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早该结束的游戏 一 “救我。” “我弃权。” “你以为我会投你吗?我的傻弟弟。” “这只是场游戏,我做的一个心理实验。” 几个人的话在万天宇脑中翻来覆去,轰轰作响。 天已经破晓,月亮却仍清晰可见。万天宇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睡不着。他怎么 也睡不着了。自从回到营地后,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想着。因为他并 不想吵醒其他人。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找回曾武,他们几个人才睡下没多久。 透过洞开的窗户,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天边的月亮。 不对头,这里总有什么不对头。每到夜晚他只要看见月亮,就总觉得有什么不 对劲。今晚的月亮饱满而圆润,温柔地照耀着海岛,完美无缺。 万天宇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像是悟到了什么,他一个箭步跨到了窗户边上,因 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他抬头努力看着天边的月亮,没错,问题就是出在这个完美无 缺的月亮上!既然今天的月亮是个满月,那么,七天前他们刚上海岛的初夜又怎么 可能是阴历十五呢? “镰刀,死神的镰刀。”这是聂志勇在上岛之夜所说的话,阴历十五又怎么可 能出现一轮镰刀似的残月呢?这里面大有文章。万天宇努力回忆了半天,却怎么也 想不起到底是谁说的七天前是阴历十五。不过,这已不重要了。 游戏该结束了。 是的,游戏该结束了。 二 万天宇蹑手蹑脚地走到杂物屋,只见地上乱七八糟堆满了背包、睡袋、帐篷。 除了他们五个人,其他人的所有物品都被堆到了这里。很快,五个背包被他拎了出 来,码成一排。看着这五个背包,个个鼓鼓囊囊,他皱了皱眉,到底哪个是呢?他 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起哪个包是哪个人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决定每个包都检查一遍。 他蹲下去刚拿起第一个包,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个柔和的女 声说:“这个包才是赵一谦的。” 他回头一看,原来任凡也过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任凡一伸手,从中间拿起了一个蓝色的双肩登山包,只是包太沉 了,她一把没拎得起来。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背包去帮忙:“你的心真细,我就分不 清哪个是哪个的。” 任凡说:“赵一谦的东西太好认了,哪个最好、哪个最贵就肯定是他的,这个 ARCTERYX登山包,少说也要一千多。”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把拉链拉开,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逐一检查起来。 看来看去,只有一套睡衣、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些野外生存的生活必需品。除 了一根长长的白色金属棒不知道用来干吗的,以及钓鱼线格外透明,透明到要不是 正好任凡用手摸到几乎根本看不见的程度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 “这是什么?”任凡伸手从一件睡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上面全是英 文。药片为白色,已然只剩下了小半瓶,看样子里面的药已被吃了不少。 万天宇看了半天,“Diazepamum,别名苯甲二氮卓,用于精神紧张、焦虑不安、 抑郁、恐惧、失眠等神经官能症,副作用会引起嗜睡、眩晕、疲劳、口干等,好像 是镇静剂。” “镇静剂?”任凡与万天宇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刚上岛的 那几夜睡得特别沉?” 万天宇想了想,说道:“你不提我还真不觉得,头三天我都睡得特别死,我还 以为是因为疲劳过度给累的呢。” 任凡拧开药瓶,倒了两颗药丸在手上,闻了闻又用舌头轻轻舔了舔:“没错, 就是这个味。我说前几天晚上总觉得水的味道苦苦的,还以为是我们带来烧水的壶 有问题。” 万天宇一拍脑门:“我说呢,一到晚上赵一谦就抢着给我们烧水喝,还说什么 岛上凉,喝点热水暖暖肚子。敢情是给我们下药啊。” 任凡又打开了赵一谦的笔记本电脑,想看看里面存了什么日记或者笔记之类的 东西。 正检查间,任凡打了个喷嚏,说:“这里的温差真是大,白天那么热,早上这 么冷。” 万天宇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要给任凡披上。任凡有点不好意思,推辞 了几下没推掉,只好埋头继续检查电脑。可是把几个硬盘分区检查了好几遍也没发 现什么。她失望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任凡又不甘心地把电脑颠过来倒过去,说:“他这么大老远的把电脑带过来, 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电脑还这么沉。咦,这是什么东西?”任凡指着笔记本左 边突出的一个黑色小长条说。 万天宇接了过来,看了半晌,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个插件。”说着,他 捏了捏挨着小长条边上的两个按钮,一块金属插件被弹了出来。万天宇拿在手上, 一字一顿地念叨:“CDMA 1X,高速无线上网卡,是个无线网卡!”万天宇心中 “咚”地一跳,赶紧把无线网卡又塞了进去,重新开启电脑。 他右手发抖地打开IE,可是根本就连不上。他暗自骂了一声,又在开始菜单里 找到一个叫移动迅驰的启动程序,再开始拨号。任凡也把脑袋凑了过来,两个人紧 张地看着电脑屏幕。 可是过了好一阵,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 万天宇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他失望地把右手食指从鼠标区拿开,却不小心把 IE的历史记录打开了。任凡惊讶地说:“你看,怎么有这么多淘宝网记录?” 万天宇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我们都喜欢在淘宝网购买东西。尤其像 他这种有钱少爷,足不出户就能买到一切东西,人家还送货上门,在淘宝网上买东 西,一点都不稀奇。搞不好这次的旅行装置都统统在淘宝网上买的。”一边说,万 天宇顺手点击了历史记录,随口念叨:“奇趣魔术家的小屋、魔力的天空、梦幻魔 法师、魔术道具精品屋,嗯,还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对魔术网站还挺感兴趣。” 任凡突然拖了一下万天宇的右手,两眼闪闪发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 把这几个页面打开看看。” 万天宇一边顺从地打开页面,一边笑道:“怎么,你也想去当女魔法师?”他 又对着打开的页面念叨:“梦幻魔法师,本小站常年提供各种魔术小道具,本日宝 贝强力推荐:专业舞台魔术道具掌中飞雪、纸雪花,并赠送教学光盘;穿钞笔,美 国进口,还能写字,自动系鞋带魔术鞋,嗬,还真是包罗万象。魔术道具火把变玫 瑰,才二十五块钱,用来泡妞倒不错。悬浮桌子,一口价八百元。嗯,悬浮桌子, 悬浮桌子,不就是能飘到天上的桌子吗?魔术师专用强力磁铁,嗯,这个魔术师专 用强力磁铁长长的白白的看着还怪眼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说话间,任凡把她的手伸到了万天宇的眼皮底下,手心上躺着的正是那根长 长的白色金属条! “笔仙!”他们俩不约而同地低声叫道。 “我知道了,赵一谦被打昏前说的那句‘这一切都是魔……’,他指的不是魔 鬼,而是说这一切都是魔术!那些什么笔仙的‘七条规则’,都是赵一谦用磁铁在 桌子底下捣的鬼!连那只金属钢笔也是他事先准备好的,怪不得那支笔格外沉,事 后又不见了。还有……”万天宇抓起了白色透明的钓鱼线,“这些根本不是什么钓 鱼线,而是魔术隐线,漂浮魔术必备的道具!” “天!这些天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任凡捂着嘴说道,磁铁从她手中滑落到了 地上。 “看来萧俊、聂志勇还有欧阳雪应该都还被关在地道的密室里。”万天宇说道。 “这么说,大家都还活着?” “没错!”万天宇放下了手中的这些透明线,“我得去地道里看看。” 游戏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不过,赵一谦怎么可能把聂志勇他们弄进地道呢?他哪里是聂志勇他们的对 手。”任凡疑惑道。 “镇静剂,你别忘了还有镇静剂。赵一谦的确不是能跑能动能打的聂志勇的对 手,但是对付一个昏迷了的聂志勇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管怎么说,我得下地道里去 看看去。” “我也去。”任凡轻声说。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地道里到底会是个什么状况,我可不敢保证。你最 好还是留在这里。”万天宇看了看任凡,说道。 “我不怕,你去我也去。有你在,我不怕。”任凡声音还是很轻,但十分坚定。 两个人正争执着,突然听到大厅里陆楠发出“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寂静 中格外瘆人。 两人跑去一看,陆楠正捧着他的左脚惊慌失措地大喊道:“蛇、蛇、蛇,我被 蛇咬了!” 万天宇问道:“你确定是被蛇咬了吗?不会是这几天惊吓过度,自己吓自己吧?” 陆楠声音带着哭腔:“这我还能搞错吗?我一起来就把脚往皮鞋里放,刚伸进 去就觉得踩了个凉冰冰软乎乎的东西,紧接着大脚趾一疼,像是被虫子蜇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脚抽出来,一条蛇就从我的鞋里爬出来,跑来门外去了。” 任凡说:“你镇定点,一定是天气太冷,蛇跑到你的皮鞋里取暖来了,被你一 踩吓一跳,才攻击你的。你看见这蛇是尖头的还是圆头的没有?圆头的蛇没有毒, 三角头的蛇才有毒。” 陆楠愤愤地说:“我吓都吓个半死,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它是尖头的还是圆头的? 就知道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蛇,白一圈黑一圈。” 任凡脸色顿时发白:“黑色相间,那是银环蛇,是条毒蛇,剧毒无比。你先别 动,你有小刀没有?”陆楠哭丧着脸,拿出一把小刀,任凡接在手中,又对万天宇 说,“你赶紧去杂物屋把那根魔术隐线拿过来。” 趁着万天宇拿线的工夫,任凡在陆楠面前蹲了下来,轻轻脱掉他左脚上的袜子。 一看他的大脚趾,任凡倒抽了一口凉气,上面果然有两个细小的齿痕,正在冒血。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万天宇就把透明细线拿过来了,任凡接过线细细地缠在陆 楠的脚趾的根部。她又试了试松紧,怕勒得太死。 她用小刀在伤口中划了一个十字,让毒血流出来,又用刀尖分别在陆楠两只脚 的每个脚趾间小心刺了八个小洞。她一边按摩一边解释道:“因为你的伤口太深, 要是用嘴吸是吸不干净的,所以必须划开。我在你脚背上刺的这几个穴位叫八风穴, 按摩这几个穴位能加速蛇毒的排出。” 见血流得差不多了,任凡又上厨房拿了壶水过来,对着伤口来回冲洗。洗完之 后,她对面无人色的陆楠说:“你坐在这里别动,免得气血上行。你也别着急,一 着急血流速度就加快,毒性也上去的快。我去给你抓点草药来,你别怕,不是有老 话说吗,有蛇出没的地方,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说着,任凡就起身急急往外走。万天宇喊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任凡边走 边说:“那也好,你帮我一起去找草药,两个人速度快一点。” 走出门外,任凡四下张望了一下,对万天宇说:“你记住,我们要找的草药是 半边莲。嗯,现在是秋天,半边莲应该开花了,幸亏这个草药比较好认。你找找看, 有没有上面开淡红紫色小花、形状像半朵莲花一样的草。你去这边找,我上那边找, 你要是找到了,就赶紧叫我。” 万天宇牢牢记住了半朵莲花,猫着腰在草丛里搜索起来。找了十来分钟,他见 到一片草丛中有点白色的小花,每朵花有四五瓣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朵莲花被 生生劈去了一半。他兴奋地大声叫喊起来。 任凡听了匆匆走了过来,一见之下大喜道:“就是这种草,没想到还真让你给 找着了。” 说着,她蹲下来摘了一大把下来给万天宇拿着,自己又再摘了一把塞进嘴里, 一边嚼一边往回走。到了营房,她把嘴里的草药渣吐了出来,敷在陆楠的伤口上, 再用袜子包上,又把万天宇手上的草药递给了陆楠,让他把药汁嚼出来咽下去,只 把渣吐掉。 搞完这一切,任凡说道:“好了,只要不乱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反 正我已经尽全力了。等回去后,再上医院去弄点抗蛇毒血清吧。” 万天宇偷偷把一片叶子放到嘴里嚼了嚼,苦得他赶紧吐了出来。他佩服地看着 任凡:“你是不是华佗再世啊,懂这么多?干吗学人力资源管理啊,太浪费人才了! 你简直就是白娘子嘛,直接开个中药铺,治病救人普渡众生多好。” 任凡“扑哧”一乐:“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所有的中医知识全在这里了。 我小时候在竹林里住过七年,你也知道,竹林里蛇最多了。刚搬进竹林的时候,我 第一天学到的就是碰见蛇怎么办,被蛇咬了怎么办,怎么分辨毒蛇和无毒的蛇。所 有的草药里,我也只认得半边莲。” 万天宇好奇地问道:“我要是遇见蛇了该怎么办,女神仙?” 任凡淡淡地说:“站着不动。” “完了?” “完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是不是欺负我年幼无知啊?” “你怕蛇,蛇还怕你呢。它只有在以为自己受到攻击的时候才会出于自卫去咬 人。你只要站着不动,蛇一见你这么个庞然大物,还不赶紧溜之大吉啊。” 万天宇愉快地看着任凡,自从上岛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轻松。他的目光直 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满面尘土的姑娘,看得任凡都不好意思起来。她轻轻咳了一声, 说:“好了,陆楠的伤基本控制住了,我所有的本领也全使完了。我们先下地道去 看看去吧。” 陆楠听了,死劲把草药汁咽了下去,吐出满嘴的渣,说:“怎么,你们俩要下 地道?” 任凡说:“是啊,具体回头再跟你细说,反正这里面有蹊跷。我们怀疑赵一谦 说的对,整件事都是他一个人搞出来的。” 陆楠狐疑地看着她:“你们俩不会是商量好了一起偷偷跑掉吧?” “噢,你要是担心,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啊。”任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 走了出去。 陆楠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万天宇上厨房拿了两根小孩手臂粗的木棍随后追去,看 样子是准备的两根火把。而曾武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角,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眼 神空洞,一副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陆楠郁闷地继续把手上的草药往嘴里塞去,真他妈的苦。 三 尽管已经是第三次进地道了,但面对这扇满是青苔的铁门,万天宇的心还是忍 不住怦怦直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一使劲,铁门“吱吱嘎嘎”地开了。经过反复使用, 这铁门容易开多了。他对站在身边的任凡说:“你确定要一起进去?现在一切都还 只是推测。里面会是个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任凡没有理会他,只是举着火把在铁门上来来回回照着:“你看,这是什么?” 万天宇也把火把凑了过去,只见铁门上有无数条暗红色的痕迹,一条一条,深 入青苔之中,纵横交错。任凡把一只手放在铁门上,五指一使劲,在铁门上抓出了 五条浅浅的印迹,形状居然跟那些痕迹一模一样,只是要浅很多。显然,这些痕迹 都是被关在里面的同学生生用手抓出来的! 两人不忍地对望了一眼,继续往里走去。 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了,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万天宇见到任凡的身体 仿佛晃了一下,他正准备上前去安慰她,却见她用手指着前方不远的地方,万天宇 吓了一跳,只见前方有一团黑影,像是蹲在地上一般。 万天宇移火把一看,却是曾文正端坐着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打禅一般。他 赶忙叫了一声,用手去摇曾文,曾文却应声而倒,胸口上还插着那把瑞士军刀。 任凡也走了过来,用手探了探曾文的鼻子,一点呼吸也没有。 他死了! 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并不是很大,刀口也不会太宽,他却死在离大门这么近 的地方。可见他那一刀用力何等之猛、插得何等之深,以至于刚进铁门没几步就死 了。那是多大的决心才能对自己扎得这么狠!如果光是对笔仙和鬼怪的恐惧,恐怕 是无法让一个人这么下死力自杀的吧。 看上去,曾文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惧之色,眼睛虽然并没有闭上,但神情十分 安详。连日来的焦虑、惶恐、不安都已离他远去。与其说他那脸上的表情是安详, 倒更像是解脱,仿佛老僧圆寂,大彻大悟,对这红尘世界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波澜 不惊。 尽管这些天来,他一直沉默不语,但他对投票选择欧阳雪的事情,一定是后悔 了。面对同学们鄙夷的神情,自幼最崇拜他的弟弟对自己的疏离,他每天都在经受 怎样的精神折磨。 在曾文眼里,自己的行为一定也是可耻的吧,大概他认为只有死,才能洗刷自 己的灵魂,才能自我救赎。所以,在面对自己与弟弟的生存和死亡的选择时,这一 次,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己,而且下手这么坚决、这么狠! 万天宇扪心自问,如果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会不会作出与曾文一样的选择呢? 面对死亡、面对未知的恐惧、面对鬼怪的索命,他会不会像曾文一样,为了自保而 选择投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票呢?他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能做百分之百的肯定,甚至 他开始怀疑,如果自己也有兄弟姐妹,在生死关头,能不能做到曾文这样,为了救 弟弟的性命而选择自尽呢? 能还是不能? 万天宇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去鄙视曾文。他黯然地用手把曾文的眼 睛阖上,转身继续往里面走去,任凡默默地跟上前。 四 再往前走,就是长长的甬道和赵一谦曾经带领他们去过的小石屋了。万天宇仔 细地看着右边的墙,他记得通往小石屋的门就在右面的墙上。但那扇门做得实在太 隐蔽,以至于他和任凡很快就走到了通道的尽头,不得不返回来重新找过。 他这一次吸取了教训,干脆一边走一边不时用手推推。正边走边推着,突然他 觉得手下轻轻一松,他立定了,再双手使劲推去,一扇小小的门应声而开,露出了 那个低矮的黑洞。这个门做得实在太巧妙了,看上去与其他墙上的石块并无二样, 门的边框正在其他砖与砖的缝隙上,怪不得连最细心的任凡都没有发现。 万天宇蹲下来,刚准备往里钻,才走了一步,他就觉得脚下踩了个硬邦邦的东 西。他移过火把一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不由得心头怦怦直跳——他脚下 踩的是一只手! 一只已然僵硬了的手! 他心中一阵发虚,硬着头皮仔细看去,是赵一谦。赵一谦正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浑身僵硬,已然死去多时。看他匍匐的样子,应该是从 小石屋往外爬,只是爬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力气拉开门了。 他退了出去,使劲把赵一谦拽了一把,没想到赵一谦这么沉,一把还没拽动。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任凡赶紧也上前,二人合力把赵一谦拖了出来。 被拖出来的赵一谦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爬行姿势,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任 凡默默地看着已然死去多时的赵一谦,一动不动。她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痛哭 流涕,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万天宇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他蹲下来,举着火把在赵一谦身上来回检查着。 任凡指着赵一谦的后脑勺说:“应该是这个伤口造成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仿 佛在说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万天宇只见赵一谦的后脑勺破了一个碗大的洞,甚至能见到上面的森森白骨, 位置正好在陆楠用手电筒砸他的地方。天啊!万天宇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冷,真没 想到陆楠能下这么大力气。 万天宇对任凡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还是进去看看。”说着,他一猫腰又往 黑洞里钻了进去。这一次,他再也没发现什么,小石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只是在石屋地面上,还是能看到大量暗红色的血迹,血迹从石屋一直延伸到通往外 面的低矮小通道的地面上,直到他们刚才发现赵一谦的地方。 看来,赵一谦在他们走后还是苏醒过,也试着努力往外爬,只不过因为失血过 多,他没有能爬出这个小小的通道。 万天宇叹了口气,又钻了出去。他见任凡依然默默地坐在赵一谦的身边,一动 不动,脸上仍是那副说不出的表情。他不忍心打扰她,也无声地坐了下来。黑暗中, 赵一谦最后的话一直在他耳中回响: “这只是个游戏,一个我做的心理试验。” “为了找这个岛我腿都跑断了。” “这个地道当初的的确确是小日本逼咱们中国人修的矿道。” “这个矿洞四通八达。” “聂志勇、萧俊、欧阳雪都活得好好的呢,就是抱歉,他们都被分别关起来了。” “你们等着,别着急,我到地道里去看看,是不是她跑出去了……” 万天宇一阵苦笑,我们一个比一个着急。 正胡思乱想间,任凡站了起来,说:“我们走吧。” 走到甬道的尽头,望着前面的三岔口,两个人踌躇起来。万天宇想了想,说: “我们先从右边开始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右边我们曾经发现过聂志勇的鞋和 白骨。我想再去看一眼。” 任凡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右边第一个岔口走去,万天宇在前,任凡在 后。 曲曲折折走了一阵,好在没有什么岔口,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个白森森 的头骨赫然摆在一堆横七竖八的骨头上,眼睛黑洞洞地注视着前方的来人,骨头边 是一大摊暗红色的血迹。 聂志勇的那件迷彩服依然还在地上。任凡见万天宇捡了起来,她皱了皱眉: “我怎么记得这件衣服上一次不在这个位置,似乎有人动过。” 万天宇把这件衣服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任凡却在骨 头边蹲了下来,说:“你看,这里怎么这么多蚂蚁?” 万天宇也走了过去,果然见一大群蚂蚁在地上和墙上忙忙碌碌,黑压压的,排 成了好几条线,连聂志勇那件破烂的迷彩服上也有不少蚂蚁。万天宇见这些蚂蚁主 要在血迹上活动,他心中一动,伸手摸了点血迹,再放到嘴里尝了尝。他的眼前一 亮:“酸酸的,甜甜的,是番茄酱!” 任凡一伸手,把头骨拿了起来:“你看,这个头骨可一点也不像新的。” 万天宇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姑娘这么大胆:“喂,快放下,这可不是什么好 玩的东西,你当是买瓜果啊,还要挑个新鲜的。” 任凡没有理会他,把白森森的头骨拿在手上来回转着。 “这个头骨怎么也有几十年了,我敢肯定不是聂志勇的。你看,这里还有个小 孔,应该是这个头骨的致命伤。”任凡指着骷髅头的前额说。 “看样子像是子弹孔。赵一谦不是说过这里是日本鬼子挖的矿洞吗?搞不好就 是某个中国先人的亡灵。”说到这里,万天宇接过头骨,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了一旁, 嘴鞠躬里还念念有词:“祖先们,打扰了,请您的灵魂安息。”说着,他还鞠了一 躬。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在一个古老的骨头面前,分别摆上聂志勇的衣 服、鞋子,再加往聂志勇的衣服上、地上泼上大量的番茄,又是一个那么混乱、恐 怖的环境,不管谁都会以为笔仙把聂志勇给吃了。 “这么说,赵一谦说的都是真的?根本就没有笔仙,没有鬼魂,这一切都是他 设的局?”任凡不可置信地看着万天宇,仿佛仍不敢相信一般。 “没错,我敢肯定,没有笔仙,也没有鬼魂。”万天宇肯定道,“而且,我们 再也不用投那该死的票了!” 万天宇奇怪地发现任凡居然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恰恰相反,她像是听到了一 个世界上最坏的消息,她的表情反而越来越惊慌,脸色也越来越白,浑身抖个不停。 万天宇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惊慌失措过,就算是前几天所有人都以为有笔仙的时候, 她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任凡瞪着眼睛看着他,说了三个字:“宋阿娟。” 万天宇一拍脑门,高兴得都快跳了起来:“对了,宋阿娟,还有欧阳雪,她们 俩应该还在地道里。还有萧俊、聂志勇,按赵一谦的说法,他们俩也被关在地道里。” 说着,万天宇一边兴奋地往回走,一边大声呼喊起宋阿娟和欧阳雪的名字来。 任凡也急急跟在他面后,只是脸色发白。 走回岔路口后,任凡又跟没头苍蝇似的,见个路口就往里钻。万天宇一把抓住 她:“你别着急,咱们还是安原计划行动,从右到左一个一个慢慢找。不然,这里 面跟个盘丝洞似的,非但找不到人,搞不好我们自己还会迷路的。” 任凡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喃喃念叨:“迷路,对啊,宋阿娟会不会是迷路 了呢,要不然,我们进来这么久了,她怎么没听见呢?她怎么不过来找我们呢?你 说,她会不会是睡着了?要不,她是躲起来跟我们藏猫猫?” 万天宇看了惊慌失措的任凡一眼,女人到底是女人,即便镇定如任凡,遇事还 是照样不冷静。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安慰任凡道:“你别着急,宋阿娟进来才两天, 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她是毫发无伤地进来的,肯定没事。” 与右边第一条岔路不一样,其他两条岔道里有无数条通道。万天宇一边走一边 留心做路标。一则真的怕迷路,二则也怕他们遗漏了什么地方。但是找来找去,他 们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两个姑娘。万天宇又回到第一个岔路上,仔仔细细地再筛查了 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就奇怪了,万天宇确定自己并没有漏过任何地方。他自言自语道:“宋阿娟 胆子这么小,她一个人,能跑哪里去呢?还有欧阳雪也找不着,她们俩还能人间蒸 发了不成?” 听了这话,任凡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扭头就往回跑。 跑得如此之急,以至于脚下一滑,居然还跌倒了。万天宇正准备去拉她一把,却又 见她一声不吭爬起来又继续往回跑,一直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到大门边才停了下来。 万天宇以为她想要开门出去,却见任凡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雕塑一 般。 万天宇走上前一看,宋阿娟正蜷成一团躺在大门边的地上。看样子,他们开门 的时候大门正好把她挡住了,所以一进门就看到了曾文,所以谁也没有想过往身后 看一眼。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看着宋阿娟蜷得紧紧的,两手死死地抱住膝盖,仿佛胎儿在母亲子宫中的样子, 万天宇心中一疼,这姑娘一定是吓坏了,搞不好一进门就吓晕了。他蹲下身子,正 准备把宋阿娟抱起来,却发现触手僵硬、冰凉。再定睛看去,只见宋阿娟两只惊恐 的眼睛瞪得特别大,浑身僵硬,全身发青。 显然,宋阿娟已经死去多时了,而且是被吓死的。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 手机,手机被打开着,黑漆漆的,一格电池也没有,看样子,她曾经用这个手机的 光线来照明。 一直像泥塑一般站在一旁的任凡,却似乎没有半点惊讶的神情,更准确地说, 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宋阿娟有幽闭恐惧症,还特别怕黑。她从来连电梯都不敢坐,不管多高的楼, 她都会去爬楼梯。她也从不一个人去水房打水,一到晚上她就会严格控制饮水,因 为她不敢晚上一个人上厕所……”任凡慢慢蹲了下来,试图把宋阿娟蜷曲的身体压 平一点。 “你知道她为什么从来都穿得这么保守、这么过时吗?因为她全身都是伤,胳 膊上、腿上、背上,全身上下都是。那都是她妈妈打的,有的是火钳烫出来的,有 的是鞭子抽出来的。你看,她额头上的这个疤是她妈妈用一个破了的饭碗砸出来的。” 任凡拢了拢宋阿娟头上的刘海,露出了一个长长的淡红色的疤痕,从右眉骨往上, 伸入发际。这个丑陋的疤痕衬在宋阿娟娟秀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狰狞。 “为了盖住这个疤,她一直留了这个童头,刘海齐眉的童头。所以,她的发型 从来都没有变过。”任凡细心地又将宋阿娟的发头整理好,盖住那个长长的疤痕, 让宋阿娟恢复了娟秀、甜美的样子。 “因为身上的这些疤,她特别自卑。她从来都不敢谈恋爱,不敢交男朋友。她 拒绝了所有追求她的男同学,因为她怕把别人吓坏了。”任凡幽幽地说着,语气还 是淡淡的,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故事,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大颗 大颗地掉了下来,滴在了宋阿娟的脸上、手上、身上。 “你说,为什么她的手就是掰不直呢?老这么抱成一团,多累啊。”任凡继续 掰着宋阿娟僵硬的身体,看得万天宇心里酸酸的,他柔声安慰道:“好了,别说了, 一切都过去了。” “宋阿娟是我害死的。”任凡说,“我明明知道她有幽闭恐惧症,我却还要投 她的票。宋阿娟是我害死的。”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万天宇闷声道,“我们大家都以为有笔仙,我们都 很害怕。” “但宋阿娟是我害死的,你不知道,她是我害死的。我要是不投她的票,她就 不会进来,她要是不进来,就不会被吓死。”任凡固执地说道。 “可是,我也有投她一票,是我们大家把她选进来的。”万天宇心里很不是滋 味。 “不,你不知道……”任凡像是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地停住了,只是低低地 哭着。 万天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陪她默默地坐着。过了良久,万天宇说道: “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继续去找找萧俊和聂志勇吧。赵一谦不是说他们 俩也被关在密室里吗?” 是啊,还有两个密室在哪里呢?跑出去了的欧阳雪又去了哪里? 一时间,万天宇既兴奋又犯了愁。这个地下矿洞这么大,密室又那么隐秘,一 寸土一寸土找过去,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呢? 像是听到了万天宇的心声似的,任凡拭干眼泪,说道:“咱们还是在这甬道里 再好好找找,密室应该建得不会离得太远。而且甬道的地面、墙面也与矿道里不一 样,密室应该就在甬道里。” 万天宇一想,觉得挺有道理,不由得心下佩服。这一次,他挑了左面的墙细细 排查起来,果不其然,还真找到了一处砖与砖缝隙比较宽的地方。 他使劲一推,墙纹丝不动。 万天宇一阵失望,一只壁虎从墙上迅速地爬过,把他吓了一跳。他恨恨地想用 这火把去烧这只不速之客,火把照到墙上,却见到墙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仔细看去,心中大喜,墙上居然有一只巴掌大的铁环,形状与他之前在山洞 和铁门上发现的铁环一模一样,只是尺寸要小一点。因为铁环平平整整地嵌在墙上, 又布满了青苔,所以他先前并没有发现。 他嘴里恨恨地念叨:“这小日本鬼子,花样真多,每个密室居然还打造得不一 样。” 他把铁环一拉,一阵“吱吱嘎嘎”响,拖出了一根长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链。 手再一推,门开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