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高兴他终于回来了,爱伦。这样的夜晚,你连狗都不会想让它出门。” 班丁如释重负地说,却看也不看妻子一眼,继续读手中的晚报。 他仍然靠着炉火,十分舒适地坐在他的安乐椅上。班丁太太瞪着他,心中又嫉妒又 愤恨;这是很反常的事,因为她一直是很爱丈夫的。 “你不必为他操心,史劳斯先生会照顾自己的。”她说。 班丁将手边的报纸放在膝上: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出门。”他不耐烦地说。 “班丁,这不关你的事,不是吗?” “的确不关我的事,不过,如果他真的出了任何差错,那可就糟了,因为这房客是 我们这段艰苦的日子以来,第一个带给我们好运的人,爱伦!” 班丁太太坐在她的高背椅上,有点不耐烦地动了动身体,继续保持缄默。班丁刚才 所说的事实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根本不值得回答。她侧耳凝听,想像着房客迅速、神秘 地穿过浓雾弥漫、灯光明亮的大厅,这会儿他正要上楼。刚刚班丁说了什么? “这种天气下外出安全吗?不,除非他们真的有重要的事,不能拖到明天。”他一 面说,一面看着妻子苍白削瘦的面孔。班丁是个顽固的人,就是爱证明自己是对的。 “应该要有人告诉他,那是不安全的,像他这样的人晚上在街上蹓跶是很不安全的。我 念给你听的那些在罗得区附近的意外事故,都是发生在这种起大雾的时候,坏人喜欢在 这种天气下手。” “坏人?”班丁太太心不在焉地应着。 她竖着耳朵听着楼上的脚步声,很好奇到底他走进了客厅,还是直接走上他自称为 实验室的顶楼。 但是班丁却继续说话,使她无法专心留意上面的动静。 “在这种起雾的时候去参加晚会,似乎满扫兴的,对不对,爱伦?” 班丁太大开口了,她尖锐地说: “不能谈点别的吗?” 她说着站了起来。丈夫的言语打扰到她,两人难得有这种清静的时刻,为什么不谈 点高兴的话题。 班丁又低下头看报纸,班丁太太则静静地离开。晚饭的时间快到了,今晚,她准备 为丈夫烤一份美味的乳酪吐司。这位幸运的男人—一班丁太太喜欢这样说他,带着轻视 与妒羡的口吻——什么东西都能吃,但也正如许多在华宅服侍名流的仆役一样,他也讲 究品味。是的,班丁的“消化功能”很不错——他妻子颇以自己的聪慧自豪,她从不使 用未经修饰的语词,譬如“胃部”这种再平凡不过的字眼,除非是在诊所中与医生交谈 时才会使用。 这位房东太太并没有直接走入厨房,她开门进入卧室,轻轻地关上门,静静站在黑 暗中听着。 一开始,她什么都没听见,但渐渐地,她听到楼上有人轻声走动的声音,那正好就 是史劳斯的卧室。但是不管多努力,她还是猜不出史劳斯在做什么。 最后,她听见开门声,甚至听见他走上楼梯吱吱作响的声音。不用说,他整晚都会 在这房里做实验。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上楼了,大概有十天了,选择今晚如此雾 浓的天气做实验真是奇怪。 她摸索着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真是疲倦极了,简直像是做了一项体力透支的运 动。 是的,史劳斯先生确实为他们带来了一笔收入,也带来了好运,这点她绝不可以忘 记。 她坐在那儿,再度提醒自己史劳斯先生离开的后果——那表示一切都毁灭了。相反 地,他留在这里,会为他们带来许多好处,至少可让他们过舒适的日子;而他的存在, 就如他所表现的举止,也意味着体面及安全。 然后她又思及史劳斯先生的经济来源。他从来没接到过一封信,但他的确有某种收 入,她猜到史劳斯先生是在需要时从银行提款。 她的思绪转来转去,突然想到复仇者。复仇者?这名字多奇怪!她告诉自己,不管 这人是谁,也总有满足的一天,也就是说,在他报了仇之后。 她的思绪又回到史劳斯身上,真幸运,他对房间、房东都还很满意,这么理想的环 境,他应该没有离开的理由。 班丁太太突然站了起来,她努力摆脱那份忧惧与不适感,扭动了门把,以轻巧坚定 的脚步走进厨房。 他们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地下室还是她一手整理的,虽谈不上舒适,却十分干净。 她先将墙壁粉刷了一层,再花四又四分之一先令向瓦斯公司租了个大瓦斯炉,不是投币 式瓦斯那种愚蠢的装置,在这方面她太精明了,屋里装了瓦斯表,她要在消费之后才付 费。 她将蜡烛放在桌子上,点了瓦斯炉,再将蜡烛吹熄。 放好平底锅,她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史劳斯先生,他是一个君子,没有人比他更信赖 别人了;但他又显得那么神秘,那么奇特。 她想到了橱柜里的袋子,总觉得今晚房客出门时会带着它。 她用力甩掉跟袋子有关的各种念头,回到那较令人愉快的主题——房客的收入以及 他不添麻烦的优点。当然,这房客是个怪人,否则也不会住到这里来,若不是这样,他 可能会和亲戚、朋友住在一起。 她一面弄着晚餐,脑海里不时盘旋着这些想法,她切着乳酪,小心翼翼地分好了奶 油,干净利落地处理着每一个细节,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她烤着吐司,准备在上面倒入融化的奶油,突然,她听见了一些声音,令她突感惊 愕、不适。 拖曳、犹疑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传下来。 她抬起头来仔细听着。 当然,房客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在寒冷而雾浓的夜晚二度出门吧?不!这熟悉的脚 步声并没有走向通往大门的长廊。 相反地——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由于太专注于这个声音,以致吐司叉子另一端 的面包差点烤焦了。发现这情形,她皱了皱眉头,工作太不专心了。 史劳斯先生显然走下厨房来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回应着。她关熄了炉火,顾不得融化的乳 酪在冷空气中会凝结起来。 她转过身面对着门。 门把被转动着,瞬间门开了,正如她所担忧的,史劳斯先生站在那里。 他看来比往常更奇怪,身上穿着方格呢的袍子,是他到这里不久之后买的,可是她 从来没见他穿过。此时他手上还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 当他看见厨房的灯亮着,女主人在里面忙着时,他似乎大吃一惊。几乎是吓呆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希望您刚才没有摇铃。” 班丁太太还是站在火炉前面。史劳斯先生没道理突然闯进她的厨房,她刻意让他知 道她的想法。 “没有!我……我没有摇铃。”他支支吾吾地说,“班丁太太,我不晓得你在里面, 请原谅我这身穿着。我的瓦斯炉有点毛病,所以下来看看你的瓦斯炉,想问问你能不能 借用一下,今晚我要进行一项重要的实验。” 班丁太太的心跳加速,心里困惑得很。是什么样的实验,难道不能等到明天吗?她 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然而他的表情令她既害怕又同情,似乎带着狂乱、急切和恳求的眼 神。 “当然可以,先生。不过这里挺冷的。” “这里的温度刚刚好,”他松了口气,“从我楼上寒冷的房间下来,感觉这里既温 暖又舒适。” 温暖又舒适?班丁太太惊讶地看着他,就算是楼上最阴郁无趣的房间,也比这地下 室的厨房温暖舒适许多! “我会帮你起火,先生。这个壁炉我们从来不用,但是状况很好,因为刚搬来的时 候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烟囱,它原本脏透了,说不定还会引起火灾呢!”班丁太 太显露了家庭主妇的本能。“说实话,今晚这么冷,你应该在卧室升些火。” “绝不——我宁愿不要,我不喜欢火。班丁太太,我想这点我曾经说过。” 史劳斯先生皱了皱眉头,他站在厨房门旁边,表情很奇怪,手上的蜡烛还点着。 “我现在还不要用厨房,谢谢你,班丁太太。晚一点我会下来,可能等到你们夫妇 就寝以后。不过,还是请你明天帮我找人来修瓦斯炉,可以利用我出门的时候修,那个 投币式的瓦斯炉坏了,很令我头痛!” “说不定班丁可以修,我现在就去找他上楼为你修。” “不!不用了!我不想今晚修,况且他也修不好的。班丁太太,我自己也是这方面 的专家,已经试过了,道理很简单,里面的铜板堵住了机器。我总觉得这种设计很愚 蠢。” 史劳斯说话的口气不佳,但是班丁太太很能谅解这点,这个投币机就像人一样不老 实,有时候会吃钱,她也有这样的经验,所以相当了解。 史劳斯先生走向前,盯着炉子看。 “这个炉子不是投币式的?”他半信半疑地说。“真好,因为我预计实验要花点时 间。当然,我会付使用这炉子的费用,班丁太太。” “噢,不用了!先生,我不会向您收半毛钱。我们使用炉子的机会不算太多。” 这时候,班丁太太觉得好过些,刚才的恐惧感消失了,可能是他的态度转趋温和的 缘故吧!但是他给人的诡异感依然存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厨房。 房客礼貌地道了晚安,回到自己房间。 班丁太太回到厨房继续手边的工作,她再度点燃炉火,却无法镇定下来;她心中有 股莫名的恐惧。热了锅里的乳酪,她尽量让自己集中精神做事,大致而言,她做到了, 但在这同时,似乎仍有部分心思在另行运转,不断地提出问题。 她很好奇他做的是什么实验,但她始终无法知道他使用那个大瓦斯炉来做什么,只 知道他使用了极高的热能。 ------------------ 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