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忘年交 “问天,你知道是谁干的?” 一个长发女孩紧走几步,追上前面那个男孩。 男孩转身停下脚步,牵起她的左手,安慰似的拍了拍。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警方不是已经介入了?” “可我担心,万一是我们自家人作的案,又该怎么办?你也知道,我爸爸脾 气很不好,我担心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 男孩沉下脸来,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女孩忙不迭摇头否认。 “千万别误会。我指的是我哥哥嫂嫂,决不是针对你啊。我不相信你,还能 相信谁?” “你不说我也清楚。你们家的人已经把我当成灾星。要不是我昨天登门,事 情就不会发生,是不是?” “你看你,又误会了不是?别赌气了,我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男孩的脸色稍稍缓和。他用右手搂紧女孩,勉强找出几句空洞的话来互相安 慰。 “相信我,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现在就让他们那些专业人士去操心吧。要 是连他们都搞不定,变成了悬案,你我又能做什么呢?” 女孩点点头。两个人就此相拥着,沿着柏油马路走下去。 红艳艳的夕阳向西偏斜,等着下班。 在他们长长的背影后面,一个小老头发出一阵叹息。 “这世上,总有人把短暂的爱情当作真实。爱情的力量当真伟大。”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人马上反驳道。 “情感是虚幻的东西,我从来不敢对它抱有幻想。” 看来这个老头连心也开始老化了。年青人这样想着。此人正是于天遥,他是 应金奇的邀约来这里喝下午茶的。这已经是他们的惯例了。虽说两人相识不足三 载,却已成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小老头讲话喜欢辩论,动辄长篇大论。他对金奇 的评价是,好胜心强,像个老顽童。但对金老头时不时冲口而出的奇谈怪论还是 心存敬佩。 这里是一家临街茶室的二楼。下午的茶室客人不多,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西 方轻音乐,令人心旷神怡。而这种优雅舒心的环境最容易诱发老头那天生的辩论 天赋。这个小老头,有一股子不属于年青人的敏锐。如于天遥所想,金奇又开始 发挥他那最为擅长的总结评论。 “如今的年青人真是可怕。昨晚我算是领教了。”老头漫不经心地举起茶杯, 送到嘴边喝了口。“颠倒乾坤,逆转阴阳,干掉齐老头完全不留痕迹,后生可畏 啊!”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一定是年青人干的呢?” “事情显而易见,不可能是外人干的。古语说得好,凡事要谋定而后动。像 昨晚齐家别墅那种环境下,要做得滴水不漏就首先要熟悉现场的环境。它让我感 受到一种罪恶的战栗。” 于天遥点点头,试探着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那一家子?” 小老头呵呵一笑。“果然瞒不过你。你听好,这事情已经激起了我的好胜心, 你千万别插手,别阻拦我,我想来点刺激的玩法。” 于天遥被他吓了一跳。“莫非,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奥秘?” 小老头摇摇头,坚决地说:“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关心,是谁 干的?只要揪出那个罪魁祸首,一切自然水落石出。接下来么,”老头神秘一笑, 作了个杀头的手势,“就地正法。让我这老头子也来充当一回正义使者。” “我不赞成私了。那既不公平,也不代表正义。” “正义?”金奇笑了,笑得连额头的皱纹都年轻了好几岁,年轻时那股子精 神头彷佛又重新回来了。“老齐被人干掉的时候可没人替他伸张正义。恶有恶报, 天理循环,这才是正义。何况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这很可能是所谓的密室案件。 既然是密室,那就意味着,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够干出来。你有没有想过, 万一没有人能够破解它呢?或者说就算有人能破解,到头来也不能证明是谁干的, 岂不是要让罪犯永远逍遥法外?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搭。凶手精心策划了那么 一出闹剧,不可能留下多少把柄给我们。” 于天遥沉吟起来,老头继续说: “密室这玩意,倘若是用来变变魔术、耍耍障眼法倒也无伤大雅。要是变成 了杀人工具,那就超出我的认知承受范围。我们有义务把这股邪恶苗头扼杀在摇 篮里,对不?就好像原子弹一问世,就让所有的常规武器和战争策略黯然失色。 密室这玩意,会让所有正义机构形同摆设。这种奇迹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 “以暴制暴,不敢苟同。我想你有点偏激了。”于天遥坚持说,“从来就没 有哪件事是绝对完美的。” “是侦探小说里教的?”小老头彷佛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我不得不给你 一个忠告,远离它们。这些东西除了会提高读者的犯罪智商外,别无用处。它们 会让我们丧失最起码的安全感。我可不想,有哪一天突然就步上老齐的后尘,死 得不明不白。” 这老头真是个死心眼。于天遥知道,一旦金奇认准了某个方向,就会一条路 摸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中品格在辩手身上会是难得的求胜欲望,但在现实 生活中就会碰得头破血流。但他还是决定岔开话题,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 “这么说来,你已经锁定目标了?” 小老头神秘一笑。“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要用自己的法子把那个人揪出来, 绳之以法。现在离案件发生已经快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一点进展都没有。既然警 察束手无策,那么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来替天行道吧。” “几成把握?” 金奇伸出他那只苍老的枯爪,五指摊开。“胜负各半。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于天遥不安起来。他觉得有必要阐明自己的立场。“我是个记者,我的职责 是客观报道事情的真相。”老头怀有敌意似的看着他,记者连忙又补充说:“我 无意干预。我的意思是说,一旦你逮到嫌疑犯,希望你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论 成败,我都想第一个知道事件的真相。”他抬起头,用目光和老头正面交锋: “万一你失手了,我是说万一,下面的残局我来帮你收拾。” 老头默默不语。许久,才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于天遥明白他的意思,也跟 着举起杯子凑上去,说了声:“干杯,预祝你马到成功。” 于天遥从茶馆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下来,但时钟已经指向五点半,正是 交通最为繁忙的时段。他钻进自己那辆蓝色的保时捷“911 ”,避开拥挤的车流 从灵桥路绕过去,顺着大道拐进解放南路,朝芝江大剧院方向驶去。这里和市区 繁华的城隍庙商业街只隔了一条马路,车水马龙,人流不息。一个交警站在十字 路口不停地指挥疏导交通。尽管如此,仅能容纳三车并行的柏油马路,不时上演 着人车争道的闹剧。总有那么两三个勇闯红灯的行人带头,和身宽体胖的私家车 挤作一团,害得所有人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通行。 “人车不分流,这种平面交通迟早会崩溃。”于天遥在心里诅咒着该死的马 路,好不容易驾车穿过马路,在大剧院对面的华中大酒店门口找到个车位。他把 车子停好,迈步走进酒店,向大厅的服务小姐咨询了方位,然后直奔二楼包厢。 包厢的大圆桌周围摆了八张椅子,已经有两个男人坐在上头。于天遥一进门, 他们就吃了一惊,一脸错愕。 “别紧张,我就是那个来收利息的。大家又不是初次见面,别那么惊讶行不 行?” 于天遥大大咧咧在他们对面坐下。对方则报以尴尬的笑脸。这两个人,正是 昨晚上刚和他碰过面的齐显国和齐伟国两兄弟。他们中的一人连忙招呼服务生赶 快上菜。 等包厢门一关上,齐显国就换了一副嘴脸。他冷冷地盯着于天遥,眼神透出 不屑: “没想到,我们的记者同志,竟然会如此卑劣。” “卑劣?”于天遥差点把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放下茶杯,回敬对方:“这个 词汇好像更适用于你的弟弟。我想不出,还有那件事情,比在网上播放街头强奸 戏更为卑劣的事情。艾滋病人强暴女大学生或许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但把这种录 像带放到网上去的话,恐怕更有新闻价值。难道你弟弟这么大个成年人,难道不 懂那是在侵犯他人隐私,是在犯罪?” 齐显国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朝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瞪了一眼。齐伟国马上 低下头,但随即又迅速抬头:“你胡说,那不是真的。”小胡子的面色涨的通红, 大声抗辩,“就算那那东西是我拍的,但放到网上去的并不是我。” “那是谁?” “我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于天遥刨根问底,对方却赌气不再答话。 “年青人就是不肯说老实话。那一天是3 月14号,还是个阴雨天,对不对? 省城郊区有家蓝眼睛网吧,对不对?”齐伟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于天 遥继续信口胡掰:“我打听得一清二楚,网上出现那段录像的是在某个论坛的下 午三点一刻左右,那时候你人在网吧,我们只要去查一查网络IP地址……” “够了,你想怎么样?”齐显国断喝一声,阻止了他的信口胡诌。 “我已经算很宽容了。这件事既然不是发生在本地,我也没兴趣劳心劳力去 追究。这对双方都没好处。”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只是讨点利息,就当是保密费吧。”记者泰然自若,面不改 色,就好像在谈一笔正大光明的交易,他知道对方在装糊涂:“至于具体的数目, 我在电话里跟你你弟弟讲得一清二楚,没必要在这饭桌上讨价还价。” 这时,包厢的门又开了,服务生送来第一道热菜,马上又退出去。 “好吧,这次算我们倒霉。”齐显国爽快地答应下来,但他马上又提出交换 条件:“口说无凭,你总得交点东西出来,我们难保你下次不会再敲竹杠。”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这人素重信誉。信誉这东西,可是价值千金,你说 呢?”于天遥一语双关,接着拍了拍手边的皮包,笑的非常愉快:“照片都在这 里头,只要你们开出的价码能满足我的胃口,小小的证物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 劳。” “你真是个魔鬼!”齐显国低吼一声。 于天遥毫不生气:“坦白说,大家都是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图,就算是跟魔 鬼作生意也没关系。”他把手中的酒杯虚举一下,说:“为了魔鬼与魔鬼之间合 作愉快,干杯!”然后一仰脖喝个精光。 齐家兄弟面面相觑,知道碰上了一位老辣的对手。这时候,晚餐的第二道热 菜又上来了。 终于,齐显国在席间签好了支票,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于天遥点了点支 票的数额,相当满意。 “作为额外附送,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是关于你们家那桩事 情的。” 齐显国闻言,马上换了副笑脸,向记者频频举杯。于天遥心中暗自赞赏,眼 前这个生意人拿的起放得下,是做大生意的材料。别看刚才双方还是剑拔弩张, 转眼间就变成了同盟。 “为顺利破案干杯!” 屋子里的气氛欢快起来,好像已经已经破了案子、追回鱼雕似的。 齐显国敬完酒,迫不及待地问。“说说看,哪个倒霉鬼撞枪口上了?” “你们都认为,这事情是外来抢匪作的案?”于天遥故意试探。 “可不是!肯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不然谁会跟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子过 不去呢?”齐伟国信誓旦旦地推断。“一定是某个巧合让他发现我们家老爷子趴 在桌子上睡觉,让人以为有机可趁。就这么简单。” “那假鱼雕是怎么回事?难道作案还带着备份的工艺品。” 小胡子顿时语塞。齐显国接过话头,催促道: “那到底是谁干的?别卖关子。” 于天遥呷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狙击手 ’的人?那是个网络黑客,现在警方怀疑他跟这桩案子有牵连。” 齐家两兄弟连连摇头。“从来没听说过。为了一件古董就拔刀相向,取人性 命,这个社会真可怕。” 于天遥则说:“财富是最伟大的动机。人人都想一夜暴富。” “那得看有没有那个能耐。”齐显国恶狠狠地说。“靠暗杀这样下九流的手 段致富,真是异想天开。” “但最重要的是,追回那一对鱼雕。”小胡子齐伟国连忙声明。 记者不禁好奇。“难道你自己就没动心过?” “我希望探讨它们的价值所在。”小胡子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最近我 正在准备一篇‘近代古玩追迹’的论文,我把它们列为重点介绍项目。要是能够 成功的话,或许我就能因此而重返神圣的艺术教坛。” 他的哥哥咳嗽一声,连忙申明自己的立场。“虽然我本人对古董一窍不通, 但事关我们家的传家宝,我决不希望它们落入外人之手。当然,我承认这是一个 很好的新闻素材,难道你们当记者的会不感兴趣?” 于天遥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一切的前提必须是把东西追回来。他说: “把谜底公之于众是我的使命。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再来干一杯。” 三个彼此对立的男人,此刻居然有了共鸣。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