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攻读博士研究生的一些心得 在国外读博士的过程中,我通过观察,体会到在北美读文科博士需要注意以下 几个方面。 第一,需要重视基本的创新精神和能力。读博士,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在课堂上 与同学和老师进行讨论、交流,口才不行或怯于发言,是没有市场的。 我记得有一次作业,由于以前在国内学习辩证法,认为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 因此我就在文章中说凡事都是一分为二的。老师看了,在这句话旁边批道:凡事可 不可以一分为三,一分为四?这有点像近年来国内经常举办的大专院校辩论赛一般, 任何一个问题,都可以从不同的方面去辩论或论证,去占有大量的数据和论点,以 事实说服人。这种教学方式鼓励学生大胆思索,不迷信任何权威、不迷信条条本本。 学生在这种训练下,大脑是解放的,思想是自由的,任何学术上的标新立异都受到 鼓励。在国内读书,好像经常都觉得“沉默是金”,学任何东西都必须“牢记”, 而不强调去探索、反思、批评。老师上课照本宣科,学生埋头记笔记,下课便是 “消化吸收”。 在北美学界,年轻人总想独树一帜,总想搞出一套自己的理论体系来,说起话 来也是少顾忌和充满个性,哪怕是讨论学术上的术语。在这种自由风气中培养出来 的年轻人,如果以后去做老师,也自然会发扬光大这种崇尚学术自由的传统。整个 北美教育体系下培养出来的学生多多少少都具有这种创新和崇尚自由的精神。我想, 如果一个巨大的社会的每一个分子或原子都具有此精神而且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不 因循守旧,不墨守成规,不继承世俗陋习,不迷信所谓的理论或权威,这个社会将 会诞生出千千万万个科学家、创业者、知识分子、企业家,以及各种各样不拘一格 的有创新的人才,这个社会就能创造出更新的文化和生产出更多的财富。须知革新 和创新是每一个社会生存和发展的生命线,是最宝贵的东西。如果不创新,我们今 天可能还在刀耕火种、钻木取火,电脑也就不会从286 、386 发展到486 、586 , 再到奔腾不断地更新换代了。 第二,需要懂得如何查读文献。由于许多人都可以在学术上著书立说,因此, 在北美,各行各业的书五花八门、汗牛充栋。在林林总总的科学和其他学科文献中, 有各种学派、流派的,正当时和已过时的理论,有的甚至是谎言和虚无的东西。所 以查读文献要选择,要怀疑,要分析,要就事论事,要旁敲侧击,要不信邪,要以 “我”为主,要突出你自己有独创、有新意的东西,要结合自己的亲身体会和实践 多方阅读,如此,个性自然就出来了。会读文献是重头戏。 像我们读管理博士的课程,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从头读到尾,必须反复读的教科 书。所读的大量材料都是各种文献节选和选自《哈佛商务评论》(《HarvardBusinessReview 》)、《国际管理评论》(《InternationalManagementReview 》)以及其他诸多 著名刊物的文章。北美的教学方式似乎并不在乎给学生讲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而 在乎给学生一个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们每天都要阅读大量的文献和信息。从各种专业刊物上节选下来的文章往往 非常及时、观点新鲜,使学生能经常站在学科的前沿,了解到最新的动态,从而激 发和鼓舞学生思考和派生出最新的见解。我觉得国外的教学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 教学生去怀疑一切没有充分论据的东西,教学生把一切学说主义都看成是待证明的 假设,鼓励学生在学习中去思考,去论证,去提高,去创新。中国以前的教育有一 个基本特点,就是要学生听话。中国学生的优点是听话,缺点是太听话。人云亦云, 如何能创新,如何能出成果? 由此想到前人曾嘲笑过的“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这在中国是有传统的, 最适合用来应试考状元。读书似乎都成了读真理。像以前读《论语》,书中每一条 都可以被视为是真理,因为每一条都可以被考到。老祖宗传下的读书方法是以书为 主,通过读书去掌握真理或某种理论体系,而不是通过实践来检验真理和某种理论。 遗憾的是,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学、中学到大学,被灌输的差不多正是这种读书方式。 读各种各样的文献,还要善于归纳和总结。在毅伟商学院读博士期间,每星期 老师都会选一名学生去读一本厚厚的大专著,由他做归纳总结,写出读书摘要和报 告,印发全班阅读和讨论,如果归纳和总结能力不强,书评写得不好,则可能引起 全班同学群起而批评之。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得不提高你这方面的能力。 查读文献对准备博士论文就更重要了。做博士论文总要有所创新,因此必须查 阅大量的文献和相关资料,了解什么是已被发现了的被论证阐释过的,进而有新的 发现或对有规律性的东西进行新的探索,或延伸一种观点、一种理论。 第三,需要懂得如何做研究。读博士光会查阅文献还是不够的,你还必须会动 手搞研究,懂得研究的方法,掌握研究的技巧。在研究的过程中,首先是要去假设 一命题(Hypothesis),然后再通过各种研究方法去求证。也可以说是大胆地假设, 仔细地求证。比如我们可以提出“同发展中国家合作,合资企业是最普遍的形式” 这一命题。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命题,需要考虑到许多方面;谁同发展中国家合作, 是跨国公司,抑或一般的企业?发展中国家是指哪些,包不包括中国,还是指人均 收入在某一水平线以下的国家?为什么说合资企业是最普遍的形式,包不包括独资、 技术转让、BOT 、国际机构间接投资等其他方式?这里面有许多变量,你都必须把 它量化,而且能够用统计学的手段来进行比较。你可能要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发展 中国家;你可能要采访一定数量的中国公司和一定数量的合资企业;你必须调查比 较各种合作的模式;你必须设计一个统一的问卷;你还应当占有足够的数量,这样 你的抽样调查才能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才能说明问题。实际上,在研究的过程中, 真正的命题比这个题目小很多,你可以说在中国,合资企业是与外商合作最普遍的 形式,或者说合资企业成功的关键取决于双方的需求、承诺和形式,或者说合资企 业成功的关键取决于双方的需求、承诺和信任,等等。但所有这些命题都必须以大 量的抽样调查为依据,采集的数据具有有效性和可靠性(Validity&Reliability), 而且这些数据要进行统计学意义上的分析,得出来的正负误差不应大于2%. 现在国内越来越重视文科或社会学方面的调查、研究和分析,经常可以听到百 分之几十的消费者喜欢这个或是不喜欢那个。但是这些调查者或研究者通常不公布 他们采访的群体有多大,有没有代表性,有无统计学上的意义,正负百分之几的误 差为多少,采访或研究的手段是什么,这些都没有做任何的交待。这种不准确的调 查或研究很容易让人误入歧途。中国这么大,需要大力加强统计学的研究和运用, 提高统计学的准确性,而不是靠层层提交报表式的统计,其人为的因素和误差都很 大,不利于企业和政府部门准确决策。 在博士生专业课学习中,我比较侧重的是国际商务管理;而在国际商务管理中, 我也花了一些时间来研究合营企业(JointVenture)这种在国际商务中普遍使用的 形式。合营企业也是中国对外经贸交往中使用得最多的一种形式。合营企业主要指 股份制合营企业,它涉及到生产、销售、流通、科研、金融、咨询等不同的行业, 不同的类型;从广义上讲,也包括其他的合营方式,如合作企业、合作生产、联营 体、联合投标等各个方面。采取合资企业这种方式有很多优点,它可以减少风险, 减少竞争,提供市场准入的机会,能够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和原材料,还有分离成本、 引进管理以及符合当地政府要求等。跨国公司既可以和上游的企业搞合资以满足原 材料和资源的供应;也可以和下游的企业合作,控制销售和流通的渠道;更可以和 其他领域的企业合营,以实现企业的多元化战略。 在合营企业理论的研究中,我比较欣赏OliverWilliamson的“交易成本理论”, 这种理论特别适用于不规范市场条件下的合营企业,能够避免风险,减少中间环节 和降低交易成本。而美国的Ouchi 教授则又比Williamson更进一步,认为减小企业 交易成本的另一种方式,就是建立企业内部的关系网,以减少对外部的依靠。建立 合营企业即可以成为跨国公司企业内部网络的一部分。 在对合营企业的管理方面,涉及成功的因素很多。我当时也进行了一些这方面 的研究,像合资伙伴相互的理解和信任因素、相互需求和承诺因素等。在管理合营 企业的风格上,有主导型、分享型、独立型等不同样式。通过研究,经常会发现这 样一种情况:如果合资的一方在管理中占主导地位,合营企业的成功率就会高很多 ;如果合资的双方是相互平分管理,则大部分都不容易成功;独立的合营企业能自 行做主,不受双方母公司控制的企业,通常成功的机会最大。 中国在全世界拥有最多的合营企业,拥有最好的宏观和微观的案例研究;然而, 这方面的研究似乎还很不够。每天只听见某地何时又批准成立了多少家合营企业, 但很少找到对这些合营企业所做的深入的研究和分析。而这方面若做深入的研究和 分析,其案例本可成为国内工商管理学院很好的国际商务研究素材。 根据经贸部的统计,中国在过去几年中批准的外商独资企业已经超过了合营企 业。运用交易成本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也许在过去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法规不健 全的情况下,外商投资搞合营企业往往能更有效地减少交易成本,完成市场准入的 过程。而今天随着中国经济环境和法制的不断完善,市场机制不断成熟,或许独资 企业的交易成本会少于合营企业的交易成本。因为合营企业毕竟涉及到一个双方的 管理问题,容易引起争议,因而独资企业在中国有扩大化的趋势。 不过,从全球的大趋势来看,企业之间特别是超大型的企业之间更多的是实行 合并,以实现企业全球化、国际化的目标,其目的也还是为了避免重复,提高竞争 优势,减少交易的成本。 当博士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上课之余,你能有机会选择参加一些国际上的 学术讨论会或研讨会。我在这一段时间曾去美国哈佛大学参加第一届“中国留美经 济同学会”的发起大会。加拿大就去了我一个人,作为中国留学生在加拿大的代表。 该学会主要由一批学经济和一部分学工商的中国在美留学生所组成,都是比较优秀 的人才。记得当时在会上互相交换论文、开展学术讨论,各自发表不同意见,很有 意义。该同学会有很多优秀会员都参与其中。像现在已是经济学家的钱颖一教授, 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副主任海闻教授,梁能教授,还有亚洲开发银行驻北京办 事处的首席经济学家汤敏等,都是当年留美经济同学会的朋友。 在哈佛时,还碰上了我弟弟王辉进。他在美国密西根大学,也是先后读了工商 管理的MBA 和DBA ,此前还在密西根大学拿到了工程硕士。他这次来哈佛参加研讨 会,也是同学会的发起人之一。家里仅有的两兄弟能在哈佛相聚,也是十分难得的 事。其实我们虽然一个在加拿大,一个在美国,但联系一直挺密切,经常互相交流 学习的经验。我弟弟后来在美国许多大公司或机构做过事,包括GM公司、GE公司、 埃森哲公司以及密西根州政府等,工作非常有成绩。 我们在哈佛还游览了哈佛商学院、哈佛法学院、哈佛燕京图书馆。哈佛燕京图 书馆仅中文图书就有40多万册,还有300 多种中文专业杂志、学术刊物以及100 多 种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等地出版的中文报纸。这使我想起在中国读大学时,要想 多看一些国外的报刊杂志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不能知己知彼,怎能百战不殆呢? 在读工商管理博士时,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学习课程,那就是每个博士生要编写 一个案例用来教学。我当时也编写了一个案例。 我在安大略省找到一家企业,这是一家一年有1 ,000 多万加元销售额的中型 企业。我告诉公司总裁我想采访公司并要编写一个案例供教学用,公司总裁听了很 支持。当时这个公司主要的问题是想开拓国际市场,特别是亚洲和中国的市场。该 公司在加拿大已站稳了脚跟,但需要向国际上扩展,这也就是公司管理层所面临的 主要问题。 我根据这个公司的情况写了一篇案例,和同学们一起去思考和分析为什么该公 司需要扩展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为什么要扩大国际贸易;扩大国际销路需要什么样 的渠道和手段,是寻找代理商,还是直接投资设厂,或寻找当地伙伴进行合资或进 行技术转让等;有哪些需要注意解决的问题,如国际文化上的、当地人事管理上的、 原材料供货渠道上的、分销商方面的,更重要的是如何获得加拿大政府的支持以及 当地所在政府的配合等。整篇案例都为这些问题打下了伏笔,其目的是让学生去发 现企业需要国际化,需要到国外去发展的问题,然后再去思考需要采取什么样的战 略和市场进入的模式,需要注意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问题,培养学生具有国际商务的 眼光和从整个公司出发,在世界范围和域外文化的环境中来考虑企业的进一步发展。 在毅伟商学院读DBA ,我要非常感谢几位著名教授,教我的一位是包铭心教授, 他现在已是毅伟商学院的副院长;一位是RodWhite教授,哈佛商学院的博士(DBA ) 出身,教我战略管理;一位是DonThain教授,也是哈佛商学院的博士(DBA )出身, 教我管理学,现已经退休了;还有教我博士研究方法的DonBarclay教授;以及教我 统计学的ChrisHiggins教授等。他们中间许多都是国际知名的教授,我和他们长期 相处,从他们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除了学习之外,我也开始做一些研究,曾和包铭心教授一起联名在欧美著名的 管理刊物《国际管理评论》(《InternationalManagementReview 》)上发表过文 章。西安大略大学商学院在国际商务战略及合资企业研究方面特别强,好几个教授 都专门研究这方面的课题,不仅研究发达国家的合资企业,也研究发展中国家的合 资企业,并已有好几本专著发表,算是这方面的权威了。考虑到中国对外开放的一 个最主要形式就是大量兴办合资企业,因此,我在做博士生时,也选择了这一领域 进行研究,做了大量的工作,曾参与了包铭心教授一本书的写作,书名叫做《跨国 公司在发展中国家的合资企业》(MultinationalJointVenturesinDevelopingCountries)。 不论是做教授还是做博士生,出研究成果发表文章是很重要的一环。 我读博士的过程自始至终都非常紧张。最不能忘记的是有些博士课程的考试。 通常都是开卷考试,但题目却很难。可以拿回家做,但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交卷。 由于中国学生打英文字的速度不是很快,因此经常要挑灯夜战,甚至一天一夜不睡 觉。答卷质量要求也很高,不能出任何错,包括错别字。这样做苦了些,但确实也 把学生逼出来了,特别是在使用电脑打字和快速写文章的训练方面。自己出来工作 后,发现这种训练是非常有用的,提着手提式电脑可以满世界跑,随时随地都可以 把思考的东西或报告用文字打出来,再通过国际互联网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博士生的学习中,学生和教授的关系一般是融洽的、平等的。很多博士生本 身就是教授,因此,大家在课堂上探讨的空间比较大,学术气氛比较浓。课堂上有 问有答,老师如鱼得水,学生妙语连珠,没有任何清规戒律,大家可以随心所欲, 畅所欲言。在北美读书有一点非常好,就是师生之间非常平等,教授也没有什么架 子,从来不存在绝对服从的问题。教与学是一个相互促进的过程。 博士生的学习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基础科目和专业课的学习。这部 分的学习和上MBA 时一样,甚至有时比MBA 的学习量还要大。每天有大量的参考书 要读,还要写学期论文,还有那经常开夜车的连轴转的考试。一般来说,经过这样 正规化、高层次、高强度的训练,会使博士生在理论上对工商管理有更深入的认识 和理解。当学生通过了所有的基础课和专业课培训后,可以说他已经掌握了做博士 生所需要掌握的所有知识;对于一个想要学习工商管理的人来讲,这些知识已足够 他用了。我在这个阶段的学习中有很多收获,把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上升到了更理性 的高度,对管理学的本质了解得更透彻,水平有了进一步提高。 博士生学习的后期还要写一部论文。相对于前一主要阶段来说,这一阶段不那 么紧张,不需要上课时主要由自己来掌握时间。这时候,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我 开始静下心来反省自己究竟今后希望干什么:是做教授,搞管理理论研究,还是去 真正地搞工商管理工作,实际运用所学到的知识?在我看来,学了管理,没有机会 实际去搞管理,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即使在岸上读一万本怎样游泳的书,不真正 下水,就永远也学不会游泳,永远体会不了“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感觉,只 能是纸上谈兵。因此,我决定暂时放弃做博士论文,而选择先去大公司工作,去商 海实践这条路。 后来去北美大的跨国国际公司上层工作和北美的政府里面工作,在20世纪80年 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就能真刀实枪地打入北美的主流社会,这对当时在国外奋斗的 中国人来说,是不多见的。而我能做到加拿大最大的工程咨询公司的董事经理和全 球第三大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的一名国际副总裁,包括出任加拿大驻香港领事团中负 责魁北克事务的首席经济商务参赞等,这一切与我在商学院的培养和训练是分不开 的。也说明学了管理,先要实践这条路是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