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1990年4 月6 日 今天在凤凰山上砍柴时,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块石板,它埋在后山腰的泥地里, 上面刻着几排奇怪的符号,从刻痕上可以看出石板非常古老。 在捧着石板的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些为考古而疯狂的 岁月。我一直都不甘心当一个普通的农民,可是我已经50多岁了,我的事业还能继 续下去吗? 这块石板让我看到了希望,强烈的冲动跳跃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不知道 为什么,已经远离考古界长达二十多年的我又一次被历史震撼了,我发誓要读懂石 板上的符号,不惜一切代价。 1990年4 月9 日 三天过去了,我发现符号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它们极有可能是一种文字, 古老的象形文字。但是要破译一套文字,这么少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 1990年4 月29日 这二十天里,一有空我就往凤凰山上跑,我坚信类似的石板不可能只有一块, 与其说是我的执着,不如说这是一种直觉。 经过不懈的努力,在第一块石板出土点附近,我又陆续地发现了好几块石板, 如我所料,上面全都刻着同一种符号。 在搬运的过程中,有块石板不小心掉到了山上的水塘里,水塘太深,我没有办 法把它弄出来,只能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1990年5 月1 日 清理完石板上的污垢后,时间步入了新的一个月,而我的研究也进入了一个全 新的阶段。我将石板上的古文字做成了拓片,现在,这些文字几乎成为我生命的全 部。 1990年11月1 日 整整半年没有写手记了,这半年来,我取得的进展很小,我觉得自己根本跟不 上古人的思维,这种文字的精妙已经超越了殷商的甲骨文。 1990年12月28日 我终于读懂了一个古文字,这个古文字,在现代汉语里念:爱。 古人的爱,今人的爱。我相信,不管在什么时代,这个字都是永恒的。下午的 时候,我来到珍珍的墓碑前,把这个古文字深深地刻在上面。 1991年2 月15日 春节。 村子里很热闹,大家一起为这个一年一度的节日而疯狂,除了我,古文字的研 究到了一个非常困难的阶段,我必须坚持下去,一刻都不能放松。 1991年3 月13日 今天,我去了一趟龙游县城,意外地在小摊上淘到一把石匕首,不识货的老板 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我,这把匕首上也刻有古文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种文字曾广泛地存在于龙游地区,它们属于一个未知的文明。 1991年4 月6 日 时光匆匆,从发现第一块石板到现在,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一年前的今天,我 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我一直在为这个转折而努力,并且还将继续努力下 去,一直到老,到死…… 1991年8 月2 日 对我而言,这是历史性的一天,古文字的破译工作终于完成,一年零四个月的 努力得到了回报。这是我这辈子在考古事业上取得的第一次成功。 晚上,我坐在灯前,戴着老花眼镜,一遍又一遍看着破译的结果。石板上刻着 一个古人的故事,但是很不完整,我只能东拼西凑,再加上自己的想象,才隐隐构 建出这个故事的全貌。 我反复琢磨着这个故事,慢慢地,我感觉这个故事很严重,严重到我不得不保 守秘密,假如我把它公布出去,石岩背村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我很伤心,我的第一项考古成果注定要以一个秘密为结局。 1991年8 月6 日 还是忍不住来到了凤凰山上,我望着遍布在山中的水塘,怎么都无法平静。 根据古文字的记载,在这些水塘的下面,很可能浸泡着巨大的空间,这些空间 是由一个未知的文明开凿出来的。 透过平静的水面,我仿佛看穿了一切,难以抑制的冲动啊,我多么想抽干水塘 里的水,看看底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但是一想到那个秘密的严重性,我,忍了下来。 再见吧,传说中的无底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关于你的秘密。 1992年2 月4 日 又是一年的春节,我的生活又重新归于平淡,但是我想通了,即使古文字的破 译结果不能公布出去,我也已经满足,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名利并不重要。 今天下午,我带着石板出来,将它们深深地埋在了土里。 从土里来,还是回到土里去吧! 1992年6 月9 日 从今天起,我相信,石岩背村再也不会平静了。 四个年轻人,他们完成了我不敢完成的事。他们竟然突发奇想,用水泵抽干了 水塘,也许,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幸好,这仅仅是那个秘密的一小部分。 下午,我成了龙游石窟的第一批游客。我被深深震撼了,难以用文字记录下那 一刻的感觉。 1992年6 月11日 早上,村北的张荣带着一沓纸来找我,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不过今天,他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我接过张荣的纸,在放大镜下仔细地看了起来,我惊呆了,因为纸上面密密麻 麻地写着龙游古文字。我问他这些纸从哪里来,他说是从一块石板上拓下来了,他 还说这块石板是他在龙游石窟里发现的。 我记起两年之前曾有一块石板不小心掉到了水塘里,登时明白了。 我没有告诉张荣其实我能看懂,我只是叮嘱他,这些文字可能很重要,让他好 好保藏。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睁着眼,一直想着纸上的内容,那是一场梦,一场不可思 议的梦。 1992年7 月1 日 今天下午,我去了张荣的家。可是来到他家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问了 问邻居,才知道张荣一家已经在几天前搬离了石岩背村。 也好,至少我觉得,离开石岩背村并不是一件坏事。 1992年7 月15日 越来越多的专家和学者风尘仆仆地来到石岩背村,带着先进的思想和先进的工 具。有人说,龙游石窟是一个藏兵洞,有人说,龙游石窟是一个粮仓,也有人说, 龙游石窟是一个采石场。 他们都是错的,只有我知道,龙游石窟到底是什么。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龙游石窟,算起来,这是我第八次进入这个红色的空 间了。站在潮湿的地穴里,我感到手脚的关节以及颈椎一阵阵发疼。 我扶着洞壁,叹了一口气,也许,我真的老了。 1992年10月3 日 风湿病越来越严重,我不得不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下午的时候,结果出来了,我的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由于风湿病过于长久, 累及到心脏,我的心力已经开始衰竭。医生告诉我,这种病很危险。 1995年9 月6 日 很久,很久没有写手记了。这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在养病,可能是因为心态较 好,病情倒没有什么恶化的倾向。只是遗憾地是,我再也没有精力从事我喜欢的考 古事业了。我为古文字感到惋惜,它们真的将后继无人吗? 今天,是依杏六周岁生日。我特意去县城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我可爱的孙 女,在烛光的衬托下,像小公主一样。 我忽然设想,等依杏长大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把古文字教给她,但是我又害怕, 非常之害怕,我害怕古文字会让她背上某种包袱,让她这辈子也像我一样,得不到 快乐。 2002年5 月18日 几天前,在抽屉的一个角落里意外地找到了这本泛黄的手记。它像一个阔别多 年的老友一样令我欣喜不已。本来,我以为它已经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 既然重新回来,我觉得有必要和它叙叙旧,况且今天,我的心情非常好。依杏 考上市重点中学了,她长大了,于是那个多年前未了的心愿重新变得那么清晰。 我到底该不该教会她古文字?我依然很矛盾。 2002年6 月29日 考虑了四十多天,我终于想清楚了,我从矛盾中走出来,决定把古文字传授给 依杏,只要我不告诉她石板上的秘密,我相信对她并不会有什么坏处。 2002年8 月3 日 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依杏就学会了古文字,我只能用冰雪聪明来形容她。更 让我高兴地是,依杏似乎对古文字充满了兴趣,她时不时地用古文字写下几个句子, 然后得意地拿给我看。 我放心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即使我的心脏突然背叛了我,我也不 会遗憾了。 我拄着拐杖来到珍珍的墓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2006年5 月3 日 今天发生的一件事情,似乎又和龙游古文字挂上了钩。所以,多年没有动笔的 我,又拿出了这本手记。 今天上午,刚回到龙游县城的北大老同学邀请我去他家坐坐,当年,他很幸运 地躲过了十年动乱,如今,已是退休干部,功成身退。我为他感到高兴。 在他家的书房里,我看到了一本龙游的地方志,一问,才知道是从文化局里借 的。我便戴上老花眼睛,吃力地看了起来。 我看到了一个令我坐立不安的传说!一个关于石岩背村先祖和梦的传说! 事实上,和这个传说关系最大的,并不是我,而是14年前就离开了石岩背村的 张荣一家。我必须把这个传说告诉他! 2006年5 月5 日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经多方打听,终于得到了张荣的电话号码,如今他正住在 浙东一个靠海的城市里,而且,据说他们一家的精神病已经康复了。 我和张荣通了电话,并把地方志里的传说告诉了他,他说他会尽快来一趟石岩 背村。 我说:既然病已经好了,这个传说对你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但是他执意要来。 2006年5 月6 日 今天,依杏放假,她特意回来看望我这个老迈的爷爷。和她聊着聊着,不知道 怎么,我居然和她说起了那个传说,她听得很入神。但是我马上就后悔了,我不应 该把她拖进石岩背村的秘密中来。 下午,我见到了张荣,这次,我把14年前他给我看过的那个梦也告诉了他,这 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执着地说,他一定要弄得水落石出。 我隐隐有些担心,担心他的病,也担心那个秘密。 2006年5 月20日 我的担心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张荣在一个星期前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 下午,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神智模糊,只是一再地嘟囔着:石头……石头 ……我看到那块石头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夜闯龙游石窟,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不停地念着:石头… … 我感到非常难过,如果不是我告诉他那个传说,他就不会回到石岩背村来,如 果不回到石岩背村,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决定明天去一趟龙游石窟,只有找到张荣病发的原因,才能弥补我的过错。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