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送春归去,迎夏来。康熙为了避暑,搬进了位于北京西北郊的畅春园,我也随 了过来服侍。这座被后人誉为第一座“避喧听政”的皇家园林,在咸丰十年,英法 联军入侵北京后,园中建筑悉被焚毁殆尽。 没想到我一个出生在二十世纪的人,居然能亲眼看见这个被后世建筑学家无限 憧憬的园林。 畅春园内风光自然雅淡、景自天成。引用史书上描写畅春园的话“垣高不及丈, 苑内绿色低迷,红英烂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也。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 也。” 池塘内的荷花才刚刚打了花骨朵,含苞待放,别有风致。我沿着荷塘一面赏着 荷花,一面随意而逛。在假山,长廊,小桥中穿来绕去,走到一处遍植垂柳的湖边, 细长枝条直坠湖面,与影相接,旁边一座小小的拱桥,连着高低起伏的假山,山上 引水而下,击打在湖面上,水花飞溅,叮叮咚咚。因为假山,柳树,拱桥的环绕,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这里自成一方小天地。 我看着四周景色,想着这倒是个好地方。正好有些累了,坐于湖边撩着水玩。 忽觉得身侧有响动,忙扭头看去。四阿哥一身青衣坐在垂柳之中,显是先我而来, 因为枝条繁茂,又长垂坠地,他又恰好穿了颜色相近的衣服,隐在枝条后,我竟没 有察觉。此时他自个拨开了垂柳,我一惊,一时只是呆呆看着他,他也默默瞅着我, 半晌后,我才反应过来,忙赶着请安。 他让我起来,自己也拨开枝叶,走了出来,一面拍落身上的碎叶。自从年初一 退回链子后,四个多月的时间他没有任何反应,待我一如他人,我们从未私下相处 过,此时突然独自面对着他,不禁有些紧张,强自镇静地向他行礼告退。他却恍若 未闻,自顾自地走到桥墩旁,弯身从下面拖出一只小船,倒是精致,只是有些旧了。 我没话找话地问:“王爷怎么知道这里有只船?”他一面摆弄着船,一面说: “这是我十四岁那年,随皇阿玛住到园子里,喜欢这片湖面清静,特命人做了放在 这里的。” 说完,直起身,看着我,示意我上船。我呆了呆,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 肯定这船还能用吗?”他瞅了我一眼,没有理会,自己上了船。 他坐在船上,静静看着我,目光淡定,绝对不容拒绝。我犹豫着不想上船,有 心想离去,却知道肯定是被拒绝的,站在原地磨蹭了大半天,他幷不在意,一直静 静等着,最后展了展腰随意地说:“我先睡一觉,你慢慢想吧!决定上来了叫我!” 说着,就打算躺倒在船上。我握了握拳头,一咬牙,上了船,既然躲不了,只能随 他去了,青天白日难道还怕他吃了我不成?他瞟了一眼咬牙切齿的我,带着丝笑意 微微摇了下头,用桨一抵湖岸,船荡离了岸边。 离岸越远,荷叶越密,我不得不低头,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俯身地避开迎面 而来的荷叶。他是背对着的,荷叶从他背上一擦而过,倒是无碍。他看我有些狼狈, 带着丝笑意说:“我以前都是躺在船上的,要不你也躺下。”我没有吭声,只忙着 闪避荷叶。 他划到一处,停了下来,随手拿起桨,把紧挨着小船的几片荷叶连茎打断,然 后放好桨,斜靠着后面、半仰着头、闭着眼睛休息起来。我四处打量一下,全是密 密匝匝地翠碧荷叶,一眼望去满眼绿意,只觉得自己跌进了个绿色的世界,完全不 知究竟身在何处。四周极其安静,只有微风吹动荷叶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四阿哥, 他半仰着脸,在交错的荷叶掩映下,半明半暗,神色却极其放松,全无平时的冷峻。 他那享受的表情也感染了我,初时的紧张不安慢慢散去。我学着他半靠着船, 把头搭在船尾也闭上了眼睛。虽然头顶有荷叶挡着阳光,可还是觉得太亮,又起来, 拣了一片刚才被他打断的荷叶,在水中摆了几摆,随手搭在脸上,闭上了眼睛。 只觉得鼻端,一丝丝的荷叶清香,随着呼吸慢慢沁入心脾。船随着水波微微荡 着,彷佛置身云端。四周一片寂静,让你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水面上的凉气和 太阳的温暖交错在一起,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刚开始心中还有些焦躁,时不时拿开荷叶,偷眼打量他。可看他一直闭目不动, 自己慢慢身心都沉静在这个美妙的夏日午后,心情渐渐放松,连毛孔都好似微微张 开,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微风,清香,水波,再无半点杂思。 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船猛地晃动了几下,我心中一惊,忙把荷叶拿了 下来,睁开眼睛。 却看见四阿哥已经换了位置,正坐在了我腿边,胳膊肘靠在船舷上,斜支着脑 袋温和地看着我。我忙起身,可一起来,才发觉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又忙躺回去。 他看我又是起又是躺的,不禁嘴边带着丝笑意看着我。 他的目光是从未见过地温和清亮,我却只觉得脸有些烫,心神波动。我宁可他 用那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我,那样我还可以清醒地想着应对之策。可现在他的温和 却让我完全乱了分寸。正如寒风凛冽的冬天,冷不丁的一个好天气,会让你觉得格 外暖和,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穿衣。 强自镇定地回视回去,两人视线胶着了一会,只觉得那平时冷冷的眼睛中,似 乎有很多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莫名地沉陷。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忘了本来 是想用目光示意他转移视线的,只是心中茫茫地回视着他。心中一惊,猛地闭上眼 睛,不敢再看。 虽闭上了眼睛,可仍能感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心中害怕,只觉得不能, 绝不能再让他这么看下去了。忙拿起荷叶挡在脸上,一面嘴里低声嚷道:“不许你 再这么看我!” 他一听,低低声地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沙沙的,闷闷的,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倒是十足新鲜,毕竟想听见这位冷面王爷的笑声不是那 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他伸手过来,要拿开挡在我脸上的荷叶。我忙一只手悟得更紧, 一只手去打开他的手。 他反手一握,就把我打他的那只手握住了,我又忙着用力抽手。他说道:“把 荷叶拿下来,我就放手!”我立即回道:“那你不能再象刚才那样看我了!”他低 低的应了声好,我又犹豫了下,才慢吞吞地把脸上的荷叶拿了下来。 他仍然是刚才的姿态,一手靠在船舷上斜支着脑袋看着我,只不过现在一只手 握着我的手,我皱了皱眉头,飞快地瞅了他一眼,又赶忙转过视线,说道:“君子 一言,驷马难追。”他松开了手。过了一小会,感觉他也转开了视线。 我这才转回了头,说道:“你往过一些,我要坐起来。”本想着肯定又要交涉 一番的,却不料,他听后立即往后移了移,虽不远,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暧昧了。 我心里倒有些意外,这么好说话?忙坐直了身子。 两人都只是静静坐着。不知为何,我心中再无先前的怡然自乐的心情,感觉沉 默中还流动着一些别的东西。忙出声打断了四周环绕着东西,问道:“你经常躺在 这里吗?”他说道:“也不是经常,偶尔几次吧!不过船我倒是每年都检查是否完 好。”我问道:“我看你很喜欢这里,为何只有偶尔来呢?”他听后,嘴唇紧紧抿 着,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淡去,慢慢地恢复了平常冷峻之色。 过了半晌,他淡声说:“过多沉溺于旖旎风光,只会乱了心志!”说完拿起桨, 开始往回划,这次他让我背对迎面而来的荷花,他对扑面而去的荷叶不避不闪,任 由它们打在他头上,他脸上,他身上。他只是一下一下地坚定划着,不因它们而有 任何迟疑和缓滞。 我心中滋味复杂,只是叹道,他又是那个雍亲王胤禛了! 塞外之行从未如今年般热闹,康熙带了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 三阿哥、十四阿哥。 我刚知道名单,再想到极有可能出现的敏敏,就想着我要留在京城!我不要去 赶这趟热闹了! 私下期期艾艾地想和李德全打个商量,结果还未张口,他就说:“这次你可别 想着能不去,年初让你偷了懒,现在身子已经大好,再没有偷懒的道理。”我只得 满心不情愿的收拾包裹随驾而行。 -------- 小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