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肯定是朱丽叶把种上天竺葵的陶土花盆放在了走廊扶栏上了。是朱丽叶把走 廊上那把陈旧、不很舒服的木头椅子重新刷成了暗灰色。在那些很少有人坐的椅 子上放着雨水冲洗过的靠垫。在波罗的海大街,人们总是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坐在 走廊里,有时候晚上很晚的时候还吃吃喝喝,当然阿莉亚? 波纳比是个例外。对 于她来说,这样的行为非常“平庸”——“粗俗”。 没有什么比“那些陌生人知道我们家的事儿”更让阿莉亚惊慌失措的了。 阿莉亚过着隐遁的生活,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隐私,然而她却比这个街区 的大部分居民更加引人瞩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钱德勒猜想,任何一个上 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她是谁的寡妇,每个人都对德克? 波纳比有看法。但是在钱德 勒母亲的骄傲中有令人感动的东西。她拒绝卑微,“普通”。在16年中,她没有 拜访过她的邻居们,甚至没有因为她住院期间为她照顾孩子而感谢过他们。仅是 阿莉亚用昂贵的奶黄色的信纸写了正式的感谢信并让朱丽叶把信送给邻居们。她 很少接受她最有天赋的学生父母的邀请,并且强烈反对孩子们和他们一起吃饭, 更不用提在晚上与朋友们在一起了。她的宣言是:“我们虽然穷,但是决不需要 施舍。”然后用孩子们都学得会的恼怒的口气说,“我婚前是自给自足,婚后也 一样。” 在悲伤方面哄骗了我们。为什么? 钱德勒想起了他的祖母利特莱尔以及其他的亲戚们,之前他没有看到过他们, 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他们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市陪伴阿莉亚,安慰她丧夫之痛。 这些好心的人们,当然都是女性,希望阿莉亚跟她们一起回到特洛伊,她们 认为她“属于”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阿莉亚要待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市,她不喜 欢波纳比家族的那些人,很明显他们也不喜欢她。她在这里实际上没什么朋友, 作为音乐教师也不是很有名望。她的孩子们也只是在鬼魂出没的瀑布附近长大… …她的家和亲人在特洛伊。 但是阿莉亚静静地说:“不,我的家和孩子们的家就在这儿。” 阿莉亚把钢琴当作生命演奏着——非常流畅、明快、尖利、优美。快板,什 快板——明快的乐章从她的指尖流泻下来。她也可以弹奏庄严的快板,她还可以 同样熟练地弹奏安静的曲子。她弹错一个音符的时候,手指会迅速移动过去,听 者无法确认到底听到了什么。 萨尤从钱德勒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人行道上给另一条狗打招呼。它的主人 是一个膝盖不灵活、面目毁损、眼如生鸡蛋的男人。“萨尤!晚上好,”那个男 人用有口音的英语跟它打招呼。两条狗明显相互间很熟,互相闻着,蹭着对方, 看上去非常兴奋。萨尤叫着,对他来说,这种情况很少见。虽然不小了,萨尤总 是很乐观,乐于相信其他狗好的一面。他的尾巴摇得像钟摆,眼睛里充满深情。 阿莉亚称萨尤是另一个自己——她身上所有的优点、多愁善感以及软心肠都 在萨尤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来访的狗是一条杂种塞特种猎狗,粗糙的毛发是没有光泽的深红色鞋油的颜 色,潮湿的眼睛和一条看上去好像废掉了的左后腿,但他也是高兴地摇晃着尾巴, 满心喜悦。“你认识萨尤?”钱德勒问这位有一双悲剧式眼睛的男子。那男人郑 重地点了点头,有点害羞。“是的。很熟。雨果和我都很熟,萨尤的女主人,是 你母亲吧?也挺熟。” 钱德勒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女主人?母亲?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母亲与邻居结为朋友。 在房间里,钢琴的乐章如欢快的鸟儿一般飞翔着。 那位有很重口音的男子不确定地说,“我是约瑟夫? 潘高斯基,你是钱德勒, 是吗?你是教科学的老师,阿莉亚这么说的。有时候我站在这里听音乐,在天气 暖和的夜晚,在你们窗户开着的时候。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钢琴家,听到她的音 乐,我感到很愉快。如此美妙……” 潘高斯基穿着有品味的黑色外衣,一个斜纹哔叽布料的夹克衫,让他瘦削的 肩膀显得十分宽松。还有黑色的裤子,很宽大,但却不松垮。他的鞋子也是闪亮 的黑色,有不同寻常的质地。他大概50出头,中等身材,看上去曾经很壮。他的 脸,让钱德勒看上去很不舒服,像是缝在一起似的。他的头盖骨在头皮下面拱起 了肿块。他呼吸很重,很乱。他湿润的、飘忽不定的双眼好像含着痛苦,让钱德 勒觉得大为迷惑,但是后来想到:他是想要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儿子。 阿莉亚的朋友是个波兰籍的犹太人,生于华沙的维尔纳犹太人聚居区,于1946 年移民美国。他也曾是个音乐家,但好几年没有弹过琴了。手指和神经已经不再 适合弹奏。潘高斯基盯着他的手指看,想活动活动它们。塞特狗雨果使劲拖着皮 带,差点挣脱跑掉。 钱德勒禁不住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1946年?但他知道最好别问。可以猜到 这个男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母亲弹奏的是肖邦的《玛祖卡舞曲》,在去年6 月,就在 这个地方。雨果和我正好路过,我们停了下来,走不动了。后来,不是那晚,而 是另一次,我们听到你妹妹唱歌,舒曼的《桃金娘》,当然了,我们还不认识, 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天赋。‘朱丽叶’——一个出自莎士比亚戏剧的名字,一个羞 怯的女孩却有如此可爱的女低音。但是你当然知道这一切了,因为她是你妹妹嘛。” 钱德勒皱了皱眉头,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多少。 几年前朱丽叶还只是个孩子,阿莉亚想训练她的声音,就像她试图训练罗约 尔一样。但是阿莉亚要求太高,这些课程只能以眼泪和伤感情告终。钱德勒知道 朱丽叶在高中女子合唱团唱歌,而且常常独唱。但她不知道朱丽叶曾为阿莉亚唱 过。 出于礼貌,钱德勒问潘高斯基是否住在附近,这位老人很尴尬地说,“不太 近,但也不太远。”他五官拥挤的脸涨红了。阿莉亚的钢琴演奏非常突兀地停止 了,潘高斯基看上去很想走。他结结巴巴地说:“请向你母亲致以诚挚的问候, 谢谢,晚安!” 潘高斯基走了,膝盖僵直,牵着雨果的皮带。这条上了年纪的塞特狗勉强地 跟着主人,回头看着萨尤。萨尤像上了发条似的不时吠叫着。 钱德勒想:他爱上她了,上帝保佑啊。 当钱德勒向阿莉亚问起约瑟夫? 潘高斯基的时候,她看上去非常尴尬。“哦, 他啊。一个修鞋的。”阿莉亚试图用一种嘲讽的语气,但不敢看钱德勒的眼睛。 “我们有时候去公园听夏季音乐会。他是个鳏夫。他的孩子已经长大,离开 了。” 阿莉亚停顿下来,好像要说跟我的孩子一样。钱德勒说,“嗯,他看上去是 个特别好的人。有文化。过去拉过小提琴,他非常钦佩你的钢琴弹奏。”阿莉亚 鄙夷地笑了笑,“他把一生经历都告诉你了,是吗?太孤独的人往往说得多。” 她皱着眉,带着一丝轻蔑走到房屋的一角,好像要走进一个无穷大的空间。 “他曾在比克瑙集中营待过。他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左腕上有一个文 上去的字母。 他穿着长袖衬衫,但是还能看到。“阿莉亚顿了一下,摩擦着自己纤细的手 腕,”我觉得如果努力的话,是可以将这样的刺青除去的。“ 钱德勒反对道,“除去刺青会很痛的,阿莉亚。也许不能这样做的。” 阿莉亚言辞激烈地说,“我会这样做的。” 母亲和孩子呼吸急促好像在吵架一样。吵什么?为了什么?钱德勒脑海里一 闪而过曾经的一次争吵,几年前当他悄悄走进厨房的时候,阿莉亚毫无征兆地大 发雷霆,称他是间谍。 间谍? 阿莉亚转移了钱德勒关于约瑟夫? 潘高斯基的问题,开始问他“已婚的女朋 友”的事儿。钱德勒说他已经22天没有看到、也没有联系过梅林达了。 阿莉亚很惊讶。“22天!你还算着呢。” “不是故意的,妈妈。” 阿莉亚想她该说什么呢。一般她是不会提起梅林达的,除了有时候遮遮掩掩 地说起。就像是提到一种含糊不清的危险状态,比如说经济的低迷时期,亚洲型 流感的前兆。她说,“我知道她是个好女人,一位护士。家中有个护士再好不过 了!但是她比你大,不是吗?而且已经离婚了。在那种不合意的状态下,她丈夫 在孩子出生前就离开了她!” 钱德勒很清楚,最好不要在母亲面前袒护梅林达,好多次他都说:“是呀但 他们结婚太早。这是个错误。”他实际上想说是的我爱她,为什么这对你是个威 胁呢? 阿莉亚继续说,皱着眉头,“如果她要断绝朋友关系的话,我会很尊重她的 判断。她比你成熟得多。我理解她为什么嫉妒你‘危机干预中心’的工作。如果 妻子比丈夫大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尤其是在男方还不是很成熟的情况下。罗约尔 和坎迪斯——就是错配的后果。” 钱德勒笑了,“错配?是你介绍的,阿莉亚。都是你促成的啊。” 阿莉亚笑了笑,她的脸红了,微微发烫。她喜欢儿子们跟她开玩笑;现在罗 约尔已经离开,钱德勒必须这样做了。 “嗯。你母亲也会犯错的。她也是人嘛!” 也只是人,这对钱德勒来说真是个新闻。 后来,当钱德勒要走的时候,阿莉亚心情不错。他才敢于提出开车去过大岛。 “我跟姑姑克莱丽丝和西尔维亚谈过了。” “‘我姑姑。’没这么亲密。什么时候那些讨厌的势利鬼成了‘你的姑姑? ‘“阿莉亚沉静地说,好像有些困惑。 “克莱丽丝姑姑告诉我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 “她告诉我——” 阿莉亚用手捂着耳朵。“不要指责我轻信,钱德勒。我很愿意相信,那个恶 意的老妖婆对我遮遮掩掩会告诉你一些很奇怪的事情的。” 阿莉亚笑着,或者试图笑出来。钱德勒犹豫了。他怎能开口问他妈妈是否嫁 了两次?是否她的第一任丈夫跳瀑布自杀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不仅是不可能 的,甚至是不可思议。就像是很早以前,人们在谈论有关大瀑布的轰动事件,浪 漫传奇,厄运连连,那是在上个世纪。 他一冲动就说了:“妈妈,我——是不是——爸爸和你的儿子?我是说—— 我不是领养的吗,是吗?” “领养的!怎么会这么说。” 钱德勒本不想说领养的。他很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莉亚抚摸着钱德勒的手腕,尝试安慰他。她的目光,由于愤怒闪亮了一刻, 很快就柔和下来。她用低沉的、诚挚的嗓音说道:“亲爱的,你当然不是领养的。 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市,在医院里。你是看见过你的出 生证明的,也肯定用过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啊,钱德勒?你出生得并不容易,我 生了11小时12分钟,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母亲不可能忘记这一些,特别是第一胎, 你是——你是我的头生子。“阿莉亚强调地说,她挽着钱德勒的手臂就好像他不 同意似的。”这些永远不会改变。“ “那我的父亲——” “我们不要谈他。他已经走了。” “我的父亲是德克? 波纳比。” 阿莉亚闭上眼睛,身体有些僵硬。她的嘴唇紧闭,缩成蜗牛大小。她的一束 头发松散下来,凌乱地堆在脖子上。钱德勒深吸一口气,好像打了一次胜仗。在 这幢房子里,在妈妈面前,他终于说出了德克? 波纳比这个名字。 “他死于事故,是不是?被判定成事故?” 阿莉亚没有回答,钱德勒鼓起勇气问道,“那爸爸的人身保险呢,如果说是 事故?他的遗嘱呢?一定有钱吧。” 阿莉亚用指尖按在眼皮上。钱德勒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 安。 “我不能接受,用鲜血换来的,被玷污的钱,我不能要。” 钱德勒不得不思索片刻去理解她的话,阿莉亚究竟说了什么啊? 她快速、紧张地说着话,好像在重复排练过无数次的话,钱德勒感觉他视野 的边缘开始变黑,在缩小。“他们想让我接受钱,就是他的律师们,甚至他的家 人。但是,我拒绝了。我不得不拒绝。不是由于骄傲,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当 他离开的时候,我把他和所有波纳比家的人都关在了心灵的门外。” 钱德勒不相信阿莉亚所说的话。即使他可以平静地想:当然了,我知道,一 定是这样。“妈妈,什么?你‘拒绝’了多少钱?” “我确实卖了那幢房子。那幢奇怪的房子,浮华的地方,必须要卖掉。因此 我们搬到了这里。我们在这里很快乐,不是吗?我们四个。还有萨尤,是个小家 庭。” “哦,妈妈。” “嗯,不是吗?我们诚实地过着日子。美国的什么生活来着”——阿莉亚试 图找到这个词,这对于钱德勒很有吸引力——“自尊生存。哦,我也用了一些钱, 是卖房子的钱。在银行里总有一些钱,虽然很少,但可以应付一些紧急情况,如 果有三个孩子,又无依无靠。上帝知道怎样帮助你。我想让你们离开那种生活, 波纳比的生活。不管从前我们过得如何,那是我们自己的生活。”阿莉亚辩解, “而且我们很快乐,不是吗?” “你回绝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不想被诱惑,钱德勒。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希望你 也会这么做的。” 这么多年住在波罗的海的街区,这么多年过着贫苦生活的波纳比家。钱德勒 不可思议地笑了。他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不会。” “哦,钱德勒。你肯定会的。在爱的运河案件之前,我就知道波纳比的钱已 经受到了污染。” “‘污染’!阿莉亚,你真像大歌剧中的一个人物,不像是现实生活中。这 是尼亚加拉大瀑布,这是生活。老天,所有的钱都是被污染过的。” “不是的。你,作为公立学校的一名教师,应该有更高的道德标准。” “事实上,你想要惩罚他。德克? 波纳比。拒绝他的钱是在惩罚我们。好像, 他在坟墓里会看到,感到惭愧。” “不,这是原则问题。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也会这么做的。钱德勒,跟我说, 是的。” 这时候,钱德勒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他又感觉到那种临床症状,视野变窄, 像在危机救援的现场。管状视。是恐慌的症状,控制住的恐慌。 “妈妈,我要走了。” 这会儿朱丽叶在邻居家照顾孩子回来了。她像野猫一样悄悄、知趣地走下楼 梯,只是含糊地问候了一声,好像明白母亲会挥挥手让她走开,以免防碍她与儿 子在厨房里的对话。 钱德勒踉踉跄地站起来。试着想象事实是,我是她的儿子,其他的就不重要 了。他拥抱了阿莉亚,感觉到她很瘦,像金属丝一样干瘦。当他吻她向她道晚安 的时候,感觉到她的皮肤发烫。他想说他会打电话,明天下课之后还来看她,但 是话哽在喉,说不出口。实际上,他的膝盖已经酸软。阿莉亚跟着他到了前门, 在前厅用低沉的、小女孩似的声音叫住他,“亲爱的,告诉我‘是。’你会的。” 钱德勒在坐进车子之前,回头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好像那只是一件不值一提 的小事,和那笔想着就会眩晕的几百万美元没有丝毫关系,“哦,妈妈,当然。 你是知道我的。“ 他永远也不理解妈妈。虽然不理解,但却不得不去爱她。 妈妈用钢丝刷刷着爸爸的手腕。他们两个待在月神公园那所老房子的楼上, 那是他们的第一幢房子。在那里,钱德勒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妈妈有些激动、焦 虑。爸爸的脸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五官扭在了一起。还是个小孩儿的钱德勒 蹲在门口,慢慢爬近,在床角处躲过大人的视线。那是张雕花桃花木心床。房间 里铺满了灯光,很刺眼但还有些昏暗。很难看清楚。看不到那男人的脸,但他知 道那是爸爸。妈妈还在用钢丝刷刷那流着血的手腕,因为皮肤上的一些东西冒犯 了她。几滴血像雨滴一样飘在空气中,有一些散落在钱德勒身上。他抽泣着,想 把钢丝刷从母亲强壮的手中夺走,在争夺中,他醒过来了,觉得脑子一阵眩晕, 精疲力竭。 “我们今天的话题是:大瀑布,还有侵蚀。” 波纳比先生教九年级科学课程,在他教室前面那块黑板上,挂着一幅简单却 精确的尼亚加拉河的地图。波纳比先生用粉笔在地图上画了很多记号(在他的脑 袋里,他肯定也有一幅地图)。黑板上还写着上个星期的话题: 侵蚀时间侵蚀时间 波纳比先生用粉笔指着地图说道:“大瀑布目前就在这里,在尼亚加拉大瀑 布,在我们的城市里,距离我们这个教室只有两英里多一点。但是,大瀑布过去 并不是总在这里,而且将来也不会一直在这里。大瀑布是在移动的。” 大约两万年前,瀑布起源于坐落在这里城市南方下游的路易斯顿。以地质学 的时间来说,这并不是很久,但是,地球的侵蚀发生得非常快。 “一英寸等于一个世纪?是的!这是非常‘迅速’的。” 钱德勒? 波纳比先生所精通的那些不可思议的知识,给某些聪明的学生留下 了深刻的印象。波纳比先生是尼亚加拉大瀑布市公立学校的教师,教授九年级科 学课程。他好像在勇敢地大踏步走过地质学时代的裂痕,而他手中的粉笔就好像 是一道护身符。 波纳比先生可是九年级的一些女孩子们(是谁,已经算不上是秘密)暗恋的 对象。 波纳比先生以他固有的脸色出现,用他固有的声音说着话。 这些少年们,看起来比小孩子们大不了多少,却要去理解那些可怕而又令人 心碎的事实,那些存在于不信神的宇宙间的那些时代、死亡率以及人类的孤立这 些深刻的事实以及那些堕落和灭绝的事实。墙上的钟那红色的指针稳稳地一圈一 圈走着,永不停息。 波纳比先生在黑板上画了一条一英寸长的线条。在黑板上看起来,这条线实 在太短了,几乎看不到。“是的。仅仅一英寸就表示了一个世纪。但是,对于那 40英里的河床来说,这是一个很慢而又无情的消磨。当我们用人造设备去阻止侵 蚀时,尼亚加拉大瀑布将会重新开始运动。总有一天,它会逆流向上运动,穿过 大岛,穿过托纳旺达,穿过布法罗;总有一天,从现在起有一段非常长的时间, 尼亚加拉大瀑布将会在这个峡谷的源头——伊利湖(因为事实上,尼亚加拉河不 是一条河,而是链接两个湖泊的峡谷)。” 钱德勒真想让他的几个学生能够吸收这些知识,也在他们的勇气中感知它。 他们学了以后就会自然而然甚至轻蔑地认为,尼亚加拉瀑布不是永恒的。 一个聪明的小男孩挥舞着他的手提问道,如果说尼亚加拉大瀑布从这里离开 了,那这个城市将会被叫做什么呢?就是尼亚加拉吗?没有瀑布了? “有可能”,钱德勒说道,“它不再被叫做任何东西了。再也没有人来这里 记下笔记。就好像冰河时代那些最伟大的冰河,我们的城市,以及那些其他城市 都将很有可能已经被摧毁了,被埋藏在丛林下面,这里也不再有居民了。你们已 经看了足够的科幻片并且了解了里面的情节。所有的东西都用完了,人类文明也 无法传承并且消失了。谁知道是哪里呢?” 他的学生凝视着他。教室里静得让人觉得不安。“谁知道是哪里呢?”这个 问题萦绕在空中。在下课铃声响起,他让他们下课,但是,他已经让这些年轻人 受到惊吓了,而他自己也吓着了。他摸索着把残留的粉笔头放进黑板下面的盘子 里。粉笔头滑了下来,掉在他的脚上。 没打电话给梅林达。 至少,他可能为自己的克制力而自豪。 他一直不停地写信给梅林达,但是,通过这些私密的信件,他渐渐地了解了 梅林达、也了解了自己。那些信从来没有邮寄出去过,一直放在他的抽屉里。 直到他和约瑟夫? 潘高斯基见面之后,他才决定要给梅林达寄一些话。那些 话语简介扼要得如同诗歌一般: 对不起 我不停地想你 是的,我错了,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 希望你能原谅我 怎么署名呢?难道写爱你的钱德勒?似乎看起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讨厌他写了这么多的“我”。他讨厌自己的自负。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 只被困在瓶子里的苍蝇。 但是,他必须要把这个信息发出去。对于每一行,他已经写了又写、重复无 数次,直到他不能再改为止。 梅林达没有回信,也没有打电话给他。无论无何,他觉得受到了鼓励。 他不再骚扰她。他不再开车经过她坐落在奥尔科特大街的公寓。他不再拨打 她的电话号码、听着对方铃声在响、但在话筒拿起时又被无声地挂断。 他不再去医院看望,是否……哦,仅仅是看看而已。 他不再送花,也不再在花里放入写有“爱你的C ”字样①的卡片。他认为, 送花给一位女士,会让这位女士感觉到这位男士示爱的意图太明显。 但是,他还是寄出了他精心挑选的卡片,卡片上有尼亚加拉大瀑布和峡谷的 风景。这些都意味着不可思议的美丽以及这种美丽中所隐藏的危险。 想我可以改变。 爱你,我爱丹雅。 你会给我另一个机会吗? 在五月初,他在查找一些有关护士和病人的滑稽动画卡片,但是却找不到一 些脱俗的卡片。他就自己画卡片,上面画着一位男士平躺在担架上,旁边有一位 护士正在给他抽血。 梅林达!我完全在你手中了。 发发慈悲吧。 他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