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一只蝙蝠擦着玛丽咏的头发飞过。 “什么? ”她问道,对那只小动物根本没有注意一下。 “玛丽咏……你在第一晚猜谜的时候让我吃了一惊,你能那么快就解开我的波 里布方块。我原以为,读过日记后,真相逃不出你的眼睛。想想,在你读到的东西 里有好几条重要线索。谁是真正的罪人? ” 玛丽咏一点儿也想不出。日记中的一切都一清二白,为什么还要制造疑点? 乔 治是不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以拯救他父亲的名誉? 玛丽咏不能相信她的对手会这 样幼稚,因为她太敬重他了。 “我不知道,”她承认道,“你别不高兴,弗朗西斯·凯奥拉兹显而易见就是 这个罪人。” “日记上是这么说的。我问你,最微妙、又最合理的解释是什么。我的父亲? 不,这没有意义。除非有病态妒嫉心的杰瑞米·麦特森会这么想。来,再努力想想。” 玛丽咏不明白他的用意。有罪的不可能是其他人,案子调查得很出色,一切都 解释得通。只有弗朗西斯·凯奥拉兹。 “你撇开写我父亲的内容,好不好? 现在,你得指控日记中描写的一个人物为 元凶,你最怀疑的是谁? ” 玛丽咏不由叹息。 风在北侧虽然弱了些,它还是在钟楼开放的拱梁间怒吼。风声忽然沉寂下来, 这个短暂的瞬间,圣米歇尔山摆脱了自然力,玛丽咏听到忧郁的弦乐声从教堂内飘 上来。 “杰萨贝尔。” 她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就是因为他坚持向她要一个名字。 乔治看上去神色不快。 “不,当然不是她。她永远干不出这样的事……好好找找。” 玛丽咏对这个游戏很厌倦,她随意地从日记里挑了另一个名字。 “那个医生……考克医生? ” 乔治嘴里啧地一响表示失望,双臂交叉在胸前。 “不是。你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他插话道。 “阿齐姆? 不对,他在案子调查过程中就死了……” 她仰头在星星里寻找答案,然后,她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她在犹豫。 乔治欠身向着她。 “想到什么了? ”他在她脸庞边小声问。 “我……我不相信有这种可能……” 大量飞虫扑到过热的探照灯上被烧死,发出一股焦味。 “但……”他鼓动她向下说。 “……杰瑞米? ” “你为什么这样说? ” “我不知道。” 他直起腰。 “让我来告诉你:因为,他有时让你害怕,他让你好奇,这个高大的白人猎手。” 他用力强调最后四个字。 “我要告诉你,”他接着说道,“你说得完全对。” 玛丽咏举起一只手掌,表示不理解。 “你乱说! 杰瑞米是日记的作者。是他做的案件调查,他和这些凶案没有任何 关系,这……” “杰瑞米·麦特森,”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深邃,“他把所有人都蒙在鼓 里了。” 玛丽咏掏出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日记。封面在她的手指下发出咯吱声。 “他把我们都骗了,”乔治遗憾地说道,“这本日记是他最大的成功。” “不,”玛丽咏对抗地说道,“他调查了凶杀案,他……” “他硬是插手到案子中,是为了确保没有人会追到他这条线索。 恐怕我的话会让你吃惊,我可以肯定,这本日记里讲的差不多都是真的,不管 是发生的事,还是他的感受。杰瑞米只是对几件事进行了一番乔装改扮,并且省略 了一些其他内容。读这本日记时,人们会很惊讶地发现,他对这个案件特别在意。 正是为此……” “你在说什么呢? ” “读者读完他的日记后,就与他变得很亲密,几乎可以说认识他。他是不是留 给你富有同情心的印象? 尤其是对当地人。也很慷慨? 他真的天性如此吗? 你是怎 么想的? ” 玛丽咏一言不发,打量着乔治,试图探究出他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吗,我认为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接着说道,“那不像是他的本性。然而, 一开始,让人略感困惑的是,他和阿齐姆去探访被害孩童家庭时,给所有家长一些 钱。这一善意和怜悯的行为非常有意思。尽管如此,这不像作为猎手的他。其中是 不是有偿还他欠下的债的意思? 试图得到宽恕? 宽恕他杀害了这些孩子? ” “裘……你……” 他竖起食指让她住口。 “请你等我把话讲完。你还记得,那天,他和阿齐姆在被杀孩子的尸体边,杰 瑞米控制不住自己,好像有些失常。让他不适的不是凶手的野蛮,其实,他正处于 病态的兴奋状态,回味着自己干下的事。同样,几分钟过后,他不得不从脑海里把 ‘疯狂的画面’赶走,那些画面既不是他充满怜悯的想象,也不是奇异的占卜本领, 那只不过是他的回忆,他在回忆自己的残酷行为。” 乔治气也不喘一下,又接着说道: “当阿齐姆跑去告诉他,所有被害孩童都属于同一个基金会时,你还记得,他 承认自己觉得不适、苍白。我们本该以为,那是因为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凶手伤害, 因为他认识这个基金会,而事实上,他意识到案件调查朝着他这个方向迈出了重要 的一步。” “毫无意义! 为什么他要承认自己感到不适? ” “麦特森的力量正在于此。他尽少隐藏,不冒任何险。如果阿齐姆也在另一头 写日记,或者他告诉其他人他们俩作过这番交谈,证明杰瑞米当时不适的样子,后 者就会有麻烦。” 玛丽咏反击道: “不,这话站不住脚。从案件调查一开始,杰瑞米就显得很能干,他在犯罪现 场有所发现,他的推理也都相当正确,如果他有罪的话,他本该什么也不说! ” “麦特森可不是这样。正相反,他凌驾于阿齐姆之上。埃及侦探在这个案件上 接连几个星期没有取得进展,而他用不到十分之一的时间就让调查突飞猛进。从而 让他轻而易举地在两人中成了领头的。而且,他说的一切根本不会让他露出马脚。 因为,他已经知道,他要让他的最大敌人——我的父亲,背黑锅。他积累一切指控 弗朗西斯·凯奥拉兹的材料,把线索引到他的身上,为此,他甚至伪造证据。” 老人注视着钟楼。 “还有更令人困扰的,”他说道,“你记得吗,当他和阿齐姆谈到第一桩谋杀 案,舒布拉区流浪汉被杀案,他解释说他讯问了所有人,寻找过证人,他同样说道, 这天人员很少,他不得不独自处理一切。然而,他在日记里五次三番地说他不会阿 拉伯语。他是怎么做的呢? 我是不是得提醒你,他自己也说的,那是个极端贫穷的 街区,那儿没人说英语。” “他可能懒得注明有个翻译陪着他……”玛丽咏嘟哝着,忽然不再那么气势逼 人。 乔治耸耸肩。 “杰瑞米·麦特森,”他继续说道,“他不是受害者。有关杀害孩童的变态狂 由于仇恨他而精心策划,把他牵扯进去,栽赃于他,所以他是这个变态狂的受害者 的说法太可笑了。麦特森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他自己就是凶手! 你听 我说:他跟着杰萨贝尔加入基金会,目的是为了讨好她。就是在那儿,他看到了这 些孩子,他的潜在目标。是他调查了舒布拉的第一起谋杀案,并且很快找到了凶手 ——得了诺马病的黑巨人,诺马病很可能是一种使黑巨人成为……蛊的病,杰瑞米 找到他不是为了逮捕他,而是让他屈服于自己的意志。他认识一个考古学家,他自 己也承认,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后者一定和他谈起了自己的最新发现,或许,他 还把杰瑞米带去看,结果被他杀害。于是,麦特森拥有了一个隐藏‘魔鬼助手’的 窝,他要求黑巨人把对流浪汉的摧残手法如法炮制,用在由他提供的孩子身上,作 为交换,麦特森给他一片屋顶和流体食物。然后,他去找来基金会的孩子,他对他 们了如指掌,因为他撬门偷进基金会查看了孩子们的档案。靠这些珍贵的信息,他 在基金会门口诱骗孩子,躲开可能有的证人,向他们许诺钱、许诺关于传奇的神秘 知识,或者随便什么借口,来吸引这种街区的孩子。别忘了,孩子们认识他,他曾 经是他们在基金会里的阅读课老师! 他与他们定下一个秘密约会,最好是夜里,看 他们是不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家。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北坡的风原来显得有些羞怯,这时忽然变得强烈,贴着乔治·凯奥拉兹,抽着 他的脸颊。 “事实上,他会说阿拉伯语,我坚信这点,”为了让玛丽咏听到他的话,他叫 喊道,“他生活在开罗九年。如果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度过将近十年,却不学会些起 码的当地语言的话,是很难作侦探的。 这是个逻辑问题。他读过《一千零一夜》,日记结尾中表明了这点,当杰萨贝 尔来到他家,看到了这本书。他回答她说是搭档阿齐姆以为凶手利用了这本书,却 不敢承认他刚买下这本书,在几天里很快地读完了它。照我看,他有这本书已经很 久。靠这些书,还有他的考古学家‘朋友’,他手里有足够的信息源,找到折磨阿 齐姆的酷刑,更不用说他是阿拉伯咖啡馆的常客,那里面的人讲的是阿拉伯语,说 书人轮番讲述古老的传奇。杰瑞米就生活在神话文化的摇篮里,当他见到这个奇形 怪状的黑巨人时,就立刻想到了蛊的故事。 是不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酝酿了整个情节? 还是,因为他想起弗朗西斯·凯 奥拉兹是如何用《一千零一夜》引诱杰萨贝尔的,所以决定放任自己疯狂的性冲动, 稍作乔装,可以有朝一日用来指控他最大的敌人? 或者是到后来,听到胆怯的长舌 妇的言论后,他才导演了这出戏? 把这件疯狂的案子归罪于我的父亲,借口说他熟 知历史。” 玛丽咏抓住他的手腕。 “告诉我,裘,这七十年来,你就一直在这样分析这本日记? ”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悲哀的表情。 “我不需要读两遍,我知道自己找的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你对你所说的事实那么有把握? ” 他有些怀疑地回答: “你忘了? 我是乔治·凯奥拉兹。我就是那个被绑架的孩子……照你看,那天, 是谁上了电车,把我带走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