” “你……” “没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来过,你想推到我头上也没有人肯相信。” “我……我怎么知道是他……” “那是你和石三爷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难题,你必须设法让他相信你是无意的。 黑福神并不可怕,因为那老凶魔早晚要走的,他是见不得天日的孤魂野鬼,还不敢 在府城公然杀人放火。 但石三爷不同,石三爷与你一样,是汉中的名人仕绅,人命关天,他和你打起 官司来,阁下,这可不是马马虎虎的事。 有人要破家了,当然不会是石三爷,也不会是我四海游龙。“ 这一顿话,说得神笔侯杰冷汗直流。 他知道黄大总管是石三爷的心腹,狼狈为奸的蛇鼠,他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 怎肯与他甘休? 躲在石三爷的家中,反而杀了甘冒风险收容他的黄大总管,石三爷绝对不会饶 他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坑我?”他痛苦地说。 “什么?无冤无仇?你伙同黑幅神的爪牙计算我,派不少痞棍监视我,把我的 举动告诉黑福神,居然厚着脸皮黑着心说与我无冤无仇?” “那……那可是黑福神逼我的,我天胆也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你就敢抗拒我?” “你……你至少不至于比黑福神残忍凶狠。” “恐怕你料错了,我比黑福神残忍多了。” “你……” “黑福神只能杀你一个人,而我却可以抗害你全家,等石三爷向衙门里递上一 张状子,有尸体有凶器为证,老天爷,你侯家算是破定了,而你也一定要上法扬的, 结果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天啊……” “叫天没有用。现在,我给你一次脱罪的机会。” “什么机会?” “我会把尸体处理得妥妥当当。” “你一定有苛刻的条件。” “不苛不苛,不但不苛,而且你很容易做到。” “你说吧,你赢了。”神笔侯杰虚弱地说。 “第一,我要知道黑福神身边有那些心腹。其二,他目下已得到些什么线索。” 周游在床边坐下:“阁下,希望你放明白些,你是黑福神隐伏在汉中的心腹,一年 前珍宝被劫案有你一份,我已经握有证据。 只不过那次你只负责跑腿连络,涉入不深,所以我不在你身上打主意,即使把 你榨干,也榨不出多少线索来。 现在,你仔细想一想,把我问的话好好据实回答。“ 在破晓之前,周游带走了黄大总管尸体。 他也带走了他所要的消息。 曰口 。 在周游曾挖出七具尸体的矮林西南角,距长林坪不足一里地,五名黑衣人领着 两名村夫站在山脚下。 他们比手划脚的,正在讨论重要的事。 五名黑衣人中,有两名穿了黑袍,十分抢眼,年纪皆在半百以上,修伟的身材, 阴沉沉的面目,有一股令人心惊的威严流露在外。 他们佩的剑古色斑烂。 穿黑劲装的三个人中,两个佩剑的是魔蝶廖明、追魂客詹宏。 那位长了吊客眉的黑袍人,阴森森的目光在身侧的两村夫身上转,用刺耳的嗓 音问:“你确定那人曾在贵村打听一年前的事?真是同一个人?” “是的,同一个人。”村夫肯定的说:“小的那天在溪边修拦水坝,所以看得 非常非常清楚。 他肩上扛着一把大铁锹,一个人往山脚下走的。“ “大概他又发现什么人的坟墓了?这挖墓贼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另一名高额 薄唇的黑袍人向同伴说:“既然他已经不再利用别人来挖掘,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秘密了,所以他亲自动手。” “这里距劫宝现场远得很,有什么好挖的呢?”吊客眉黑袍人沉吟着说:“这 个小畜生行事诡秘,令人莫测高深,依我看,如不抓住他用毒手法逼供,咱们在他 身上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 “咱们在那附近找找看,先找他挖掘的现场。” “对,上去找找看。”吊客眉黑袍人颔首同意,他转向两位村夫说:“你们现 在可以走了。 那小子如果再出现,你们可以找你村里的四眼狗叶明,他会赏给你们一笔可观 的酬劳,你们明白吗?“ “是的,小的明白,一发现那人立即就去告诉四眼狗。小的回去了。”村夫老 老实实地说。 然后,偕同伴告辞了。 五个人立即分了开来。 他们沿山脚一带寻踪觅迹。 最先发现挖掘现场的是吊客眉黑袍人。 在啸声的召唤不,不久众人便一一的赶到挖掘现场。 挖掘的痕迹极为明显,仍然堆成一个土馒头。 “是这里了。”吊客眉黑袍人说:“廖老弟,你去村里带些人前来挖掘,挖开 后就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了。” “好,兄弟这就去叫人来。”魔蝶廖明说。 他立即动手去叫人了。 “我们再仔细搜一搜附近。”吊客眉黑袍人说:“千万不要忽略了任何可疑的 小小事物。” 魔蝶廖明越野而走,走向长林坪。 不久,便到了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地方。 他匆匆而行,毫无戒心的在赶路。 蓦地,他骇然止步。 他不自觉地脱口惊呼:“你……你们……” 是两位荆钗布裙,毫不起眼的村姑,而且年岁也不小了,脸上布满了皱纹,褐 黄色的脸膛。 可是,那双眸子却年轻得很,黑白分明,晶亮如午夜朗星,显然他看到的并非 她们本来的面目。 两位村姑曾经过巧手易容。 令他惊讶的是,两村姑之一从提篮内取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 两村姑是从矮树林中钻出来的。 所以双方劈面撞上,相距已不足一丈了。 “你们找到了什么?”持匕首的村姑阴森森地问。 魔蝶廖明久走江湖,名列魔字号人物,当然够聪明够机簪,就凭两村姑现身的 快速身法,他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已不容他多想了。 他立即左手一抬,精巧的蝴蝶镖破空而飞。 同一刹那,他奇快地拔剑。 同时,张口要发啸声示警求援。 一切都嫌晚了。 晶虹划空而至,匕首来势快得不可思议。 虹影入目,锋尖已经入体了。 两枚精巧的蝴蝶镖,被另一位村姑用奇异的打空指力所击中,距体五尺便在指 风下翩然坠地。 长林坪方向,传来隐隐人声。 两村姑一打手式;取回魔蝶廖明喉下的匕首,隐入矮林,一闪不见了。 脚步声急促;赤煞神君带了八名手下,从侧方的不远处急急的通过,并未发现 躺在血泊中的魔蝶廖明。 吊客眉黑袍人四位高手,在附近走了好久,一无所获,刚刚回到坟旁,赤煞神 君恰好到达。 “振辉兄,有何收获?”赤几神君一面接近一面问:“郝老兄目下在何处?兄 弟有消息奉告。” “发现周小狗曾在此地挖掘的遗迹。”吊客眉黑袍人指指大坟说:“兄弟已派 人去叫村民来帮忙挖掘,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敝长上回城去了,正加紧追查昨天石三爷的得力臂膀黄大总管,暴尸江北岸的 真象,严兄的消息,与珍宝有关?“ “在下发现一处小山洞,里面有锅有灶,灶灰很多,附近有不少兽骨,里面曾 经有人居住过不少时日。” “是窑洞吗?” “不是,是天然上的土洞,而且地势荒僻。可惜在下的人到达时,隐居的人不 在,因此来找贵长上同往勘察,也许可从遗留的杂物中,认出那人的身份。如果是 逍遥真君,珍宝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真的?那可好。”吊客眉黑袍人欣然地说:“走,兄弟带严兄去见一见敝长 上。” 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等候魔蝶廖明。 众人取道返城了。 同一期间,周游在店东小诸葛的会客花厅,正与小诸葛打交道,同座的有掌柜 铁塔郑隆,和店伙班头双头蛇彭贵。 周游的脸色不悦,神色不友好。 他盯着小诸葛冷笑一声说:“杨东主,你们上次曾众口一词,坚决的表明陶大 娘母女是被一个糟老头和两位美妇带走的。” “不错,兄弟保证这件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小诸葛语气相当稳定,神色肃穆 不像是有假。 周游一伸手,将一把小小的柳叶刀放在桌上,说道:“诸位,知道这一把飞刀 的来历吗?” “咦!这是……” “这是在下刚发现的,在陶大娘母女客房上方承尘的横柱内取出的,这表示房 内确曾有过打斗。” “是否有打斗,兄弟的确无法断定。” “这表示陶大娘母女,是被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带走的。”周游将飞刀推过: “使用这种刀的人,必定是暗器名家。 早些天,有位飞刀绝技惊世骇俗的高手曾向在下偷袭,几乎得手。“ “早些天,威震江湖的飞刀圣手绝命连环刀,确曾在本城一现行踪。”小诸葛 一面说一面拈起飞刀细察:“但他所用的飞刀……” “体型略长略沉些。”周游接口说:“所以与绝命连环刀是无关的,而且他已 经死了。” “绝命连环刀死了?”小诸葛惊问,意似不信。 “死了。”周游简要地说。 “这种刀是专作为暗杀之用的,俗称掌中刀。”小诸葛将飞刀推回原处:“当 然,交手时发出,威力更是惊人,使用者的手劲必定极为可怕。” “刀上没有刻标记……” “用这种的人,决不会铸刻标记,暗杀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要追查刀主,有 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十余年前,湖广首府武昌、有一伙靠做刺客发财的歹徒,名称是……” “我知道,鱼藏社,社主是千面客方昆仑。他那些手下,干刺客并不一定是为 钱,十文钱他们也可以杀人,有时候非千金莫办。”周游一口道出暗杀集团的秘密。 “千面客方昆仑下落不明,听说是死于该社的内部火拚。他有位拜弟无影刀骆 不群,用的就是这种刀,非常非常的歹毒,这人已失去理性,一言不合他就会杀人, 极为江湖朋友所不齿。” “谢谢你。”周游收回飞刀:“我会找到这个人,除非他逃离了汉中城。” 他出厅走了。 小诸葛失声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老天爷!这件珍宝被劫的事,到底 要到那一天才有完?” ------ 旧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