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李老头说,我刚才听见过门响的声音,但过后再没听见什么,我不敢肯定是 有人进来了,或许是风也有可能。 小梅说,那肯定是黑衣女人藏进来了。 我们顺着阶沿察看了一遍。李老头的隔壁有间堆杂物的屋子,我们也开了灯 察看了一番,什么也未发现。李老头自告奋勇地穿过雨帘,去那院角的小厕所看 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小梅说,那只剩下停尸间了,我们去看看。 李老头大惑不解,说什么呀? 只要是活人,谁会往那里面钻? 说实话,我也认为基本上没有这种可能。我问宋青,她说,让李大爷陪着我 们进去看看吧。 这样,李老头在前,我们在后,进入了停尸间。 里面很干净,一排排抽屉式的木匣子整整齐齐,抽屉口贴着死者的姓名、编 号。靠墙的一边,地上放着三副担架,担架上的尸体都盖着白布,从白布凸现出 的部分,看得出死者的头、胸、腿等整个身体的形状。 一切一目了然,哪有什么黑衣女人? 我们正感到失望,突然看见李老头张大 了惊讶的嘴巴。只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是三具呢? 我们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屋角的三副担架上都躺着尸体。李老头说,我记 得只有两具尸体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这还不简单,我们看看。我自告奋勇地提议说。同时,仗着人多势众,我蹲 下身去,揭开了一个死者头部的盖单,一张皱巴巴的老太婆的脸露在灯光下。我 嘘了一口气,又揭开了第二张盖单,是一张男人的痛苦表情的脸。我感到心已提 到喉咙口,强迫着自己把这件事做完。我蹲到了第三副担架前,用手去揭那白色 的盖单,就在我的指尖刚接触到盖单的瞬间,那具直挺挺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在那一刹那,我自己的尖叫声和我身后几人的叫声同时爆发。我向后跌倒, 觉得马上就要窒息似的。 在这关键时刻,只听李老头厉声喝道,你是谁? 这一声喝叫也让我定了定神, 我看见一个黑衣黑裙、脸孔惨白的女人正从担架上站起来。她慢慢地举起手,从 脸上撕下一层薄膜来,是一张很美的女人的面容。 我突然看见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宋青对着这女人惊呼道,董枫,怎么是你呢? 董枫? 不正是董雪的妹妹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枫突然蹲下身去,捂着脸痛哭起来。她的身体也在颤动,仿佛藏着很深的 痛苦。 一年多来,董雪的失踪给董枫带来的迷惘、恐惧、痛苦和愤怒是旁人难以感 受的。她无法接受活生生的姐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走在街上,她经常对 着迎面而来的人流用目光紧张地搜寻,希望在某一个瞬间,突然看见姐姐的身影。 晚上,凡听见外面的楼梯响,或是有邻居或朋友来敲门,她都会又紧张又兴 奋地憋出一身大汗,想像着打开门,看见姐姐站在门口的样子。 在这些难熬的日子里,很多早已淡忘的往事一件一件跳出来,将她拉入雾似 的回忆。 她记起了几年前,姐姐在结婚的前夕,曾拉着她的手说,枫妹,我真是很犹 豫。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结婚。一方面,他很爱我,我们在咖啡店相对而坐时, 他可以长时间地凝神望着我,说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他说,他看见我时连思 维也中止了。他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圣女。当然,这些恭维话女人都 听过不少。以前在歌舞团工作时,那个追求过我的副团长也说过这些好听的话。 比如,在排练休息时,他会窜到你的耳边说,你的身材简直是上帝的作品。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在我的腰上或者臀部摸上一把。这是个坏蛋,我从此很 少理他。 但是,纪医生完全不同。他也说这些好听的话,但他说话时更多的时候不像 是讨好我,而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能感到他是真心这样看的。而且,他很尊重我, 从没有那些使人反感的动作。有一次,我们一起在电视机前看一部故事片,片中 出现了男女主人公裸体做爱的镜头,他不满地说,这算什么艺术,和我在手术台 前看到的情形差不多。直到片中的女主人公穿上了半透明的睡衣,拉开窗帘让蜂 拥而来的曙光倾泻在她的脸颊上,他才满意地说,这个镜头还不错,像一幅画。 我觉得,他是个很有品位的男人。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我们谈到婚后的生活,他 说,结婚后你别工作了,就在家里最好,他说你不会发闷的,我已经把新分配到 的大房子彻底装修了,给你备了一间舞蹈室,还配有音响设备,你会喜欢的。我 说在家里跳舞多没劲,我说我想表演,有可能进国家歌舞剧院就算圆了我的梦想 了。他反对说,什么表演? 那不过就是让男人看你的大腿,千万别再想做这些事 了。我很气恼他这样说,从这点看他又一点儿也不懂艺术,真是矛盾得很。我不 知道我们结婚后能不能幸福。 就这样,他们还是结婚了。在董枫的记忆中,姐姐在婚后还是过得很顺利, 只是一直没有孩子。有一次董枫问道时,姐姐不好意思地说,他的身体不行,等 以后再说吧。后来,他们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摩擦,主要是姐姐要出去工作而纪 医生不同意,当然最后还是依了姐姐的意愿,他便联系熟人让姐姐去美容院上班, 做做接待工作,很轻松的。 据说,姐姐是在美容院下班途中失踪的。一年前的那天下午,大概是5 点40 分左右,姐姐走出美容院大门。出门时还对一同下班的同事笑吟吟地说,她要去 商店买点东西,然后就回家,纪医生是在第二天早晨下夜班回家时,发现姐姐不 在,并且从卧室到洗漱间的状况看,姐姐昨夜并没回过家。这样可以判定,姐姐 是在当天下班后失踪的。 在报纸电视上发了寻人启事,到公安局报了案,警察来作了若干调查,最后 是毫无线索,一年多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也想过是不是姐姐故意离家出走,但是,一年多来连她这个作妹妹的也得不 到任何信息,这不合常理。 剩下的想法就很可怕了,被人骗了? 害了? 绑架了? 杀死了? 董枫感到脑子 像要爆炸一样,一想到这些便浑身发冷。 并且,她还开始害怕上班。她在一家精神病院作护士,选择这职业说来有点 奇怪。还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她小学班上一个叫小玲的女生和她十分要好,她常 去小玲家玩。但是,小玲的母亲却是一个疯子,常常又哭又闹,邻居都不敢进她 家门。奇怪的是,她每次去和小玲玩耍或一同做功课时,她母亲都异常安静,有 一次,还拿出一条蹦跳的活鱼让她和小玲吃,很恳切的样子,说是吃了营养,吓 得她连连摆手,但却能感觉到这位母亲的某种心意,只是她不能正确表达罢了。 后来,小玲的母亲死了,小玲哭得晕了过去。当时她就想,要是自己是个医 生就好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后来从卫校毕业后,竟作了精神病院的护士。 同院的姐妹们曾说,比起电视上看见的时装模特儿,我们医院的董枫真是走 错门了,要是她有机会走到T 型台上去,不用化妆,也不用需特别的衣服,就可 以轻易夺得冠军。 董枫对此却从不遗憾。虽说自己个子高挑,身材也算出众吧,但和她相像得 几乎像孪生姐妹的姐姐不是终究脱离了舞台吗? 她选定了这医院的职业,她认为 这没错。 可是,自从姐姐失踪后,她上班时听见的病人的怪叫声、大哭声、嚎叫声, 都刺得她头脑发痛。有时,她像坐在旋转的木马上一样,看着这世界全是荒诞的 图像。 关于董枫的一些情况,我是在事后才慢慢了解到的。当时,在停尸间里抓住 她的时候,我们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黑衣黑裙、面孔惨白的女人竟会是董枫。 看着她撕下了贴在脸上的装饰,蹲下身去痛哭不已的样子,我们在极端惊异 中一时没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