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青田会(1) 十一青田会 第二天清晨,方隐锋早早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身下床,探头往屏风 对面看了看,发现床上空着,两个姑娘不知哪里去了。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一股清冷的晨风吹在胸口上,顿时精神一振,睡意一扫而空。 不一会儿工夫,门外脚步声响起,孙遥遥与茹淡月并肩走进屋来。她们端着 一个搪瓷汤盆和碗筷,汤盆里盛着热气腾腾的大米粥,佐餐的小菜一荤一素,荤 的是骨绿肉红的盐水鸭条薄薄切一小碟子,素的是豆腐干子卤得两面金黄又烹了 葱姜酱醋,荷叶纸里包着七八根炸得酥酥的油条,冒着扑鼻的香气。 方隐锋微笑道:“早餐很丰盛啊!” 孙遥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岂敢怠慢?” 茹淡月默默将碗里盛满粥,推到方隐锋面前,道:“吃吧,趁热。” 孙遥遥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照顾得真周到啊!” 茹淡月的脸一下子红了,横了她一眼,道:“我哪里比得上你呀,昨晚一夜 没回来,干什么去了?” 孙遥遥的脸也红了,目光中却闪动着快活的光彩,道:“我……给你们腾地 方呢。你们大老远来了,三个人挤在一起怎么睡?” 茹淡月急道:“我睡床,他睡铺,什么事都没有!你再瞎说,小心朋友没得 做了。” 孙遥遥道:“好了,好了,大家心照不宣,我不说了就是。” 方隐锋知道她们两人开玩笑惯了,也不以为意,连喝两碗粥,吃了四根油条, 抹了抹嘴,道:“饱了。” 孙遥遥盛了一小碗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筷子在菜碟里拨来拨去,心不在 焉。 茹淡月看着她,又看了看手表,道:“好了,到换药的时候了,快去看他吧。 才分开多一会儿,心里就惦念上了。” 孙遥遥笑着吐了吐舌头,道:“我走了,你替我洗碗。”放下碗,快步跑了 出去。 茹淡月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丫头……”收拾空碗,往水房去了。 方隐锋等她们走后,取出那些照片,铺在桌子上,仔细凝看,希望能找出一 些蛛丝马迹来。 茹淡月洗完碗回来,看见方隐锋还在沉思,沏了一杯茶放在他的手边,道: “想出好主意了吗?” 方隐锋摇了摇头,道:“不好办啊!”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将桌边的几张照片拂落到地上。方隐锋弯腰去捡,目光 落在一张照片的背面上,轻轻“咦”了一声,将照片小心拾起。 茹淡月见他神态有异,问道:“怎么了?” 方隐锋指了指照片背面,道:“你看,这是什么?” 茹淡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照片背面有几个潦草的字迹,可能是用铅笔 写上去的,仔细看了看,似乎写的是鑫源照相馆。 方隐锋重重一拍大腿,道:“真笨!我早该想到,这些照片一定在本地洗印 之后,再寄到阎爷手中,只要找到洗印照片的照相馆,就能找到拍照片的人。” 茹淡月也道:“对啊!拍照片的人一定知道这女人的下落。” 方隐锋站起身,披上风衣,将照片装进衣袋,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鑫源照相馆坐落在城角的一条小巷子里。夕阳下,门庭冷落,不大的橱窗里 随意摆放着几张镶了镜框的人物照片,似乎为了掩饰橱窗的冷清,店主人又贴了 几大张美国电影明星的海报,希望借助这些艳照招揽生意。 方隐锋和茹淡月找到这里,颇费了一番周折,直到看见了店名招牌,才松了 一口气。两人推门走进店中,前厅没人,门后悬挂着一个铜铃铛,方隐锋轻轻摇 了摇,几声脆响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暗房中走了出来,看见两人后, 脸上挂起笑容,热情道:“两位照相么?” 不等方隐锋回答,径自走到南墙边,拉开墙上挂的幕布,露出一张巨幅背景 画,画上是一间豪华的厅堂,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富丽堂皇,他又忙不迭地搬过 两把椅子,放在画前,道:“两位觉得满意吗?不行的话,我这里还有风景的, 杭州西湖、上海洋场、苏州园林,包管两位不出这间屋子,全国各地都跑一趟… …” 方隐锋道:“我们不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人一拍巴掌,道:“看我这眼力,两位这般年纪,一定 是新潮流青年。没问题,到我这里来算是对了。”转身打开墙角的衣柜,道, “店里新买了两套婚纱,洋款的,配这位姑娘再合适不过了,要不要穿上试试?” 茹淡月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难得人家一片热心,要不然试试?”话才出 口,脸已红了。方隐锋仿佛没听见,对那人道:“您贵姓啊?”说着掏出香烟, 道,“来一支。” 那人忙道:“谢谢,谢谢,不会,不会。我姓郭,是这家店的老板、伙计、 摄影师兼洗印工。” 方隐锋道:“干这么多事,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郭老板叹道:“没办法,生意不景气,哪儿请得起伙计?何况眼下这局势, 谁还有心思照相?万一打起仗来,这店就只好关张了。” 方隐锋也感慨道:“逢上这种乱世,生意的确不好做!” 郭老板道:“听两位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方隐锋道:“我们从上海来,昨天刚到。” 郭老板关切道:“上海那边打得厉害啊!日本人杀了进来,中国人可要遭罪 了。”不由得皱紧眉头,道,“听说日本兵杀人不眨眼,是不是呀?他们真要打 到南京城下,咱们守得住吗?” 方隐锋道:“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这里是中国的首都,也是国父的 安寝之地,如果不战就放弃,怎么对得起国父的在天之灵?” 郭老板道:“对啊!首都是国家的脸面,政府再难再弱,总不能连脸面也不 要了吧!” 两人聊得投机,郭老板沏了茶端上来。方隐锋也不客气,掏出那些照片,道 :“你给看看,这些照片是不是在你店里洗印的?” 郭老板目光一扫,不假思索道:“没错,是我洗印的。” 方隐锋追问道:“你才看了一眼,就这么肯定?” 郭老板道:“不会错,这些照片我洗印了好几年,少说也有几百张,那还错 得了?” 方隐锋唔了一声,道:“怎么回事,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郭老板道:“从哪里说起呢?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是南京土生土长的 本地人,我父亲开了一间‘鑫源杂货店’,卖些毛巾、手帕、脸盆、香烟、肥皂 之类的洋货,家境虽然不富裕,但也说得过去。我们兄弟三人都是八九岁就进店 帮忙卖东西,父亲有一个远大的计划,就是要把生意做大,将来开三间分店,每 个儿子经营一间,在南京打响‘鑫源杂货店’的招牌。我两个哥哥都是厚道人, 按照父亲的意愿规规矩矩操持店里的生意。嘿,偏我从小就不安分,叫我每天上 货、摆架、收银、记账、出货、打烊,守着噼噼啪啪的算盘珠过一辈子,我可受 不了。那时我二十岁出头,忽然迷上了照相,手里拿台照相机,啪地一按快门, 就把影像留在了照片上,太有意思了!父亲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托了一个生意 场上的老朋友,把我送到大世界照相馆做学徒。一干三四年,把拍摄、洗印的技 术都学会了。后来,我父亲害了中风,不久后去世,兄弟三人分家,各立门户。 我用分得的钱开了这家鑫源照相馆,经营至今,生存虽然不成问题,日子却也过 得紧紧巴巴,不过,好歹把‘鑫源’这个字号保留了下来,算是对得起父亲的在 天之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