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俗丽之夜(13) “我们只可能,”德·范恩小姐说,“在它们征服我们的时候,才知道。” 斑驳的阴影洒在她们身上,就像滑落的银链子一样。牛津大学里所有的钟塔 一个接一个敲响了一刻钟的奏鸣曲,仿佛是一个和谐翻滚着的连锁反应。德·范 恩小姐在波列大楼的门口和哈丽雅特道了晚安,她的身体弯向前,大步走在礼堂 拱门下面,消失在夜色里。 一个奇怪的女人,哈丽雅特想,并且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哈丽雅特的悲 剧被归结为,强迫性地对一个男人怀有感激之情,而那个男人的感情是否真挚还 是未知数。她之后所有意图的不稳定性都是出于一个决定,即她再也不会误解感 情。“我们只可能在它们征服我们的时候,才知道。”在她的优柔寡断之中,有 什么东西是不动摇的吗?哦,是的,她热爱自己的工作——这可能就是拒绝放弃 和改变的重要原因。尽管今天晚上她向大家述说了她热爱这一工作的理由,但她 从来都不觉得有必要跟自己说这个。她是受到感召而写作的;虽然她感觉自己应 该能做得更好,但她从来都不怀疑,这件工作本身对她来说是正确的。这份工作 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征服了她,这就是这一谜案的证据。 她有些太兴奋了,无法入睡,于是在四方院里前前后后地散步。这时,她的 眼睛被一小片纸吸引住了,那张纸在修剪过的草坪上随风飘着。她下意识地把它 捡起来,纸上并不是空白的,她把它带到波列大楼的灯光下查看。那是一张普通 的书写纸,上面用铅笔重重地画着一幅很幼稚的画。画面很丑陋,很变态,上面 是一个裸体女人夸张的曲线,那女人正在对一个不知性别的人施以残酷的暴行, 那个不知性别的人穿着学士袍、戴着帽子。这可真是恶心,肮脏而丧心病狂的涂 鸦。 哈丽雅特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很不舒服,有好几个问题从她脑子里冒出来。 然后,她拿着那张纸片上了楼,找了一间最近的卫生间,将它丢到马桶里,按下 冲水阀门。这就是对待这种东西的正确方法,这事就这样结束了;但她真希望自 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第三章 有些人处理得极好,当他们非爱不可的时候,就予以节制,并使之与其重大 任务和人生主旨彻底分离,因为爱情一旦掺和到正事上,就会破坏人的运气,使 人再无法持守自己既定的目标。 ——弗朗西斯·培根① ①引自培根的《论爱情》。 星期天,正如教研室的人所说的那样,是学宴最精彩的部分。正式的晚宴和 演讲都过去了;校友们都住在牛津校园里,那些只能抽出一天时间的忙碌来访者 已经离开了。人们开始流露出自然的性情,和自己的朋友悠闲地聊天,而不会随 时被什么讨厌的家伙拽走。 哈丽雅特去探访了督学,督学正在用雪莉酒和饼干招待来访者。然后她又去 拜访了住在新四方院的利德盖特小姐。这位英语教师的房间被稿纸装点得很是斑 斓,她正在着手进行英语诗歌作诗韵律的研究,从贝奥武甫到布里奇斯①。由于 利德盖特小姐更倾向于,或者说暂时更倾向于(没有任何学者工作的偏好会是静 态的)一种完全崭新的诗歌韵律学理论,于是需要一种复杂的新的诠释系统,牵 涉到十二种不同韵律的用法。而且利德盖特小姐的笔迹很难辨认,她在打印机方 面的经验也很有限。现在已经有五部活字清样,完成的进度都不同,还有两张版 面校样,以及一篇打出来的附录,另外,她还需要写一篇文章,那将会是整个争 论的重要引言。当一个部分进展到版面校样的时候,利德盖特小姐才会把大段大 段的论证从一章转到另外一章,每一次修改都自然会引起版面校样的大改动,还 要删除修改五份活字清样的相关部分。所以,在重新整理必要的参照条目的时候, 利德盖特小姐的学生或同事会发现她像一只纸茧,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无 助地寻找她的自来水笔。 “我在担心,”当哈丽雅特礼貌地问起她这一巨著的时候,利德盖特小姐挠 了挠头,说,“我没想到,原来写书有这么多现实的麻烦。我完全找不到头绪, 完全不知道如何向印刷工人解释我的想法。如果德·范恩小姐在这儿的话就好了, 她做事总是很井井有条。看她的手写稿真是一种享受,当然,她的工作比我的要 复杂得多——伊丽莎白时期那些详细的财务支出之类的东西,全部都完美地整理 出来,进行的讨论也干净利落。而且她知道怎么做脚注,让脚注能够和正文相得 益彰。我却总是觉得这很难,不过哈佩小姐正在好心地帮我打字,她对盎格鲁- 萨克逊文化的了解比她的排字技术更深。我想你还记得哈佩小姐吧。她比你低两 级,后来又读了英语文学作第二专业,现在住在伍德斯托克路。” ①《贝奥武甫》(Beowulf )是英国民族史诗,用的是头韵体;布里奇斯指 的是英国诗人罗伯特·布里奇斯(Robert Bridges,1844—1930)。 哈丽雅特说她也总觉得脚注非常麻烦,还说她想先看看这些书。 “好的,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利德盖特小姐说,“我可不想给你添麻 烦。”她从堆满纸张的桌子上拿起几页纸。“有些稿纸上有大头针,小心不要扎 着手指。恐怕里面有很多不重要的标注和笔记,我突然又有个想法了,能够把这 些注释做得更好一些,那我得一直更改。我想,”她加了一句,“印刷工人们肯 定会很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