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恶灵与七条规则 一 一阵风吹了进来,把最后一支蜡烛也吹灭了,屋里漆黑一片。九个人寂静无声, 屋外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万天宇掏出打火机把蜡烛一一点燃,橘黄色的光线显得温暖而 柔和。任凡突然一声惊呼:“纸呢?纸怎么不见了?” 古老的圆桌上除了一支笔,什么也没有了。 赵一谦扬了扬手上的纸说:“是这个吗?我刚记下的笔仙规定的七条规则。” 任凡有点着急:“不是,桌上刚才请笔仙的那张纸,我们得把它烧了。” 陆楠轻轻一笑:“我拿了。刚才风把纸吹到了我的脚边,我就顺手擦了擦鞋。” 大家心头一颤,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陆楠,他讪讪地将脚边的纸团捡了起来, 说:“这还能烧么?”准确地说,那是一团满是青苔和泥巴的泥浆,上面零星点缀 了一些脏兮兮的碎纸片。 “不管怎么说,我的鞋还是干净多了,对吧?”陆楠摇了摇他的脚。 那是一双黑色的圆头牛皮鞋,鞋面上勉强还算干净,因为饱吸水分而泡得有点 松弛了,经火一烤,出现了些细细的裂纹。至于鞋帮和鞋底,几乎全被青苔和泥浆 包围着,看不出模样,但这已经是这九个人里面最干净的一双鞋了。 明明知道野营最好穿旅游鞋,陆楠依旧把他的皮鞋穿了出来。这双鞋几乎一年 四季都在陆楠的脚上,谁都知道陆楠爱惜得要命,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擦得干干净 净。 陆楠这个人也是一年到头都特别讲究,永远干干净净,留个平头,鼻梁上架一 副金边眼镜,显得温顺、乖巧,眼睛里老是闪着一种说不出的光芒。 “你说,这烧了还算不算?”陆楠用拇指和食指尖掂着那团泥浆,讨好地递到 欧阳雪的面前。 欧阳雪厌恶地捂着鼻子,一把打开陆楠的手,泥浆滚落到一旁。站在陆楠右边 的聂志勇伸出他的丛林靴一碾,这团泥顿时化为乌有。 看着大家挪到厨房去了,陆楠也追了上去。一个歪歪斜斜的灶上放有一些早已 准备好了的枯枝,万天宇把打火机伸了进去,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团红色的 火焰迅速燃烧起来,映得得房间红彤彤的。 “反正我们所有请笔仙的禁忌都犯了。”陆楠伸手捡了根又粗又壮的枯枝,扔 进了火堆中,“也不差我这一个,对不?” “再说,请笔仙也不是我的主意啊,当初还不是大家争先恐后地非玩不可。” 陆楠拍了拍手上的灰,“游戏而已,何必当真。” 很快,枯枝也燃烧起来,吐出红色的火焰,舔着吊在火堆上的一个水壶。大家 沉默不语地盯着这个水壶,一动不动。 “我说了,今天是阴历十五,又是十一点子时鬼门大开之际,不能玩笔仙,你 们谁也不听。”欧阳雪脸色有点发白,曾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算了,别说了。” “我偏要说。”欧阳雪赌气般地嘟着嘴,“明明知道笔仙都是枉死的厉鬼,你 们偏要请。明明知道不能问笔仙是怎么死的,你们还偏要问,要是真出事了,可怎 么办?” 曾文轻轻一笑:“雪雪,你还真相信不成?好歹我们也是大学生,怎么可能这 么迷信!”说着,他扭头冲正在把一条毛巾往右手掌上裹的赵一谦说:“对吧,我 们未来的心理学大博士?” “暗示,都是暗示的作用。”赵一谦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人往往在无意识 中接受来自方方面面的暗示。比如说:在大马路上放上一个筐子,筐子外面写上一 句话‘请行人不要看我’,但来往的行人却免不了要多看一眼,这就是一种暗示。 再比如说,在教室里有一个人看天花板,不久,大多数同学都会去看天花板,但谁 也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为啥去看,这就是接受暗示。而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 暗示往往最容易起作用。” 赵一谦是海大的心理学研究生,早在上初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本弗洛伊德的 《梦的解析》,自此疯狂地迷上了这门学科,立志长大了要当一名心理医生。当他 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入海大心理学系后,发现中国的心理学医生并不是他在书上看到 的那种,曾经一度非常失望,成绩也一落千丈,几乎期期都要挂科无数。 对此,他倒不以为意,还把搞对象、拿奖学金、挂科是大学生活的“三部曲” 这句话当口头禅挂在嘴边,天天不离口。直到遇到他现在的研究生导师,他才从颓 废中转过来,以高度热诚投了进去。听说他现在正在进行一门试验,具体内容还处 于保密阶段,不过据他自己吹嘘,此项实验结果一出,必当震动全球的心理学研究。 当然,这种牛皮也没有人会当真。 “暗示能让笔动起来?也这太悬乎了吧。”一直在一旁把玩着钢笔的万天宇不 以为然,他把手上这支沉甸甸的笔翻过来覆过去,一会儿拧开笔帽,一会儿合上, 发出“啪啪”的清脆的声音。因为在静夜中,显得声音格外响。 从请完笔仙的那一刻起,万天宇就试图在这笔上研究出什么东西来。 毕竟,这事情太奇怪了。 “人的运动分为随意运动和不随意运动,”赵一谦用裹着毛巾的手把烧开了的 水壶从火上拎了下来,“比如说我这样把水壶拎下来,是一个有意识的随意运动。” “但是,你们看,我的小手指在微微颤动,这个颤动并不是受我意识控制的, 也就是说,这个小指头的动作,就是一个不随意运动。啊,真烫!喂,陆楠,你来 灌一下。”赵一谦说着,毫不客气地把水壶往陆楠手里一塞。陆楠脸色不为人觉察 地一变,又默默地接了过来,往摆在一旁的十个不锈钢杯子里一一灌上水。 心急的聂志勇赶紧抄起一个杯子就喝水,不料手刚刚摸到把手,就被烫得立刻 缩了回去。 “刚才任凡和宋阿娟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不随意运动,笔就会动起来。笔一动, 我们就会认为笔仙到了。” “这么一丁点的随意运动造成的最多也只是一点杂乱的线条啊,怎么可能在指 定位置画圈?”聂志勇一边吹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问。 “所以说,还是暗示的作用。刚才在请笔仙的过程中,我们都知道,一旦笔仙 降临,手中的笔就一定会运动起来。在这种强烈的自我暗示下,只要她们俩中的一 个因为不随意运动而动了一下,那么在她们眼里就只剩一个原因——笔仙显灵了。” 讲到这里,越说越起劲的赵一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舞足蹈起来,像一个兴 奋的演说家,“正是如此,自我暗示的信号悄悄潜入她们的内心之后,撞击着她们 敏感的神经,信号不断地得到放大,不断地被强化,直至她们的手不受控制地运动 起来。” “那么笔仙的这七条游戏规则怎么解释?”任凡一句干巴巴的话打断了赵一谦 的即兴演讲,赵一谦像是遭到迎头一击,猛地停下脚步,坐了下来。 赵一谦看了看任凡,她一脸苍白,手上捏了张白纸,纸上有他刚才记录下来的 七条规则。 是啊,不是一条,不是二条,也不是三条,而是足足七条游戏规则。要是用暗 示或者不随意运动来解释这么多规则,的确有点牵强。 “可能,有些东西还没有找到合理解释。”赵一谦挠了挠头,“按说,我们不 应该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神仙鬼怪,不过,现实社会中的确有许多至今仍无法解释 的非自然力量。像大西洋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区’,都过去七十年了,美国科学家 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在1945年六架战机同时神秘失踪的原因。被称为‘七大奇迹’ 之冠的金字塔到底是不是外星人建造,到现在还是没有定论。这种事情全球都数不 胜数,尽管我是学心理学的,但的确有许多事情不在我们人类的解释范围之内。” “肯定是有人捣鬼!”万天宇还在研究手上的笔,“还每天投票选出一人,这 笔仙还真是‘与时俱进’,当我们选超级女生呢。” “还有快乐男生。”萧俊在一旁接口道。 聂志勇冲着万天宇胸口就是一拳:“说,是不是你小子贼喊抓贼?一直看你鬼 鬼祟祟摆弄这支笔。” “我哪有机会?我离桌子最远,要搞鬼,也得在请笔仙的时候抓这支笔在手啊。 而且我刚才不是和你还在房间外边待了一阵吗?靠,你这跆拳道四段也不轻点,死 肌肉男。”万天宇揉了揉胸口,回踢了聂志勇一脚。 听到这话,大家又齐刷刷地看着任凡和宋阿娟,这两个一脸土色的姑娘。尤其 是瘦弱的宋阿娟,小小的瓜子脸上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活像一只吓坏了的兔子。 大家伸手将各自的水杯捧到嘴边,一边吹气,一边慢慢喝了起来。十个不锈钢 杯子只剩下一个还摆在火堆边。欧阳雪看着那个还满满是水没有人动的杯子,轻声 对曾文问道:“你弟弟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没有事吧?” “放心,有彼特陪着,什么事情也没有。”曾文也喝了一口热水。 “什么‘七条规则’,什么‘每天自行投票选出一人’,什么‘地下的地下, 黯黑之处’,全是胡说八道,哪有这种地方!”聂志勇大声说,对大家这种疑神疑 鬼的样子很不以为然。 “要选,就选我!我还偏不信这个邪。”聂志勇把胸脯拍得山响,“我来当我 们的‘快乐男生’。” 这时,紧闭的铁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个少年和一条黑狗站在门边,气喘吁吁。 “后山……后山有地道。”少年上气不接下气。 一股寒气和着黑暗从少年身后涌来,众人不由得身上一阵发冷。 任凡对着手上的纸条出声念道:“笔仙规则第一条:每天子时,送一个人到地 下的地下,黯黑之处。”声音依旧刻板、沉闷。 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阿娟突然开口问道:“秀秀不是和她女 友一起玩的吗?怎么就她一个人有事?是不是笔仙只惩罚主提问的人?” 被这股寒风冻得厉害,宋阿娟声音有点微微发抖。 “一个月后,青青也被发现死在一个小胡同里,脖子上插着一支笔,派克牌。” 任凡说。 “叮当”一声响,一失手,万天宇手中的笔掉到地上,滚了开去。 二 “我真希望能在这岛上生活一辈子。” 这是万天宇看到这个海上孤岛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他还站在赵一谦驾驶的游艇上。经过陆楠目测,这艘乳白色的“爱神一 号”游艇怎么也得在四十英尺以上,圆弧形的船尾没有住舱,显得又宽又大。据说 这叫无后舱式游艇,是现在最流行的意大利设计,也是未来的设计趋势。 在转了一圈之后,陆楠发现这个游艇分为三层。下层有一间宽大、舒适的主人 房,还有一间洁白整齐的客房和卫生间。中层除了驾驶舱和厨房,还有一间大大的 沙龙,四个人正在里面吵吵嚷嚷,把扑克甩得山响。上层的驾驶台与露天瞭望台融 为一体,五彩的软篷将雨水和太阳隔绝在外面。 按赵一谦的说法,这还只能算是中型游艇,更称不上豪华。 当时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堵深红色的绝壁,刀砍斧削一般,高达上百米, 耸直陡峭,令人生畏。数百只海鸟栖息在突出的岩石上,不时在天空盘旋,发出清 脆的鸣叫声,呼朋引伴。半人高的灌木荆棘和杂草遍生悬崖。悬崖下是生命力极度 顽强的红树林沼泽地,连绵不绝的红树林布满滩涂,暗红色的树枝和树干犬牙交错。 游船沿着绝壁拐了一个弯后,众人欢呼起来。 碧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高大而又零星的棕榈树,一一出现在眼前。因为没 有人烟污染,海水清澈透明,金色的沙子平缓细软,一颗一颗,清晰可见。礁石和 珊瑚丛遍布四周,仿佛还能看到不知名的各色海鱼、水母在珊瑚丛中游来游去。 如诗如幻,如梦如烟。 至于这个坐落在山谷中的石头营房则是白天赵一谦和萧俊一同发现的。当时万 天宇还在海滩边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大吹法螺:“这野外生存,第一就是要选择营 地。你们知道不知道这营地怎么选择?你们记住了,总共是十二字方针:近水、背 风、避险、防兽、日照、平整。选好营地后,首先搭建公用帐篷,然后在营地的下 风处搭好炊事帐篷,搭上一个炉灶,烧上一锅水。记住了,我们这锅水一定要先烧, 回头管大用。” 宋阿娟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大用?” 万天宇说:“这个嘛回头再告诉你,咱先把这营地建好再说,第二步就是依次 向上风处搭建仓库帐篷和宿营帐篷,也就是我们睡觉的帐篷。咱们的帐篷搭好之时, 就是那锅水烧开之际,你想啊,小伙子们卖这么久的力,可不得饥肠辘辘?正好舒 舒服服躺在帐篷里让姑娘们给咱们做饭吃!” 这话一出,叽叽喳喳的抗议声顿时把万天宇的声音盖了过去。 万天宇又高声笑道:“姑娘们别急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没完成呢。这男 女有别,姑娘们内急起来可咋办?我们还得去下风处挖一个五谷轮回之所啊。姑娘 们问题解决了,不还得洗手不是?大家都是千金之躯,这荒山野岭的,又没有热水 笼头,就着凉水洗手,还不得感冒、发烧、流鼻涕?咱们开始烧的那锅热水可不又 派上用场了!” 三个姑娘又笑做一团,你搡我一把,我推你一下,好不亲密。 看唬住了众人,万天宇有几分得意,其实他哪里野过什么营、露过什么宿?更 不是什么踏遍名山大川的“驴友”。连那个徒步全国的表哥,也是他吹的。所有关 于野营的知识都是他临行前翻了本《野外生存手册》死记硬背下来的。 当然,他这么做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好吹个牛皮,逗个闷子而已。在他看来, 这个野外宿营也就那么回事,无非几个在家睡惯了暖床软被、吃惯了热茶热饭的家 伙,想出去尝个新鲜,吃几顿方便面,睡睡硬邦邦的泥地,再黑咕隆咚地吓唬吓唬 自己,以便回家后更好地享受家的温暖。 万天宇是南方人,小时候,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空调。夏季酷热难耐的时候, 一过黄昏,每家都会扛个竹凉席放在大街上,连吃带睡,后半夜天凉了再回家。他 觉得跟这野营的实质内容也差不多,都那么回事。 出来混,总是要负责任的。很快,他就为自己这个牛皮付出了代价。 日头渐渐偏西,十个人被分成了两组,聂志勇、赵一谦负责勘察地形,剩下的 人和万天宇一起在海滩边搭帐篷。 万天宇望着眼前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布料,直冒冷汗。这帐篷比他想象的要复 杂多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复杂。加上八个人动手,五个帐篷很快就被搅到一起,彼 此不分。 “这是尼龙布、帆布、丝芙绸。”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小心翼翼从一大堆材 料中捡起一个木槌子,“这是营槌。” “这个呢?”任凡举起手中的一大把铝合金管和玻璃纤维柱。 “呃,自己看说明书就知道了。”万天宇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说明书在哪,说明书谁拿了?”八个人互相问来问去,七手八脚一通乱翻。 万天宇注意到欧阳雪突然脸上一红,暗暗地推了曾文一把,小声道:“都怪你, 我说了先把行李整理好,你偏要……是不是咱们把说明书落宿舍了?”曾文把手指 头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下,又轻轻摆了摆手。 万天宇看着在一旁偷偷乐的陆楠,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这下要出丑出大了。 就在万天宇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赵一谦和聂志勇一脸兴奋地飞奔而来。只是聂 志勇长得又高又壮,赵一谦却是又矮又瘦,一起奔跑的样子显得十分搞笑。 “你们看,像不像《鹿鼎记》里的胖头陀和瘦头陀?”万天宇顿时忘记了自己 的烦恼,哈哈大笑起来。 任凡白了他一眼,万天宇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矮个 子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万天宇就有点没底气,陆楠说这叫一物降一物。与其他姑 娘们不同,任凡总是对他淡淡的,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要是万天宇求她诸如抄个 笔记啊、占个座啊什么的,她也从不拒绝,但也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有时候陆楠问他,是不是爱上这个姑娘了,这么怕她。万天宇摇摇头,朋友妻 不可欺。陆楠笑道是朋友妻,不欺,朋友会生气吧。万天宇嗤之以鼻,他那众多的 女朋友中,虽说不要求个个天使面孔魔鬼身材,但这种魔鬼面孔天使身材的人说什 么也不能要。 事实上,他更觉得任凡特别鄙视他的花心。每当他的不同女朋友来找他时,他 老觉得有一双锥子般的眼睛盯在他的背上。要是转过身去,总能看到任凡那双冰冷 的眼睛,闪着剑一般的寒光。 “别建了,别建了……”聂志勇一边喘气,一边大声说。 “别急,先听听大家的意见。”赵一谦说,“聂志勇的意思是这营地不建了。” “这里不是挺合适的吗?”欧阳雪说,“除了没有淡水,这里的环境挺好的, 背后是座大山,风也吹不着,又是坐北朝南,太阳光线也好。前面又是个大沙滩, 想游泳随时都可以下水。” 赵一谦和聂志勇神神秘秘地对望一眼,说:“你们先跟我们来看看就知道了。” 万天宇一听不用搭帐篷了,比谁都高兴,高声道:“走吧走吧,跟赵一谦错不 了。说不定人家发现了阿里巴巴的宝库,咱们念一句‘芝麻开门’,就一辈子不用 干活了,天天野营,日日度假。”说完拔腿就走,直催着赵一谦和聂志勇带路。 他们二人带领大家沿着海滩翻过两个小山坡,不一会儿就到了红树林沼泽地, 在上岛之前看到的绝壁又耸立在面前了。眼见没有路了,萧俊和聂志勇径直往绝壁 走去,直到走到绝壁底下,大家才发现紧挨着悬崖居然还有一条小路,像是人工开 凿出来的。只是这条小路直接开在凸崖上,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 众人拉拉扯扯翻过悬崖,又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夹在两道峭壁之间。沿着羊 肠小道行进没多远,一个青翠的环形山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山谷遍布红色的山 茶花。这山谷与之前看到的海岛景色决然两样,像是被光秃秃的绝壁分割而成的两 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若不是海浪的声音一波接一波,没有人会感觉到自己还在海岛 上。 最令人称奇的是,居然还有一排石头房坐落在山谷正中。看样子像是上世纪五 六十年代部队守卫边疆留下的营房,只是不知道已有多少年没有人入住,显得宁静 而又寂寥。 营房正门上的一副用红漆刷的对联还依稀可辨:“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 毛主席”,横批“广阔天地炼红心”。只是木制的窗户早已腐朽,只有锈迹斑斑的 铁皮门还能勉强使用。 从正门进去,左右两侧的房间一字排开。最东边的房间像是厨房,用红砖砌成 的灶台也已破烂不堪,墙上也还留有白漆刷的字,依稀是“人是铁,饭是钢”。只 是“人”字只剩下一捺,看着特别怪诞。 最西边的房间像是杂物屋,还堆放着不少桌椅板凳以及其他什物,上面布满尘 埃,由于年代久远,加上海边潮湿,都已腐朽不堪,一碰就烂。只有眼尖的任凡从 众多的桌椅中拖出一张还能使用的圆桌,桌面布满划痕,像是被人砂纸大力打磨过 一般。 经过赵一谦鉴定后判断,这张桌子肯定是红木的,因为一般的家具不可能保存 这么久,只有红木家具才可能放这么久不坏。只是,这种地方怎么会跑出来这么昂 贵的家具呢?不过,几十年过去了,谁又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大家回到海边,正商量着还要不要继续在海边露营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个低丘 上突然尘埃滚滚,二三十头野牛从山坡上冲了下来,直奔到离他们的营地还有约几 十米的距离时突然又刹住了脚,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大喘粗气。当大家开始背脊发 凉时,它们一个转身,又消失在尘埃之中。 姑娘们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搭帐篷了,万天宇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就这样,三个姑娘被安排睡在左手的第一间房,算是女生宿舍,小伙子们住在 右手的第一间房,算是男生宿舍。这样,既有了男女分开住,又不至于分开得太远, 有事互相照应不到。 现在,万天宇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这个没有边也没有窗的男生宿舍里,只是全身 都包在睡袋里伸不开手脚,让他感觉有点不习惯。他的这个睡袋号称“木乃伊型”, 是最暖和与最轻便的设计,也就是说跟木乃伊一般越到脚和头越窄,头盖比头还高, 有一条仅仅留小部分脸的拉带。 买的时候他图这个睡袋最轻巧,真正躺下来才发现睡在这个睡袋里可不是件什 么令人高兴的事。要是把拉带拉上,他与木乃伊的唯一区别就是多口气而已。 他有点眼红地看着躺在他右边的陆楠,尽管他的睡袋已经很旧了,但却很宽敞。 陆楠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怎 么,你小子还真怕有笔仙啊!” 万天宇呸了一声:“怕你大爷,老子要睡觉了。” 说着,万天宇勉强在睡袋里打了个翻身,转过身去,并把眼睛闭上了。 让笔仙见鬼去吧,他想。 三 聂志勇和赵一谦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往后山走去。 都说又黑又高又壮、长着满脸横肉的聂志勇不去黑社会当打手,跑到大学校园 里来读书,实在是浪费人才。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听到这话,聂志勇非常 得意,从此一天到晚都披一身黑色对襟布衫,踏着一双黑色布鞋,还特意跑到校园 东门边上的“高级发院”理发店剃了个光头,还动不动经常斜着眼睛看人,唯恐自 己看上去过于斯文,不够剽悍。为了避免虚有其表,聂志勇还报了个跆拳道,一有 工夫就往道馆里钻。这么一两年下来,还真练出了点肌肉。 这么虎虎生威走在校园里,再加上解开那么一两粒扣子,露出一点胸肌,还真 能把从身边经过的姑娘冷不丁吓那么一跳。有同学私底下嘲笑他,说施瓦辛格那点 肌肉算什么啊,我们聂志勇才是“肌肉男”和“Mr.Muscle ”,他才是阿诺德? “聂”瓦辛格。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却得意非凡,一天到晚把 “肌肉男”、“Mr.Muscle ”挂在嘴边,久而久之,就有了“肌肉男”和“Mr.Muscle” 的外号,也有人叫他“聂瓦辛格”。 有了资本,聂志勇动不动就蔑视男同学。尽管不同系,聂志勇却和赵一谦住在 一个宿舍里,瘦小的赵一谦也成了聂志勇蔑视得最厉害的对象。就凭赵一谦你这又 矮又瘦的个子,模样又这么寒碜人,也能当心理医生? 赵一谦说,这你就不知道了,长得太帅还真干不了这活。来看心理医生的往往 以女病人居多,这女人还能有什么心事犯精神疾病?不是失恋,就是老公有外遇。 这种人可不好伺候,动不动就情感转移——失恋这毛病治好了,老公也可以抛在脑 后了,一扭脸却爱上心理医生了。心理医生也是人啊,一个两个的,还容易拒绝, 架不住人们前仆后继,万一栽在某个漂亮的女病人手里,我未来的老婆还不得吃了 我! 艺高人胆大,大家都睡下后,聂志勇却在睡袋里烙起煎饼来。不去瞧一眼这地 道是怎么回事就跟大家一起躺下,说什么也睡不着。再说也丢不起这个人,谁叫自 己牛皮吹在前面,胸口也拍得最响,这下子做缩头乌龟,咱可不是那号“银”。他 偷偷把赵一谦揪了起来,问敢不敢现在就去。赵一谦一听就乐了,我是谁啊,心理 学研究生,还能怕这个? 两个人一人摸了一支手电筒就蹑手蹑脚出来了。 “靠,这后山怎么这么远!你们在哪个破地图上找了这么个鸟地方。”聂志勇 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这是一个环形山谷,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海滩。他们现 在宿营的石头营房,就坐落在山谷的正中间。在白天,这个山谷风景还真是优美, 青翠欲滴。 不过在漆黑的夜晚,这山谷看上去就不那么动人了。走在羊肠小道上,两边的 峭壁足有上百米高,延绵起伏,仿佛一个又黑又高的怪兽张开两臂,随时要把两人 吞没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整个山谷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吧嗒、吧嗒”。 饶聂志勇胆子再大,也不禁有点发毛。 “咱们边走边说笑话吧。”聂志勇提议。其实他是想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要说笑话,就只许说关于荒岛的笑话。”赵一谦“嘿嘿”一乐,“话说有一 艘客轮经过一个荒岛,远远看见岛上有个穿着兽皮、满面胡须的人,他一面狂叫一 面挥手。游客问船长聂志勇那是谁?聂志勇不耐烦地说:‘不知道啊,每年我们的 船开过这里,这傻瓜都要发一次狂!’” “荒岛就荒岛,怕你啊。”聂志勇接着说:“也说一艘船沉没,幸存的水手赵 一谦在一荒岛上待了几年,有天早上惊喜地见到海面上有一艘船和一艘小艇正向他 划来。小艇泊在海滩上,船员把一捆报纸递给那困在岛上的水手赵一谦,‘是船长 送的。他说请你把这些报纸看了,然后通知我们你还想不想获救。’” 赵一谦又说:“有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还有一个中国人乘坐的飞机失事, 他们三人漂泊到一座荒岛,在荒岛上他们遇见一位神仙,神仙对他们说:‘相见即 是缘,我可以满足你们每人三个愿望。’美国人抢先说,我要很多钱,还要很多钱, 然后你送我回家。神仙满足了他的愿望。法国人说,我要很多美女,还要很多美女, 然后你送我回家。神仙也满足了他的愿望。中国人说,先来瓶二锅头吧。喝完后, 中国人说,我还要一瓶二锅头。神仙又问他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中国人想了想说, 我挺想法国人和美国人的,你把他们都弄回来吧。” 聂志勇笑道:“老段子了,听过了的,第二次他们又遇到了神仙,这次神仙能 满足他们两个愿望。法国人和美国人合计合计认为先让中国人说为好,免得一会儿 又被他弄回来。没想到中国人先说要来瓶二锅头,喝完二锅头后不紧不慢地对神仙 说:行了,没事了,你丫走吧。” 赵一谦说:“你别着急啊,这段子后面还有新的,那美国人和法国人咬牙切齿 地跟着中国人,走着走着又遇到了第三个神仙,这个神仙法力就不那么高强了,说 只能满足他们三个人一个愿望,而且他们再也别想遇到别的神仙了。于是美国人和 法国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那个中国人说的什么都不算。’神仙说好,于是转头问 中国人:‘你想说什么?’中国人想了想,说:‘让他们都回各自的家吧,别跟着 我受罪了。’” 聂志勇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真他妈不吉利!尽是些流落荒岛不能回去的笑 话。”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出山谷绕到了山后面,两支手电筒扫来扫去,搜索曾文的 弟弟曾武所说的地道。 “快看这里!”好不容易在草丛中看到一个巨大的山洞,聂志勇兴奋得大喊大 叫起来。 “嘘!小点声,惊醒了那群牛爷爷可不得了。” 两个人一猫腰钻了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石头墙壁跟他们住的营房一样, 满是青苔,地面是一色的青石板,每一块足有半平方米见方。看样子,像是上世纪 五六十年代留下的防空洞,一股潮湿的霉味弥漫在整个山洞。 看样子,几十年来,不少动物都把这个防空洞当成自己的家了。蜘蛛网无所不 在,角落里还横七竖八地堆着些白骨:一只野兔,两只老鼠,还有一些他们两个也 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残骸。 聂志勇只觉得一阵头晕胸闷。可能是让这股子怪味给熏的,他想,这里的空气 可真不怎么样。 他看了一眼赵一谦,这个小子倒是精神得很,拿着手电这里照照那里晃晃,这 儿敲敲那儿打打,两只小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光。有时,小个子也不无好处,不但 衣服省面料,连需要的氧气也比自己少些。 “回去算了,真没劲,白跑一趟。什么狗屁‘地下的地下,黯黑之处’,本来 就是无稽之谈,亏得咱们俩还屁颠屁颠跑过来,真是大傻瓜。”兴高采烈地看了一 阵后,聂志勇有点失望,除了一些腐烂的动物尸体,他们再也没有发现什么。 赵一谦没理他,开始拿手电筒在地板上敲了起来。 “得了,回去吧,你还当你是劳拉,玩上《古墓丽影》了。”本来就性急的聂 志勇不耐烦了。 “找到了。”赵一谦兴奋得一声怪叫,“你听,这一块青石砖声音空空的,下 面肯定有文章。” 聂志勇一听也来劲了,趴在地上与赵一谦一起敲了起来。果然这块青石砖与其 他沉闷的敲击声不同,发出了空空的声音。聂志勇又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找来 一块尖头的石块,插进了青石砖的缝隙里。因为没有把,他也使不上什么劲,撬了 半天,青石板还是纹丝不动。 赵一谦突然指着青石砖的中间道:“你看这里,好像有暗格。” 聂志勇趴在地上,用手在青石砖的中间摸了半天,果然发现了有一小块地方微 微向上突起。这个突起是这么小,以至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聂志勇这次换 了把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在一大把刀中挑了个最小件,在突起的地方撬了一阵, 撬出了巴掌大一块青石板,青石板底下是一个铁制拉环,因为长年累月没有人使用, 已然锈迹斑斑。 聂志勇试了试这个拉环,一把没拉动。他又站了起来,使出全身力气,脸涨得 通红,也没能拉动。赵一谦也把手搭了上来,二人一胖一瘦,一齐使劲之下,青石 板终于一寸一寸地被挪开。一股阴冷、潮湿、发霉的气息立刻弥漫了整个山洞。两 个人登时被这股冷气冲得一激灵。 到这时,两人才发现,这块青石板足足有四块青石砖那么大,不过上面被伪装 划了些痕迹,看上去像是有四块青石砖。 把青石板移开后,一个黑洞陡然出现在二人面前。赵一谦用手电筒往里照过去, 只见一些又陡又高的麻石台阶,斜着向下延伸而去,台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苔。 赵一谦站直了腰板,对聂志勇说:“怎么样,敢不敢下去?”镜片后两只小眼 睛闪闪烁烁。 “当然得下去!”聂志勇像是唯恐有人跟他抢夺第一似的,率先走了下去。 刚下到第一个台阶,聂志勇只觉得头一阵轻微地眩晕,胸口又是一闷。 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糟了,聂志勇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