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躺在床上,身体下面垫了五六个枕头。她只住院六天就出院了,出院后一个 礼拜,身体已经基本复原。这天,大卫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嚼着洋芋片,检视他 收集的棒球卡。“有一天我会存够钱买米基·曼托。(译注: 美国著名的棒球选手。)”他告诉他的妈妈,“佛雷迪的祖父去年卖给他一张 米基·曼托,你相信吗?佛雷迪根本不喜欢棒球!”安被儿子话中的讽刺意味惹得 笑起来。他的朋友对运动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却跟大卫一样是个收集者。被喜爱的 东西围绕着,使大卫觉得很安全。 如果有什么是他需要的,就是安全感了。他到现在还尿床,一个礼拜好几次, 并一直担心会被朋友发现。自从父亲失踪后,多年来持续接受治疗的大卫仍然是个 令人操心的小伙子。 “你该上床睡觉了。”安对他说,微笑着,“还有,别再吃洋芋片,亲爱的。 你知道一片洋芋片有多少卡路里吗?”如果是她去购物,家里面绝不会有半包洋芋 片。克伦早一点的时候来过,抱着三包日用品进来。安很感激他的好意,但忘了告 诉他不要把垃圾食物带过来。就这两个礼拜,大卫已经又胖了五磅。 他们是奇怪的一对——妈妈与儿子。大卫由食物中求得安慰,而安在压力之下 是吃不了东西的。 “拿去!”他庄严地说,把那袋洋芋片递给妈妈。“也许你该把它留在这里, 免得我又去拿来吃。”安下床要带他回房,本来想把洋芋片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一转念又把它递回给他,“最近事情不太顺利,你可以下个礼拜再开始节食。好吗?” 在大卫去浴室换睡衣时,安用手扫过他的被单,扫掉一些饼干碎屑,并闻闻床单看 有没有尿骚味。还是干净的,而且已经持续两天了。她松了一口气。治疗医师认为, 只要大卫可以持续一星期不尿床,就有可能打破这个模式。 这间小卧室跟安的住房比起来真是乱得令人难以忍受。这孩子确实是个喜爱收 藏东西的小家伙。大约九岁的时候,他收集了所有他找得到的铝箔片,粘成一个直 径一英尺以上的银球。在他那放有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小书桌的小房间里几乎没剩什 么空间,有一天安趁他上学,终于把他那讨厌的金属球给扔到垃圾桶里。这是一个 模式:为了让他的房间可以居住,他的妈妈必须等到他对某组垃圾兴趣减低时,赶 在另一组垃圾进占房间前偷偷地把它们丢掉。 她瞥瞥他床边的书柜,希望下一次是模型飞机。它们不可能造成灰尘,而且大 卫自从他的手被万能粘胶粘在鼻子上之后,已经好几年不曾要求过一组新的组合模 型了。 一个奇怪的景象吸引了安的视线。自从他的父亲失踪后,大卫就剪下了书本、 杂志或报纸上每篇关于幽浮的文章。虽然他没有大声说出自己的看法,但安知道他 在心中持着父亲被外星人绑架的理论。比起父亲被凶杀后不明葬身之地的想法,这 当然较容易接受。大卫一定想着,如果是某个外星人带走了父亲,那么可能某个外 星人也会把父亲送回来。 然而,自从妈妈被射伤后,他被迫要面对现实。是的,她悲伤地想,看着这些 飞碟海报被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旁边。他从来没有自己除去房间里的任何东西过。 “你真的要把这些丢掉吗?”他从浴室走回房间时,安问他: “我是说,如果你不想丢掉它们,倒是可以收在柜子里,否则它们会被运到垃 圾场去。”“是的,把它们丢了吧!”大卫说。安从他的床上站起来后,他扑通跳 上床,“没有外星人这回事;太空船也是胡扯。佛雷迪说那些只是摄影花招。”安 轻抚他的头发,弯身亲吻他的脸颊,心中非常沉痛。他的爸爸被谋杀,然后他的妈 妈被射伤。没有任何小孩应该承受这样残酷的事实。枪支——安在心里想,摇着头, 看着他的床头墙上排了一排的球队三角旗。人们何时才会觉醒而把枪支丢弃?适当 的枪支管制法通过前,还要死多少人? “你没有突击者美式足球队的三角旗。”她说。此刻她的手臂交叠,露出严肃 的表情,“为什么那样对待克伦,拒绝收下他在体育馆买给你的那支? 那真是太伤感情了。”“突击者笨死了!”大卫说,转过身去,“我只想跟汤 米去看球赛,他硬要跟着来,结果把整天的情绪都破坏了。”安叹了口气。在克伦 这个问题上再做任何争辩都没有用了。走到门口时,她看着儿子,微笑地说:“但 是你喜欢他买给你的巧克力饼干。我在你的床上看到证据。记住我经常告诉你的话, 大卫,别咬你的手。”他忽然在床上坐起来,脸上表情迫切。“妈,明天别回去工 作,求求你!”他哀求着,“如果他们又射杀你呢?”安倚在门框上说:“我们已 经查过这件事了,亲爱的。那是个开车经过时偶然的射击,他们不在乎射到的是我 还是别人。知道吗?这样很好,那表示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她走向他,想 做别的尝试来安抚他,但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现在快睡吧!一切都没事了。我 爱你,宝贝!”安赤脚走回房间,躺到床上,举起手抚摸酸痛的肩膀。过去这一周 都留在这房子里,使得安缠绕在汉克的痛苦回忆中。她看看屋内,想回忆他活着的 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的丈夫总是将每件东西修理、粉刷得光亮如新。现在墙上的油 漆破碎剥落,屋顶也破了洞。安接受人们的建议,去年把卧室改变成自己的房间, 用柔和轻淡的色彩和上有花卉图案的印刷品将房间重新装饰过——既然汉克已经不 在。她不喜欢乱,所以没有什么小装饰品,但她买了些可爱的棉布盖在刮痕累累的 梳妆台与床头柜上。这些是她的父母亲留下来的。然后她又用与墙上花卉图案相同 的向日葵及睡莲做了些干燥花,用藤篮盛着,摆在屋内四周。 不过,在克伦带来的鲜花旁,这些人造花显得虚假而寒酸。床头柜上那一束是 他今天带来的,安吸着它们的香气。被射伤后,这位检察官的贴心与关怀常使安又 惊又喜。许多男人在事情平顺如意时非常体贴,然后一见到麻烦就顺势逃之夭夭。 克伦已证明了他不是那种人。安觉得很感激,对他的情感又加深一层。 不过他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取代汉克。像那边那个,安心里想着:看看那个梳 妆台。每当汉克值大夜班回家,蹑手蹑脚进卧室后,总习惯把枪和警徽丢在上面。 安总摆个大陶碗让他放那些东西。每天早上她起床后,会去捡起他脱在地上的制服, 看看是否还能在送洗前多穿一天。然后她会收起他的枪,锁在角落地上那个小保险 柜里。 老习惯很难除去。安对自己说。有时她还会发现自己走到那里,呆站着瞪视汉 克以前放制服的地方。那个旧保险柜现在已经移到窗户下方,用一块绉印花桌布盖 着。但安仍把自己的枪放在里面。被射伤后,她让那只保险柜维持在没锁的状态, 万一危急的时候需要它就可以迅速拿到。这么多年了,大卫可能早就忘了保险柜仍 在这个房间里。 抬头看看天花板边缘装饰用的冠状壁带,安试着回忆这房子的正确年龄。从她 的父亲开始算起;他们搬进来时安才三岁。这么些年,她倒没想过要问父母当初买 的是不是新屋,所以除非去翻查税务员的档案,她无从知道是否曾有别的人家住过 这栋屋子。如果有,会让安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栋房子看起来完全是属于她自己的。 父亲去世后,安继承了它,并与丈夫在新婚后马上住进来。 安的母亲在她十一岁时去世,所以她可以切身体会大卫失去父亲的痛苦。与儿 子不同的是,她早就知道母亲快死了,而且她也知道她葬在哪里。 这使她较容易接受母亲的死亡。 但这房子曾是安和丈夫的心结。闭上眼睛,安回忆着特别火爆的那一次。 他们出去找房子,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找到一栋很漂亮的四房新屋。大卫那时候 两三岁了,他像印地安人出征时所经过的路线一样,在那栋空房子里四处做记号。 “真美!”安在亮丽的厨房里说,双手摸抚着那个瓷砖柜台。一点都不像父亲 房子里那个斑驳污损、似乎永远都洗不干净的柜台,“还有看看这个,好大的储物 室哦!”“要不要去跟他们出价?”汉克说,眼里闪烁着兴奋。 “什么意思?”安回答,感染了他的兴奋,“我们住不起这样的房子的,以我 们的薪水。”汉克迅不及防地把她抱了起来,高举着转了几圈,像逗大卫一样。 “放我下来!”安大叫着笑出声来。 “好!”他说,温柔地把老婆放下。“我已经算好了。我们可以向银行贷款, 然后我会额外找个周末的保全工作。我们可以办到的,亲爱的!”他说,微笑着, “我要买这栋房子给你。”安真爱她的丈夫微笑的时候——两颊饱满,好像微醺一 般;不像他穿着制服、戴着警徽时又冷又酷的样子。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安在屋内走来走去,打开所有的衣柜,查看浴室里所有亮 晶晶的全新装置。“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床放在那面墙边,”她在主卧室里对汉克说, “然后我们可以把电视机放在那里。你知道吗,那第四个房间当书房用会很好。你 能想象吗?一个真正的书房,我可以有个书桌和所有东西。”“对!”汉克说,眉 开眼笑,“然后我可以叫些同事来帮我在后院放个热水浴缸。”安把目光飘向后院, 兴奋之情却开始减低。那里除了尘土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篱笆,没有庭院,没有 窗帘。他们将会需要更多的家具来填补所有的房间。安可以看见钞票在心里面一张 张越擦越高,看见自己每个月坐在饭桌上签付帐单的样子——但如果他们买下这栋 房子,她就没有足够的钱付清帐单了。 “不!”她说,迎向他的双眼,“我们不能,汉克!我们的收入一向不是很足 够,而我们甚至没有可以抵押的东西。这栋房子每个月的贷款可能需要将近一千美 元。”汉克·卡莱尔是个不善理财的人。他与安结婚之前,总是花掉收入的每一分 每一毛,所以现在也拿不出什么钱了。安的哲学正好相反。她认为人不应该花手头 上的钱——这是她父亲教她的第一件事。 汉克的脸色变得阴沉了:“那又如何?我说过我会找个兼差。光是那份工作, 就可以支付贷款了。”“你没有考虑到现实,亲爱的!”安对他说,“他们还会抽 税、扣缴所得税。你不可能周末加一两班工作就可以抵偿那些贷款的。而且既然你 讨厌你那公路巡警的工作,你也会讨厌当保全警卫的,就算它只是一周几小时而已。” 汉克走过来,把她拉向他,“我要买这栋房子给你,一栋全新的房子,一栋没有别 人住过的房子。我恨我自己是个警察,宝贝,但那只因为我无法买下所有你应得的 东西。我不要我们一辈子都住在你爸爸那栋破旧简陋的小房子里。它连闻起来都很 老。”他停下来表示幽默地抬了抬眉毛,“还有,知道吗,大卫越来越大了,而他 的房间正好在我们隔壁。我们根本不可能做爱而不让他听到。”“没那么糟吧,汉 克!”安恳求,“求你!我不想让负债把我们弄得焦头烂额。光是搬家,我们就需 要额外的钱,然后还有家具、窗帘、更高的不动产税。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不行, 汉克,我们不能。”而且他也会需要更多的好东西,像是他刚刚提到的热水浴缸。 安晓得自己的丈夫——他喜欢好东西。她抽身退后盯住他的视线,“我们负担不起, 汉克。你赚得不够多。”安靠着枕头撑着,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畏缩了一下,希望能 在心中挡住那不舒服的记忆。 过了几秒,电话铃响起,她赶忙抓起听筒,急着摆脱掉过去。是汤米·里德。 “你可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我这部分工作没有人帮我做吗?”当他反对她明天 回去上班时,她对他说:“克劳黛甚至还想亲自处理一些案子呢。”“我才不担心 那个!”里德说,“我只担心你的健康。”安感激所有关心的表示,真的很感激。 里德不过是第六个讲这种话的人: 我只担心你的健康,好好休养,什么事情都有办法解决的。蛮好听的话,说起 来让自己很舒服,听起来也不难入耳。克伦还更离谱,坚持要她带大卫去度几个月 的假,甚至说要帮她付所有费用。但就算本意是好的,提出安慰话语的人并不从安 的角度去看整个状况。过去这两周来,她小心地使用她在单位里的重病病假——仍 然可以领薪水的假。郡政府每个月只给她几天的重病病假数,她必须留下一些作为 急用。情况很简单:安别无选择,必须回去工作。 “别担心我!”她对巡官说,鼓起往常虚张的声势,“反正在房子里也快闷疯 了,顺便问你一下,你对那个救我的缓刑犯有什么看法?吉米·索耶。 他们说如果不是他懂得急救方法,为我止住血,我可能会流血致死。为所有的 人做了一件好事,啊?”她关掉旁边的灯,把多余的枕头丢到地上,然后侧躺着在 黑暗中讲话,“我答应要带索耶回法庭,把他的缓刑改成根据法律条文所订的缓刑, 好让他不用每个月报告:也可算是一种报答。”“噢,是吗?”里德说,“我不认 为那样会有什么好处,我打来电话也是为了这件事。克伦·霍普金斯要对他发出逮 捕令。”安在床上跳直了身子,“怎么啦,他又吸毒了吗?”“霍普金斯认为索耶 就是开枪射击你的人。”“不!”安必须顿一顿想想这件事。“那真是荒谬,汤米! 这个人为什么要射伤我之后再来为我急救?克伦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对他还不太 了解,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今天才刚跟他通过电话,他完全没有提到索耶或是逮 捕令。”安伸手把灯再次打开。 “听好!我只是复述我听到的。他相信索耶射杀你,好让你不能执行搜索条款。 你知道吗,安,霍普金斯可能是对的。也许索耶屋子里藏有一大堆备用的毒品,当 他知道你能随意走进去给他好看时,就整个都慌了。亚伯拉罕说你的车子……”里 德继续说话,但安并没有在听。她握着听筒的手在颤抖,心脏在胸膛里快速跳着。 她已经把这次事件当作是一件无意的行为。现在里德却告诉她,那是有预谋的。 里德说:“你听见我的话吗?”她现在用两只手紧握听筒,“但你不是说,那 是某人开车经过碰巧发生的吗?就连诺亚也这么说。”“那是我们先前的想法,就 如我刚刚说的。亚伯拉罕今天告诉我,你那辆吉普被弄成不能动,启动的线路被剪 断了,安。那无法跟开车经过碰巧发生相吻合。”“那我是被安排掉入圈套的了; 被伏击的。那表示他们要的是我,汤米。 他们不是管他妈的乱射一通了;他们要射杀的是我。”对方停了一下,想判断 一下她的心情,“听好,安,下次再谈好吗?我不想让你难过。”“不!”安对着 电话大喊,然后想起大卫而压低声音,“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汤米。我想知道。” “好吧!”他说,叹着气,“克伦·霍普金斯相信索耶在法官下判决的那一刻就决 定要射杀你了。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安从房间呆望着屋外,回想着那次射击。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心中冻结。 她拚命想忘记它、压抑它,但是她知道那将永远存在。只要一句话,或是任何 讯息,那一整晚就会鲜明地活了过来。 “安,”里德说:“索耶的听证会之后,你有没有为了某种原因跟克伦到某个 地方去,然后再回到法院大楼?”“没有!”她说,感到很为难,“我们已经复述 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你没有读我给亚伯拉罕的口供吗?”里德没有回答,于 是安为他再重述一次当时的情形,“好吧!听证会进行了大约三十分钟。它本该在 四点钟开始,但是索耶迟到,所以那表示我跟克伦一起走出法院时应该是大约四点 半。”她顿了顿,不想告诉他楼梯间内发生的事。“然后我回去做报告,完成后大 家都已经下班了。所以我猜那时候大概已经超过五点。我在停车场消磨了些时间考 虑车子的事,然后开始走路回家。我当时猜想克伦已经离开,否则我会请他载我回 家。那就是我被射伤的时候。克伦想必是在走出综合大楼时,发现人行道上的我和 索耶。他说他留下来做某件案子的笔记。”里德开始告诉安实情,即医院曾进行强 暴检查,发现她在案发当天曾经与人发生性行为。然后他止住自己,没有再继续说 下去,知道这样只会让她尴尬。他必须推测她那天中午跟克伦出去吃饭,然后偷尝 了一口餐后甜点。 显然那晚在康复室里,大量麻药使她不记得他曾提过他们原先以为她被强暴。 安一旦否认这件事,就没有再提的理由。 “为什么问我有没有离开法院大楼?”安问,不大懂得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 法。 “算了!”里德很快地说,声音显现出他对提起这个话题感到抱歉。 安向他道别,慢慢放下听筒。她不认同克伦对吉米·索耶的怀疑,但那不是使 她烦心的事。使她的胃绞在一起的是,开枪的人是蓄意射杀她的,不是随便扫射, 而是瞄准她。不管是谁,是否他还会继续尝试,直到成功为止呢? 打了个寒颤,安把棉被拉到下巴,瞪着天花板。 忽然大卫的哀求声划破寂静。 “回来,爸爸!”他大喊,“别走,别离开我!”安迅速抓起床脚的睡袍,赶 至儿子的房间。“醒醒!”她说,温柔地摇着他的肩膀,“你在做噩梦,亲爱的。” 大卫猛然坐直起来。他的睡衣被汗水湿透,头发也全湿了。“他刚刚在这里,妈!” 他说,眼睛搜寻着屋内四周的暗影部分。“他刚刚站在我床边,我看见了他。我真 的看见了!”安坐在床沿,把儿子拉进臂弯里。她可以感觉到屁股下面的潮湿并闻 到尿味。老天!她想——这孩子一直受到痛苦的折磨。为什么她的孩子必须受这样 的折磨? “没事了,亲爱的!”她说,把他眼睛上面一绺湿透的头发轻轻拨开。 “你又做噩梦了。”“不!”他坚持,紧抓住妈妈睡袍的下摆,“爸爸刚刚在 这里,真的在这里!他说他还会回来,他说我必须阻止你嫁给克伦。”“噢,宝贝!” 安说,心都碎了。“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好吗?来,我们来换掉这身湿衣服,然 后我会换上干净的床单。”安伸手过去打开灯,听见儿子悄悄地在啜泣。为了不让 他因为换床单而尴尬,她到浴室拿了条大浴巾,叫他移开身子,好把浴巾覆盖在湿 的那块地方。大部分时候他都自己在隔天早晨更换新的床单,并把脏的丢到洗衣机 里。 爬到床上跟他躺在一起,安把他的头压在胸前。“我会待在这里,亲爱的!” 她轻声说,声音柔和,令人安心,“闭上眼睛想想快乐的事。”“爸爸一定会认为 我是个长不大的宝宝。”男孩子呜咽着,全身都在发抖,“他会知道我还在尿床。 我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改掉,妈,我一定要!”安抱住她的儿子,温柔地抚摩着他 的背,直到他停止哭泣,呼吸平缓下来。一会儿之后,潮湿渗过浴巾,她觉得自己 好像睡在冰块上。把毯子拉上来盖住两人,安终于闭上眼,让疲惫的身体睡上一觉。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