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永不通奸。永不做有奸情的丈夫。我也没有爱上那个女人。 但是,因为爱的运河这桩倒霉的案子,他有可能毁了自己,毁了他的婚姻生 活。 阿莉亚从前明白,但其实她也并不明白。现在,作为一个妻子,她并不明白, 但是她也明白。 或者是她以为她明白。 1961年夏末过后,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转眼就到了秋天,紧接着,冬天就来 了,这里紧挨着尼亚加拉大峡谷。月神公园22号有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在阿莉亚 看来,这个婴儿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整个家都随着她小小的生命一起跳动。 就算阿莉亚已经筋疲力尽,她仍然觉得心满意得。她也很爱钱德勒和罗约尔,而 朱丽叶则更是她的心头肉。 “看我们俩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噢,布丽奇特!快看啊。” 阿莉亚笑了,眼睛有些湿润,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这个眼睛大大的婴儿就在 她旁边。绿色的眼睛像鹅卵石,像玻璃球,有几条淡淡的血丝。刚刚雇用的爱尔 兰奶妈,一会儿看看妈妈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孩子的眼睛;身为爱尔兰人,她很 精明,知道怎样说话会让主人更开心,于是她操着浓重的口音回答:“噢,波纳 比夫人!她和你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愿上帝保佑你们。” 然而…… 我丈夫很爱我。他不会背叛我的。他知道那样会毁了我。况且他很爱我。 可恶!电话铃居然响了。阿莉亚刚才忘记把听筒拿起来了。今天是周四,她 这会儿正在上下午五点的钢琴课(学生是邻居家的小姑娘,今年12岁,丰满漂亮, 中等资质,阿莉亚十分喜欢她),阿莉亚没有离开琴凳,大声喊:“罗约尔,亲 爱的,能把电话的听筒拿起来吗?不管是谁打来的都不用管他,只要把听筒拿起 来再轻轻放下就行了。乖孩子,听话。” 但是罗约尔就是罗约尔,他从没听过妈妈的话,而且总是跟她对着干。这就 是罗约尔的小花招。他今年三岁了,脑袋里全是鬼点子。他双手抱起电话,像只 发疯的小猴子一样对着听筒说:“妈妈不在!妈妈不在!拜拜!”罗约尔一边咯 咯地笑,一边把听筒“啪”的一声丢在地毯上,转过来用手轻轻拍着嘴巴,一副 十足的捣蛋相。阿莉亚没法吵他,电话里的人能听得见呢。 阿莉亚的课外钢琴课程对她来说应该是一种慰藉,宁静而庄重,甚至还应该 在波纳比整个家庭中迸发出一些美感,而事实却往往并非如此。 阿莉亚叹了口气,又转向她的学生。这个小姑娘眉头紧皱,正在弹奏棘手的 降b大调属七琶音练习(断断续续地),她那短粗的手指勉强能应付,但十分吃 力。她还是有天赋的。或者她有的只是阿莉亚所认为的天赋——在她这些日子上 课的过程中。阿莉亚以她贯有的方式,喘着气热情地说:“很好,路易丝!很有 前途!现在让我们再来一遍,注意音符的流畅连贯,这是四分之四拍——” 这样的话其实是某种奇特的安慰。教钢琴的时候,时常会听见自己喃喃低语 很好!很有前途!现在让我们再来一遍。 丈夫波纳比在法律界的那些朋友以及社交圈中的熟人,都觉得这很古怪,阿 莉亚自己也知道。德克? 波纳比的太太居然给别人教钢琴。一小时五美元。而且 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就像上流社会的老姑娘需要有钱进帐似的。德克的 姐姐们反对阿莉亚教钢琴,阿莉亚曾经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在她们面前为自己 辩解:“噢,我是为日后做准备啊,万一德克把我抛弃了或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那时我必须要养活自己和孩子们啊。难道所有的妻子不都该这样吗?”就算只是 为了看看她们化了浓妆、谨小慎微的脸上的那副表情,这样做也是值得的。真逗! 阿莉亚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笑了。 可德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事实上,他还曾因此对阿莉亚发过火。 阿莉亚当时想要反抗难道所有的妻子不都该这样吗? 路易丝还在苦练她的琶音,这些和弦原本应该犹如欢快、轻柔、波光粼粼的 流水碰到了小石子而泛起涟漪一样,路易丝却把它们弹得断断续续,好像在每个 音符处,都故意力道不均地敲打着小音锤。“别忘了拍子,亲爱的:每小节有四 拍,每个四分音符是一拍。”阿莉亚用铅笔打着拍子。她已经练就了一心两用的 本事,一个耳朵听她学生弹琴,另一个耳朵留意屋子里其他地方的动静。德克当 时坚持要买的这栋新房实在太大了,这间“妈妈的钢琴教室”原本是和客厅相通 的起居室,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旁边,连着楼梯。布丽奇特在哪儿?可能在厨房 和孩子们一起。阿瑞特还必须要留神罗约尔,罗约尔可不是那么容易乖乖听话的。 阿莉亚希望那个刚才打来电话的人已经挂断了。 是的,听起来布丽奇特好像是在厨房。她也许在给朱丽叶弄吃的吧,她对朱 丽叶太亲昵了,阿莉亚不喜欢她这样。她想当我漂亮女儿的妈妈。我才是她的妈 妈呢。 阿莉亚也不喜欢罗约尔挤在布丽奇特旁边的样子。这个爱尔兰奶妈总是抚摸 着罗约尔亚麻色的头发,赞叹他蓝色的眼睛,还总是抱着他。布丽奇特还常常和 他聊天,说的话好像是盖尔人的儿语一样。他们在一起又说又笑,阿莉亚怀疑他 们是不是在策划什么不能让她这个当妈的知道的秘密。 钱德勒长大了,已经不吃布丽奇特大呼小叫那一套了。而且他总是不在家。 谢天谢地! 阿莉亚总是喜欢把电话听筒拿起来。这样她才觉得有安全感。电话的响铃声 让她觉得很紧张。有时候她会捂着耳朵,从响着的电话旁边迅速跑开。她推测电 话是德克打来的,也可能是声音温和的接待员玛德琳,阿莉亚很讨厌她。他们打 来电话不外乎是告诉阿莉亚德克要晚些回来吃饭,或不回来吃饭,阿莉亚干吗要 自寻烦恼,去听这些令她难过的消息呢?不知道更好。索性就看看到底会发生什 么事吧。把听筒拿开,让拨号音一直处于忙音状态,就好像电话真的很忙一样。 有时候管家会给她添乱,甚至在客厅没有任何事要做的布丽奇特也会跑过去把电 话放回原处。电话忽然响了,搅乱了家里的宁静,接着就会有人喊——“找波纳 比太太?电话,妈妈。” 然而“妈妈”这会儿在哪呢?她正在楼上开着两个淋浴头洗澡。大声哼着歌 呢。 如果后面没有学生,阿莉亚的钢琴课就会拖会儿堂,今天的课就拖到了六点 一刻。路易丝显然已经坐不住了。已经练了好几个礼拜的莫扎特小回旋曲,她还 是弹得一团糟,阿莉亚不得不再给她示范一遍。多迷人的一段曲子啊,简洁明快, 一切意味都止于表面,没有什么深奥的,也不留下任何遐想的空间。“好,现在 再来一遍,路易丝。我知道你一定能弹好的。”路易丝开始演奏,第一个音符就 弹错了,她摇摇头,说:“我,我想我得走了,波纳比太太。”路易丝笨拙地从 琴凳上起来,收拾她的乐谱。阿莉亚很迷惑。路易丝红着脸对她说:“我想这是 我在您这儿上的最后一节钢琴课了,我很抱歉。” 阿莉亚十分吃惊,她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路易丝,什么?你最后一节 课——?” “我,我妈妈说……” “你妈妈?” “我想是我爸爸告诉她的。从今往后就不再上钢琴课了。” 路易丝满脸通红,不敢看阿莉亚的眼睛,慌忙逃走了。 阿莉亚跟着她到了门口,路易丝走后她轻轻地把门关上。阿莉亚在门厅站了 几分钟,感到头昏眼花,就像头部受到了击打一样。怎么搞的,路易丝? 埃格斯 可是她最有前途的学生之一啊。埃格斯一家就住在公园对面气派的老殖民地那里, 前几年波纳比一家也曾好几次拜访过他们。在喜欢交际的埃格斯太太面前,阿莉 亚跟平时一样,显得有点沉默寡言,但她一直以为埃格斯太太还是很喜欢她的。 埃格斯先生是尼亚加拉水电站的首席执行官,也是德克工作上的朋友。 或许一切只是看起来如此。 “噢,可恶。”阿莉亚痛苦地抱怨。 一定有人又把听筒放回去了。电话响了。 那个从爱尔兰高维郡来的奶妈,好心却有点招人烦,喊“妈妈”接电话,仍 然带着她那轻快的、感情丰富的爱尔兰口音。在德克的书房里,阿莉亚麻木地拿 起电话。“喂——”她连出于礼貌问候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但是,她大吃一惊,电话是德克的姐姐克莱丽丝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