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当时我的脑袋可能没转过弯来,对文新的这句话也没怎么介意。后来,当文 新自杀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这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她喜欢的世 界了。她的这句话的背后所隐伏着的,就是要跟这个世界告别,跟我告别的意思 啊! 但当时我却没有意识到。 当文新表示要跟我走的时候,罗阿姨却有些不放心地说:“原先生,你要领 文新到哪儿去呀?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可别出什么事啊!” 我就笑着安慰罗阿姨说:“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罗阿姨。” 文新洗了把脸,又简单化了一下妆,就跟我出来了。 到了外面,刚走到街上,文新一下子就扑进我的怀里大哭起来。我搂着她, 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只能任她哭,任她发泄。 她哭了能有七八分钟的样子,才止住抽泣。用她那蒙蒙的泪眼看着我说: “原野,你是不是觉得,文家大小姐这个样子很是可怜?” 我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文新,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你是 文家大小姐,是文市长的千金,才跟你交往的。我认识你,跟你成为朋友,首先 因为你是个女诗人。知道不?至于你父亲是干什么的,他当不当官,跟我没有任 何关系!” 听我这么一说,文新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轻轻地拥抱着我,在我的脸上轻 吻了一下。 为了让她开心,我故意夸张地说:“哎,文新,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文新果然被我夸张的口气给吸引了:“什么好消息?” “我那个中篇的稿费寄来了!你猜猜给了多少钱?” “多少?” “差不多七千元呢。” “哦,那可够你花一阵子的了。” “今天我请你好好吃一顿去。” “好。”文新挽着我的胳膊,说:“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来没有好 好认真地吃过一顿饭呢。” 我们在罗阿姨家的那个街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就直接到临东街这边来了。我 让出租车一直把我拉到东方第一海鲜火锅城的门前停下来。 这时候,基本上已经黄昏了,是昏蒙蒙的太阳,在西边那污涂涂的天空中, 正在往城市的楼群间坠落。天空呈灰蓝色,很干净,没有鸟儿飞过的痕迹,也没 有飘飞的风筝。可能是天冷的缘故吧,鸟儿们都飞到南边过冬去了。而那些放风 筝的人们也可能因为天气冷的缘故,猫在家里不愿出来了吧?从东边的菱花河吹 过来的冷飕飕的小风,在河边的枯草尖上旋转着打了几个旋之后,就嗖嗖地吹刮 到了街面上,把个临东街吹打得很是清冷。 我扶着文新从车里出来。我对她说:“文新,我不知道你是否来过这个饭店, 前些日子,为了帮你哥哥破案,为了引诱那个王思佳,我就是在这儿请她吃饭的, 那天我害怕口袋里的钱不够,特意给你打电话,跟你借钱。你为了等我,连中午 饭都没有吃。今天,我就把那天欠你的那顿好好给你补回来。” 其实,这件事情刚刚发生过不久,但现在说起来,就好像过去了好长时间似 的。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不但文新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就连那个坐台小姐出 身的王思佳也已经离开人世了。生命之须臾,人世之恍惚,人生之无常,说起来, 真的是让人唏嘘不已呀! 在我说上面的那番话的时候,文新什么都没说,她抱着我的一只胳膊,就像 一只无助的小病猫似的。 因为没到饭口时间,所以,迎宾小姐们还没有到门口去迎接客人。我们进门 的时候,没有人迎接我们。 进了大堂,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问:“先生,要订餐么?几个人?” “夏威夷包房订出去没有?”我瞅着她问道。 “我不知道,我给你问问经理去。” 说着,那女服务员就要去找她们的领班经理。就在这时候,那个身穿黑衣的 女领班走了过来。她一看我,眼睛里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心里肯定在想,这小子怎么回事啊?刚刚跟那个王思佳 在这儿鬼混完,怎么又领来一个妞儿。她肯定把我想象成泡妞的高手,或者采花 盗柳的情场大侠了。但这都是她瞬间的表情,很快,她就向我抛出了职业的微笑 :“你好,先生,要订包房么?” “夏威夷定出去了么?”我看着她问道。 “还没有。” “那好,我们现在就要这个包房。” “嗯,没问题,跟我来吧。” “收包房费么?” “收,打半折。” 我牵着文新的手,跟着这个女领班,走上了这别具风格的木质楼梯。来到三 楼,她推开“夏威夷”的门,非常职业地躬了一下身子,说:“二位,里边请。” 于是,我牵着文新走了进去。 我相信,文新应该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她出生在那样的一个家庭,应该说见 多识广吧。但这间“夏威夷”包房的豪华还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文新看着我,忽然问道:“你跟那个王小姐就是在这儿奢侈的?” 我点头说:“是的。” “你们在这里还做什么了?” 我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故意含糊其辞地说:“你可以尽情地想象。” 文新叹口气说:“我能想象得到,男人么!” 我看着她,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你跟她做的那些,对象应该是我才对。”文新用一种冷峻的眼神儿盯着我 说道。 我知道我不应该辩解,但我还是为自己的行为作了辩解。我对她说:“可我 那是为了工作。” “我哥不干好事。”文新说,“如果他不执著地抓这个案子,不但你不会跟 王小姐接触,就连我爸他也不会……”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话题,一旦展开,就会勾连起她更加深刻的悲哀。于是, 就赶忙拦住她的话头,说:“文新,咱不说这个。”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我扭过脸,对着门口说道。 一个小姐拿着点菜的单子,彬彬有礼地走进来说:“打扰了,先生,小姐, 你们点菜么?” “点。”于是,我就把菜谱递给了文新,让她点。 文新没有在这吃过,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点什么好。于是,就又把菜谱推给 我,说:“还是你点吧。” 我没有看菜谱。我跟王思佳吃的那几个菜,已经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所以,我随口对那服务小姐说道:“龙虾三吃,葱爆蟹肉,三文鱼北极贝拼盘, 再来一个清蒸鲽鱼头。就这四个菜就可以了。” “酒水需要什么?”服务员看着我问道。 我把脸扭向文新,说:“要喝点酒吗?” “当然,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环境,怎么可以不喝酒呢。” “你要喝什么酒?”我瞅着文新问道。 “白酒。”文新的表情有些冷漠。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起要喝白酒了,因此,就又问道:“喝白酒?你行吗?” “怎么不行?”文新说,“要的就是这种刺激的感觉。” “那好,那就再来一瓶老虎头。” 我点完了菜,服务小姐出去了。文新一把搂住我,在我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 下,说:“今天,我要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我注意到,文新的脸色绯红,眼睛里似乎在燃烧一团欲望的烈焰。我明白她 话里的含义。因此,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咚咚跳了起来。 说实话,就她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对她的那种欲望一点都没有了。由于这突 如其来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她不但没有了女孩儿的那种娇媚,那种美色,甚至都 没有了女人的那种温柔了。有的只是可怜和悲哀。在这种状态下,怎么可能激起 我对她的情欲呢?再说,我跟她的关系并没有明确,无论是我对她,还是她对我, 都只是一种好感,似乎还成为不了爱。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跟她有 了那种关系,对我来说,有乘人之危之嫌,在她则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堕落的危 险。然而,现在又是她感情上最脆弱的时候,因此,我暗暗嘱咐自己,今天晚上, 无论如何,我必须得牢牢地把握住自己,不能做出越轨过格的事情来。 我给文新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我拿出烟来,给自己点上,慢慢地吸了起来。 文新见我抽烟,就说:“也给我来一支。” 我有些奇怪,说:“你抽烟吗?” “不抽烟,还不可以学吗?” 我有些不高兴,说:“你学这玩意儿干啥?” “没事儿瞎鼓捣玩呗。” “女孩儿抽烟不好,对身体对皮肤都不好。”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说着,文新自己伸手把我面前的烟 盒拿了过去,抽出一支,自己给自己点上了。可是,刚抽了一口,就被烟给呛得 咳嗽起来。 我急忙把她手里的烟抢过来,在烟灰缸里按死了。有些生气地说:“文新, 你不要这样糟践自己好么?” 文新瞅着我怪笑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她慢慢地喝了口茶水,忽然又指着隔壁的里间问道:“那屋里是不是可以洗 澡啊?” “当然。” “那我去洗洗好么?”文新跃跃欲试地说。 我就阻拦她说:“空肚子洗澡不好,等会儿吃了饭再洗也不迟。”这时,我 忽然瞥见了她胳膊上缠着的纱布,就指着她自杀的伤口说:“你伤口还没好呢, 怎么洗澡啊?” 文新终于被我给劝阻住了。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水,放在嘴边,却好半 天也不喝,呆呆地骨碌着空洞的大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看着她这种神情恍惚的样子,真叫我心疼。但又无可奈何。 大约了过了能有一刻钟的样子吧,服务员便开始上菜了。很快,我要的四盘 菜和一瓶白酒还有矿泉水和饮料就都上齐了。服务小姐把菜在桌上摆好,然后便 彬彬有礼地出去了。我给文新倒了小半杯酒,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然后我举 着酒杯说:“文新,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千万不要被这种事情打倒!不要总在 这种阴影里挣扎。因为我们的路还长着呢。我们没有必要为上一代人的失误或者 犯罪去忏悔去耗费我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