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游 我未曾有一分钟相信过,人类的惊奇已到了尽头。只有极其见多识广的科学家 们才反复争辩说,在有了分子生物学和宇宙物理学之后,关于物质,是没有多少好 了解的了。仅有的例外,他们总是补充道,是人类意识的本质。而他们总是又补充 道,那个嘛,由于测不准原理,是我们无法达到的。也就是说,我们的思想如此处 于生命的核心,于是,在我们观察它的时候,它不可能安坐不动。 可是,或许有什么门路能超越这些。事情的结果可能是,意识这一机制可能广 泛得多,不但我们有,生物圈互相联系着的其他生物也都有。这样,由于我们或许 不那么绝对处于中心,我们说不定能够看看它,但对于这种神经生物学,我们将需 要一种新的技术;在这种研究中,我们很可能发现,还有无穷无尽的惊奇延伸在我 们前头。当然,永远假定,我们还在这儿。 为排近忧,须依赖科学家们的帮助。但为谋远虑,却只好仰仗诗人。我们应该 学会更逼近地询问他们,更仔细地倾听他们。说到底,诗人是某种科学家,但致力 于一门定性的学科,其中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度量的;他生活于其中的数据是不可 数的,而他的种种试验只能作一次。按照定义,一首诗里的信息是不能复制的。诗 人的试验牵涉到辨别撞入他头脑的事物。他的技巧包括迅即决定哪些该保留,哪些 该摒弃的能力。他检查和挑选撞入头脑的东西,寻找遥远的相似性标志,寻找远距 离的联系点,找到一些小小的不规则,表明这一个实在就是跟那一个一样,只不过 更重要些。在作这些时,他跟科学家是等同的。他精确地度量诗节,把一块块宇宙 准确地拼起来,拼凑成的几何构形像品体一样美丽,一样均衡。音乐家和画家聆听, 然后把听到的誊录下来。 我希望诗人能够对具体的问题作具体的回答。但是,这就做要求宇宙物理学家 扳着指头计算,而由我们在一旁观看那计算过程。我想知道的是:在当今时代,我 对大地应抱有怎样的感觉?旧日的大自然哪里去了?世界那浑莽的,翻滚扭动的, 不可理喻的大块生命现在何处,我们旧日的惊恐震怖的兴奋如今何在?不过50年的 工夫,从我是个郊区小镇的小男生到今,世界就变成了一个钢铁和塑料的结构,明 白易解,在往小里榨;我的天地,曾是纽约城郊一个迷魅的枫林中的小村,现在是 整个儿地消失了。树什么的,都没了,现在,它是一个由公寓楼组成的合胞体,绽 发出一个水门汀的母体,横被充塞了那一地区,那地方本来有二万五千人走在草地 上。现在,我住在别一个,更遥远的市镇,街道旁有树也有草坪,而到夜晚,我却 听得见水门汀的声音,像上涨的潮水一样涌来,沿朝晖公路从纽约逼来。 如果你飞绕地球并一直朝下看,你会看到我们已无处不在,到处插足安家。所 有土地都已耕耘,所有山峰都已爬遍,而且正在被覆盖以钢筋水泥和塑料;有些山, 像阿巴拉契亚山系,干脆像树一样被伐倒了。鱼类被全部网罗起来,加以驯养、被 养殖在水下围起的渔场上。至于走兽,我们永远不会有足够的塑料袋装它们的尸体; 不久,唯余的幸存者将会是用以喂养我们自己的午羊,屋子里的阿狗阿猫——在尚 有鲸鱼肉可食的时候,它们靠鲸鱼肉喂养。还有耗子和蟑螂,外加数种爬虫。 有翅能飞的昆虫正在消失,还有鸟蛋里的钙质,连同鸟类。 我们已征服、支配了自然。从今以后,地球是咱们的了,成了我们的果园菜园, 直到我们学会自己制造叶绿素,把它们放进塑料的膜里放飞到阳光里。我们将在珠 穆朗玛峰上建造斯卡斯代尔城(Scarsdale)。 我们会将一切都置于控制、管辖之下。然后我们作什么呢?在那些个长长的星 期六下午,除了我们自己再没有对话者,那我们还能作什么?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我们如今才忙着加紧细察火星那黑暗的两侧,探测那因看 上去没有生命而面目丑恶的不毛之地。我们就像在察看导游图册的一家子。 此事未免有点过分之处。由于我们的庞大数目,还由于我们这么快地发展了能 让全球的人彼此亲自听到看到的人工器官技术,我们越来越顾影自怜。听到我们思 想,你会认为,地球上除了我们,别无有意义的东西了。 或许我们应该尽力离开这地方,至少离开一会儿,换一换场景或许能给我们带 来老大的好处。 可麻烦在于,近处的所有行星都是不毛之地,说不定我们的绿拇指会很不走运, 不能够在火星上或泰坦(Titan, 土星最大卫星)上创造或维持顶顶微弱的生命。 还有什么会阻止我们到别处,更远处寻找?假如我们能学会御太阳风而行,我们就 可能在那儿扬帆,抢风掉向,驶到风息处,练练自由降落,整天练,寻找重力,追 逐幸运,碰碰运气。那会像是从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