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转机 人各有志, 去不欲注之处、住不欲居之地而遭不幸, 皆为自作孽, 后悔自是当然。 ——即兴诗人 第二天星期一,林太郎请假,没有去研究院。自从接到下部队的命令以来,他 对学问的热忱稍微冷却,而且这阵子实在没法静心研究。 昨天他一直思索整个事件直到深夜,快到中午才起床,因为没什么食欲,到附 近的咖啡馆喝杯咖啡后,又回房继续思考。 他想做个摘要,拿出纸笔,但是思绪怎么也无法集中,不知不觉写了一些不着 边际的字眼和克拉拉的名字。 有人敲门,他猛然回神,搁下笔,开门一看,神色紧张的爱丽丝牵着一个七、 八岁的男孩站在门口,男孩像被勉强拖来,一副要哭的样子。 “爱丽丝,这孩子怎么了?” “他是贝妲最疼爱的邻居小孩。” 林太郎点点头。“进来说吧。” “姊姊,对不起,我道歉嘛,请你原谅我。”少年害怕地想要挣脱爱丽丝的手 跑走。 “别怕,我没生你的气。” “待会儿叔叔给你好东西。” 林太郎也帮着爱丽丝安抚小孩,这孩子似乎知道和贝妲死亡有关的事实。 “我刚才去看贝妲的母亲,回来时看到这小孩在路边和同年龄的女孩玩耍。” 爱丽丝拿出一条银色项链。“他正要把这条项链挂在女孩脖子上,我大吃一惊,这 是……” “是冈本送给贝妲的那条失踪的项链?” “不错,我看过好几次,不会弄错的。而且,你看!” 爱丽丝打开项链坠盖, 里面刻着图案式的B和S两个字母,或许意味着贝妲的B 和修治的S。 “原来如此。”林太郎转向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艾米。” “这名字很好。艾米,这项链是哪来的?” “是贝妲姊姊交给我的。”男孩勉勉强强地回答。 “艾米,你要说实话。” “真的,贝妲姊姊把一封信和这个一起交给我,还给了我跑腿费。” “一封信?” “是啊。她要我送到冈本先生那里,是个跟叔叔长得很像的人,贝妲姊姊以前 也托我去找过他。” 林太郎和冈本说不上像,但在外国小孩眼中,日本人都长得一个样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艾米出现害怕的表情,支吾地说:“就是那天的前一晚。” 他是指贝妲尸体被发现那天的前一晚。 “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去送信呢?” “贝妲姊姊把东西交给我,想了一会儿又说,明天早上送去就好。贝妲姊姊看 起来很伤心。” “贝妲姊姊有说要把信和项链都交给冈本先生吗?” “嗯。” “可是,你为什么第二天早上没有送去呢?” “我去了,可是那个人不在。贝妲姊姊一再叮咛,一定要亲手交给那个人。” “那天早上我到冈本那里通知他贝妲的事,然后我们急忙赶到贝妲家,或许就 这样错过了。”爱丽丝低语道。 “应该没错。艾米,难道你就这样忘记要送信的事了吗?” “我本来要再去一次的, 但是跟朋友玩着玩着……” 他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不知道把信丢到哪里去了,所以我……” “所以你就不敢去冈本先生那里了?” “嗯。我拼命找过,就是找不到。对不起,请原谅我。” 林太郎叹口气,对方只是小孩子,当然不可能生他的气,而且就算没有那封信, 整个事情他大概也清楚了,贝妲死亡之谜也已解开。 “我知道了。哪,这个给你。你把项链给我,拿这些钱买东西请你的女朋友吃。” 林太郎给了他一些钱,艾米像得救似地低头谢过,一溜烟地往外跑。 “贝妲果然是自杀的。”爱丽丝叹息。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事情的确需要好好推敲。” 林太郎想起冈本所说的,任何不可解的事情必定会有合理的说明,那么伯爵的 命案应该也不例外。 “大概那天晚上贝妲被迫一定要遵从伯爵的意思,她房间的金币可以证明这一 点。当贝妲发现母亲也跟伯爵一鼻孔出气时,她完全绝望了。她不想再见到冈本, 决定走上绝路。” 爱丽丝含着泪说:“我明白,我明白。” “贝妲想把两人的爱情纪念品,也就是这条项链还给同本,或许是想留给冈本 做永久的纪念。” “是的,那封写到一半的信只是写坏了而已。” “我没看到写好的信,只能揣测,大概贝妲写了Grafv.B之后,突然改变主意。 贝妲也知道冈本性格激烈,如果写得不妥,恐怕他会做出失去理性的事来,她有此 顾虑,于是改用比较暧昧的语气重写了一封。” 老实说,贝妲并非杞人忧天。她没妥善处理那封写坏的信,确实不够谨慎,但 是有心自杀的人处在极不平静的心理状态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正因为这一点 疏失,使冈本对贝伦海姆伯爵起疑,做出那样莫名其妙的事。然而,贝妲死亡的真 相虽已大白,但对林太郎并没有什么帮助,他还要解决白马城命案之谜,因为伯爵 的死绝对不是自杀。 “爱丽丝,冈本还不知道这事吧?” “我怕他激动得打这个孩子,所以先带到你这儿。” “也好,我来跟他说。”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林太郎,城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你也知道伯爵被谋杀了吗?事情闹得很厉害。” “伯爵被杀是天谴,可是……”爱丽丝突然脸色苍白。林太郎心想,难道她也 怀疑冈本不成?没想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你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怎么了?” 林太郎大吃一惊,这是女人敏锐的直觉吗?看起来稚气十足的爱丽丝也隐藏着 一颗敏感的女人心吗? “我们没有什么。” “你骗人,你骗人!”爱丽丝猛然起身,浑身发抖地喊着:“你爱她!”她激 动地伸手抓起桌上的纸张,撕得粉碎,是那张他不知不觉写下许多克拉拉名字的纸 张。“我讨厌你!”爱丽丝双手掩面,像刚才那孩子一样叭哒叭哒地跑出去。 “爱丽丝!”林太郎追到门口,只见爱丽丝跌跌撞撞地奔下楼,冲到屋外,他 黯然目送她那挫败的背影。 爱丽丝虽然可怜,但是他爱克拉拉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一点他实在无能为 力。他回到桌前,双手抱着头。青春真是充满了烦恼啊! 几天后,林太郎和克拉拉徜徉在提雅花园,虽然四周暮色渐掩,但是个难得的 好天气,西边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鲜红。 两人的谈话一直在情话和命案之间打转,这对他们来说极其自然。在某种意义 上,命案把他们两颗心紧紧拴在一起,另一方面,当他们说着甜蜜情话时,命案的 谜题仍然凝结在彼此心灵的一隅。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头绪。”林太郎无可奈何地说。 “警方也是束手无策啊。” “克拉拉,你想到什么没有?那个移动的东西有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 “我想过好几次,还是没有。”克拉拉爱莫能助地说。“不过,我倒是听到一 些跟那个事件有关的传闻。” “什么传闻?” “我听说史密诺夫和玛丽安奴突然亲近起来,有人看到他们在晚宴上亲昵交谈, 也有人在一个舞会上看见史密诺夫整晚只和玛丽安奴跳舞,还有人看到他们在歌剧 院出双入对。” “那件事到现在并没有多久嘛。” “因为现在正是社交旺季,到处都有晚宴舞会,而且贝伦海姆伯爵的死在社交 界也是一大话题,当天晚上应邀到城堡作客的人,如今都成了当红的社交明星,他 们两个经常碰面也不足为奇。” “可是宰相阁下不是对那个事件发出了箝口令吗?”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守信,就算是俾斯麦宰相,也无法封住社交 界的蜚短流长,何况他们认为凶手既然是社会主义者,传出去对宰相也不会造成太 大困扰吧。” 林太郎有些担心,村濑是否也加入其中大嚼舌根呢?当时那样恐吓他,如今他 会对冈本的事就此善罢甘休吗?他摇头拂去心中的不安,思索着克拉拉告诉他的情 报。 “就算史密诺夫和玛丽安奴现在成了一对,但是……在此以前,他们两人没有 特别的绯闻吧?” “玛丽安奴娇媚可人,在贵族之间极受欢迎,绯闻多得难以计数,不过,没听 说她和史密诺夫有一手。” 林太郎点头表示了解。玛丽安奴天生娇媚动人,是典型迷人的法国女郎,史密 诺夫和她突然变得亲密,意味着什么呢?“皮耶想必非常吃醋吧。那时候他也……” “这次他倒没有。以前,皮耶总是担心老婆招蜂引蝶,让人看笑话,不过从那 次事件以来,他不再在乎玛丽安奴了。” 林太郎想了一下,突然坚决地说:“克拉拉,我想去见一下皮耶,他现在可能 还在大使馆。” “可是这样突然拜访,要用什么名义呢?” “我们也学社交界那些人,就以那些绯闻为藉口。” 克拉拉还有几分为难,林太郎已牵起她的手,大步开走。要打破这个僵局,多 少要用一些强制的手段。 法国大使馆建筑果然宏伟,他们向接待处说明来意后,一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视线不时飘向克拉拉。“贝纳书记官目前外出,小姐有急事找他吗?”他完全无视 林太郎的存在。林太郎碰了克拉拉一下。 “是的,我一定要见到他。” “那么,请你到前面那家‘布诺纽’法国餐厅去看看,我想他在那里。虽然他 不喜欢别人打扰,不过像小姐这样的美女……”年轻人饶富意味地笑着说完,转身 回到里面。像林太郎这种类型的人,应付严肃认真的德国人还行,但碰到法国人就 觉得棘手了。刚才那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走向餐厅,林太郎思索片刻,说:“克拉拉,我们分头进去,你先进去问 看看贝纳在不在?” 她苦笑地点点头,立刻明白林太郎的意思。 克拉拉先进餐厅,林太郎隔了一会儿才进去,只见侍者正郑重地引领着克拉拉。 “小姐,贝纳先生正在贵宾室等您,请这边来!” 林太郎微微一笑,心想事情果然顺利,他轻松地跟在克拉拉后面。 “先生,请等一等,您跟这位小姐一起吗?” “是的。”林太郎塞了小费给目瞪口呆的侍者,转身走进房间。 皮耶惊讶地望着他们两人。 “对不起,打扰了。大使馆的人说你在这里,但是侍者好像也弄不清楚,我们 没给你添麻烦吧吧?”林太郎假装无辜地说。其实他也不必这么硬闯,但再次来访 也嫌麻烦。老实说,他是有些急躁。 皮耶苦笑着亲吻克拉拉的手背,再和林太郎握手。他的脸上活力四溢,大大不 同于前。 “丹厄尔那家伙说了些无聊话吧,那个人老爱跟我恶作剧。请坐,难道你们也 是来嘲笑我的吗?” 这句话让林太郎颇为吃惊,法国人真够直接! “我的确是在等待某位女士,不过没关系,她好像没有什么时间观念,迟到三 十分钟、一个小时也若无其事,这时候恐怕还在选衣服呢。我也正觉得无聊,女人 总以让男人等待为傲。噢,这样说太失礼了。” 林太郎更加惊讶,白马城那个不太说话,总是忧心忡忡的皮耶,和眼前的他简 直判若两人。 “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那晚的事。”林太郎说。 皮耶仍然健谈地说:“哦,那件事啊。那实在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尤其对我来 说,真是大有帮助的一夜,自从知道伯爵被杀以后,我仿佛从深长的迷梦中苏醒过 来。” “怎么说呢?” “你们大概也听过我们夫妻的流言吧,不是美女与野兽,而是美女和她的影子 ……”皮耶自嘲地笑笑。“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结婚前玛丽安奴有很多人追求,不 知为什么,她却选择了其中最平凡懦弱的我。我好像在作梦。为了回报她的善意, 我心甘情愿地当她的奴隶,或许在玛丽安奴看来,我很好操纵,是个理想的丈夫吧。” “但是……” “你们不必安慰我。总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年到头都在吃醋,扮演着玛 丽安奴的影子。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求之不得,她那些老相好或许也有同感,没有 刺激的偷情总觉得乏味,但是太过刺激也麻烦,说起来,她嫁给我实在是个聪明的 抉择。” 林太郎和克拉拉听任皮耶滔滔不绝地倾诉,对未婚的他们来说,连找个适当的 语句插入都觉得困难。 “贝伦海姆伯爵邀请我们夫妻去白马城,当然是冲着玛丽安放来的。不仅是伯 爵,以前其他邀请我们赴宴的主人都一样。没想到这回却发生伯爵被杀的案子,那 时,我突然觉得这是命运之神给我的警告,如果我再继续这样生活,下一回不是我 去杀人,就是……” 皮耶举起右手瞄准自己的额头,摆出射击的姿势。 “我看准是这个下场没错。我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太荒唐愚蠢,我醒悟过来,决 定解放自己。玛丽安奴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只要我也能随心所欲就好了。” “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离婚?不行,天主教徒不能离婚,而且也没那个必要,我们各行其是,维持 着夫妻的名分,彼此多少还有点顾忌,这样才有意想不到的刺激。对年轻的你们来 说,或许这些话过分了一点。” 林太郎一时如坠五里雾中,他不是无法理解皮耶的话,而是想不透那天晚上这 对夫妇之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使他的心境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贝纳先生,你对命案有什么看法?” 皮耶的话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林太郎立刻插入问题。 “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凶手,谁杀了伯爵,我无所谓,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 觉得凶手看似聪明,其实很笨。” “怎么说呢?” “他不必刻意把命案现场搞成密室,只要把手枪留在伯爵手上,不就可以轻易 推说伯爵是自杀吗?这样做就没有嫁祸别人的必要了。” “可是,伯爵没有自杀的动机啊。” “就算没有动机,但是死在上锁的密室里,建筑物四周的雪地上也没有留下脚 印,除了自杀以外,不可能做其他解释。凶手特意把手枪拿走,等于宣告这是他杀。 当然,杀人犯的想法多少有些怪异,或许他只是想夸耀自己的罪行吧。” 关于这一点,林太郎也想过好几遍,但不曾想到这只是凶手的虚荣心。不过, 他认为凶手把手枪带走,一定有其必要。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法国女孩走进来。她的长相虽说不上 丑,但根本不能和玛丽安奴相比,可是皮耶却眼睛一亮,迎上前去,随即热烈拥吻。 在这种情况下,林太郎和克拉拉不能再厚着脸皮待下去,只好快步退出。 但是这么离去又有些不甘,于是两人决定在店里进餐。 “贝纳先生为什么跟我们说那些话呢?” “那大概是他的独立宣言吧,或者说是奴隶解放宣言。虽然不说夫妻间的隐私 是常识,但他想说出来也没办法,他好像快乐得不得了。” 林太郎说着,再次咀嚼皮耶说过的话,突然脸色微变。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但是,林太郎心中却悄然滋生一个模糊的想法,只是此刻还不能说出来…… 第二天早上,林太郎到贝伦海姆伯爵在柏林的住处拜访秘书克劳斯。他突然来 访,克劳斯有些惊讶,但立刻表示热烈欢迎。 “森先生,我必须向你致谢,我后来才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宰相阁下跟你说了什么?” “要不是你据理力争,洗清我的嫌疑,恐怕我现在还背着不名誉的罪嫌呢。” “你这么说我不敢当,即使我不说,别人也会帮你辩白的。对了,伯爵千金还 好吧?” 克劳斯脸色一暗。“安娜小姐的伤势虽已慢慢复元,可是心灵的创痛太大,到 现在还没有恢复,像失了魂一样。” “这也难怪。” 林太郎也相当沉痛,想到安娜今后的生活,心情难免黯然。她如果是普通人家 的女孩,年纪也轻,或许还有机会重新站起,但是在贵族社会中,她大概永远被排 除在外了。 克劳斯好像也有同样的想法。“等她心情稍微稳定以后,我想劝她到国外旅行。 为了报答伯爵对我的提拔,我打算一直照顾安娜,我希望带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林太郎心中一惊,克劳斯不像是单纯出于义务和同情,或许克劳斯一直暗恋安 娜,如今卡尔死了,安娜也从贵族阶层跌落,让他看到一丝希望。 白马城的那一夜,在不同的意义上,对许多人来说都成了一个人生的转机。这 似乎不是普通的巧合,而是某种神秘力量的运作。 “克劳斯先生,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林太郎切入主题。 “只要我能力所及,你请说吧。” “我想再到白马城一趟,不会花太多时间,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 “你还想解开那个命案的谜底吗?”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只是有些想法需要证实……” 由于林太郎挺身帮自己辩护,克劳斯对他十分敬重,用力点点头说:“我很乐 意帮忙,不过,旧馆那边不能进去,因为警方查封了,还没有解禁。” “没关系,不去旧馆也无所谓。” “那好,你什么时候出发?” “可以的话,现在就去。” “很赶哩!那边只有守门人夫妇在,你需不需要人帮忙?我和汉斯可以……” “谢谢你的好意,只要通知守门人帮我就够了。” “那么,我就写封信告诉他们,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请稍候。” 克劳斯回到书房,不久拿着一封信回来。 林太郎接过信,和克劳斯握手告别。他租了一辆马车,心情沉重地独自奔往古 涅华特森林。 林太郎站在白马城前院,四下观望,就连新馆此刻看来也像废墟,不时听到森 林里大树上雪堆崩落的声音。守门人看完克劳斯的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先生,您尽管吩咐,我会完全照着做。” “你先让我进去。所有房间的钥匙都在吗?” 守门人拿出一大串钥匙,打开玄关,阴冷钝重而沉滞的空气流泄而出。并排在 入口两侧的雕像和铠甲在微暗的大厅中蒙蒙泛白,营造出一股恐怖诡异的感觉。 林太郎跟着守门人走上正面楼梯,弯向二楼右端的房间,就是那晚克拉拉住的 房间,也是骚动的起源处。 房间已经收拾干净,床和椅子都罩上白布,克拉拉的气息和那次骚动的痕迹荡 然无存,只有墙上的弹痕像纪念那天晚上似地还残留着。 拉开窗帘,玻璃已经换上新的,林太郎虽然希望还是原来那扇破的,但这个想 法并不切实际。虽然主人死了,小主人被射伤了,但是这座城堡仍然受到妥善的维 护。 他打开窗户,明亮的光线射入。旧馆仍如黑影矗立,后院积雪正融,地上湿漉 漉的。林太郎掏出一根大头针,环视屋内,拿起壁炉的搅灰棒,把大头针打进弹痕 的位置。然后他又取出一捆麻线,线头绑在大头针上。 “对不起,你到这窗户下面,接住我丢给你的线轴好吗?” “哦。” 守门人没有多问,立刻走出房间。林太郎此时最需要这样的助手。 不久,守门人在窗下现身,林人郎绕下一长段线后,把线轴丢下去。 “你拿着线轴走到旧馆门口那边。” 守门人点点头,向前走去。林太郎捏着绑在大头针上的麻线靠近窗边,指尖停 在子弹贯穿玻璃的地方,然后把大头针和他指尖之间的麻线拉直。 不久,守门人走到旧馆人口。 “你把线卷好,把线拉直!”林太郎大声指示,紧张地看着松垂的线渐渐拉直。 “稍微向左一点,对了。” 他的表情严肃。麻线不再松垂,但从大头针到守门人手边就是无法拉成一直线, 因为林太郎的指尖稍微改变了线的角度。 “你把线拿高一点!” 守门人把拿线的手举得老高,林太郎也上下调整自己指尖的位置,但是那根线 还是无法拉直。 守门人照他吩咐,往后山方向走去,走到相当远的地方,才终于拉成一条直线。 林太郎瞬间闭上眼睛,他的想法似乎已获得证实。 “可以了,你回来吧。” 林太郎拔下大头针,丢到窗下,守门人一边卷线,一边走回新馆。林太郎紧咬 嘴唇,怅然若失地站着不动。 “先生!”守门人走进房间,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刚才究竟在干什么?” 林太郎回过神来,看着他艰涩地说:“如果从旧馆入口开枪,子弹不会从那个 角度射进房间,着弹点应该比这个弹痕更高才对。” “那么,就像我刚才做的一样,应该是在很远的地方开枪的喽?” “但是你刚才站的地方,当天晚上完全没有脚印,难道是手枪自己跳空射击吗?” 守门人一脸狐疑。“我虽然没有什么知识,也知道子弹是直飞的,能射到这个 角度的,一定是个非常高大的人。”他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先生。凶手是 在旧馆入口突出的屋檐上开枪的,就是这样才……” “大概是吧。”林太郎暧昧地点点头,锁上窗户,拉上窗帘。 “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哦,我还要到后山去看看,你不用担心。” 林太郎说完,快步走出房间。 林太郎爬到后山,表情阴郁地凝视着苍翠的湖水和遥远的天空,他动也不动地 伫立了大约二十分钟,眼里含着一丝泪光。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堡里,向 守门人告别,再度坐上马车。他真希望回柏林的路永无止境。 回到市内,他命马车夫直接奔往冈本的住处。 冈本修治正在写新闻稿。自从知道贝妲是自杀,而他怨恨的伯爵也被杀之后, 他总算恢复了平静。 “森君,怎么了?”冈本看着林太郎的异样表情,担心地问。 “你!”林太郎劈头就疾言厉色地问:“你真的都跟我说了吗?” “你是说潜入伯爵城堡的事?” “不错,你告诉我和克拉拉的真的是全部资情吗?” “森君,这个时候干嘛……”冈本的表情有些闪躲。 “告诉我!不要隐瞒,我要知道真相。告诉我!”林太郎疯狂地喊着,冈本的 脸色渐渐发白。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