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是的。这和愤怒和嫉妒几乎是很悬殊的感觉。他每次被妻子痛骂、动粗, 看到她和内藤做爱,内心就想必须赶快完成『研究』。梗子小姐愈急着要他注意 她,他愈是热中研究。」 「什么研究?」 「就是制造不经性交产下的孩子。」 「真的……这种事能做得到吗?」 木场一脸茫然。 「从这个意义来看,他是个天才!」 「那么……牧朗先生所研究的东西……」 「是的。他以完成『完全的体外受精』为目标。」 「体外受精?那是啥?」 「那是庆应大学最近实验成功的,叫……」 「那就是人工授精。他虽然失去大部分的生殖器,但精囊还稍微留着些许的 作用。不过,能够受孕的精子量很稀少,根本不足够做人工授精。因此他就赌那 微少的命中率,他想提高一只精虫和卵子结合的百分之百的机率。也就是说他在 桌上的玻璃器皿和实验管中,开发了让摄取来的卵子和精子人工受孕的技术。」 「什么!那么……我虽然不像内藤君,但那简直就是现代的人造人嘛!」 我不由得喊了出来。恶魔!不允许人做的事!我有这种感觉。 「伦理观人人不同,根据国家、宗教,也有所不同,不能一概指责。根据不 同的想法,不管在哪里以什么形态诞生的生命,其高贵性并没有不同。而且,反 过来说,也可以解释为根据医疗行为,所有延长生命全是违背天意的行为。」 「诡辩!何况,作为现实性的问题,这是可能发生的事吗?我只觉得荒唐无 稽。」 「理论上使可能的。我把手上他的研究笔记全看了,他的研究始终保持着完 整性。理论上,也毫无破绽。从纯粹的科学性见解来看,这个研究拥有极宝贵的 价值。以接近自己独学的形式,竟获得如此的成果,即使仅从过程来思考,也值 得赞赏吧。只不过……」 京极堂以沉重的表情结束谈话: 「他毕竟错了。如果他是无法达成这个伟大工作的凡夫……完全的体外受精 等之类的如果只是妄想……就不会发生今天的惨状吧。但研究完成了,在昭和二 十六年一月八日的薄雾之夜。」 「那家伙比平常提前三十分钟回到房间。」 接续京极堂的话,内藤开始说道: 「是个很冷的日子。即使过了年,牧朗的生活型态也没有改变,俺和梗子沉 溺饮酒,继续著自甘堕落乱七八糟的关系。那一天,我们也淫乱地纠缠在一起。 没有暖气的房间很冷,还记得很清楚呢。门突然打开了,梗子一丝不挂地跨 在俺身上,俺的颈子歪扭著颠倒地看到走进来的丈夫的脸。」 藤牧笑著。 我闭起眼来,想像著内藤的话,使我产生简直就像在现场似的错觉,我有一 种真实感。 --梗子,开心吧!终于,终于,我完成研究了。 --这算啥?那是老婆和人私通的丈夫所说的话?你知道我现在在干嘛? 梗子维持著和内藤缠在一起的姿势,瞪著藤牧。即使如此,藤牧的笑容仍然 没有消失。 --知道了。所以,好了啦,你再也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了 --少无聊了。那要干嘛?你,那么,现在要把我从内藤这里扯开,要和我 做爱吗?开玩笑!和你这种胆小的蛆虫做爱,还不如死掉的好! 不是啦,梗子,别生气!听我说,我们不做那种事也能够生孩子喽!我和你 的孩子。为了死了的第一个孩子,我们来创造两人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脑袋有问题吧? 「俺肚子上梗子的脸……就像那个侦探,什么时候曾说过的,不像这世上的 东西似的恐怖。梗子的眼睛里已没有俺,梗子离开了俺,就那样赤裸裸地如不动 仁王般站立在床上。」 --谁生了你的孩子?不,以后也不会生!什么嘛,瞧那副似笑非笑的脸。 你生气呀,生气看看呀,蛆虫! --冷静点儿,冷静点儿!从头到尾都是我不好,我道歉!所以,你听我说, 不、不,不是现在也没关系,把你的情绪镇定下来吧! --住嘴!滚出去!去死吧! 「梗子抓起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就扔向牧朗。俺、俺完全畏缩了,从床上滚下, 抓起衣服想逃出去!」 --别动粗,内藤君在这儿呢! 「这家伙在说什么呀?俺完全不了解整个状况了。俺可不是在夫妻吵架现场 的他人唷,是被中断了的偷情现场中妻子的情夫呢。面对正闪躲扔过来东西的俺, 那家伙这么说。」 --内藤君,直到现在都很对不起你。老婆现在正激动着,我改天再向你道 歉,很失礼,今天就退下吧! 「梗子听了这些话,瞬间显露吃了一惊的表情。然后马上显得比刚才更激昂, 俺慌张地想逃,但是脚碰到扔过来的座钟跌倒了,闪躲著攻击摸著墙壁逃……」 「就瘫软在油画的下面吧?」 榎木津说道,他的幻觉是正确的。 「那个女人是鬼,但我觉得牧朗更可怕。那家伙……的微笑没有停止,还一 直道歉呢。」 --请原谅!是我不好,因为我一时流于卑劣,使你受伤害。我真的在反省,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不是学生、是个很高明的医生。我身为继承久远寺的 一家之主,岳父也承认了。那个孩子隔了十年又重新诞生在这个世上,你和我的 …… --我不知道那回事儿,出去! --算了吧。拜托,梗子…… 「那家伙终于也感到危险了。他企图躲过梗子的攻击,从俺面前穿过,牧朗 想逃进书房。」 「这是……牧朗进到书房的真正理由吗……?」 「是的。但是那扇门很重,不能马上打开。在那一瞬间,那家伙又说了多余 的话。」 --请恢复当时的你,十年前的温柔的你…… 「接下来的瞬间,眼前全变成红色。无法立刻意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 地板上血块扩散著,俺知道发生严重的事态了。梗子用水果刀,在就要进书房的 牧朗的腹侧深深地刺了进去。流了很多血,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动脉不知哪里被 切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 空白的时间填满了。 「所以,牧朗为了躲梗子的追击,把门关上、锁上了。」 「是的。俺听到了上锁的声音。那家伙被刺了以后,才察觉事态已经进行到 无法收拾的地步了。连钥匙都锁上了,一定吓死了吧!」 不,不是这样! 我的脑子慢慢地与藤野牧朗的意识融和了。 恐怖。疼痛。然后,很深的悲哀……不对。说悲哀,不如说是惊恐吧。但上 了锁,并不是害怕的关系。还有,他内心还存着事态或许可以收拾的不死心的期 待。等梗子镇定下来以后…… --意识中断了。还、还不行。 --如果这样,母亲的希望-- --找到好伴侣-- --生下孩子,相互慈爱,幸福地度过一生,母亲相信…… 藤牧在此时成了很大的胎儿。 然后,再度缓慢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我在做什么呢?我…… 他想到浸在暖和的血块中的羊水,水果刀刺在脐带上。 绝不曾领受生命的胎儿,在做什么梦吧?是从未降临的和梗子共享幸福的未 来吗?不曾二度降临的和母亲一起度过的幻影似的过去吗?两者都一样。未来是 尚未来临的过去,过去是已来过的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