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三天傍晚。 李季玉出现在江东门的小宅中。 房舍一切依旧,不需整修。 过去的三天中,镇抚司的人皆集中全力,由平江士地的爪牙配合,侦查千幻修 罗和京华女魅的下落,不再留意李季玉的活动。 监视李家的密探早就撤走了,避免在李家附近走动,以免引起误会。当然,监 视不可能完全撤销。 怨鬼几个人,似乎逃离京都不再骚扰袭击。 他像是重见天日,可以在阳光下公然活动,但仍然小心翼翼,避免招摇飘忽不 定,很少在家中逗留,尽量避免固定在某处活动。 小霸王的名气,已有相当份量,打出了京都小霸王的旗号,知名度日高。 没有人把他与千幻修罗联想在一起,他只是崛起的地方豪少。镇抚司的人逼他 做密探,目的就是想利用他地方蛇鼠的活动面广,交游广及各方龙蛇的才华,以侦 查千幻修罗的根底,怎么可能两人有所牵连? 人怕出名猪怕肥;当然有不少麻烦需要面对,只要能撑过一段风险的时日,就 可以站稳脚根了,撑不过就没有他这号人物啦! 傍晚时分,江东门一带热闹得很,客货船纷纷抵埠,旅客拥挤在每一条大街小 巷,市肆购物的人摩肩接踵。 急需进城的旅客络绎于途赶得匆忙,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不然得在江东 门的客店耽搁一夜。 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他悄然启锁入屋,连邻居也不知道他回来了。 直敲瘁堂巡视宅前宅后,看不出异状,亲自生火,沏了一壶茶,写意地在堂屋 品茗。 脱掉宽大的青直缀,露出里面的汗衫,腰带藏了一把平常尺寸的两尺二寸单刀, 皮护腰,还有一把匕首。 为了防范意外,他开始携带兵刃防身。镇抚司的保证,有如镜花水月,即使是 王千户亲自承诺,也是不算数的。 连绝世人屠的承诺,也是靠不住的。 这位天下为之战栗的人屠,每当抄没贵戚名豪的家,惯佣的欺骗手段,就是设 法把藏匿的财宝骗出来,指天誓日保证对方的安全,保证罪名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 无,只要把所有财物交出表示忠诚,保证不再追究。 结果,一切保证成空,窖藏抄出,藏匿在其他处所的财物到手,主人立即被正 法。缴入皇家金库的财物,只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他所骗出来的财物,则全是他的,所以他疯狂地陷害异己,疯狂地积财,任何 骗术运用,在他心目中全是合理的。 小霸王与天杀星打交道,就坦然指出一切保证都靠不住,绝世人屠与王千户, 一句话就可以勾销一切承诺,所以没有提条件谈判的必要,契约或合同也毫无用处。 江东门的蛇鼠,只知道他在栈号出事之后,曾经携带匕首,从来也没见过他使 用。现在,他不但带着匕首,而且携带单刀,表示他不敢掉以轻心,有搏命的准备, 让有心人明白,他有应付意外变化的准备。 堂屋设备简陋,家俱甚少,甚至没设有供祖先的神案。光杆子的家简陋是必然 的,平时他也很少在家住宿二餐在食店解决,这里,只是他的一处落脚点,表示他 是有家有业的安。 份守己良民。 解下刀搁在桌上,他写意地喝茶,第一杯热腾腾的茶入腹,汗衫立即出现汗影。 天气炎热喝热茶,未免有点反常;他本来就是一个反常的人。 刚斟妥第二杯茶,他突然放下壶抓住了连鞘单刀,警觉地抬头上望,将刀插在 皮护腰上跃然欲动。 这种平民房屋谈不上格局,上面没建有承尘(天花板),抬头可见梁桁屋瓦, 有人在屋瓦上行走,下面可以听得到瓦片受压挤的声息。 堂门是大开的,外面小小的天井一览无遗。他像一头猎豹,闪电似的扑出。 人影恰好向下飘落,非常准确地接触。 “哎呀……”熟悉的惊叫声十分悦耳。 从屋上飘落的人是假书生欧阳慧,距地三尺便被突然冲出的李季玉抱住摔倒在 地。 李季玉一惊,滚倒地再次攻击咽喉的手,停在她的喉下收了劲,挺身拖了她站 起。 “老天爷,青天白日,你在屋上高来高去,被人看到叫一声有贼,你我都有麻 烦。”李季玉一面埋怨,一面拉了她的手入屋,顺手替她拍掸身上沾了的灰尘, “我刚回家不久,你有意替我惹麻烦。” “你算了吧!”她笑吟吟喜形于色:“你这里在这段时日里,不论昼夜,都有 人跳上跃下进进出出,知道的人见怪不怪。这两天才不再有人窥探,镇抚司的人总 算真的撤走了。我一直就在打听你的消息,今天忍不住跳入察看,没想到你真回来 了。季玉,我要知道原因。” 李季玉挽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 “你要知道甚么原因?”李季玉信口问。 “镇抚司的人为何撤走的原因。” “他们不再过问我的事。” “哦!你和他们订了密约?不会是和他们合作吧?我……我不喜欢。”她脸上 笑容消失了:“那些人的要求十分一可刻,心不黑不毒的人是受不了的。你……你 不会是曾经落在他们手中,而被迫听他们使唤吧?” “谢谢你的关心,不要往坏处想好吗?呵呵!”李季玉欣然大笑,挽住她的小 蛮腰:“是他们再次提出停战的要求,承诺今后不管我的事,我答应了,所以我可 以公然自由走动啦!” “真的?”她眼中有疑云。 “所以我才敢回家呀!” “你相信他们的诚意?” “不信,所以我带刀。”李季玉取出刀搁在桌上,手上一紧,她便紧偎入李季 玉怀中:“我在京都生活了三年多,对那些人有深入的了解,谁要是愚蠢得信任他 们的诚意,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小慧,以后你最好不要来,这里不安全,我不想 连累你。” “可是你……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机会和你见面的。”李季玉亲吻她的粉颊,她却热情奔放亲吻李季玉 灼热的嘴唇,近乎狂野的拥抱,几乎推倒长凳。 沐浴在爱河的男女,一旦冲破肌肤相亲的藩篱,生理本能的反应,一发便不可 遏止,需要进一步的亲蜜接触,不会逗留在原阶段趑趄(音资居)不前。 李季玉迷失在激情中,第一次碰上热情如火的大姑娘,反应更为激烈,近乎狂 野地把她紧抱在怀里,吻遍她的面庞、粉颈,双手在她扭动着的娇躯寻幽探秘。 她沉醉迷乱的喘息、呢喃,成了引发本能情欲的无穷诱惑力,浑志身外一切, 抱起她往内间走。 他在京都以豪少身分活动,活动必须适合身分,以另一面目,掩护本来面目予 取于求,一直就非常成功。 在风月场中有他的踪迹,当然只限于品流高的风月场。 品流高的风月场艳姬,招待的恩客品流也不低。 这些艳姬受过适合身分的教养,在正式的交际场合,不可能流露荡妇淫娃的风 情,扮成高贵、矜持、能歌善舞,不轻易流露奔放的风情。 要想成为有品味的高级名妓,荡妇淫娃型的女人绝难胜任。 欧阳慧那种少女之美,是欢场女人万难企及的,清新秀丽天然国色,而且健美 婀娜,已经让他有点神魂颠倒,所呈现的叛逆性奔放热情更震撼着他,给予他截然 不同的感受,完全克制不了野性的冲动。 那天在荒郊,他几乎剥光了这位她喜欢的少女,不克自持几及于乱,事后连自 己也感到心中有愧,而且大感不可异议。 他见过、交往过不少漂亮的女人,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这种激情失控的现象。与 欧阳慧仅见过几次面,怎么就发生被迷的奇特反应? 有些女人,的确具有令男人一见便想到床的魅力。 现在,他就想到了床。 屋顶又传下声息,他还没被情欲迷失了灵智,立生警觉,急急将人放下。 “你带有人来?”他急问,从走道迅速退回堂屋。 他还记得刀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本能地抓住了刀。 欧阳慧随后跟出,迅速掩襟整衣。 “我都是独自走动的。”欧阳慧说,热潮从身上消退,有点羞怒:“交给我。” 有人跳落天井,轻功大佳,倏然急落,着地无声。 “不可冲动,这是我的家。”他一把拉住要抢出的欧阳慧,领先出堂。 这是他的家,不管来人是何方神圣,必定是冲他而来的,出了任何事,他都得 负责。 是怨鬼冯翔,和另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 怨鬼居然换穿了长衫,不再蓬头垢脸,像一个有身分的仕绅,花子恶鬼的形象 消失了。 老江湖对化装易容术多少有些涉猎,白天在城内外公然走动,不化装易容寸步 难行,一露面便会被密探发现。 他的化装易容术更精,连京都的狐鼠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这期间他一直就在 都城内外活动,神出鬼没消息十分灵通。 “唷!改头换面了。”他一眼便认出怨鬼的本来面目:“你来干甚么?” 欧阳慧却认不出是怨鬼,冒火地随时准备拔剑扑上。 怨鬼却认得欧阳慧,甚至知道是女而不是男书生,在观音门曾经交过手,给了 欧阳慧一针,因此眼中涌起强烈的警戒神情,迅速从袖底取出一根尺八铁洞箫戒备。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怨鬼沉声说:“那天你与天地双杀星在沧波门约会, 我也带人去了,一方面希望和你谈同仇敌忾合作事宜,一方面想助你一臂之力……” “他娘的!你该说打算混水摸鱼。” “随便你怎么说,你不否认同仇敌忾吧?结果你这家伙软硬不吃,我不但有一 位朋友被他们剐了,而且连累了三家农舍十七个男女老少,这些皇家走狗做的事天 怒人怨,你难道不和我并肩站?我们化敌为友,可以大展鸿图……” “去你的!我再次郑重警告你,我不会和你这种也是天怒人怨的混蛋合作。我 活得好好的,与镇抚司的人并无深仇大恨,为何要和你同仇敌忾?我还没活腻呢! 我警告你,离开我远一点,老鬼,惹火了我,我真会把你卖掉。” 欧阳慧猛然醒悟,这才知道是怨鬼冯翔,旧怨新仇涌上心头,愤怒地拔剑抢出。 怨鬼早怀戒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铁洞箫一抬,指向欧阳慧的胸口。 连鞘单刀飞旋而至,先一刹那到达,叭一声刀靶击中铁箫,铁箫向下急沉,一 枚毒针贯入方砖地,入砖两寸以上,劲道并不比往昔使用的杖弩差多少。 欧阳慧到了,剑迸发慑人的电光。 高瘦中年人及时斜出,大喝一声一袖斜挥,蓦地罡风大作,劲气如潮。 响起一声气爆,欧阳慧被强劲的袖风,震得冲进的身躯斜移,光临怨鬼胸口的 剑光,也随马步的斜移而离开怨鬼的胸口要害。 欧阳慧仅斜退了两步,剑随即转向高瘦中年人,凤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被可怕 的袖风激怒了。 高瘦中年人吃了一惊,这劲道雷霆万钧的一袖,应该把人震飞出两丈外的,怎 么仅退了两步?袖劲伤不了人。 “扯活。”高瘦中年人急叫,急走两步飞跃而起,跃登前进房舍的瓦面,溜之 大吉:“以后再找他谈。” 怨鬼也不慢,后撤跃登如飞而遁。 “不能追,老鬼仍可用手发射毒针。”李季玉拾回刀,阻止欧阳慧上屋追赶。 欧阳慧总算接受劝告,后空翻消去上纵的冲势,对怨鬼的毒针,确也心中懔懔,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上次在观音门,怨鬼那一针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另有心懔的理由,心理上并没有必胜怨鬼的信心,凭武功,她也奈何不了怨 鬼。 “小慧,今后你必须提高警觉,别让这老鬼有机会蹑在你身后暗算,走在大街 上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给你一针,不要再在外面乱跑好不好?”李季玉叮咛:“这老 鬼的兵刃,不论长短都可以发射毒针,防不胜防。走,我们到太白居晚膳。” 经过怨鬼的骚扰,情欲之火早已烟消火灭,哪有心情继续偷欢?心疚的念头克 服了生理的悸动。 “下次,哼!我一定毙了这老鬼,一定。”欧阳慧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季玉, 你千万不要上这老鬼的当。你更要小心防备他暗算你,跟我到汉府安顿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在汉府我算那条葱?走吧!”李季玉拒绝至汉府的心意极为坚 决。 “以后再说。”欧阳慧显然无意放弃说服的念头。 ◇◇◇◇◇◇◇◇◇太白居酒店格调并不高,但在江东门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 大店了,三家门面,各有两进食厅。 左首一间,是高尚食客的宴会厅。 一则一进没隔开小间,有十余副雅座。 后一进设有厢座,密闭式的空间闲人匆入。 李季玉是太白居的常客,经常和朋友在这里宴会。 本来打算在厢座和欧阳慧安静地晚膳,不受其他食客打扰。 太白居的宴会,通常在夜间起更后开筵。 傍晚进膳期间,雅座与厢座甚少食客光临。普通食客只要求填饱肚子,酒足菜 饱便不再逗留,犯不着多花银钱在雅座充阔老。 踏入嘈杂的店堂,他楞住了,进退两难,也进退不了。 左首雅座食厅门内,刚好踱出天地双杀星。 “好哇,小李,来得好。”天杀星一眼便看到了他,落在他身上的阴森目光, 居然有阴森的笑意,话是向他说的,目光随即转落在假书生欧阳慧身上:“这边坐, 两位是咱们的贵宾,不打不成相识,相识也该赏脸呀!对不对?请。”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欧阳慧不悦地拒绝:“李兄的一举一动,皆 在你们的有效控制下,在这里摆鸿门宴等他,多妙的打算哪!李兄,我们另找地方 晚餐,不上他们的当。” “唷!有你这位汉府的欧阳小姐在,我们哪敢得罪你们呀!”地杀星陈忠也一 反往昔的债主面孔,阴笑不再慑人:“本司已不再管小李的事,你用不着替他的安 全耽心,是吗?一切有你撑着,天掉下来也压不到小李头上,除非你撑不住……” “谁敢说我撑不住?哼!”欧阳慧受不了激,领先便走:“我在汉府地位并不 重要,你们可以放心大胆把我打入天牢。而且汉王殿下在皇上身边,鞭长莫及远水 救不了近火。” 斗心机,她比天地双杀星差了一段距离。 镇抚司虽然皇家特务,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势,任何人也敢碰,包括所有的龙子 龙孙皇亲国戚,都在特务们的有效控制下。 可是,汉王不但是皇帝的次子,更是皇帝的爱将,燕兵南下争皇位,以及北征 大漠,汉王都是勇冠万军的急先锋,出生入死号称当代西楚霸王,威震天下的飞龙 秘谍大半是他的部属。 汉府的家将与铁卫军,杀起人来有如砍瓜切菜。 镇抚司的人,见到汉府的人,有如老鼠见猫,被杀掉也无处呼冤。锦衣卫指挥 使绝世人屠纪纲,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汉王殿下。 欧阳慧是汉府的特殊人物,外界不明她的身世,在京都特别活跃,天不怕地不 怕。镇抚司的人谁都敢碰,就是不敢碰汉府的人。 因此第一次在莫愁湖露面,镇抚司的人乖乖偃旗息鼓。 在大庭广众间,天地双杀星天胆也不敢碰她,她有恃无恐,气冲冲地踏入厅门。 这些人打扰了她和李季玉独处的聚会,心里生气便形于表面,再被激将法一激, 她像是吃了一桶火药。 近走道的一桌,另有五个镇抚司的密探在座,其中有最残忍阴毒的白无常,五 个人在品茗,酒菜还没上桌,五双怪眼阴恻恻目迎她入厅。 食厅空荡荡,只有这一桌有人,可能店伙计已受到警告,不许其他食之。进入。 十余副桌面,这种大八仙桌可坐十二个食客。 “请坐请坐。”天杀星客气地请两人就上首主客座:“选日不如撞日,恰好碰 上正好把酒言欢。太白居没有汾酒,用徐沛高梁冒充。小李是酒将,徐沛高梁正好 合口味。欧阳小姐可饮女儿红,太白居的女儿红来自绍兴,真的不错,小李知道何 处有好酒。” “上菜。”地杀星向在一旁伺候的三名店伙下令。 “呵呵!诸位大概把我的底全摸清了,连我喜欢甚么酒也一清二楚。”李季玉 一点也不介意身在虎狼的包围圈,豪迈地笑:“如果我所料不差,我曾经光顾的每 一去处,包括教坊曲院,你们都查过了。诸位将爷如果有兴,咱们论碗拚徐沛高粱, 把我摆平,就可以把我抬进镇抚司衙门了,呵呵!” “得问我肯是不肯。”欧阳慧黛眉一挑,冷冷一笑:“七比一,哪能拚酒?要 拚必须公平,他们七个人等于一个,你喝一碗,他们每人都得喝一碗。我监酒,不 然就不许拚。” “唷!你管他管得这么紧……”天杀星笑得暧昧。 “我是他的朋友,有事得替朋友主持公道,无所谓管与不管,不然要朋友干甚 么呀?” 欧阳慧不介意天杀星的弦外之音,落落大方把店伙送上的杯盘碗筷挪开,只留 下一只碗:“一碗大概有五两左右,你们谁有三斤高梁的海量?以十碗酒为上限, 有谁反对吗?” 李季玉首先表示要拚酒,天杀星也指出李季玉是酒将,因此她对李季玉有信心, 公平拚酒,这些人必定奈何不了李季玉。 江南人不喜欢喝烈酒,三斤徐沛一锅头高梁烧,可以醉倒一条牛。拚酒,没有 技巧可言,硬碰硬,每人面前倒三碗酒,互相逐碗喝光。 监酒的人注酒入碗,平碗面为止。 谁口角有酒流出,监酒的人立即执罚重新将酒注满。如此每次三碗,十碗酒足 有五十两。 谁先醉得坐不牢,谁就是输家。 所谓有海量千杯不醉,那一千杯酒绝对不是徐沛一锅头高梁烧。这种酒倒在碗 中用火点燃,几乎可以烧得一滴不剩。 天杀星七个人傻了眼,七个人轮流车轮战逐一上阵,摆平李季玉绝无问题。七 个人同时公平拚,可以预见的是,喝不了三五碗,至少有一半人醉倒。 “好了好了,咱们请客不是请客拚酒的。”地杀星出面打圆场,咱们真有事要 和小李谈谈。“ “哦!要谈甚么?”李季玉说:“我要说的话早就说得一清二楚,态度也表明 得一清二楚……” “谈他们的事。”地杀星伸手向食厅门引。 欧阳慧第一个跳起来,手中的饭碗破空疾飞。 厅门大踏步进来了五个人,领先的赫然是瘦小干瘪的乾坤大天师,鸟爪似的怪 手一抄,抓住了飞砸而来的饭碗,急退了两步,脸色一变。 饭碗没破,接碗的功力可圈可点。 但碗上的劲道出乎意外猛烈,竟然把乾坤大天师震退了两步,可知论真才实学, 乾坤大天师占不了丝毫便宜,上次欧阳慧是被妖术制住的,与武功相差高低无关。 用妖术与药物制她的人,是不贪和尚与百万仙娘,这两个人,就跟在乾坤大天 师身后,所以大天师首当其冲。 五个人是乾坤大天师、不贪和尚、百了仙娘、瘟神、和一个留了八字胡面目阴 沉的中年人。 碗出手,她伸手拔剑。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这几个凶神恶煞想必是冲她来的,她也要找这些人出口 怨气,先前所憋的一肚子火,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 “住手,他们来并无恶意。”天杀星急叫,她的剑已经拔出了。 “看他们怎么说,先不要生气。”李季玉拉住了她:“是镇抚司的人安抚他们 来的。” “那贼和尚我非宰了他不可。”她仍不肯罢休,但总算收了剑,狠盯着天杀星 :“你如果耍花招,我会找你,你给我记住。” 天杀星还真怕她发火撒野,即使在无人目击的地方,也不敢招惹她,汉府的人 都不好惹。 “他们恰好在这附近走动,所以我顺便叫他们来,以便当面通知他们一些事, 确是出于好意。”天杀星满脸无奈,在气势上显然落于下风。 “你的好意有如酒里放了蒙汗药。”她愤愤地坐下:“那个甚么和尚甚么仙娘, 无缘无故谋害我,你最好把他们弄进天牢,不要利用他们在京都为非作歹。以后他 们最好别让我碰上,哼!” 乾坤大天师五个人,脸色极为难看,在邻座落坐,目光在她和李季玉身上狠盯, 敌意明显。 两名店伙慌忙替他们奉上拭手汗巾,送上茶水,低声下气请他们点酒菜,暂时 缓和紧张的气氛。 “我找他们来,主要是让他们当面了解,捉小李的事取销了,不会再有赏金。” 天杀星强忍恶气解释:“表明我的诚意,让小李安心。” “无利可图的事,咱们不会去做。”乾坤大天师狠瞪着李季玉:“一千两银子 没弄到手,十分可惜。李小辈,日后咱们之间,如果发生某些事故,比方说算过节, 本天师可以保证,与赏金无关。喂!你知道怨鬼那些人,藏匿在何处龟窝吗?说出 他们的下落,咱们的过节一笔勾销,如何?” 五个人都曾经被李季玉偷袭,整治得灰头土脸,因此把李季玉恨入骨髓,表面 上不得不摆出怀柔面孔,打肿了脸充胖子仍不输气。 他们挨揍的事,当然不会灭自己的威风张扬,天地双杀星这些镇抚司的人,怎 知所发生的变故? 以为抬出这些凶神恶煞,可以吓唬李季玉,却不知这些凶神恶煞曾经吃足苦头, 没能发生预期的吓唬作用。 “我也在留意他们。”欧阳慧也不知道李季玉与符晓云救了怨鬼的事:“那老 鬼打了我一枚毒针,我饶不了他们。” 乾坤大天师一怔,欲言又止。 当然不便将受到偷袭的事说出,以指证李季玉曾和怨鬼走在一起,李季玉的同 伴曾中了怨鬼的毒针,此中大有可疑,真弄不清李季玉在弄甚么玄虚。 “这些事说出来就算了,今后希望不要发生冲突误会。”天杀星故意忽略乾坤 大天师说过节的事,也表示双方有过节与镇抚司无关:“小李,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是京都人,当然仍得在京都闯天下。”李季玉说:“你想重施故技逼我迁 籍离境,休想。” “重拾旧业?” “资金还没有着落,暂时没有复业的打算,慢慢来,急不来的。可是……” “甚么可是?” “重拾旧业,这辈子没出息算是完了,所以我打算趁现在年轻力壮,在京都称 雄道霸,打出一片天。你们能踊跃争名夺利,权势金钱两者兼有,我为何自甘菲薄? 所以准备勇往直前,争取我的权势,有势有财,京都有我李季玉的地位。” “你有争的本事吗?” “不信你走着瞧。”李季玉傲然一笑:“就算没有本事争,在心理上也要争。 有了权势财富,谁敢把李季玉踩在脚底下要打要杀?他娘的!我也想通了。” “你想通甚么?”天杀星认为他被逼急了信口开河,争取权势财富岂是容易的 事?有本事还得有好命才行。 “人不能没有权势,没有权势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古代法家大师李斯说: 诟莫大于卑贱,悲莫甚于穷困。没有权势就卑贱,没有财富就是穷困。同一时代六 国封相的大说客苏秦说:人生世上,势位富厚,可以勿乎哉?他不得意时,亲朋把 他不当人;富贵时天下争聘,位极人臣人人捧承。你天杀星昂首阔步在京都行走, 连王公大臣也避道让你顾盼自雄。你能,我为何不能?” “那就投效本司呀!”天杀星没听出话中的讽刺味,欣然大声说:“本司无任 欢迎。” “我宁可投效汉府。”李季玉拍拍欧阳慧的手臂:“趋炎附势,必须往旺处着 眼着手。” “你可是当真的?”欧阳慧也笨得可以,喜形于色兴奋雀跃,她等这句话已等 得太久了。 “呵呵!我只是作一比较而已,别当真。喂!天杀星,怎么酒菜还没上桌?你 请客的诚意值得怀疑哪!” “酒菜来了。”地杀星指指鱼贯而来,几名捧着托盘上酒菜的店伙叫。 ◇◇◇◇◇◇◇◇◇出了太白居,天已经黑了,街上家家燃了门灯,店铺更是 灯火妹戳,正所谓华灯初上,夜市刚张。 无法回城了,欧阳慧一点也不介意。 李季玉已有了五七分酒意,但所流露的醉态并不明显,脚下沉实稳健,说话也 没大著舌头胡一言口乱语。 他俩出店时,天地双杀星那两桌人还在品茗,饭后茶可帮助消化,吃的大鱼大 肉太多了。 他往西走,大街西端正是码头繁华区。 “你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喝醉了?”欧阳慧也有了两三分酒意,不理会穿了书 生长衫,挽住他的手膀,脸上红艳艳的面庞,晶亮又有点喜悦神情的明眸,增添了 几分动人风华。 “没走错。”他拍拍挂在手膀上的小手:“江东门我熟得不可能再熟,闭上眼 睛我也知道身在何处。你曾经说过,在汉府安顿时日不多,哪有我这老京都熟?” “你的家在东面,你是东西不分哪!” “我本来就往西走吁!逛街,制造让你脱身回城的机会。” “脱身回城?我要住在你家里。”欧阳慧毫不含蓄挽紧他的手膀:“我有点醉 了,爬城相当危险……” “我家附近,最少有三种不同身分的人,像伺鼠的猫,留意一切可疑的动静征 候,谁有勇气放心大胆安眠高枕无忧?,你汉府的几位保镖,就在巷子对面第三家 潜伏。你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城,监视的人肯定会疑神疑鬼,无形中增加你的威望, 对你的评价提高了地”。“ “咦!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的?”欧阳慧大感吃惊:“你是从小安德门绕回 江东门的,沿途并没逗留,回家片刻我就来了,你……” “小宝贝,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他往人丛中挤,放低声音:“有许多 蛇鼠替我奔走,这就是你的汉府、镇抚司、江湖牛鬼蛇神等等各方人马,垂视我希 望罗致我的原因所在。我这小神只与小鬼通消息,是不需面对面递送的。准备了。” “准备甚么呀?”欧阳慧没能了解他的心意。 “准备跟我溜之大吉。” 心灵契合神意相通,不是容易的事。 男女之间眉目传情,是本能反应而已,与心有灵犀,仍有一大段距离。 男女或朋友之间,要达到默契圆熟境界,谈何容易? 他伸手拨开前面挡路的人,那人转身不悦地推他一把,他踉跄斜退,撞中另一 名虎背雄腰的大汉。 “去你的!”大汉怒叫,一拳击中他的右后肩。 一声怒吼,他大旋身抓住大汉的左手,来一记过肩大背摔。 叫喊声大起,摔飞的大汉砸倒了几个人,街上大乱。 李季玉熟悉每一条街巷,知道该在何处制造混乱最为有利。 在人群大乱惊惶呐喊声中,往人丛中一钻,挽了欧阳慧快速窜走,消失在一家 小店旁的小巷内。 跟监的人在人丛中追逐,制造更大的混乱,结果可想而知,根本不知道他俩是 从何处走的。 眼线找到那间小店的伙计,伙计是最后看到他俩的人,只能指出他俩消失的小 巷,小巷中行走的人早就不在巷中,哪能找得到目击的人? 小巷中段,岔出好几条小巷,巷中黑沉沉,不熟悉的人走进去,连方向也摸不 清。 李季玉熟悉每一条小巷,所以往小巷钻。 在一段小巷岔路口,他突然止步,把欧阳慧抱住,在樱唇上亲了一吻,快速地 像蜻蜓点水。 “你上屋走,赶快回城。”他一窜两丈:“我跳不上屋,引走他们。再见。” “你……”欧阳慧一把没抓住他,急起狂追。 三转两转,他的身影消失了。 天太黑,小巷的路面不平。 欧阳慧不敢用纵跃术,也早已知道他窜走的速度极快,仅追了百十步,不知他 往哪一条小巷钻走了,只好罢休。 ◇◇◇◇◇◇◇◇◇欧阳慧并不需爬城返回汉王府,爬京城并非难事,京城的 城狐社鼠们,都有爬城的门路。 汉王府在皇城内,爬皇城可就难了,城头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 严难以飞越。 有六位同伴与她同行,其中有贺二爷在内。 七个人向水西门走,一面走一面谈话。 水西门外大街与江东门大街之间,有一段街道房舍不多,不能算市街,天黑后 这段路行人渐稀。 “你确定他真知道今晚的情势?”贺二爷听她说出今晚的概略经过,用郑重的 口吻问。 “完全可以确定。”她的口吻坚决肯定:“他连附近有哪些人马跟监,也一清 二楚。镇抚司与各方牛鬼蛇神的动静,他了然于胸。我认为他也知道我有人在附近 活动,只是不加以点破而已。” “这小子真的奸似鬼,我们四面布桩也盯不住他。唔,确是超凡的好人才。” 贺二爷用赞赏的日吻说:“机警绝伦,制造混乱的手段可圈可点。小慧,你想过没 有?” “哦!我想过甚么?” “绝世人屠所网罗人才的方向,与我们不同。” “确实不同。” “我们只从上面发展,在权势人士中争取同盟,王公大臣以下的人发生了些甚 么事,我们毫无办法掌握。绝世人屠恰好相反,全力打击权势人士,吸收各方牛鬼 蛇神,鸡鸣狗盗城狐社鼠一概网罗,无孔不入掌握上下情况。小慧,这个小霸王, 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甚至可用他来掌控绝世人屠的局面。多用些心机,务必把他 置在控制下,可别让王千户先一步把他争取到手。” “我不是在用心机吗?”她的语气流露出沮丧:“我比任何人都焦急,希望他 能早些跟我入汉府,可是……我一直就没有和他真正相处的机会哪!以后,你们不 要再跟监好不好?” “不跟监,你出了意外,怎办?各方牛鬼蛇神,潜伏在一旁虎视耽耽。沈文度 这混蛋已发出十万火急邀请函,邀请一些甚么侠义道高手名宿助拳,第一步便是派 人打小霸王利用蛇鼠,查出千幻修罗的下落,夺回被劫走的十件无价珍宝。沈家派 出的人,武功绝对比镇抚司的密探高明。你应付得了镇抚司的密探;应付沈家的江 湖高手名宿就不容易了,我能放心?” “我有把握应付得了沈家的人,他们的武当内家拳剑如此而已。” “小慧,你可不要大意了。” “我不会大意。上次在淡粉楼,我目击王千户踢死那个粉头,一怒之下破窗冲 入,三个沈文度的保镖,也只能勉强挡了我一挡而已。当时我并不认识沈文度,只 感到那三个人武功很不错。事后碰上一个叫周惹愚的人,才知道他们是武当的弟子, 不怎么样嘛!所以我敢夜间前往沈家走动。” “我还是不放心……” “请放心啦!他们摆出天罡剑阵,仍被千幻修罗杀得心胆俱寒。而我,却能和 千幻修罗拚个平手。不要你们管啦!我一定可以独自把小霸王引入汉府。” “小慧,我哪能管得了你?”贺二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责任在身,你 的安全最重要,可不要一高兴就独自溜走,把我急得一头汗。万一出了事,我可得 灾情惨重。” “如果真有了难以收拾的意外,就算你们就在我身旁,也来不及救应,是吗?” “这……” “所以我一个人活动方便些,当然我会小心。” “我自有安排,不会妨碍你。”贺二爷有自己的打算,并没表示是否跟监: “你很可能与镇抚司的人,发生进一步的冲突。记住,不要过度刺激他们,毕竟他 们仍有利用价值,世子殿下不希望逼他们提前走险。” “哼!如果我不为大局着想,王千户哪能活得到今天?好啦好啦!你有完没有?” 贺二爷摇头苦笑,不再劝说。忠言逆耳,自命不凡的年轻人,通常听不进旁人 不同的意见,说多几句便认为是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