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设美人局 费心兰举步上前,沉声道:“本姑娘是本宅的主人,你们是……” “什么?你……哦!原来你是费二小姐,失敬失敬。”冯大爷奸笑着说,一双 色眼狠狠地在主婢三人身上转,似乎乐不可支。 “你们是……” “二小姐刚回来,大概还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 “你说不说?” “在下冯大海,目下已是心园的主人。” “什么?” “令姐已将心园卖给我了。” “哼!心园不是家姐的产业。” “二小姐不在家,她做得了主。” “家姐呢?” “她?哦!在里面,令姐已是在下的第五房小妾……” “啪”一声暴响,费心兰给了他一耳光。 “嘭”一声大震,冯大爷仰面倒地。 厅口出现了胸口全是血的费心芝,摇摇晃晃地厉叫:“妹妹!替我做……做主……” 声未落,突然摔倒在地。 冯大爷倒地,十六个爪牙大吼一声,拔刀冲上。 柏青山一掌将江怀忠拍昏,喝道:“不要让一个人走了。” 小琴小剑皆放下行囊,一声娇笑,扑入人丛。 费心兰抱着小珂,奔近乃姐狂叫道:“天哪!姐姐,姐姐……” 柏青山奔到,抱起心芝说:“她昏倒了,吐了这许多血,很糟,先安顿下她再 说。” 厅口,琴剑两婢像是虎入羊群,不用兵刃,掌劈指点像两只蝴蝶,在人丛中飘 舞,只片刻间十六名爪牙倒了一地。 内室中,柏青山与费心兰对心芝施行急救,九还丹绾住了心芝的一缕芳魂,醒 来时抱住乃妹哭了个哀哀欲绝天昏地黑,昏厥了两次。好不容易止住哀声,痛心疾 首地将近来的变故,以及这三天来的恶梦一一说了。 费心兰病体尚未痊愈,只气得娇躯发抖,脸色泛青。 柏青山倒还沉得住气,加以温和劝解,出堂先打发轿夫回程,在大厅审问冯大 爷一群爪牙。 小琴小剑两婢早就对江怀忠怀有成见,她两人负责上刑,这一群痞棍无赖,哪 还会好受?冯大爷一概否认他的罪行,一口咬定皆是江怀忠自作自受,自愿押屋卖 妻,他只是情面难却成全对方而已。 江怀忠已是吓破胆的人,怎敢否认自己的罪行,将受迫被骗的经过一一说了。 柏青山不动声色,先安顿好了一切,然后亲自跑一趟府城。本来,他不是执法 人,原想将这群恶贼交给官府处治。但经他在府城半天的打听,知道冯大海在府城 的势力情形,立即打消了交给官府治罪的念头。 撇开冯大爷交官府横行不法的事实不谈,这场官司打不得。冯大爷有人证物证, 证明江怀忠押屋卖妻皆出于自愿。而江怀忠的自辩,于法站不住脚。而且牵涉费心 兰姐妹,要她们抛头露面上公堂,后果堪虑。不论是否能获得公平的审判,后果皆 极为严重,根本不必打官司。 返回心园,他与心兰主婢有一番商量。 心园内房屋甚多,大户人家有三五处秘密地窟平常得很,冯大爷与江怀忠十八 个人,被放入地窟不见天日。 一天中,有三批人前来询问冯大爷的下落。柏青山出面挡驾,一问三不知,声 称从未听说过冯大爷其人。 他自称是费家的亲戚,是心兰姐妹的表哥,入村找到里正,出重金招请人整修 庭园。仅一个下午,全村的男女几乎全来了,心园立即神奇地恢复了原来面目,气 像一新,不再是庭院荒芜的破落户了。 曾经有一批人想强行进入找冯大爷,但看到园内人太多,不得不见机溜走。 他请来了五名村妇与三位村姑,负责内堂诸位姑娘的起居饮食。再请四名村中 老实健壮的长工照管门户,内外有一个大男人,那是完全不同的。 入暮时分,他穿了一袭青袍,外披玄狐裘,出现在南湖跨塘桥码头,找到一名 船夫,塞一锭银子在对方手中,笑道:“兄台,劳驾指引,在下想到小桃红的船上 歇歇。” 船夫一看是十两银锭,眼都直了,恭顺地说:“公子爷,请随小的来。” 上了船,船夫说:“小桃红的船,在对岸一处湖湾,今晚恐怕她已有了客人, 但公子爷慕名往访,小坐片刻谅亦无妨。” 有钱可使鬼推磨,船夫贪重赏,将他带至对岸的河湾,在湾底的一艘荡湖船旁 插篙,荡湖船一看便知,前舱高而宽敞,像是楼,所以也叫楼船,是专为游湖而制 的花船,前舱面有布篷遮阳可自由张撤,一看便知。 舱内有灯光,传出隐隐笑语莺声,后舱面有一名仆妇,照管着舱面,亮声叫: “靠远些么不懂规矩?” 柏青山要船夫稍候,他自己越船而过。 “咦!你这人怎么敢乱闯?”仆妇大叫,沿船舷奔出舱面。 柏青山先不愿造次,将一锭银子递过,低声道:“大嫂,小生有请桃红妹出舱 一见,感谢不尽,一锭银子暗示敬意。” 老鸨婆见银眼开,接过银子低声笑道:“你等一等,姑娘舱内有客,老身去唤 她出来。” 不久,老鸨婆带了小桃红出舱,掩上舱门低声道:“有何体己话不妨多说,里 面有你两位姐妹招呼,不妨事。” 小桃红低声应喏,袅袅娜娜地向柏青山走来,媚声问:“是哪一位公子爷哪? 怎么这时才来呀?” 柏青山颔首招呼,笑道:“小生姓赵名钱。姑娘就是桃红姑娘吗?” “奴家正是桃红,公子爷……” “姑娘,大事不好。”柏青山低声说。 “咦!什么不好?” “三天前桥头,姑娘与冯大爷定下的美人局事败了。” “咦!你是……” “费家已向衙门告发,知县大人已发签四处捉人。小生是冯大爷派来通风报信 的,姑娘必须及早躲避……” “哎呀!这……冯大爷的事与我无关,也不是我引诱江爷上船的,我……” “你总算是得了好处吧?” “天知道,说这种话不怕遭雷打火烧……” “你如果不想打官司,就得赶快跟我走,冯大爷已准备了去处,要我带你藏起 来暂时避避风头。” “这……” “走不走?等会儿公人便会找来了。” “走,我进去交代一声……” “你还去交代?还怕公人找不到线索吗?” “总该带些首饰……” “你还怕没有人照顾你吗?快过船吧。” 小桃红已乱了方寸,惊惶地随他过船。船发码头,小桃红人在舱中向他诉说那 晚的骗局情形,抱怨冯大爷不该拖她下水。 柏青山装得像个局外人,笑着说:“美人局如果没有你和绮秋姑娘,便不能说 是美人局了,对不对?” “天知道,其实我并未出面引诱江爷,那晚陪宿的人也不是绮秋,而是历来对 江爷有些少温情的簪玉小妹,这件事根本就与我们无关。” “绮秋姑娘目下在何处?簪玉呢?” “绮秋已返回杭州,簪玉今晚到谢员外的湖滨小筑应局去了。” “好,我们去把簪玉也接走。” 谢员外的湖滨小筑在湖西南角,很容易找,船在小筑右面湖岸靠好,柏青山给 了船夫十两银子,打发船离开,方搀扶着小桃红摸黑绕至房前叩门。 三更天,他回到心园,带了两个粉头,两个粉头已累得走不动了。 他马不停蹄,连夜入城找到了温家。温家老太爷赎买江宅的宅院,是经过中人 从中作成的买卖,价钱相当公道,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但温老太爷说出曾受到冯五 爷的警告,不许江怀忠取赎,由于怕惹是非,因此将房舍转手卖给冯五爷,价款是 七百两银子而非三千两,破财灾未消,平白丢了三百两银子。温老太爷取出了转卖 的卖据,证明此事绝无虚假。 任何房屋地等重要买卖,契据最少也有三份,买卖双方各一,中人也持有一份, 柏青山不但将温老太爷的一份借来,也将中人那一份弄到手,警告他们不可声张, 不然将有飞来横祸。 一切证据齐全,这件事已比青天白日还明白,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冯大海的否 认与狡辩谎言皆不攻自破。 天刚破晓,园门被人拍得山响。请来的长工拉起园门,闯入了八名凶神恶煞。 两名大汉挟住了长工,喝道:“领路,咱们要见你们的主人。” 长工早已得到关照,来者不拒,泰然地说:“主人的两位爱婢,正与表少爷在 厅前的广场活动筋骨,诸位请随我来。” 园门距院门约百步,院门距大厅也有百步。踏进院门,花径尽头便是厅前的广 场,绕过长春藤修剪成的绿色巨屏,便可看到广场的一切。 柏青山与小琴小剑,正在广场中活动手脚。费心兰坐在阶上的大环椅上一身绿 裳,端丽高雅的风华,予人一种清雅脱俗生气盎然的特殊感受。 八名大汉绕过绿色巨屏,几乎不约而同站住了。八个人屏息以待,似乎连大气 也不敢喘,死一般地静,几乎可以听到飞花落叶的声息。 原来小琴正单足点地,一手高举原放置在阶右的石狮。这对石狮,每一头的重 量没有千斤也有八百,一个娇小的美丽侍女,一脚着地单手举起,简直不成比例, 岂不令人吃惊? “嘿”一声娇叱,石狮脱手飞掷丈外,向柏青山砸去。 丈外的柏青山一声长笑,挫虎腰伸猿臂,单手接住了石狮,像是接住一个大灯 笼,再向上一抛,直上丈余方以雷霆之威向下砸。 小剑一声娇笑从侧方冲上,来一记扫堂腿,猛攻柏青山的下盘。 说险真险,这简直在玩命,石狮砸下,两人都会被压成肉饼。 柏青山哈哈一笑,腾空而起躲过一腿,单手抓住了石狮向前飞跃丈外,大喝一 声,半空中将石狮掷出,“隆”一声大响,地面似乎也在震动,石狮在丈外落地, 深深陷入地中。 “你顽皮。”柏青山拍着手掌向小剑说。 “凭几斤蛮力,算不了什么。表少爷,赐教几招剑术,可好?”小剑娇笑着问。 “你先把石狮放回原处。” “是,表少爷。”小剑做个鬼脸说,到了石狮旁,抓住石狮的前腿,喝声“起!” 将石狮高举过顶,从容到了阶下,方用双手将石狮安放停当。 这时,小琴已将两把剑取来了,并不按规矩将剑分给对方,拔剑出鞘,一剑植 地,一剑在手,立下门户叫:“表少爷拔剑!” 她的剑尖,距植下的剑尖不足半尺,任何人也休想将插在地上的剑拔出,对方 的手只消触剑把,她的剑定可闪电似的攻出。 柏青山距剑三尺,立下户左手突然抓出。 剑虹疾闪,风雷骤发,小琴已点出了五剑之多,两人换了方位。 柏青山并未得手,绕剑准备。 小剑一旁拍手娇叫:“表少爷拔剑呀!拔呀!” 柏青山身形一闪晃,双手一挥。 小琴的剑再吐,将植立的剑完全控制在剑下。 剑虹突然向右张,原来柏青山的左手已经抓出。但见剑虹吞吐,快速如电,而 柏青山的左手却从泼水不入的交织剑虹中探入,剑到手了。 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空前猛烈的一场恶斗,剑虹漫天彻地,八方飞腾, 剑啸声似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剑气直追三丈外,人影快速闪动,依稀难辨。 没有兵刃的接触声传出,也没有错剑的异鸣,旁观的人只看到剑光已将两人裹 住,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令人心胆俱寒,目眩神移。 最后,是旁观的小剑娇笑道:“表少爷让招,不算,不算。” 剑虹已止,风雷乍息,两人双剑遥指,从容一笑收招,行礼,退步。 八大汉不知是谁领头,一个个扭头开溜,老鼠般溜走了。 柏青山向阶上的心兰颔首示意,立即换了一身短装,匆匆走了。 巳牌初,他回到心园,告诉心兰说八大汉不是来自放鹤州冯家的人,而是来自 东湖的一座湖畔小屋。日后如果有人再来,将不会是吓唬人的小混混,今后必须小 心。 地窟中,所有的人皆在场,只有小珂不在。 江怀忠总算受到优待,坐在墙角像一条病狗。 以冯大爷为首的十七个人,全被五花大绑拴在墙上的大钉上,一个个脸无人色。 两个粉头有座位,坐在一旁发抖。 柏青山将所有的契据摊在桌,向冯大爷说:“阁下,把你的阴谋罪状招出来, 目下除了一个绮秋姑娘之外,三头六脸让你们对证,狡辩哄供的人,按律罪加一等, 现在,你先说。” 小琴将一把尖刀,一碗水,一碗盐,一把铁钳,一把银针,数枝点燃了的巨香, 一一排列在桌上,冷冷地说:“人说我们女孩子心肠软,不敢用刑,我却是不信, 等会儿上刑时,看我的手会不会软?” 说完,取过一根巨香,用火头在一名大汉的咽喉前一晃。 大汉心胆俱寒,拼命向后躲,狂叫道:“我不知情,但我……我招,我……招……” “现在不要你招,让这位冯大爷先招。”小琴移开香火冷笑着说。 大汉已惊出一身冷汗,浑身脱力。 冯大爷知道狡辩无益,好汉不吃眼前亏,为免皮肉受苦,乖乖招供,但他并未 招出其他的事,仅承认谋产夺妇,起意于贪,罪不至死。他却忘了自己曾威胁过江 怀忠,要将江怀忠丢入湖底喂王八。 他也没想到此举是否会闹出人命。心芝身怀匕首,已抱定了必死之念,如果柏 青山与心兰迟来一步,心芝岂不是尸骨早寒了? 柏青山恨得直咬牙,这种人留在世间,委实对不起那些善良的人。 小剑个性刚强,她阴森森地向柏青山建议道:“这种人留在世间,将是一大祸 害,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尸身绑上大石头丢下白龙潭算了。” 柏青山命小琴带走了两个粉头,命心兰将乃姐带离地窟回房歇息。 冯大爷开始魂飞天外了,狂叫道:“不要杀我!我……我愿以……以千金赎…… 赎罪。” 小剑抓起了尖刀,冷哼一声。 “饶命!”冯大爷魂飞魄散地叫。 柏青山冷笑道:“你这种人杀掉了,未免太便宜你了。小剑,把那十六个爪牙 的双耳割下来,再挑断他们的右脚大筋,放他们走。” “救命……”有人狂叫。 “你。”柏青山指着冯大爷说,哼了一声又道:“除了割耳鼻之后,在下震毁 你的督脉,这辈子你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能活多久,看你的造化了。” “饶命……” “饶你不得,让你少害一些人,也是一大功德。”柏青山说,一手翻过他的身 躯,在他的第十四节脊骨拍了一掌。 这地方是要害,两旁是肾门与命门,冯大爷浑身一震,全身一软,督脉毁损, 脊骨亦折,立成瘫痪。 “你……你杀了我吧!”冯大爷厉叫,声如鬼哭狼嗥。 柏青山向小剑挥手,说:“晚上再来处置他们,这时让他们多安逸半天,以免 惊动村邻。我先去租船,以便晚上接他们走。” 江怀忠吓得溜下地矮了半截,叩头如捣蒜,声嘶力竭地叫:“我该死,饶我一 命,我……我该死……” “我会慢慢治你的,你等着好了。小剑,拖他上去。”柏青山冷冷地说。 “拖你污我之手,你还不给我爬上去?”小剑指着上面的秘室门沉声叫。 次日一早,小桃红与簪玉两个粉头,带了行李登上了至杭州的客船,从此不敢 返回嘉兴,到杭州另树艳帜去了。 放走了冯大爷,麻烦大了。 近午时分,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上写着:“书致心园主人,午正一会。” 没有具名,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冯大爷的爪牙在捣鬼。 午正,三个彪形大汉昂然进入心园,柏青山独自在厅外立候,见来人踏入广场, 方降阶相迎。三个来客皆未带兵刃,似乎不是寻衅而来的。 为首的虬须大汉是老大汤桂,在丈外止步抱拳一礼,大声道:“在下汤桂,来 得鲁莽,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可是心园的主人?” 柏青山也未带剑,回了一礼客气地说:“区区姓柏,与心园的女主人有戚谊, 费姑娘一介女流,不宜见客,汤兄有何见教,在下如果做不了主,必定代为转达, 诸位请移玉客厅待茶。” “柏兄请。” “请。” 进厅后分宾主落坐,长工奉上香茗,双方都相当客气。 “汤兄,咱们素昧平生,但不知汤兄与敝表妹是否认识?”柏青山首先发问。 汤桂淡淡一笑,道:“柏兄对在下的来意,谅必有所了解。” “不错,汤兄想必是冯大海的朋友。” “冯大海是在下的拜弟。” “失敬失敬。” “在下一介莽夫,说话开门见山,如果言词问有得罪的地方,休怪休怪。”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武林朋友有话就说,言出肺腑,不怕说错只怕不说, 汤兄快人快语有何指教尚请见示,在下洗耳恭听。” “在下是讨公道来的。” “请教。” 旧雨楼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