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 欧百庭驱车去医院,站在林父的病床前。接到电话,欧百庭认为躺下的应该是 林母。林父原本清瘦的身体变得近似骷髅,无须医生诊断,用肉眼就可以看出病入 膏肓的光景。那天去欧家的女警也赶来,先一步到达,与林父交谈。飞快移动的笔 尖诚实地记录着垂死者的遗言。 林父当着女警的面,恳切地向欧百庭提出了要求。“请你在我离开后,照顾我 的妻子。” 欧百庭心感意外,谨慎从事。“如果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亲属,我愿意考虑。” 林父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这样的要求。自从检查出肝癌,妻子的归宿成了他 辗转反侧的心忧。“亲戚有几个,但都难以托付重任。我不想她被遗弃在疯人院, 常年躺在床上接受电疗。她多半时候是清醒的正常人,不需要住院!”林父眼中流 露出妻子的留恋,情意深深。“只要你答应我,我们剩余的财产都归于你的名下。 林琳的死我也不再追究了。“ 欧百庭陷入进退两难之地。答应要求,似乎间接承认小纯与林琳的死有不可告 人的秘密;不答应,违背道义人情。一旁女警的眼神充满寻觅罪证的意味,闪烁淡 淡的寒冷。 “我只是随便说说,不同意也是你的道理,理解。” 欧百庭上前一步,握住瘦骨嶙峋的手。“兄弟,放心吧!我答应你!孩子们受 的委屈,早晚也会有个公道!我向你保证!” 林父用力回握了对方的手。“谢谢!”生命中无数次说出感谢的话语,但是都 没有这句来得真诚,感慨万千。林父转向女警。“我的遗嘱公证,还要麻烦你再跑 一趟。” 女警安慰林父。“我问过医生,您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好好休养!” 欧百庭突然感动女人可以把谎言说得如此伟大,女人的母性是天生的,很多时 候不仅仅是针对自己的孩子。 林父对于善意的安慰回报微笑。最近,他出现过几次肝昏迷,自知有生之日无 多。围在床前的亲戚络绎不绝,纷纷表示愿意照顾妻,无非是垂涎财产。每次苏醒 过来,林父看见众人极力掩饰的失望表情,知道大家对他死亡的等待已经不耐烦了。 一日,侄孙女来看望,天真无邪地说,叔公,妈妈说等你死了,我就可以坐车 去上幼儿园!侄孙女随即被父母打得嚎啕大哭。之后,林父被软禁起来,防备他修 改遗嘱。生命尽头竟是陌生人送来温暖。林父一声叹息。 欧百庭已经告别了,又返了回来。“你还记得那个护士的样子吗?” 林父把对女警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她戴着口罩,我只看见她眼睛,睫毛很长。” “天然的?假睫毛?还是睫毛膏?”女警的提问是从前遗漏的细节。 妻子曾是个擅长化妆的人,因此林父回答得很肯定。“睫毛膏。” “什么颜色的?”欧百庭同时联想到喜好用蓝色睫毛膏装扮自己的张雨晴。 “深蓝色。” 欧百庭又问:“她用香水吗?” “嗯。”林父回忆片刻。“好像是外国香水, 法国的?一时间说不出牌子。” “兰蔻?迪奥?香奈尔?” “梦露喜欢香奈尔五号,有点浓烈。”林父补充回答。 “卡朗,洛可可之花?” 林父马上说出了一部电影的名字《闻香识女人》,电影里面的女主角就是用此 香水。欧百庭点点头,恍惚是在与莫逆之交的老友交流。 听着两个中年男人谈论香水,女警感叹自己枉费做了一场女人,对于香水一无 所知。她仅限于把香水名字用汉语记录下来,却难以保证音译的正确性。 “巴不瑞?Gucci ?” 欧百庭最后很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为张雨晴购买的法国品牌——娇兰。 林父连忙说:“对!从前有个女同事就用这个牌子。” 女警补充完记录,问着欧百庭。“你认识这个人?”犀利的言辞透露出职业所 特有的洞察力。 欧百庭拉着门,茫然摇头,十分肯定地回答:“不认识。”张雨晴在欧百庭的 印象里是个不谙世情的小女孩,很难同眼前的事实相联系。 欧百庭发动车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张雨晴,仿佛贾瑞手里拿着 风月宝鉴,镜子正面是貌美如花的凤姐,背面是面目狰狞的白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