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跑 这座美国城市,这个被简单地划分为上街区和下街区的哈蒙德市--我们就生 活在这座城市里,但我们并没有真正看出这一点,直到我们拥有了我们心爱的" 狐火" 家园之后,我们才明白这其中的差异。 为什么你们想离开,我们被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容许的,马迪的姑妈罗斯? 帕克曾追问她。 (但是,她也曾威胁马迪这是不容许的,她要把马迪送到未成年人管教所去。 因为有一个这样的侄女只会让她蒙羞,无论是让她被拘留还是送她去红岸管教所。) 说真的,这些年哈蒙德市的上街区得到了欣欣向荣的发展--你可以看见主街 上新建的多层建筑物,一座翻新的市政大厅和县法院,重新铺修的街道和人行道。 由于我们现在独立生活,我们不得不上街去买一些家庭日常用品,于是,我们走 进了百货商店、家具店、窗帘和织物专卖店以及" 家电" 专卖店。我们观看着这 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就像找宝藏一样。我们与商家讨价还价,人人弄得筋疲力尽, 口干舌燥,连牙齿都磨疼了。在奥德威克路上的那座房子就像是一座看得见的大 坑,它让你没完没了地为它付出一切努力--在这座大坑里,你会一直掉下去,下 去。 最近我们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资金--" 狐火" 资金。 也许是长腿最先用这个表达语,也许是别的什么人,也许是马迪。因为在这 儿,在她的笔记本里,有一整页留出来,上面划着格子,写着数目、醒目的美元 符号,而这一页的顶上方尽是" 狐火" 资金," 狐火" 资金," 狐火" 资金的字 样。 我想,只有当你独立门户,独立开始生活,不依赖外援,只有这时你才知道 什么是资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我们" 狐火" 的姐妹们都逃出了费尔法克斯大 街! 哈蒙德市的下街区看起来一派颓废的景象--你可以看见街区的四周到处都是 衰败的迹象。破破烂烂的城市公交汽车冒着废气,不像上街的汽车,至少不会这 么破烂;柴油机发动的卡车沿着鹅卵石的街道轰隆隆地碾过街道;破烂的人行道 两旁杂草和小树苗在茁壮成长。休伦湖散热器厂是哈蒙德市最大的工厂(就像它 总吹嘘的那样)。去年,这个工厂解雇了五分之一的工人,它冠冕堂皇的理由是 要在西弗吉利亚开设一些新的工厂,在那里可以雇佣非工会的工人。还有反对费 里斯塑料厂的长期而痛苦的零星罢工,缪里尔曾经在这个工厂上过班,我们目睹 了行进的罢工者举着他们的红色字母A.F. of L. Strike 的标语,我们目睹了那 些男男女女,他们憔悴的脸庞,焦虑而愤怒的眼睛,他们掌握不了他们的未来, 尽管他们知道经济是我们这个文明社会的支柱,不过这个支柱已被虫子蛀空,你 们能够带着这样的事实体面地生活吗? 大多数日子里天空都是灰蒙蒙、雾沉沉的,只有在黄昏时天空才出现灿烂的 橘黄色--因为空气污染,我猜想。从屠宰厂流出来的腐臭的血水流淌到河里(这 些屠宰厂自1949年以来就关闭了!),在潮湿的日子里就散发出一股龌龊难闻的 气味。空气中总有一种困惑的、令人震动的打击,可是你却看不见它,因为它就 像一个巨大的心脏在嘭、嘭、嘭地跳动一样。 在费尔法克斯大街的南面,即马迪和她的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科利尔造 纸厂在一场令人" 怀疑的" 大火中倒闭,至今六年过去了,但厂房仍然立在那里, 无人租赁。在第四大街,拉瑟富德? 海斯小学的铺有沥青的操场,我们" 狐火" 的女孩们都从这里毕业,如今到处都是玻璃的碎片。面对着塞里奥特神父常常坐 的那条长凳(牧师在哪儿?--自从被关进红岸管教所后,长腿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了),纪念公园的二战坦克上面落满了鸽子粪,还有一些乱涂乱画的东西;实际 上每个地方的墙壁上、人行道上、甚至树木上都有乱涂的丑陋而可怕的文字,比 如" 他妈的" 、" 狗屁" 、" 狗杂种" 、" 黑鬼" 等以及一些粗俗和淫秽的画, 这些都是那帮少年帮的家伙将我们" 狐火" 的话语和火把完全抹掉后的杰作。因 此,你会认为,自从我们处置他们以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是的,仿佛是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光,我们已经走了多远呢? 就像我们与长腿一起经历了红岸管教所的遭遇,我们已经变得更坚强,也更 狡猾。 这些令人不安的景象没有一样使我们感到吃惊,真的没有," 狐火" 的女孩 们正准备着离开我们曾经生长的地方。突然间,我们觉得是下街区在离开我们。 就像塞里奥特神父--他去哪里了?--长腿也弄不清楚。 (马迪听传闻说那老头已经死了,或者他被发现在人行道上不省人事,被强 行送进医院,在某个地方" 为了自己好" 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马迪想得很聪 明,也很仁慈,她从未跟长腿说起这件事。) 长腿相信,当革命到来之际,倘若有革命的话,那么,人们住在哪里都没有 关系--" 所有的地方都是平等的,没有' 穷' 、' 富' 之分,但是,若要看见这 样的情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 狐火" 的过去有一个荒诞的把戏,即在我们早期的日子里,我们戴着 动物的面具把自己掩盖起来,跑到灯火通明的主街上,砸烂一些高级商店如珠宝 店、昂贵的服装店、储蓄贷款公司、保险公司、银行的窗户,打烂那些险恶而迷 人的窗户,那里面展出的是丝绸、质感柔滑的羊毛、动物毛皮、薄如蝉衣的织品。 那些织品穿在人体模特儿身上,而那些模特儿都拥有纤细的身体、小巧而圆滑的 脑袋和完美无瑕的绘制的脸蛋。" 狐火" 正义," 狐火" 愤怒,玻璃粉碎、碎片 飞溅,落下,嵌进人的肉体里,闪闪发光,无声无息…… 十月的一天,长腿和马迪两人在费尔法克斯大街上停了一会儿,她们凝视着 那排低矮的破房子,长腿- 萨多夫斯基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现在由一家黑人住 着,长腿不知道这家人的姓名,她们俩人沉默不语,一时不知所措……马迪很不 自在地开了一个玩笑,或许是她想开个玩笑。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排水沟里的垃 圾,那不是普通的破玻璃和破烂的报纸和树叶,而是一只直挺挺的死了的松鼠或 老鼠--可怜的家伙一定是被车辆压死,然后又好几天或好几周被随之而来的车辆 碾过,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被撞死在人行道上,直到最后被压扁当成一块纸板。 看到这种景象,马迪颤抖地说,"-- 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命,它的开始是真实的, 然而结束时,只是一个念头。倘若周围的人都想想这件事!" 长腿站在那里,双手放在屁股上,陷入一种梦境之中。她皱起眉头,凝视着 老房子的前面,一排排房子就像蹒跚的脚印,布满山上和山脚。也许她在想她的 父亲阿布,也许她爱他比她晓得的要多,也许她在想她的母亲,母亲死去了很久, 可她连母亲的名字都不曾说过。也许她在想那天晚上她奔跑着,跳跃着,飞过那 些屋顶?这时,有一股空气迫使她清醒过来,她转向马迪,傲慢地、快活地笑了 笑,将一只手臂绕着马迪的肩膀,说," 是人类使一切如何结束--一个念头。除 非人类先完蛋,灭绝。" 那天晚上,在下街区," 狐火" 弄到了一辆汽车--我们将它弄回家,就给它 喷漆,并给它取名叫" 闪电" 。我们给它两边涂上彩虹样的高贵色彩,中间穿插 一些青铜和金色如闪电一般的Z 字形。 " 道路上所有的人都不得不看我们。" 长腿说。 " 闪电" 是一辆1952年产的道奇,状况" 良好" ,是我们花了二百二十五美 元(我们所有人的钱)从埃斯? 霍尔曼的手中买来的。这辆车的底盘有点摇晃, 看起来有点不稳,也许曾出过相撞的事故(虽然埃斯发誓这辆车从没有出现过相 撞事故),挡泥板和保险杠生锈成了花边,排气装置咆哮如原子弹的云彩。但不 管怎样,这是一辆有四个轮子的汽车。因此,第二天夜里," 狐火" 光明正大地 开着它上了哈蒙德市的街道,汇入滚滚的车流之中,自然是极其引人注目,而周 围的车无一例外都是男人们在驾驶--每一个帮派都有他们自己称呼的" 颜色" , 即使距离老远,你也不会弄错他们的车;而且他们都将自己的车加足马力,主要 目的是为了赛车这类青少年幼稚的行为。所以,相比之下,我们的" 闪电" 就更 显高贵、美丽、有品位。 同时,我们很少将" 闪电" 开到超过每小时六十三英里的速度。有天夜里, 我们与一些鹰帮的家伙不停地赛跑,那些家伙开着一辆咆哮如雷的福特老爷车, 车子没有装消音器,引擎罩下有一种神奇的引擎,还有巨大的轮子。" 闪电" 开 始发抖、喘息,从排气管里冒出一些类似爆竹的火花来!--于是结果就可想而知 啦。 我们承认失败。我们让鹰帮的家伙们离去。在这里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只 得接受失败,因为要知道有些失败并不重要。 五章半、交易 这并不是真正的一章,只是一类附在前一章的松散的线索而已。 我只是想用几句话来记录一下长腿是如何从埃斯? 霍尔曼手中弄到" 闪电" 的,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他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他憎恨" 狐火" 的勇气,因为我们 抢过他的车,自然很尴尬,直到今日,街坊邻居还在议论和嘲笑这件事哩。 是的,我们真的是好惊讶,但最吃惊的莫过于马迪(那天一整天她都与长腿 在街上闲逛,但没有得到一点长腿的暗示)。因为,她以为长腿- 萨多夫斯基与 埃斯? 霍尔曼是连话都不说的,怎么会是朋友关系,或生意伙伴呢。可突然,长 腿说,七点钟来费尔法克斯大街和泰德曼街相交的" 帝国新车和旧车商行" 见我。 你一定会吃惊的!--的确,我们都感到格外吃惊。 在下街区,白人和黑人混住,没有一个词比男妓更恶心了,而男妓这个词有 时候就可以用在埃斯? 霍尔曼的身上,也许是玩笑,也许不是。长腿过去常常将 他的那个模样归为男妓。于是,我们就想她一定讨厌他,可她现在却说," 哦, 埃斯并不太坏--埃斯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个男人是做什么生意的。我想回顾一下,我会说他是一个 与敲诈有关的小打小敲的骗子,他有钱,但不是那种特有钱的家伙,多年以后, 他被处以死刑,子弹穿过他的头后部,他的尸体被扔到卡萨达加河,可怜的埃斯。 此刻,在哈蒙德市,他享有浮华的名声,他是一个狡猾的家伙,结果靠赌博发了, 他控制着许多当地的生意,包括这个汽车商行--" 帝国新车和旧车商行" 。在这 里,我们,或者我该说是长腿,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买下了这辆1952年产的道奇 轿车。我们给这辆轿车取名" 闪电" 。 立刻,就在户外的停车坪,塑料条做成的红色旗子劈啪地吹开了,原来是起 风了。埃斯? 霍尔曼,一头黑发梳得油光油光,发型呈波浪状,迪安马丁式的睡 眼惺忪的昂首阔步,昂贵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是那么廉价。埃斯和长腿开始 讨价还价:他要二百九十九美元,因为道奇" 就像新车一样好,几乎是新的" , 长腿" 最高价" 只肯付他二百二十五美元,我们其余的人就站在旁边听着,轮换 看看他们俩,就像观看一场网球比赛。埃斯是属于那种当他与你谈话时能渐渐打 动你的一类人。很自然,他将一只手搭在长腿的肩上,而长腿也接受了,还扮酷, 因为只要她乐意,她是很会迷人的,我的意思是,迷住男人。 我的意思是,长腿总是一个遭女孩和女人喜欢的女孩,那是她的天性。对男 人,她也会起一些作用。这得益于她那姣好的容貌,还有吸引男人目光的那头金 发。不仅如此,她知道如何与他们打交道,就像她与埃斯打交道,强硬的谈判交 易中夹带着俏皮话,活像电影中的明星一样,也是" 女性" 。 而且,马迪看见:瓦奥莱特? 卡恩也在这里。 没有理由让这个哑巴样的、一身华丽的瓦奥莱特? 卡恩今晚跟我们在一起-- 这也就是说戈尔迪、兰娜、丽塔和马迪--除她们几个是该在场的。我们都盯着埃 斯? 霍尔曼,他撅嘴的微笑,大大的眼睛,跟湿面团似的白皙的皮肤;而长腿身 穿" 狐火" 夹克,拉链随意地开着,里面是一件紫色的棉织的毛线衫,衬托出她 那茶杯形状的乳房。 于是,埃斯一双飘忽不定的闪亮的眼睛,在长腿的脸上扫来扫去,感觉她的 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 无论是什么策略,有意还是无意的,反正它奏效了。 经过大约四十分钟的逗乐式的讨价还价之后,埃斯? 霍尔曼说话了," 好吧, 宝贝,你赢了:就二百二十五美元,外加一桶免费的汽油,一个几乎崭新的备用 轮胎。" 他一直盯着长腿,像是他在用舌头上下舔她,舔她的全身,他只是忍不 住。" 我可以看出你是那类摩登女郎,当真是说一不二的姑娘。" 长腿愉快地笑了,脸上浮现一层光芒。 很自然,我们都很高兴--大声欢呼,爬进了此刻属于我们自己的汽车里。 缠着我们腿的托比试图狂吠几声,嗓音是那样的疯狂、嘶哑、好笑--戈尔迪 将它举起来,扔到后背座位里,我们大家都笑个不停。 我们" 狐火" 的盟血姐妹都身穿我们的黑色夹克、深红色丝巾,像过圣诞节 的孩子们那样激动和高兴。我们有了一辆车。最终我们有了一辆车。长腿是从哪 里弄到的现金来买车(埃斯? 霍尔曼要求现金),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起我 们有了一辆车。 看着我们上车,过了一会儿,埃斯倚在长腿这边的窗户上,朝我们所有人微 笑,对我们所有人眨眼睛。埃斯? 霍尔曼似乎很开心,也许只是有点傻笑,如果 你足够精明,是能够看出来的,"-- 是的,我说你们都是摩登女郎,但生意归生 意。" 后来,我们中的一些人会认为,无论如何,埃斯? 霍尔曼从没有为了这辆道 奇车来找长腿要更多的钱。他妈的,这件事到底有多少错误,我明白了这一点。 但是,无论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