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契科和我周六大部分时间都在按照上光蜡邮购的名录到伦敦分头走访邮购者的 家。晚上六点,我们在彼此都熟悉的一家酒吧碰头,两个人这时都已走得腰酸脚疼、 口干舌燥了。 “我们就不该在周六做这事儿,尤其是假日周末。” “对。”我表示同意。 契科看着啤酒倒进杯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多半的人都外出了,简直就是白跑路。” “我这边也是,几乎全外出了。” “那些在家的人都在看电视里的赛马或摔跤,或是和女友亲热,都不懒得搭理 我。” 他端啤酒、我端威土忌走到一张小桌边,开始开怀畅饮。我们对照了一下今天 双方的记录。契科找到四位,我只找到两位,但结果完全相同。 所有这六个人,无论他们是否还出现在别的什么邮购名录上,他们都定期收到 《大众古董》杂志。 “就是这个,”契科说,“可以下结论了。”他向后靠着墙,表现出难得的轻 松。 “周二之前我们干不了什么,到处都关着门。” “明天你忙吗?” “有个约会,温布利那位姑娘,”他看了看表,把啤酒一饮而尽,“现在我得 走了,锡德,不然要迟到了。她不喜欢我跑得汗流浃背的。” 他咧嘴一笑,离我而去。我不紧不慢地喝完自己的酒,然后回家。 我在屋里四处溜达,给假手更换了充电电池,吃了点爆米花。我取出记录本, 查看着辛迪加成员的赛马成绩。图表显示波动性很大:下小赌注输了,下大赌注却 赢了。种种迹象表明,显然有行家里手一直在操纵马赛。 我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古往今来总断绝不了。 我又烦躁不安地踱了一会儿步,想起曾经内心有过的宁静让我痛苦不已。我脱 了衣服换上浴衣,卸下假手,试着看电视散散心,但精力总是集中不起来,于是关 了电视。 我一般是在换上浴衣之后才会卸下假手,因为这样就看不到左手的残疾。尽管 我已经逐渐习惯于这付假手,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它,虽然这付假手看起来制作精 巧,并不像被踩烂的真手那么可怕。我敢说,我这种对假手的排斥心理非常愚蠢, 但我无法克服。除了给我装假肢的人之外,我极为反感别的任何人——甚至包括契 科——看到它。我为此自惭形秽,这不符合逻辑。身体没有残疾的健康人永远无法 理解这种羞耻感。我曾经也不理解。直到我的手最初受伤之后,我用餐时不得不请 别人帮我切碎食物,我的脸涨得通红。在那之后许多时候,我宁愿挨饿,也不愿意 求人帮忙。自从安上电动假手以后,我就不必求助于任何人,这种感觉让我心理上 轻松了许多,有种拯救了自己灵魂的感觉。 安上新的电动假手意味着我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没人再将我视为白痴,或像从 前那样怜悯我,这让我羞于见人。别人无需再顾虑什么,把嘴巴闭得严严的,生怕 说错了什么话伤我的心。那些日子里,我真是个无用的残废。现在回忆起来,那好 像是一场让人无法承受的噩梦。我经常感激那个让我解脱出来的恶棍。 有了一只手我就是个生活自理的人。 如果—只手也没有…… 噢,上帝,别再胡思乱想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哈姆雷特也没像我这 么畏畏缩缩的。 我终于熬过漫漫长夜。第二天一早大约六点钟,我不再胡思乱想,驾车前往埃 恩斯福德。 我想,我可以悄悄把车停在厨房外的院子里看看动静,如果詹妮在家,我就开 车向右转去伦敦,驾车至少可以打发些时间。然而屋子四周好像没见人,我走进边 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进了屋。 查尔斯独自坐在一间小客厅里——他称之为军官餐厅,整理着他精心收藏的钓 鱼用的假蝇饵。 他抬头看了看我,对我的到来没表示出大惊小怪,也没流露出欢迎之意,尽管 我以前还从没这样不请自来过。 “你好。”他说。 “你好。” 我站在那儿。他看着我,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想找个伴儿。”我说。 他斜眼看了一眼干瘪的假蝇,问:“你带过夜的家伙了吗?” 我点点头。 他指了指饮料托盘:“你自己倒吧。给我来一杯粉红杜松子酒。冰块在厨房里。” 我端来了他的和我自己的酒,坐进一把扶手椅里。 “你来这里要告诉我什么?”他说。 “没什么。” 他微微一笑道:“吃饭还是下棋?” 我们一起用餐,又下了两盘象棋。他轻松地赢了我第一盘,告诉我精力集中一 点。第二盘下了一个半小时,二人弈成和棋。“这局还不错。”他说。 跟查尔斯在一起,我慢慢恢复了我自己独处时所没有的那种平和的心境,即使 我明白:这里面更多的是我和他在一起所感受到的那种轻松融洽的个人关系,还有 就是这座宽敞而古老的府邸让人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而不是我内心的痛苦完全得到 了解脱。无论什么原因吧,反正十天以来我还是头一次在夜晚这么美美地睡上几个 小时。 在用早餐时,我们谈了谈白天的计划。他呢,作为董事,要去托塞斯特——从 这里往北开车要走四十分钟——参加越野赛马大会。这种名誉性工作他乐此不疲。 我告诉他有关约翰·维京和热气球比赛的事儿,还有拜访M 开头的人和《大众 古董杂志》等等事情。他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夹杂满意与愉快的表情冲我微笑着。最 初鼓励我做侦探的正是他。每当我取得些进展,他都认为那是他的功劳。 “克劳斯太太告诉你电话的事儿了吗?”他问,一边往吐司上抹着黄油。克劳 斯太太是他的女管家,话虽不多,为人很好,办事利索。 “什么电话?” “今天早晨大约七点,有人打电话问你在不在这儿。克劳斯太太回答说你还在 睡觉,问是否需要她传话。但打电话的人说他晚些时候再打来。” “是契科吗?如果在公寓里找不见我,他可能会猜到我来这儿了。” “克劳斯太太说他没留下姓名。” 我耸了耸肩,抄起咖啡壶。 “不可能有什么急事,否则他会让她把我叫起床的。” 查尔斯微微一笑。“克劳斯太太睡觉时总是戴着发卷,脸上涂满护肤膏。除非 发生了地震,她永远不会让你在早上七点看见她的脸。她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年轻人。 每次你来,她都这么告诉我。” “看在上帝的面上,别说了。” “你今晚上还回这里吗?”他问。 “我还不清楚。” 他叠好餐巾,低着头看着我,说:“昨天,你来这里我很高兴。” 我看了看他,说:“好吧,你希望我今晚回来我就回来,说到做到。”我稍稍 停顿了一下,心里想找一个最直接的词儿来表达我对他的感受,于是我说:“这是 我的家。” 他很快抬起头看着我,我苦笑着。我在嘲笑我自己,嘲笑他,也嘲笑整个世界。 海阿兰游乐场原本是个威严庄重的府邸,但也免不了要适应现代潮流。宅邸建 筑本身一年对公众开放六次,但府邸前的绿地常年出租,供各种比赛、马戏团和五 一节游园会等活动使用。 道路两旁没什么吸引过路行人的地方。没有彩旗,没有眼花缭乱的场面,没有 在十步开外就能看见的大幅招贴画——所有的一切都羞羞答答,小里小气的。虽然 如此,表演场地内还是涌进了大量游客。我在门口排队买好门票,开车一路颠簸着 驰过几块草坪,规规矩矩地将车停在绳子圈起来的专用停车场内。其他车子跟着我, 整齐地排成一队。 有几个人骑着马在四周随便慢跑着,另一边旋转木马却寂静无声,没什么动静, 也看不见什么热气球。 我走出汽车,锁好车门,心想:我一点半来了,可能太早了点。 因为来得太早,真差点酿下大祸。 有个声音在我身后说:“是这个人吗?” 我转过身,发现有两个人走在我的汽车和下一辆轿车之间的狭小缝隙中。我不 认识这个男人,‘可我认得那个小男孩。 “嗨,”男孩高兴地说,“你好!” “你好,马克,”我说,“你妈妈怎么样了?” “我告诉爸爸说你来了。”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你刚告诉你爸爸的?”我想:拉米利兹来到海阿兰游乐场只是极为偶然的巧 合,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对我说起过你,”这个家伙说,“那只假手,你驾驭马的方式……我明白 他说的是谁,不可能是别人。”他的表情和语音严厉而警觉。我一看就立刻看透他 的心思——因为心怀鬼胎被人察觉而心里发虚。 “我可没邀请你把鼻子伸进我的地盘。” “你当时不在家。”我温和地说。 “对,我是不在家,而这个小家伙居然把你独自一人留在我家里。” 他四十来岁,瘦小精悍,浑身上下洋溢着敌意。 “我也认识你的汽车,”马克骄傲地说,“爸爸说我很聪明。” “小孩子善于观察。”他爸爸不怀好意地说。 “我们等着你从一间大房子里走出来”,马克说,“我们一路跟随着你来到这 里”。他微笑着,似乎在邀请我加入他的游戏。“这是我们的车,紧挨着你的”。 他拍了拍身边茶色的戴姆勒·奔驰牌轿车。 我飞快地闪过这样的念头:早晨的电话不是契科打来的,是彼得·拉米利兹在 找我。 “爸爸说,”马克高兴地喋喋不休,“他要带我去玩那边的旋转木马,让我们 的朋友们带你坐我们的车去兜兜风。” 他爸爸低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没想到马克会说出这么多真话。但马克在 看着我背后的某个地方,显然没在意他父亲的眼神。 我环视四周,在我的车和戴姆勒·奔驰轿车之间又多出两个男人。他们身材魁 梧,铁青着脸,手指上戴着铜套,鞋尖打着包头。 “上车,”拉米利兹朝他的车,而不是我的车点头示意,“上后门。” “噢,上车?”我想,“他认为我疯了吗?”我稍稍弯着腰,好像要上车的样 子,但我并没打开车门,而是用右臂抱起马克就拼命跑。 拉米利兹转身大吼一声。马克的脸紧贴着我的脸,非常惊讶又非常兴奋。我抱 着他跑了二十来步,把他放在马路上,接着往前跑。他那怒气冲冲的父亲正赶过来。 我跑离停车场,朝着表演场地中心地带的人群中跑去。 真进了他妈的地狱,我想。契科说得没错,这些天我们真该大睁双眼,不能有 半点马虎。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要不是马克在场,他们今天的埋伏就成功了。那样的话,他们会朝我的腰部猛 地一拳,不等我喘过气就把我塞进汽车。但我想:他们需要马克来认出我,因为尽 管他们知道我的名宇,但并没见过我本人。他们肯定不会在游乐园广场上公开抓我。 等我待会儿回到我的汽车那儿,也许我的车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游客了。 “也许吧,”我满怀希望地想,“他们看到再要抓住我是徒劳无功的,他们就 会走开了。” 我来到障碍赛马表演场地的外围,从一个舔着冰淇淋的小姑娘头顶上往后望去。 那些打手还没辙。我打算站在原地不动,静观其变,等着周围的人能拯救我。我可 不想让那帮打手把我打得不省人事,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臭水沟里。这些游客,牵 着狗,领着老奶奶,推着手推车,吃着野餐,一旦事情结束,他们还会大张着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继续向人群中间挤,在人群里绕圈子,回头张望时总是撞到小孩。我看到那 两个男人还跟着我。 现在竞技赛场在我左侧,里面有障碍赛马表演,场外四周停着些轿车。轿车后 面是条宽阔的草地道路,我就是沿这条路走过来的。我的右侧是各类摆摊。这些帐 篷商店卖些马具、马服、图片、玩具、热狗、水果、马鞍、斜纹软呢布、羊皮拖鞋 ……一圈一圈都是小商贩们。 帐篷之间的空地上还有些运货车:卖冰淇淋的货车、赛马协会的有篷马车、手 工艺品展示、占卜算命的、慈善商店,流动电影院放映着有关牧羊犬的电影,还有 一辆重型大货车载着橙色、黄色和绿色的厨房设备。人群拥挤在这些摊位前,摊位 里面也站不下人。 “你知道热气球在什么地方吗?”我问一个人。他用手指了一指,我看到那是 个卖五颜六色气球的摊位.孩子们买了气球就拴在他们的手腕上。 不是那种气球,我想,肯定不是。但我没站住向他解释,而是继续问别的人。 “热气球比赛?在那边的空地上,不过还没到时间呢。” “谢谢,”我说。海报上说三点开始,但我必须在三点之前和约翰·维京谈一 谈,在他还乐意听我问话的时候。 我想象着热气球比赛会是个什么样子:所有的气球当然都以同样的速度——以 风的速度——向前飞去。 跟踪我的人还没放弃;他们并没跑着追我,我也没跑。他们只是在牢牢地盯着 我,就像通过无线电波锁定了目标一样。我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 我必须甩掉他们,我想,在我找到约翰·维京之前必须甩掉他们。也许那时我 会找到保护伞,比如组委会秘书、急救女护士或在马路上指挥交通的警察。 我走到赛马场地的另一端,穿过一圈骑着小马驹的小孩子——他们嗡嗡嗡地说 笑着,就像蜜蜂一样。我穿过解说员包厢——“简·史密斯表现漂亮,下一位出场 的是罗宾·达利……”我穿过特为大会组织者和权贵们准备的小型私人包厢——都 是成排折起来的空椅子……我穿过一个四周敞开的点心摊,那里人满为患,我又回 到小摊子这一边。 我在各个摊子之间,在帆布绳索和纸盒垃圾之间进进出出。一个摊子外面密密 麻麻地挂满了骑手装,我躲在里面,看着那两个跟踪者从我面前匆匆而过,东张西 望,焦急万分。 我想:他们不像是特雷佛·狄恩斯盖特派来的人。他的手下更蠢笨,更矮小, 不那么专业,而这两个家伙看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尽管在表演场地这边相对安全些, 大不了我跑进场地中间大喊救命就行了,但他们仍让我胆战心惊。这样的雇佣打手 通常以小时计报酬。如果他们真的不是黑道上的人,至少也是高薪雇佣的打手。 我离开卖骑装的小摊,走进上演牧羊大故事的电影院。我敢说:要不是外面的 那两个打手像牧羊大一样追杀着我这只无助的羔羊,我可能会被影片吸引住。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两点多了。我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了。是的,必须想方设法 突围出去,找到热气球比赛场地! 我没看到他们。我随着人流境蜒前行,一边打听着方向。 “在那边,伙计,”一个人明确指出方向说,“走过热狗摊,向有拐,栅栏上 有个门,你肯定迷不了路。” 我点头致谢,转身向那个方向走去。我突然看见一个跟踪者朝我的方向走来, 眼睛巡视着一个个摊子,样子很焦急。 他很快就会发现我……我匆忙之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算命先生的大篷 车外。门上挂着黑白相间的塑料帘子,透过敞开的门洞看见帘子后面有个人影。我 急忙大步上前,拨开门帘走进车内。 车内比外面安静一些,也昏暗一些,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挂着带子的窗户照进 来。维多利亚式的装饰,绒线编织的桌布。车外面的跟踪者走过门前时,甚至没朝 这个篷子里看上一眼。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他没看见我进车来。 不过,算命的女人看见我了,我不得不请她算一算命。 “你想了解自己的一生,过去和所有一切,还是只想知道将来?” “呃……”我说,“我说不好。算命要算多长时间?” “全套都算要一刻钟的时间,亲爱的。” “那我只算将来。” 我透过窗户望出去。我将来命运的一部分正在停车场轿车之间寻找着我,向过 路人打听着我,人们都摇着头表示不认识。 “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亲爱的,给我你的左手。” “还是看右手吧。”我心不在焉地说。 “不行,亲爱的,”她语调尖锐地说,“从来都是看左手。” 我被逗乐了,坐下来递给她左手。她握住我的假手感觉了一下,仔细看了看, 又抬头看了看我的眼睛。她又矮又胖,黑头发,中等年纪,没什么特别之处。 “呃,亲爱的,”她稍稍停顿,说,“尽管我不习惯,可也只好看右手了。结 果也许不太好。” “试试看吧”,我说。我们在沙发上调换了位置。她用温暖的双手紧紧握住我 的右手。我看见跟踪我的家伙沿着成排的汽车往前走。 “你受过苦……”她说。 我不认为这个猜测有什么意义,因为她知道我的左手是假肢。她似乎也感觉到 了我的这一想法,咳嗽了两声,以示歉意。 “你介意我用水晶球吗?”她问。 “请便。” 我隐约看见她盯着桌面上的一个大水晶球,但她拿起了一个如网球大小的水晶 球放在我手心里。 “你是个好人,”她说,“是位绅士,人们都喜欢你。无论你在哪里,人们都 向你微笑。” 屋外二十码开外,两个大块头站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他们可不会向我微笑。 “每个人都尊敬你。” 都是取悦顾客的陈词烂调。 我想,契科要是听见了什么“绅士,心眼好,受人尊敬……”他会笑掉大牙的。 她疑惑不解地说:“我看见很多人在欢呼拍手。大声叫嚷着,为你欢呼……这 对你意味着什么?亲爱的:” 我慢慢转过头来;她的黑眼睛平静地看着我:“那是过去。”我说。 “就在最近,”她说,“它依然在那里。” 我不相信这个,我不相信算命。我怀疑她以前是否见过我,在赛马场上或电视 节目中。她一定见过我。 她又低下头看着我手中的水晶球,让这个球慢慢滚过我的皮肤。 “你身体健康,充满活力,体力充沛……可你还会吃些苦头。” 她的话忽然打住了。她稍稍抬起头,皱着眉。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她说出的话 让她自己很惊奇。 稍微停顿一下,她说:“我不再跟你说什么了。” “为什么不说?” “我不习惯看右手。”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我问。 她轻轻摇了摇头,抬起平静的黑眼睛。 “你会长寿。”她说。 我透过塑料帘子向外望去。跟踪者已不见踪影。 “我该付你多少钱?”我问。她告诉我价钱。我付了钱,静静地走向门口。 “小心点,亲爱的,”她说,“小心点。” 我回过头来看她。她的表情依然平静,声音里却有些不安。我不愿相信她眼神 里流露出的东西。她可能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但仅此而已。我掀开门帘,从这个 阴森恐怖的昏暗世界走进五月的明媚阳光之中。跟踪者没准儿还在哪儿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