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谁在现场 “你们不用安慰我。”卓坚把手一摆说,“我有分寸,知道怎样对待自己的太 太。” 卓坚的这句话,是晚饭后,他们坐在客厅饮咖啡时说的。这时卓坚的情绪已经 恢复过来。 如果不是刚才发生的事,如果不是蒙丽坦专横拔扈的骄纵所引起的不快,这顿 晚宴的气氛肯定不同。 正因为这样,晚餐吃得索然无味。 无意中窥见别人生活的真实内容,仿佛是擅闯禁地,引起主客两方面的尴尬。 安慰的话,不知道要怎样去说…… 卓坚也说“你们不用安慰我”,可见他是了解文娟和大卫的感觉的。 这件事把他们的距离拉近,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就此结成了同盟—— 这个同盟共识是蒙丽坦做成的。 脑海里还留下蒙丽坦浓脂艳抹、毫不客气的夸张印象。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错,外人无法理解的爱,致使卓坚对妻子容忍。 他还为妻子的行为辩解。 “蒙丽坦只是爱玩,其实她人很好,对家庭也很忠心。”他说着,脸上升起一 片缅怀的表情,这就是他想起了蒙丽坦时的表情?充满了温柔,想着心爱的人的温 柔。 “她爱玩,是受以前职业的影响,所以她不喜欢留在家里。这是性格使然,人 却还是很单纯的。”他告诉文娟和大卫。 “你相信她真的只是单纯地爱玩吗?” 文娟想问,最后还是把话咽下来,搁在心里。 不说出来,不把内情揭破,这对双方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蒙丽坦是否真的单纯爱玩,也许卓坚不相信,也许他真的相信,又或许从不相 信但假装相信……何必去点穿他?这是他个人的选择。 对看见的事物采取糊涂态度,是聪明人的自保之法。 他们对卓坚无奈而坚忍的处境升起了同情,想必是他太爱妻子了,所以原谅她 的放纵。 大卫向文娟望了一眼。 他们来探访卓坚,不光是吃一顿晚饭,还有一些事必须了解,而最佳的询问人 选就是公司最高层的董事长。 可是这并不是适当时候,尤其是对方有烦恼家事的时候—— 二人踌躇为难,未敢开口。 卓坚却看了出来,他的眼光已回复锐利。 不愧为公司的最高决策人。 “怎么了?你们不是有事问我吗?”他盯着他们说。 “他很敏感,一下子就看得出别人内心的变化。”大卫心里即时有这样的反应。 “噢,是这样的。”卓坚主动问到,倒是帮了文娟一个忙,她说,“我这次前 来拜访,是想询问我丈夫生前的事,他的死太突然了,我久久不能接受他离开了我 的事实,这使我醒悟到,我对他实在太不了解——” 大卫在旁看着文娟,此时她眼中载满泪水。也许是不能接受丈夫突然死去,在 对丈夫有提拔之恩的长者面前,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悲痛,不受控制地涌现…… “不要紧,你随便问吧,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 卓坚和颜悦色,以安慰的语气说出来。 他很了解亲信的妻子的心情,实际上他也有为易明的死而难过。 尽量帮助死者的遗孀去解开心结,也是他现在必须做的。 “你想我怎样帮助你?”他挥手叫退了前来斟热茶的佣人,向着文娟和大卫坐 着的地方倾着身子说。 现在不要有人来骚扰,他便安排一个幽静的、便于交谈的环境,那是因为他看 得出,易明的妻子带这个年轻人来,必定有很重要的事。 这正是大卫和文娟所需要的。自从文娟的丈夫死后,他们从来没有与她丈夫公 司里的人交换过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想问阿明出事那晚的情况。那是晚上七时零五分,公司里有没有其他的人? 我知道现在才问你,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请你尽可能回忆,因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 要!”文娟询问的是那天晚上的事。 卓坚宽容地一笑。 “你的问题警局的探员也问过,因此现在说起来,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卓坚 说,“我们公司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时,那天因第二天公司月结,出纳部和会计部 都较平时忙,易明延迟下班,可能就为了这个原因。” “你们公司是不是经常需要超时工作?假若经常要超时工作,那么那时公司里 就会有其他的人。易明堕楼时,会不会有人在旁边看见?” 大卫在文娟旁边插嘴问。 卓坚看了他一眼,很不高兴地说:“这个问题,我记得警方也问过了。他堕楼 时,身边并没有人,若有的话,那人早就对警方说出来,这些事是无需隐瞒的。” “那也不一定。”大卫很实际地指出,“不一定每个人对警方作口供时都说真 话,有些人因本身的利害关系,不想把事实说出来,这就阻碍了警方作出正确的判 断。” “我们希望了解,那个晚上有没有人加班?知道了当时的情况,有助我们了解 这件事的真相。你是公司的董事长,公司的运作你最清楚,可否把具体的情况跟我 们说?” “你们想知道我公司五时后还有工作人员是否普遍,我想我还是先把我们公司 的架构和具体担当的事务向你们解释清楚,或许更能帮助你们了解阿明堕楼的事情。” 卓坚说着,就把公司的内部架构详细地向他们讲解。他说:“从这里你们可以 看得很清楚,我们公司的员工并不需要工作至很晚才下班的。较忙并且较多机会有 突发事件的,是贸易部的香港分部人员。我们公司的贸易部分为香港与国内两个组 别,国内部忙的都在国内忙,香港部则除非有必要,例如厂商发现了问题,或产品 质量不符合要求,原料用料上有了变动等需要立即解决,否则也不会加班。基本上, 公司在下午六时三十分后已没有人,除非遇上特殊情况。” 文娟和大卫听了这话,都沉默下来。 “除非有很特殊的情况,否则职员不会留下至超过六时三十分。”卓坚这样说。 那么,易明那晚留下,便属于很特殊的情况了,他留下来做什么? 那时候,易明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应该可以回家去的,他却留了下来。 而且公司里没有其他人。必定有原因,才使他一个人留在无人的公司,才使他 不按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家。结果他死了,从公司大厦堕下,他为什么会死? 无人的公司。现在就要追究这个,到底当时公司里有没有人,当时谁有可能在 现场。 卓坚把公司的详细分工跟他们说了,主要职位和所担当的工作范围也说了。 “我是看着易明长大的,他死了我也感到很可惜。”他说,“假如你们对他的 死有怀疑而又需要调查,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 他的胖脸向着他们,文娟和大卫从他的脸上看到保证。 “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大卫代替文娟向他说,“听说宏达公司每年 都举行一次秋季烧烤会,地点就在这里。今年的烧烤会在下个周末举行,我和文娟 都想参加,不知道可有机会获得邀请?” 这个要求令卓坚一怔。 文娟说:“卓伯伯,你不欢迎我们?” “我听了这话感到意外,是因为公司的消息竟传得这样快。我是两天前才在员 工的壁报板上贴出通告的,如此看来,你的消息相当灵通了。”卓坚对文娟要参加 烧烤会的事很快领会,他神情愉快地指着文娟说,“你们能来,我非常欢迎,届时 所有员工都会参加,你们也可以逐一去认识,要询问的话也可直接地问他们了。” 文娟和大卫为着卓坚看穿他们的意图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文娟低下头抿嘴一 笑,这个自然流露的动作,把大卫看得心里一动。 他连忙把头转开,不敢接触文娟那不经意溜过来的眼波。 看看壁上的挂钟,已经到了告辞的时间。 他们向卓坚告辞,卓坚送他们到门口。 “多点与文娟来这里玩。”他说,“工作要做,享乐也同样重要。” “我会与文娟前来拜访的,请多保重。”大卫应允地说。 “你有没有发觉,卓坚很鼓励你和我来往?他赞成你交我这样一个朋友,是因 为他自己备受妻子冷落,还是他那样爱护的易明竟然有不负责任的背弃行为伤了他 的心!” 他们走出大门后,大卫满有感触地对文娟说。 “卓伯伯很寂寞,你有没有见到,他太太走时,他的样子?”文娟说。 “你对人的观察很细心敏感。”大卫说,“我的看法与你有些不同,我认为卓 坚是不会寂寞的,你不相信?看看那边。” “那边有什么呵,还不是一辆汽车驶了进去吗?” “我说的就是那辆汽车,你没看见汽车里的人是谁吗?” 大卫指着的是一部浅蓝色的平治房车,正从外边驶近卓坚的别墅前。 车窗很清楚地显现造访者的脸庞。 是一个在电视上常见的脸孔。 “这是卓坚那个选区的区议员!”文娟轻叫着说,“他来找卓坚干什么?” “这个时候会面,谈的当然是公事。对于同样那么忙的两个人来说,晚上九时 多正是活跃交谈的时间。”大卫沉思着说,“刚才我与卓坚谈起学校的事,发觉他 对公众事务很感兴趣,而且也下过一番苦功。像他这样注重商业收益的殷实商人, 这是一个令人无法与之联系的印象。” “兴趣!”没什么不好呀,你不记得他说过,他做的大部分是销往国内的贸易 生意,现在很多人都着重政治意识了,卓坚与区议员来往,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文娟面向着卓坚的别墅那边说着。 “你说得不错,是政治意识。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路 向呢!” 大卫说着,就沉默下来。 本是日常接触的事,在这个晚上提起却像很不合时宜似的,甚至有一点闷气。 是易明那件事的影响,还是因为身边站着一个温婉聪慧的女性,这时应风花雪月、 享受良夜晚星,而不是谈论那些沉闷的政治意识? 总的来说,大卫是个对身处的社会提不起积极参预、推进改革的兴趣的人,无 根的优皮意识,书本知识与现代科技就是他们生活的主流,只要生活不倒退,那就 已经很足够。如此而已! 文娟轻轻地笑了。大卫的想法与她这样地接近,不需言明,她也知道大卫为什 么不说话,为何沉默。就是她自己,还不是不理会外边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要生 活安定,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可以相依,心灵上得到满足、依赖和甜蜜就够了。她 是传统的女性,可不是上战场拼杀的模样! 此刻默默地坐在汽车内,也是另一种享受,心境平和的享受。 汽车之外,是一片宁静的乡郊夜色。 区议员的车子驶进别墅围墙,车子停住,区议员走进屋内。 大卫和文娟的车子停在隐蔽的路边,他们看着卓坚豪宅里漏出来的明亮灯光。 他们看着区议员进去,别墅书房的灯光亮起,就这样一直照着—— 与外边相比,别墅是两个天地,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