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缠紧了最后的几卷布条,又说:“你为何不省点力气,少说点话吧。” 他气息促迫,全不理会我的劝告:“我踏入这行,至少……至少二十年啦,早已见 惯了死亡,我知道,自己总也有那么一天的,却料不到……料不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 双目一红,近乎哽咽的说:“方,你知道吗,我不想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头一偏,终于落下了眼泪。 看着眼前哭泣的男人,我实在难以将他和那冷狠无情的麦克连想到一块。其实我们 是同一类人,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将来的我,又是怎样的一种死法呢? 正在这怅然的一刻,甬道里传来了我最不愿听见的声音,刺耳的拖行声,嗤拉嗤拉 的响,由远处往这里爬来。 我如受电击一般,把麦克连背了起来,瞅准光的方向,向墓室里狂奔,可背后的声 音来得好快,登时离我们更近了。 麦克连忽然松手,登时摔在地下,我大惊,以为他失血后手上无力,转身才要将他 抱起,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干甚么,发疯了不成?!”我骇然叫道。 他一跤摔在地上,正中双腿的截断处,其痛可想而知,只见他咬牙说道:“要走, 你走吧!我……我不打算走啦!”我没料他竟在这时呕起了气,不禁楞在当场。 “方,别骗自己啦,你以为,我还能活着出去吗?”他凄凉的笑着,“以我状况, 绝对活不出这座丛林……可我就算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的……”翻开夹克的内里, 挂着几枚高药量的军用手榴弹。 我惊呼:“你──你打算?!” 他点头,面容扭曲的说:“对!这就是……就是我选择的死法!” 他又是重重的一堆,挥手道:“你还在等甚么,还不快走!” 我被推得一跤坐倒,惊骇的望着他。后方的爬行一声大过一声,几乎掩盖住了一切。 他脸上一片潮红,彷佛正燃耗着残余的生命,见我一动不动,向我吼道:“我叫你 快走,听见了没有!走!” 我艰难的站起,看着他那张黎黑苦涩的脸,一步一步的后退,一咬牙,转头正要奔 出。 “方!”他叫住了我。“别忘了,你还有机会选择……选一条真正……真正适合你 走的路……”望了我好一会,轻道:“快走吧。” 甬道里窜出了几条巨蟒,极其丑恶的向我们爬来。 麦克连取出手榴弹,紧紧的握在手中,转头冲我一笑,拔去了所有插梢,奋力往巨 蟒的方向滚去。 只见巨蟒昂首,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一齐向他扑上,我痛苦的大叫一声,扭过头, 拼命狂奔。 正当我越过暗门,冲进墓室中的那刻,甬道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破,一股强大的 热流向我猛推,轰隆声中,将我重重掼上了石墙。 我感到整间墓室──不!整座陵墓都在摇晃,碎石不断落下。我知道这场爆破,已 经重创金字塔的结构了,对这座千年古物,产生了难以估量的破坏。 我必须立刻离开! 回头一看墓室,精美的浮雕开始崩落,耳室里的古鼎,灰灰仆仆的,逐渐被埋在了 落下的石堆里头。 天摇地动之中,我拚命逃出了墓外,踉跄着脚步,蓦地往地上一绊,倒在陵墓的远 方。 塔状的陵墓,从底座开始塌陷,短短的十来分钟不到,这座不知穷尽多少物力人工 的伟大建物,已成了一堆废墟。 我躺在泥地上,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虚脱,只觉得自己多少日来的努力,到头仍是春 梦一场。 天顶上星光灿烂,嘲弄般的眨着眼睛,彷佛笑我这些年来放弃了所有,舍生忘死的 各处拼搏,当真值得吗? 要笑就让它们笑吧,我不愿再思考下去啦,此刻的我,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 一片灯海之中,七三七降落在T 市的空港,像个二等公民似的,被塔台赶到最远的 闸口处停靠。 出闸之后,我放慢了步伐,安静的走在旅客们的后方,相对于行色匆匆的人们,我 实在没有甚么值得快步的理由。 走出机场大厅,见到了暌违已久的T 市,万点灯火迎面而来,那种感觉,熟悉中却 又有点陌生,彷佛在梦中见过这场景似的。 我在T 市住了多年,从成年后一直到现在,但对T 市,我始终难以生出一种家的感 觉,或许是常年奔波,绝少有机会在此久待的缘故吧? 我家在T 市有间房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也该是我们在东亚的最后几间。 多年前几场变故之后,我家的地位已经大不如昨了,由于财务窘迫,这几年家产卖 得相当厉害,前些年我和姑姑大吵一架,从此以后,再没回过家里一趟啦。 其实我瞭解姑姑的难处,身为一家之长,许多重担都落在她的身上,只是眼看祖业 凋零,我实在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离开,或者只是一种逃避吧? 取了车后,我由机场驶入市区,沿着环城河道一路开着,街道上扰攘如昔,有如白 昼般的灿亮,可我却没有与它们叙旧的念头。 转出市区,驶上了一条联外道路,穿过一大片深秋里的白杨木后,回到了我的住所。 我的住所是栋洋房,位在T 市的近郊,当初选址时特别考虑过,因此环境非常清幽 ──大半年的闲置下,已从清幽转成为荒凉了。所幸车库铁门尚未生锈,否则这部破车, 就得再吹一夜冷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