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爱默生弄平整他带给菲尔兹的文章,以示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记住, 只有把过去的天才转变为现实力量的人,才是第一个真正的美国诗人。而第一位 真正的读者注定是在街道上而不是在雅典娜神庙里诞生的。美国精神被揣想为怯 懦、爱模仿和驯顺,因为我们高雅体面、彬彬有礼的学者懒散成性。我们国家的 灵魂,以世俗为其导向,沉迷于自身。不采取行动,学者就尚未成其为人。观念 必须通过优秀者的身体力行才能化为现实,否则它们不过是梦想罢了。阅读朗费 罗的东西的时候,我可以一万个放心,全然没有忧心忡忡的感觉。我们的未来不 会从这里诞生。” 霍姆斯觉得爱默生给他出了一个无人能解的斯芬克斯之谜。爱默生走后,他 果断决定对这次谈话的内容秘而不宣,不想告诉但丁俱乐部的其他人。 “这真的有可能吗?”在对巴基议论一番后,菲尔兹问道,“隆萨这个乞丐 深受《神曲》影响,以致他认为这首诗比所有的生命还要重要,这可能吗?” “文学攫住一颗脆弱的灵魂,这既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想想约 翰·威尔克斯·布思(John Wilkes Booth )吧,”霍姆斯说,“在开枪射击林 肯的那一刻,他用拉丁语高呼,‘永远打倒暴君’。这是布鲁图斯刺杀尤利乌斯 ·恺撒时说的话。在布思眼中林肯就是那位罗马帝王。记着,布思是莎翁舞台剧 演员,正如我们的撒旦是一个高明的但丁研究者。我们每天一味的阅读、理解和 阐释,却不曾动手去做我们暗地里希望发生的事情,而恰恰是这个人,将它付诸 行动,变成了现实。” 听了霍姆斯的话,朗费罗莫名惊诧,“可是,布思和隆萨似乎是在无意中这 么做的。” “巴基肯定隐瞒了隆萨的某些情况!”洛威尔沮丧地说,“你看到了,他当 时十分勉强,霍姆斯。你怎么想?” “这就像在抚摸一只刺猬,”霍姆斯赞同道,“如果一个人开始攻击波士顿, 开始对政府首脑或者州府心怀怨恨,大概可以肯定他时日无多了。可怜的埃德加 ·坡在医院去世前不久,就牢骚满腹,满口怨言。所以稳妥的做法是,倘然你察 觉一个人正在滑向这种境况,最好不要再借钱给他,因为他去死不远了。” “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伙。”一提到爱伦·坡,洛威尔就嘀咕着开始抱怨。 “巴基一直在瞎猜胡想,”朗费罗说,“可怜的巴基。丢掉工作只会使他越 加不幸,毫无疑问,他在绝望之中是不会以友善的态度来对待我们的。” 洛威尔避开朗费罗射过来的目光,故意略过巴基攻击朗费罗的长篇言辞不提, “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虔诚的感恩比优秀的诗歌更为罕见,朗费罗。巴基的情 感不比辣根更丰富。隆萨进警察局后怕得要命,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是谁谋害了希 利。他晓得巴基就是凶手,没准他还是帮凶呢。” “我们一提及朗费罗翻译《神曲》的工作,他就像根火柴一样,一触即燃。” 霍姆斯犹疑着说,“凶手把希利的尸首从卧室转移到了院子里,必定是一个 身强力壮的家伙。除此之外,我们发现巴基和两个受害者都没有关系。” “他们不需要有任何关系!”洛威尔说,“记住,但丁将很多他从未谋面的 人安置在了地狱。巴基与希利或塔尔波特并无私人关系,可是有两点不容小觑。 首先,他精通《神曲》。除了老蒂克纳之外,他是惟一一个不属于我们俱乐 部,却对《神曲》有着与我们一般无二的智识的人。“ “同意。”霍姆斯说。 “其次是动机。”洛威尔继续说,“他穷得像一只耗子。他觉得我们的城市 抛弃了他,所以整日借酒浇愁。如果没有当家庭教师这份临时工作,他早就不名 一文了。他憎恨我们,因为他认为在他被解雇的时候,朗费罗和我袖手旁观。巴 基宁肯但丁毁于他人之手,也不愿看到背信弃义的美国人去营救他。” “嗨,亲爱的洛威尔,巴基会选择希利和塔尔波特下手吗?”菲尔兹问道。 “他乐意选择谁就选择谁,只要他们犯下的罪恶与他决定施以惩罚的罪恶相 符,并最终可以在《神曲》里找到罪恶的缘起。照此看来,《神曲》在美国还未 来得及站稳脚跟,尚未得到美国人的认可,他就会毁了它的名声。” “巴基可能是我们的撒旦吗?”菲尔兹问。 “应该说:他一定是我们的撒旦吗?”洛威尔说,他握着自己的脚脖子,皱 眉蹙额。 “洛威尔?”朗费罗低头看着洛威尔的脚。 “噢,别担心,谢谢你。可能是我几天前在大橡树园被铁支架碰伤了。” 霍姆斯医生弯下身子,示意洛威尔卷起裤腿。“肿了有段时间了吧,洛威尔?” 淤红的伤口已经从美分硬币大小肿到了美元硬币大小。 “我怎么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伤当一回事。 “也许你应该像关心巴基那样关心你自己。”霍姆斯责备道,“伤口没有愈 合,反倒恶化了。你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对吗?不像是受感染了。你一点不适 感都没有吗,洛威尔?” 突然间,他的脚疼得越发厉害了。“不时地疼痛。”于是他想起来了,“我 在希利家的时候,有一只苍蝇钻到了我的裤管里。莫非真的是苍蝇叮的?” 霍姆斯说:“瞎说。我从未听说过那种苍蝇会叮人。多半是别的什么虫子。” “不是,应该就是苍蝇,还被我打得稀巴烂。”洛威尔咧着嘴说,“霍姆斯, 我带给你的东西当中就有一只这样的苍蝇。” 霍姆斯想了一想,问道:“朗费罗,阿加西教授从巴西回来了吗?” 朗费罗说:“估计本周就会回来。” “我建议把你找到的昆虫标本交给阿加西的博物馆,”霍姆斯对洛威尔说, “他对昆虫无所不知。” 对自己的伤口,洛威尔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喏,我建议跟踪巴基几天——假如他还没有酗酒身亡的话。看看他能不能帮 我们找到什么线索。两个人坐马车守在他的公寓外面,其他人按兵不动。大家没 有意见的话,我就带队去监视巴基了。谁跟我一块去?“ 没有人响应。菲尔兹漠不关心地拉动着他的表链。 “哦,得啦!”洛威尔拍了拍出版商的肩膀,“菲尔兹,就你啦。” “抱歉,洛威尔。我已应允奥斯卡·霍顿今天一块跟朗费罗喝下午茶。昨晚 他收到了曼宁的一张便条,警告他停止印刷朗费罗的译作,否则他就会丢掉哈佛 的生意。我们必须迅速采取行动,要不霍顿会屈服的。” “我已答应别人到剧院讲演顺势疗法和对抗疗法的前沿发展,取消的话会给 组织者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霍姆斯医生抢先说道,“欢迎大家光临!” “可是我们可能就要出现转机了!”洛威尔说。 “洛威尔,”菲尔兹说,“如果我们去忙着监视巴基,听任曼宁压倒但丁, 那么我们全部的翻译工作,全部的希望,都将化为乌有。我们只要花一袋烟工夫 就可以安抚霍顿,然后我们再照你所说采取行动。” 下午,朗费罗站在里维尔酒店的希腊风格石雕前面,牛排散发出来的浓烈香 气扑鼻而来,耳旁传来人们用餐时发出的压抑的声音。奥斯卡·霍顿约他们在这 儿共进午餐,这样,至少在一个钟头里不必再与人谈论什么谋杀、昆虫了。菲尔 兹斜倚在马车的驾驶座上,吩咐车夫立即赶回查尔斯大街,驾车送安妮·菲尔兹 去坎布里奇参加淑女俱乐部的活动。菲尔兹是朗费罗的圈子里惟一一个拥有私家 马车的人,这不单是因为这位出版商广有钱财,也由于他认为奢侈一点,摆脱喜 怒无常的车夫和病弱的马匹造成的头疼,并不是不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