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就在那天傍晚,风向转为南风,你能闻到湿润的泥土气息,空气中还有一丝咸 味。接着,一片雷暴云从墨西哥湾卷过天空,在太阳下滚滚而过,银色的光线映在 橡树、柏树和柳树上,显得神奇而深邃,仿佛透过水的折影才看到这一切。大雨滂 沱,雨滴在河面和浮萍上蹦跳着,哗啦啦敲在屋顶和棚顶上,新犁过的土地也带了 一层黑色的反光。接着,雨突然停了下来,天放晴了,西边的天空上绽放出如火的 晚霞。路易斯安纳州几乎已经没石油可供开采了,本州成了全国失业率最高、信用 等级最差的地方,赛马跑道也已经关闭了。 那晚,我梦见了一团火焰,在墨西哥湾的绿色水面下燃烧着。水被烧开了,发 出咝咝声,热气和烟雾升人空中,大片蓝绿色的油层漂浮着,一直延伸到西边的地 平线。在扭曲的横梁、钻管、电缆和船只残骸下面,是我父亲和其他十九名男子的 尸体。他们和钻探设备一起下到水中,当钻头冲人一片具有开采价值的沙地时,油 喷发了。 公司的公共关系人员说,他们没有安装喷油保险索,是因为他们此前从未在那 片地区发现过石油。我不知道父亲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想了些什么。我从没在他身 上看到过恐惧,无论他被生活伤害得有多深——我母亲的不忠,因酒醉闹事被关人 监狱,所有不幸的时刻,他总能咧嘴笑着,对我和弟弟眨着眼睛,似乎天大的灾难 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似乎我和弟弟能弥补他心中的所有伤痕。 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会有什么感觉呢? 在黑暗中,高高站在起重机的小车板上,钻探设备开始摇晃,并且嘎吱作响。 看到平台上的油井检修工丢下工具,从喷涌的沙子、盐水、气体和石油旁跑开,几 秒钟后层叠的钻管爆炸,变成大片橙色和黄色的火焰,火焰像欧亚甘草一样,把钢 制的船柱熔成铁水。当时,他是不是想到了我和弟弟吉米? 我猜他肯定想到了。甚至当他将安全带扣在钢丝上,奋力跳人黑暗中时,当钻 塔从船上面倒塌,把一切化为齑粉时,我敢打赌,他脑中想的一定是我们。 他们从没找到过他的尸体。但即使是现在,在他死去二十二年后,我还是会在 睡梦看到他,甚至有时,白天我都会觉得,他在和我谈话。在梦里,我看到他走出 海浪,绿色的波浪和泡沫从他膝盖流过,他强有力的身躯被褐色的海藻捆绑着。他 那常被风吹、起了皮炎的皮肤,就和墨一样黑,而牙齿却雪白,浓密卷曲的黑发就 像印第安人一样。他在指甲上划着火柴,点燃嘴里的香烟,对我眯起眼睛。他的钢 盔在头上微微翘起,一束朝阳在上面,反射出明亮皎洁的一片。我甚至可以感觉到, 当我走向他时,海水也在我的腿上翻腾。 但这毕竟只是梦。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妻子也死了。 这只是不真实的黎明,充满幻觉和陷阱。在烟雾缭绕的卧室中,他像希腊睡梦 之神摩尔莆的礼物一样,贫乏、短暂而且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