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知是哭,还是睡觉的关系,眼睛周围有一点儿肿。但那始终透露着不幸的 表情反而远离了她。 「失礼了,竟然闯到这里来。你一定会觉得我真是个没礼貌的男人吧。但是 没时间了,我能进来吗?」 凉子点了头。然后,想从床上下来,我用手制止了。 很朴素的房间。 因为我不曾进入女性的房间,所以无从比较。等于是不风雅,是个非常欠缺 装饰的房间。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石头……打到胸部。只是骨头挫伤,没有异常,我的心脏很弱……」 「很不幸,我的力量不够。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那种杂志……」 枕头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两本不入流的杂志。 「扔进来的东西。」 「你看了吗……?」 「是的。」 凉子不想再多说。想到她的内心,我觉得无地自容。 「警察已开始行动了。不过,不是为了牧朗先生这一件。」 「婴儿的……失踪事件吗?」 「是的。警察先着眼曾在这里工作过叫户田澄江护士死于非命的案件,大概 会从那里展开搜查吧。」 「什么……时候?」 「我要求明天延缓一天。明天一天如果无法追究出真相,审判官就会出面… …这么一来,牧朗先生的事件和婴儿事件,所有虚实合而为一,会同时公开 吧。 但不是发表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杂志,是报纸,即使你的家人无罪,这个家也 会毁掉。」 「已经……毁了。」 凉子说道: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好了。这本书写的东西也许是真的,我也这 么觉得。不,倒不如这样的话……我们家族如果是不怕天理、作恶多端的犯罪者 这一点被处死刑,反而还比较轻松呢。」 凉子的额头冒出静脉。 眉间刻着苦闷的沟痕。 「你委托了我,我现在还在担任任务中。你死心的话,我可伤脑筋了。…… 承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希望你说出所知道的真相。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认为因为这样,所 以绕了一大圈多余的远路。你……你没有撒谎吧?」 这、这不是和榎木津一样吗? 凉子别过脸去,右手放在左胸前。 「关于婴儿的事件……当然,好像是发生了这种事。警察来过,我也知道, 但是……我认为和这一次的事没有直接关联,所以没有说而已。我也不知道真相 ……不过……」 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在痛?凉子苦闷的表情更明显了。 「如果我说了严重的谎言……那就是发生事件当晚的事了。」 「什么?」 是我自己先问的,我着慌了。 「我,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那晚人在哪里。」 「不知道?」 「妹妹也一样没有记忆。」 我更吃惊了。 「我……不知从什么开始……经常会有完全失去记忆的时候。脑袋恍恍惚惚 的……一回神已经过了一天。在那一段期间,自己做了什么、在哪里,自己都完 全不知道。」 「那……在什么时候,会变成这样?」 凉子短暂地显得很难启齿,但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很难说出口……有月经的时候比较常发生。不过我原来就非常少,一年里 才来几次……」 「啊……那一晚,也……那个?」 「从前一天下午开始,完全没有记忆。我是在这个房间,一察觉也已经睡在 这里了。但日期换了,是深夜。只有时间是完整地过了一天,家人好像没人看到 我……大概一直都在这个房间吧……。竟撒了谎,不过……女儿一天也没见到人 ……却并不担心的家族……毕竟是很奇怪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一径地凝视着凉子脖子那一带,然后思考着。这没 什么,不管这个人在哪里,对于密室的谜毫无影响力。 「我……有病吗?这种事毕竟是不普通的呢。所以……妹妹说她失去记忆, 那是立即可以相信的,可是……」 「那种是不是特别的病唷。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别,但是记忆障碍什么的,任 何人都可能发生。不管怎样,只要去除发生的原因后,就能治好。」 我每次碰到这个人,都要她做出痛苦的告白。 「是吗?我可不认为是普通的病。关口先生,你已经知道了吧?久远寺的不 吉样的血的事情……」 「如果是附身的事……是迷信。不足以采信的一派戏言。因为那玩意儿把人 生弄得乱七八糟,能忍受吗?我们活在昭和年代的民主主义和科学的时代,不是 活在符咒还很有势力的未开化的时代。」 「不过……」 凉子以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 「请看这个。」 凉子从床头柜的抽屉,取出纸片样的东西。 「鬼子母神神社的银杏树上,这是用针般的东西钉在那里的,是内藤找到的。」 是用手纸割成人偶形状的东西。确实剪了几个小洞,就像神社贴着的符那样 的很难看懂,黑黑地写在上面的不知是汉字,还是其他什么的字。只能看出中央 「久远寺牧朗」五个字。 「是诅咒的符吗?」 「不知道。不过,只要是帖了那样的东西,不就成了民主主义和科学都没什 么效力的世间了吗?」 凉子很孤单地说道。 我表示要鉴定,保管了这个东西。凉子继续说道: 「我的母亲、祖母、祖母的母亲的人生,都被毫无缘由的迷信弄乱了。关口 先生,虽然说别信这个,但是不管信与不信,附身遗传的家系是这么受到迫害走 过来的。从赞岐来到这个东京的时候,并不能说情况好转了呢,因为……」 凉子的视线朝向桌上的杂志。 「因为现在也一样,我已经没有迎战这个状况的力气了。」 「凉子小姐……」 「父亲……入赘女婿来了以后,由于他是很讨厌迷信的务实主义者。刚开始 对久远寺的迫害历史相当愤怒,但不知不觉也疲倦了,将事实当作事实的也承认 了。因此,父亲希望我成为女医生,他大概想,反正无法结什么好姻缘吧。可是, 我对医学不感兴趣。因为病弱,所以无法好好地上学。我想那就当药剂师好了, 我学了一些但还是没有用。」 那么……凉子有一些配药的知识吗?多啾乐的…… 「我本来想学古典文学。」 我的思考因凉子意外的告白而中断。 「只有在读中世纪文学的时候,我才能够游离开现实。」 在镶有玻璃门的小书架上,确实摆着几本类似那样的书。但那并非外行人解 闷消遣时读的东西。 《宇治拾遗物语》、《日本灵异记》、《今昔物语》这一类的我还懂,接下 来是只有京极堂才懂的书名,至于我,时代和内容都不懂。 「不过,现在想起来,只能说是逃避现实。我觉得被怨灵和鬼猖狂跋扈世界 所吸引的自己,是不吉利的附身遗传的血造成的。对于这样的我来说,唯一的救 赎就是妹妹。妹妹非常地明朗,又有人缘,一直都很亮丽。卧在床上的我,很喜 欢听妹妹谈学校的事,以及游玩地方的事情等等。她那总是很活泼的动作,也是 我引以为荣的。比起我这个病弱的女儿,双亲更希望妹妹继承久远寺的未来吧! 的确,我也认为妹妹也许可以切断不吉利的因缘,而且对我来说,也可以除 掉被赋子我身上很重的十字架,所以我反而非常地欢迎。」 凉子说着,从隐藏在毛毯的半身只抽出了脚,姿势成为侧坐在床上。然后双 手抵在额头上。 「但是,那个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惨状!每次看到衰弱而且憔悴丑了的妹妹, 我就变得无法忍受。如果这是施在久远寺的诅咒,现在的妹妹应该是我原本该有 的姿态吧。这是诅咒。我、妹妹和久远寺这个家真的是被诅咒了。如果不这么想 的话,我……」 凉子说着哭了起来。 我刚才还在想哭泣的人不美,然而凉子哭泣的模样,看起来很美。 「关口先生。」 凉子说完,倒向前去。 我抱住了她。 凉子的脸倒在我的胸前,哭得更厉害。 我以前也曾如此地抱过女人。 那是妄想。 可是虽宛如遥远前世般的朦胧,实际上却是性欲的蛊惑性的妄想。 我仿佛吸取着那肌肤的温暖似的,实际上以很缓慢的动作抱紧了她。 「对、对不起,我……」 凉子说道,但无意离开我。 啊,我毕竟认识这个女人。 「《御伽草子》( 译注:以室町时代[ 一三九二--一五七三年」为主的同 类短篇小说的总称。作者不详,作品属于幻想、教训、童话性,反映当时的人间 百态和时代思想) 的……」 凉子说话了: 「像《御伽草子》里的阴阳师那样……」 「什么?」 「请解开我受的诅咒!」 「请救我!」 我终究恢复了理性,然后身子离开了凉子。 「很遗憾,我既不是魔术师、也不是拨除恶魔的人,更何况--」 --安倍晴明。 对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呢? 那家伙。 那家伙的正业,不就是这个吗? 从些微敞开的胸口,窥视得到白色丰满的乳房的沟。 我很用力地摇晃凉子的肩膀。 「凉子小姐,我有一个想法,明天、就在明天,来解开这个家所受的诅咒吧!」 「关口先生……」 「明天会跟你联络。」 我留下这句话,奔出房间。 靠近门的外面,老妇人以被击垮的模样站着。是担心屋内的情况吗?但我的 眼里已看不进这些。 四周已经暗了。杂司谷的森林完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黝暗。 我跑着。 要那家伙。 要京极堂。 要京极堂解开诅咒! 我全力地跑在晕眩坂上,爬了上去。 在月亮也毫无踪影的深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