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又等了一个来钟头,杰奇才露面。先闻其声——轮胎像被踩着脖子的鸭子 一样尖叫,引擎则像发情的野狗一样咆哮。“没见过对车子这么粗暴的,”汉尼斯 说。那辆兰博基尼轰隆驶过,尘土扬得老高。到车库停下来,杰奇走出来,看上去 还和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像是某个电影里的未来战士。他是健身专家,胳膊看 上去像两条腿,胸脯则像是小山。不一样的,是他留起了胡子,头发也不像当初那 么一丝不苟了。真是个令人生畏的家伙。他瞄了眼那条死狗,立时怒气爆发。“给 我滚下来!”他吼叫着,于是有个女人乖乖地从车库里出来。 “快点,臭婊子!”杰奇骂道。她似乎不是很喜欢这种待客之道,却无可奈何, 即使是蹲在树丛后的我,也能看出这点。杰奇揪着她的领子,不由分说把她往屋里 搡。 我们又等了会儿,没有尖叫,没有殴打的声音,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轮到咱们上场了。”汉尼斯说。 “没错,咱们去让那个狗杂种好看。” 我们钻进停在街边的车子,慢慢把车开到杰奇门前,三名警察,例行公事,再 规矩没有了。我们下车顺着小道往前走。从这儿就能看见吊在树上摇来晃去的狗。 “天哪,看那个,”纳西斯伸手指过去,“你们昨晚就发现了?” “没有啊!”我装傻。 纳西斯尴尬地笑了一下。“那就这么着吧。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我一定尽力 帮忙。” “纳西斯,你的话我有点听不懂。” “我可不会帮你们说瞎话。我不会主动揭你的底,但是千万别让我撒谎。” “按铃吧你,”我说。 锃亮的警徽别在我的皮带上,跟电视里一模一样。 我又紧张又兴奋,简直像是见初恋情人的感觉。要命的是,每回见杰奇,我都 这样。只听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门开了,他戳在门口。 “纽顿先生?”纳西斯说。 杰奇一眼就盯上了我。他的目光越过纳西斯的肩膀,锁在我的脸上。 “我是纳西斯警官,属于杰斐逊警署。这两位是从丹佛警署来的,他们想问您 几个问题。” 他的目光扫向我的警徽。纳西斯不由自主向旁边挪了一小步,现在在我和杰奇。 纽顿之间,只有充满暴力气息的空气。 “哈啰,杰奇。”我说。“你他妈的想干什么,简威?” “你耳朵有毛病吗?人家不是刚跟你说过,我来是问你几个问题。” “怎么?要抓我走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去你妈的。有种现在就抓我,要不就回去拿逮捕证去。”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逮捕证?” “哼!就凭你,有的话早就拿出来献宝了。滚蛋!没功夫陪你啰嗦!” 他想关门。我迈了一步,把脚塞进门缝。我开始宣读权利,同时脑子里在转, 得找个办法让他就范。最好是他一时说走了嘴,那样我们就好办多了。 他听着,态度有点松动。 “昨晚你去哪儿了?”我问。 “出去兜风了,怎么,这也犯法吗?我整晚都在外面,对了,我有同伴的。对 你捏造出来的任何栽赃我的事件,我都有不在场证据。” “你的不在场证据在哪儿,纽顿?我要见他。” “是她,笨蛋。那是个女孩儿。” “带来吧。” “先给我看逮捕证。” 他再次想关门。我也再次把脚塞进门缝。 “我跟你说过,纽顿,你有权保持沉默。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有权阻止我见证 人。现在去把那个姑娘带来,否则我就以妨碍司法的名义,送你蹲大牢去。” 我当然是虚张声势,我本以为杰奇能看出来。可他;真被我唬住了,至少是有 点懵。他乖乖把那个女孩带来:了,准确地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她至少挨了三个耳光,脸上的伤还在,一天之后就会变紫。 “请你出来,小姐。” 她低头过来了。这是个金发女郎,本来应该挺漂亮的,不过现在可不怎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杰奇·纽顿说。他的声音暗藏着一种威慑。 “你叫什么名字,小姐?” “芭芭拉。” “你需要帮助吗?” 她整个一副迷途羔羊的模样。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带你走。”我说。 “她哪儿也不想去,死条子,”杰奇·纽顿喊道。 “小姐?”我搜索她的目光,她却避开了。“这个混蛋:打你了?” “她撞到门上了。”杰奇·纽顿说。 “你最好把那扇门修一下,纽顿。看来她撞了三四下。” “她就是撞到门上了,怎么着?你想起诉那扇门吗?” “小姐,”我说,“你跟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她颤抖着。 “让我们过去把事说清楚。来,就这么办。” “她哪儿也不会去,死条子。” “别听他咋呼,”我说,“想走你就走。这只肥猪怕我们。” 我知道他会听见,就是故意给他听的。他攥起了拳头,“我会给你好看,混蛋。 让你一辈子干不了警察,把你他妈的脑袋打个稀巴烂。” 我回敬他憎恶、鄙视的一瞥,就像你突然发现自己卧室里有个臭虫。和那个姑 娘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杰奇。“我希望你做出明智的选择,小姐。你应该对自 己负责,如果这个混蛋打过你,你就该告他。我保证他会坐牢的,等他出来就不会 再这么嚣张了。” “这些屁话都给我耳朵磨出茧子了,”杰奇·纽顿说。 “我可不这么想,纽顿。咱俩的事还没了结呢。” “怎么?你想现在解决?哈哈!死条子,就你和我,赤手空拳,用男人的办法, 怎么样?” “恐怕你漫画看多了,杰奇。我当然乐意奉陪,你也可以表演一下,譬如打女 人的英雄,杀狗的好汉,或者杀死街头流浪汉的豪杰?” “就这点破事吗?拜托你用点大脑,栽赃也用不着这么小儿科的罪名吧?” “我会把你钉上十字架的,伙计。等着瞧吧!” “怎么不肯跟我打一场呀?那多简单。怕我吗?” “鬼才怕你这个狗杂种!但我们不能乱了办案的规矩。” “陈词滥调。要是没什么新鲜的,我就不奉陪了。” 我一直慢慢挪着身体,试图插进杰奇和那个女人中间。这时我伸出胳膊,一把 把她拽了过来。 “芭芭拉,”我说,“你干吗不跟我们走呢?” “好吧。” “宝贝儿,你是不是有点不清醒了?”杰奇·纽顿说。 “你才是个疯狂的混蛋。”说完,我就拉着那个姑娘走了,杰奇只能对着我们 的背影干瞪眼。上车后,她又啜泣了好长时间,人几乎垮了。我能感觉她浑身都在 颤抖,就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这个姑娘完全吓破胆了。为了让她说出真相,我们费 了好多口舌。 纳西斯走后,我们在回丹佛的路上听她的故事。汉尼斯开着车,芭芭拉缩成一 团紧靠车门,我斜倚在另一边。问话是从小事开始的。她姓克洛维尔,住在十一街 附近,租了一间没有电梯的公寓。杰奇是她们公司的客户,昨天是他们初次见面, 在社交场合。他向别人打听她的名字,这一下就让她受宠若惊了,因为杰奇很有钱 而且似乎在某些女人眼里还颇有魅力。没有人向她透露杰奇真正的嘴脸。 事情和我猜的差不多。他们到杰奇家不久,这个家伙就原形毕露了。他有一张 超豪华水床,配着热水浴缸和镜子。这还没让她不安,对于喜欢的男人,很多女人 都不会太介意的,毕竟早做晚做早晚得做。再说这是两个人的事,你情我愿,警察 也管不了。然而接下来,在他们欢爱后小憩的时候,那条该死的狗吃掉了牛排,杰 奇于是发飙。你简直想不出来他有多壮。那条狗很大,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拎 起来了。她试着阻止,因为虐待动物的场面让她受不了,看着那只狗哀鸣着死亡, 她简直无法容忍。她想割断绳子,于是杰奇狠狠揍了她一拳。那个混蛋很壮,一拳 就让她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十五个小时是场噩梦。她睁眼时就已经在车里了,他们出了丹佛往东 疾驶。开起车来,就像他做所有的事一样,总是达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的脚一 直狠狠踩在油门上——天呀,你根本想象不出,一辆车竟然能开得这么快。过一会 儿,他的车上了一条小路,还在旷野中停了一段。她似乎不想回忆这段事,但我相 信里面一定有文章,当然不可能让她—笔带过。 “芭芭拉,”我温柔地说,“他是不是强暴了你?” 她拼命摇头。 “你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了,我们会让他完蛋的。” “我没有反抗。” “那么你喜欢虐待吗?不是非要挣扎反抗,才能算强奸。” 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芭芭拉,”我说。 “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如果你不做点什么,他是绝不会停手的。” “那也不是我了。我不能和他对着干!”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我们一言不发。汉尼斯稳稳地把车驶进丹佛城,无论去她 家还是医院都已经不远了。 “我们得去医院,”我说,“你需要一个检查,找个大夫。以后怎么办你可以 慢慢考虑,但现在我们得先办这事。” “我想忘了这一切。我要回家!” 我疲倦地叹口气。“杰奇又赢了。” “无论怎样他都会赢的,法官也会放了他。那时我又该怎么办?” 我始终无法说服她。我把她带走时,没有搜查令,也没有任何合法证据,这点 就会让法官勃然大怒。在某些法官面前,我们也许能以自己偷看到的证据提起抗辩, 并有机会获胜。可是对于另一些法官,他们永远跟警察过不去。从我把脚伸进门缝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会被视作污点证据。至于到底能碰上哪类法官,只有天知道。 我们把车停在她家旁边。她不想让我们进屋,但我还没问完呢。我想知道整件 事,从昨天下午起他们做的—切。“没什么可说的,”她回答。他只是发疯地开车, 而她则缩在车里,期待着死亡的突然降临。有次他碾过了一群鸡。只要路上有任何 活的东西,无论松鼠还是猫狗,只要会喘气,他就一定会突然扭转方向盘,开车把 它压扁。 从昨天下午三点起,她一直和杰奇在一起。在他掉头回家之前,他们已经穿越 了半个堪萨斯州。 关于那个被人打死的流浪汉,她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