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与克劳黛夫人吃完晚餐后,晚上九点,独自冒着强劲的暴风雨开车回家。她 已事先允许大卫留在朋友家过夜。身心俱疲的她,到家后直接回到卧室,剥掉衣服, 关灯,爬进被窝里。大雨在屋顶上鸣金击鼓,狂风吹得这栋老房子嘎嘎响,安把棉 被拉到头上,盖住噪音,迅速进入梦乡。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一声巨大的雷鸣把安吓得跳起来。睁开眼看看黑暗的房间, 闪电之中见到自己的影子飞快地印上镜子。昨天她把克伦的花移到窗下的保险柜下, 就在床的正对面,但现在她可以闻到枯萎的花朵掺上雨的潮湿味——过分芳香的味 道。 听到一大声滴水声,安终于强迫自己下床,伸手要拿睡袍。但是她找不到,于 是决定不穿了,光着身子直接出去。现在没有人看得见屋子里,而且大卫也不在。 到厨房后,她打开天花板的灯。果然如她所料,屋顶有个洞正在漏水,滴到地板上 积成一个大水洼。安拿了个锅子放到滴水处,纳闷着新的屋顶不知道要多少钱。接 着她又去多拿几个锅子来,摆在屋子里好几处她知道有问题的位置上。她去年补过 屋顶。今年她准备换新的屋顶了。 安穿越走廊回房,经过大卫的房间。里头没有灯,暗暗的,她感到一阵强劲的 湿风。他一定又忘了关窗户了。雨水现在可能正泼进来,弄湿他的书桌和所有纸张。 这孩子回家看见后,一定会气疯了。“你活该!”安说,走进黑暗的房间。她已经 告诉他十几次离开房间之前记得关窗户。汉克还为了安全,在窗户上加了锁,但她 的这个笨儿子却老是忘了关窗。 安把手撑在桌上,倾向前拉窗扇。他的桌子已经湿了,上面还有几本大卫的教 科书。安将它们放到微波炉里烘干,以省下更换新书的钱。她抓住窗扇,正要把它 拉下来时,某个东西铿锵地掉到大卫的书桌上。是一块巨大的破玻璃。安打开桌灯, 看到那整片窗户已经碎了。有些碎片还散到桌上,有些在地上,还有几片较大的掉 落在书桌和窗户之间。这下子可好了,安想,现在她不仅需要一个新屋顶,还需要 一个新窗户了。她小心避开破玻璃,探头到窗外看,没看到什么。所以她推测是外 面的树枝被风吹扫向窗户造成的。 她把桌子拉离墙壁,纳闷着不知道车库里有没有这么大的厚纸板,可以拿来在 修好窗户前先塞在破窗上。拉桌子时让她注意到地板上碎玻璃,于是她把脚套进大 卫的纲球鞋里。对她来说,这孩子的鞋已经太大了。然后她抓起他的教科书,正要 离开房间时,忽然所有灯光霎时熄灭。 安尖叫着逃出那个房间,然后停在门口深呼吸,嘲笑着自己。 “别像个白痴一样!”她大声说道。“那只是停电。”她对自己说,是她不太 习惯一个人在家,而且最近自己也完全被吓坏了。 “安——”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安——”她僵住,呼吸哽在喉咙里, 心脏跳得跟大野兔一样。她迅速转向厨房的声音来源。“谁?你要干什么?”书本 掉在地上,她试着要跑,肩膀却撞到门框。她可以闻到湿衣服和身体的味道,还有 刺耳的呼吸声。闯入者离她只有几英尺远,他一定是在浴室。浴室在大卫的房间和 厨房的中间。 一只手碰碰她的手臂。安再次尖叫,在黑暗的走廊上死命冲回卧室。没跑几步 就被没绑鞋带的运动鞋绊倒。她失去平衡,撞向墙壁。 痛苦的冲击使她所有的感官都复苏了。她必须唤回曾经受过的警员训练。如果 她保持低低的姿势,俯在地上,就比较难被瞄准。她必须假设闯入者有武器。 安屏住呼吸,叫自己别慌,开始爬行。她必须回到卧室拿保险柜里的枪。 安听到衣服摩擦声,一个黑影向她移过来。突然间,安被好重的东西紧压在地 上。是那男人在她身上,在她背上。他压着她,无法呼吸。“放开我!”她现在全 慌了,“你要干什么?我没有任何钱。”是吉米·索耶吗?他来杀她,好让她无法 再出庭指证他吗? “别动!没事。”那男人说,声音闷闷的。安使尽力气要把他甩开。但他实在 太高大、太重了。她感觉到粗粗刺刺的东西摩擦着她的脸颊,感觉到耳朵里充满了 热热的气息。“别紧张,安?”那声音平稳地说,“别反抗!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他说话的时候,两手移到她的屁股上,往两腿之间探。 安在他的身下扭动着,用尽力气踢着两只脚。“放开我!”她大叫。那男人的两只 手从安的两侧伸到底下去捏她的乳头。安痛得尖叫。这男人要强暴她。她光着身子, 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脆弱过。“住手!不要!让我起来,我什么都给 你!求求你!”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脑海:伊丝黛尔·萨默。攻击者现在的位置可 以让他不必把她翻过身就可以鸡奸她。 那两只手再次捏住她的乳头。安紧闭上眼睛。 这男人是谁?他的声音……她试着专心想那声音。那声音被闷住、被扭曲了, 好像他在手帕或是丝面罩里讲话一样。她认识这个人吗?她听过这个声音吗?这是 索耶吗?是被她送进牢的某个人吗?汤米不是常常告诉她会发生这种事吗,说被她 套出口供的人有一天会出来对付她? 那两只手还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粗鲁地从她的胸部摸到两腿之间。如果她没 办法拿到枪,这时候安暗下决心,她将徒手杀死这个男人。她会把手指头戳进他的 眼睛里,然后伸到他的喉咙里头拉出他的舌头。 “你不觉得这样很舒服吗?你不喜欢吗?”男人挑逗地说,“大卫在哪里?告 诉我他在哪里,安?”大卫?她的鼓膜上一阵急响。这畜牲怎么会知道大卫? 安怒火中烧,突然间发现从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肾上腺素冲进她的血管里。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卫的;她宁愿自己先死。“你这畜牲!”她展喉嘶吼。 她猛地用力爬起,甩掉背上的男人。他摔到一旁,撞上墙壁,一只手仍然抓住 安的手臂。但安伸腿一踢,踢中某个地方的肌肉——那男人的肚子吗? 她不知道,但他呻吟得好像安踢中他的鼠蹊一样。 安急忙站起来冲回房间。她一进门立刻转向保险柜,大腿正好撞上它的钢壳, 花瓶摔到地上。剧烈的疼痛袭到腿上,好像打到神经。但安没有感觉到痛,把保险 柜上的桌布扔到空中,打开柜门。 走廊上传来撞击声——那男人想要站起来,却又摔向墙壁。 安的手掌拍着保险柜底部,终于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于是她颤抖的手指 伸向她的贝勒塔(手枪)。 双手握枪,安摸到保险栓,开了保险。然后她扣下扳机,先开一枪试看,确定 里面有没有装子弹。枪声震耳,在她的头壳里头回响,火药的特殊气味漫进鼻孔。 味道真棒,安想——世界上最棒的味道了。她用力吸进去,觉得信心大增。“听到 了吗,王八羔子!”她大吼,喘着气,举枪瞄准门,右腕枕着左臂。“到走廊来, 混蛋!来抓我啊!”她听见地板上逃跑的脚步声。 一击闪电照亮屋内,安才知道她以为是门的东西,其实是穿衣镜里的窗户倒影。 安踢掉网球鞋,免得又绊倒,然后站起来。 安悄悄走到走廊,轻轻地摸索墙壁,找到浴室的门。她停住,把枪向漆黑的里 头瞄准。一秒钟后,她听见厨房有声音而猛转身。他想逃跑吗?他以为她会给他任 何机会去伤害大卫吗?走到厨房门口,她靠墙降低身子。数到三时,她跳进去,双 手伸直握着枪,准备发射。 一股强风突然吹上她的脸,安才知道后门正开着,风雨呼啸进来。她小心翼翼, 向前移动,到达后门口,发现那个男人已经逃跑,于是疾冲出去。 瞥见车道上有个影子迅速移动,安扣下扳机。刚好一阵震耳的雷鸣也几乎同时 响起。一秒钟后,她看见那个影子倒在地上。 她射中他了。 她从附近的街灯光线中看见他仅仅几英尺外的脸。他的头转过来看着后面的安, 臀部向上,像个短跑选手,不像被射中的人。安的手指套在扳机上,但好像被催眠 了,无法开枪。时间在他们四目相接时暂停了那么几秒。安不自主地发起抖来。她 认识这个男人,曾经见过他。她喉咙干涩得无法咽下口水,心脏在胸口紧紧收缩。 安闭上眼睛,想要挡住这幕景象,盲目地摸着扳机。射他,现在!她告诉自己。 她再睁开眼要瞄准时,却发现他不见了。她任由手枪掉落地上。 他的反应太快了!她想,咒骂着自己。那男人想必是在她开枪之前不到一秒的 时间里扑倒在地上,而子弹从他的头上飞过。但是她还有另一次机会却犹豫不决。 虽只有几秒,却已经太久了。她现在该去追他吗?或是算了,回到屋子里庇护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完全静止,倾听。除了风雨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汽车引擎发动声,听见轮胎在雨滑的马路上旋转,然后是轮胎打滑 的声音,然后是巨大的金属嘎扎声。 安从车道上冲向马路。当她冲到那里时,只看见一辆停泊的车子歪向一旁,前 轮抵在人行道边。安知道这不是嫌犯的车。这是对街那个邻居的车。 发现到自己是赤裸的之后,安两手抱住胸部,转头向右边看,听见引擎声,却 只能看见那辆车子的尾灯,看载着袭击她的人的那部车子的车尾摇晃地从路口转走。 她跑回房子,本想开车去追他,但还是作罢。等她到车库去发动车子,他早就 走远了。 走到厨房门口的玻璃窗边,安回头看见邻居的客厅里亮起一盏灯。于是她想起 刚刚也在街灯中看见那个闯入她家的人。如果是暴风雨造成的停电,应该整条街都 出问题。闯进她家的那个人一定在车库墙上总开关那里把电源切断了。他设计陷害 她,尽可能让她处在最脆弱的情况,就跟她被射伤那晚一模一样。湿透的安颤抖着, 茫然地站在那里。 做这件事情的人会是谁?为什么这男人让她觉得这么眼熟?在炉子上找到蜡烛 和火柴,安点亮一根蜡烛走向客厅,从外套柜里抓起一件衣服就穿。 安准备报警,把枪放到口袋里,手在口袋里碰到某个东西而拿出来,是一包压 扁的万宝路。她正穿着汉克的防水夹克,厂牌叫“伦敦之雾”,是她买给他的圣诞 礼物。霎时她脑海里回绕起丈夫的声音。那个袭击者的声音,她想,试着回忆让她 觉得熟悉的是哪一点。 打电话给警方后,她跌坐到沙发上等待。蜡烛在手中摇曳着。迷茫的她直到蜡 油滴到手指上才发现。拂掉烧痛手指的蜡油,安歪着蜡烛,让蜡油滴在茶几上的烟 灰缸里凝固,然后把蜡烛插上去。拉紧汉克的夹克裹住身体,她把手移到脸旁,以 为自己仍能在衣服上闻到他的古龙水味。但是不,她断定那只是她的幻想。 再拿起电话,安打给克伦,听到的是答录机的声音。她决定不要留言,迅速挂 上。她没办法在答录机里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为什么还没来呢?好像已经等了好几小时啦。两脚无法克制地轻敲地面, 她看着黑暗处,又想起汉克。若是他,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就算她不是他的老婆。 虽然主要是负责交通事故,但她的丈夫总是随时警戒着,尽可能火速赶到犯罪现场。 有一夜,安还跟他一起坐在车上,就骂他,告诉他,有一天他会被杀死。“他们在 那里等着。”他对她说:“你喜欢被困在撞烂的车子里,痛苦着,等着人家来救吗?” 对有需要的人奋不顾身,前去抢救,是安一直非常钦佩他的地方之一。 她伸手到茶几上,拿那张大卫前一天晚上摆在她胸口的照片。然后发现某个东 西不见了。茶几的一角光光的没有灰尘。那里本来放着一张大卫的照片。她想,有 可能是在骚动中掉到地上了,于是俯身,找寻,但是找不到。 一股新的慌张涌向她:那个袭击者把大卫的照片拿走了。在攻击中,她清清楚 楚听到他提到大卫的名字。就如同发枪射击她一样,这不是偶然的攻击,这不是平 常的盗窃。 安弯身把手肘搁在膝盖上,头埋进手中。但过了一阵子,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枪, 紧紧握住它,指着前门。 “回来,你这畜生!”她咬牙切齿地说,“下次我会等着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