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森特·达戈斯塔跟随潘德格斯特和布莱斯基穿过草坪,在远处树阴下的露台上, 南福克刑侦组的人支起一台摄像机,搭建成一个临时审问中心。除了发现尸体的那个家 仆,并不需要和许多人进行谈话,但是,离审问中心越近,潘德格斯特的脚步变得越快, 达戈斯塔和布莱斯基几乎得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东汉普顿的警察局长站起身迎接他们。达戈斯塔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身材矮小, 皮肤黝黑,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和长长的睫毛。 “这位是托尼·伊努森特侦探,”布莱斯基介绍说。“这位是联邦调查局特派员, 潘德格斯特。” 伊努森特站起身,和潘德格斯特握了握手。 那位家仆坐在桌旁——一个身材短小,神情呆滞的女人。对于一个刚刚受到强烈刺 激的人来说,她看起来很镇静,只是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慌乱。 潘德格斯特向她鞠了鞠躬,伸出手,“调查员潘德格斯特。” “艾格尼丝·陶丽丝,”她说。 “我可以提问么?”潘德格斯特用急切的眼神看着伊努森特。 “请便。录像机已经准备好了,请开始问吧。” “陶丽丝夫人……” “小姐。” “谢谢您,陶丽丝小姐,您信上帝吗?” 伊努森特与其他侦探交换了一下眼神,气氛安静得让人有些尴尬。 “是的,”她说。 “您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吗?” “是的,我是。” “您相信恶魔的存在吗?”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停顿。 “是的,我相信。” “那么,您是根据您在楼上亲眼所见的事实得出了结论,是吗?” “是这样的,”那女人说。她那平铺直叙的语气不禁让达戈斯塔哆嗦了一下。 “你真的认为这位小姐的信仰和案子有关吗?”布莱斯基插嘴道。 潘德格斯特抬起他那黯淡的双眼看着布莱斯基,说:“我们的信仰,中尉,我们的 信仰会左右我们看到的事实。”他又转过头对她说:“谢谢您,陶丽丝小姐。” 然后他们来到大宅的侧门,一个警察为他们开了门,并朝中尉点了点头。来到门厅 时,布莱斯基停了下来。 “我们正在调查都有哪些人出入大宅,”他说,“大门是锁着的,庭院也装有报警 装置。电闸和动作传感器均通过密码键盘控制。我们正在调查都有谁知道密码。大宅的 门窗也是锁好的,并且也安装了报警装置。动作探测器、红外线探测器和激光报警装置 遍布大宅的每个角落。我们监测了报警系统,结果一切正常。正如你所看到的,葛罗夫 先生的收藏品都具有相当的价值,但看起来什么都没丢。” 潘德格斯特向身边的一幅画投去赞美的眼光,对达戈斯塔来说,它画的无非是一个 围在一头猪、一副骰子和一个裸女中间的十字架。 “昨天晚上葛罗夫先生办了一个小型聚会,一共只有五个人。” “你有客人名单吗?” 布莱斯基对达戈斯塔说:“去伊努森特那把名单拿来。” 潘德格斯特伸出手拦住了达戈斯塔,“如果您能派其他人去的话,中尉,我希望中 士能留在这儿继续听下去。” 布莱斯基满腹狐疑地看了看达戈斯塔,然后示意同行的另一位警察去取名单。 “请继续说吧。” “根据报道,昨晚最后一个客人是在12:30之前离开的。这些客人差不多是同一时 间离开的。从那时起到今早7 :30,大宅里只有葛罗夫先生一个人。” “你有他死亡的确切时间吗?” “还没有,法医还在楼上。我们知道他今早3 :30的时候还活着,因为当时他给卡 比神父打了一个电话。” “葛罗夫给神父打电话?”潘德格斯特似乎感到很惊奇。 “卡比神父好像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但他们有三、四十年没见面了。他们好像吵架 了。总之,这都无济于事,因为回答他的是电话答录机。” “我需要一份电话留言。” “当然可以。葛罗夫在电话留言里歇斯底里的大叫,他要卡比神父马上到庄园来。” “顺便带上圣经、十字架和圣水吗?”潘德格斯特问。 “我觉得你好像已经听过录音了。” “没有,我只是猜猜。” “卡比神父是今天早上八点来的。他一接到留言就马上赶了过来。但是,等他到的 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为尸体做最后的祈祷仪式。” “询问过客人了吗?” “做了初步的调查。通过调查我们才了解到昨晚的聚会是什么时间结束的。看起来, 葛罗夫昨晚表现得非常失礼。他显得非常兴奋,喋喋不休,有人甚至说他让人感到害怕。” “昨晚有人留下来吗,或者走了之后,又悄悄溜回大宅吗?” “我们也在调查这件事。葛罗夫先生他,那个,他的性取向很反常。” 潘德格斯特抬了抬眉毛,“怎么反常?” “他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 “那么,说他性取向反常是指?” “就是我刚说过的,他喜欢男人和女人。” “你的意思是,他是双性恋?据我所知,百分之三十的男人都有这种倾向。” “在南安普敦,人们不会这样。” 达戈斯塔开始猛烈地咳嗽,忍住他想要暴笑的冲动。 “到目前为止,中尉,你做得非常好。我们去谋杀现场看看吧?” 布莱斯基转身在前面领路,一行人跟着他穿过大宅。刚才达戈斯塔在草地上闻到的 那股怪味在这儿变得更浓了。火柴?爆竹?火药?——究竟是什么味儿呢?味道里混合 着烧木头的味儿和烧腐肉之类的味儿。这让达戈斯塔想起以前他住在英属哥伦比亚区, 艾文米尔附近时,有个朋友曾送给他一些熊肉,这味道就和烤熊肉时的差不多。他还记 得当时他妻子躲得远远的,因为那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最后,他们不得不又点了份比 萨。 爬上一段台阶,穿过螺旋状的走廊,他们来到了二层的楼梯间。 “这扇门原来是锁着的,”布莱斯基说,“是那个女管家打开的。” 他们爬上那又窄又陡的台阶,来到阁楼。这层有一条很长的走廊,左右两边分布着 几个房间。走廊另一端,有间房门是开着的,从里面射出刺眼的光线。达戈斯塔爬上阁 楼时,早已是气喘吁吁。 “那边那个房间的门窗原来也是锁着的,”布莱斯基接着说,“看上去,死者死前 用家具把门从里面堵死了。”他跨过门槛朝那房间走去,潘德格斯特和达戈斯塔跟在他 后面。那股恶臭简直让人窒息。 这是间盖在屋檐底下的小卧室,有扇开向沙丘路的天窗。杰瑞米·葛罗夫躺在角落 里的一张床上。虽然法医验尸时已经把他的衣服割得支离破碎,但是仍然能看出葛罗夫 先生死时是穿戴整齐的。法医站在床边,不时地转过身,在写字板上记录着尸检结果。 达戈斯塔抬起手摸了摸眉毛。也许是因为屋顶上的阳光太强,也许是屋里的灯光太 亮,他总觉得空气太闷。那种烧腐肉的味道就像粘汗一样挥之不去。他站在门口透气, 而潘德格斯特则绕着尸体走来走去,紧绷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只鹰,从每个角度审视着 尸体,神情热切得让人有些担心。 死者躺在床上,凸出的双眼布满血丝,两只手都攥得紧紧的。达戈斯塔观察到,尸 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淡黄色,肌体组织也都莫名其妙地开始溃烂。死者嘴部受到严重腐 蚀,就像是烧焦的鸟嘴,加上过度惊吓和剧痛,更让他的面部表情显得异常扭曲。这使 达戈斯塔不得不别开脸。达戈斯塔在纽约警察局工作的那段漫长的日子里,他的脑海中 积聚下了几个终身难忘的恐怖形象。这次又增加了一个。 法医收起他的工具,两个刚来的助手正准备包起尸体,把他抬到担架上。另一个警 察正跪在地上,取出那块有烙痕的地板块。 “医生?”潘德格斯特说。法医转过身,达戈斯塔惊奇地发现她竟然是个女的,只 是把头发掖进了帽子,而且还是个年轻漂亮的金发美女。“什么事?” 潘德格斯特亮出他的警徽:“联邦调查员。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那女人点点头。 “您查出他死亡的确切时间了吗?” “没有,而且我可以告诉您,死亡时间很难查明。” 潘德格斯特挑起眉毛,“为什么呢?” “当肛门探针显示一百零八摄氏度时,我们就知道麻烦来了。” “这就是我们要告诉你们的,”布莱斯基说,“尸体已经以某种方式加热过了。” “十分正确。”医生说,“而且,加热的部分主要是尸体内部。” “内部?”潘德格斯特问道。 “是的。就像是……像是尸体被由内而外做熟了一样。” 潘德格斯特把脸贴近医生。“死者的皮肤上有烧伤、破损的痕迹吗?” “没有。事实上,从外部看来,除了在胸口上发现一个形状奇特的烙印,尸体上没 有其他记号,并且穿戴整齐,皮肤也没有破损和淤血的迹象。” 潘德格斯特顿了顿。“这是怎么回事?发高烧?” “不是的。尸体最初的温度在摄氏一百二十度以上——远远超过生物体所能达到的 温度。在那么高的温度下,尸体已经快熟了,经过这样的高温,通常用来确定死亡时间 的方法此时都排不上用场。血液凝结在静脉里,形成了固体。在这种温度下,肌肉中蛋 白质的性质发生转变,所以尸体也就不会变得僵硬——高温杀死了死者体内绝大部分细 菌,也就不可能通过研究细胞解体的程度来推测死亡时间。并且,由于死者体内的酶不 能进行正常的消化,细胞的自溶功能也就停止了。我现在只能说,他的死亡时间在今早 3 :10——那时他打了个电话,到7 :30——人们发现他死了,这段时间内。但是,当 然了,这是个非医学性的判断。” “那个记号,我想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处烧伤吧?”潘德格斯特指着死者的胸部问 道。在死者灰黄色的胸部皮肤上,深深地烙着一个十字架的标记。 “刚发现尸体时,他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非常昂贵的十字架,但是上面一部分金属已 经熔化,木质部分已经被烧成了灰。另外,我们还在灰里发现了一些钻石和红宝石,它 们原来应该是嵌在十字架上的。” 潘德格斯特缓慢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向法医的帮助表示感谢,然后把注意力 转移到正蹲在地板上工作的警员身上。“我可以看看吗?” 警员向后让出了一个位置,让潘德格斯特跪在他旁边。 “中士?” 达戈斯塔走了过去,布莱斯基也赶忙跟了上去。 “你有什么看法?” 达戈斯塔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板上的印记:虽然印记边缘的地板都被烧得爆皮开裂, 但仍然可以认出那是个巨大的,深深烙入地板的蹄印。 “看上去,那个凶手还挺有幽默感。”达戈斯塔咕哝道。 “我亲爱的文森特,你真的认为这只是个玩笑?” “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 达戈斯基发觉布莱斯基正狠狠地瞪着他。那句“亲爱的文森特”一点也不受欢迎。 同时,潘德格斯特俯下身,像小狗一样在那块地板周围嗅来嗅去。他忽然从他那肥大的 短裤兜里变出一个试管和一把镊子。这个联邦调查员夹起一个褐色的小颗粒,放在鼻子 前面端详了一会,又凑上去闻了闻,然后把它伸到中尉面前。 布莱斯基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硫磺,中尉,”潘德格斯特说,“旧约中提到的硫磺,绝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