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恐惧之源 在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磁流声,有节奏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节奏,像 是脚步,又像是心跳,每响一声,都让叶馨的心头一颤。 她抬起头,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只见那功放器的声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声波, 有节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声音才能显示在功放器的屏幕上,但此刻叶馨几乎连呼吸都极力地压制住 了,哪里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木窗将雨声尽数挡在了窗外,这声波又 是从何而来? 叶馨小心翼翼地将室内扬声器接通,静电波杂音般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只是 不同于寻常的电波杂音,这声音极有节律。 这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叶馨突然迈步在小屋里走动起来,一声一步,竟 像是迟缓的脚步节奏。 但她耳中分明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一步步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可门外毫无声响,整个 楼静得让人窒息。她向螺旋楼梯下望了一眼,昏黄的灯下,什么都没有。她略略宽 心,但眼前突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见功放器的屏幕 上,一个个的波峰越来越高,同时,扬声器里传出的怪声则越来越响,仿佛真的是 脚步,越来越近。 怎么还傻站着!她暗骂自己一声,紧紧地关上门,将保险也插上,背靠在门上, 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和危险保持了距离。 关上门后,扬声器里的怪声先是变低了一些,但随即又逐渐响起来。 叶馨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异乎常人的东西要出现吗?或者说,有鬼要出现吗?” 谢逊,你在哪里? 即便真是有鬼,为什么要怕,这屋里有灯,有光明,只要有灯…… 刚想到这里,屋里的灯就熄了。 叶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着,随后又不由 自主地战栗着,想象着谢逊在她耳边说“不要怕”,还是险些哭出声来。 扬声器里的怪声仍在缓缓地响亮起来,功放器的屏幕上,暗绿色的电波还在有 节律的浮动,波峰越来越高。 有没有合乎常理的解释? 广播站的电源箱在三楼走廊的墙上,这里别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唯独电灯灭 了,说不定有人在捣乱,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学生,在摆弄电源,电流和磁场的改变 也有可能使功放器接收到信号。 怪声继续在扩大着音量,叶馨摸索着将扬声器的接口拔出,但那怪声仍响个不 停。 这一切怎么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的记载,姓萧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 光社”的群鬼,虽然拔了唱机的电源,那唱机还响个不休。 忽然,万籁俱寂。 扬声器恢复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屏幕上的电波消失了,空留一片荧光, 黑夜中,能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是风雨过去了,还是更大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样的寂静延续了大约十秒,扬声器又陡然响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凄 厉疯狂,几乎能将人的心撕裂,功放器屏幕上,原先有规律的电波为大起大落的奇 峰异谷取代,像是一名发了癫的画师在蹂躏着画布。 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噪音似电钻般侵袭着她的脑膜,终于在 一瞬间,她竟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她才发现,扬声器里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屏幕上也没了狂乱的信 号。 她的身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吱吱”声,她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手忙脚 乱中,竟忘了将录音机关上,刚才的室内的纷杂一定都被录了下来。她心头一动, 走到操作台前,对着录音机说:“我是叶馨,现在是5 月11日晚22点左右。不久前, 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 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 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倾吐出心声,稍稍舒畅些,但恐惧感丝毫未减。 “嚓,嚓”,她悚然一惊:那古怪的声音又透出了扬声器,开始轻不可闻,却 逐渐增响。 必须要做些什么。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将那扬声器砸烂,但她知道这于事无补,该采取建设性的 行动。 屋里有个校内电话,可以打电话给保卫科,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住精神病院 的结果比在这里担惊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个念头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将那木窗拉开,向远处 眺望,遥遥看见一座小楼的二楼亮着一星灯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楼二楼章云 昆的小办公室。 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在一张办公桌上胡乱摸了一阵,摸到几本册子, 拿到功放器前,借着屏幕的荧光,找到了“校内电话簿”,又飞快地翻查着,口中 焦急地念着“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终于,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号码。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 “快来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电话那端问:“喂?” 正是章云昆的声音! “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 章云昆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 字。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 去精神病院。” “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 “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 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 的波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 地剧烈哆嗦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 步声,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 :也许,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 量之大,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 气,她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 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 “叶馨,是我,章云昆!” 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 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 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 “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 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 的声波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 许该归功于章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 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 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 生同处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 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 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 紧的话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 要通知保卫科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不曾遇见一个 行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 光线。章云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 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 “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 “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 的电锯声。 “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 屋。章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 远落在后面。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 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 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 有灯光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 没有月光,冯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 聪明的大脑里已再也承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像。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 烈颤动。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 分割尸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 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 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 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 揽住叶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 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 自己,招来保卫科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 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 转过身,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 去哪里,我陪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 知道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 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地双手护在脸前, 只听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 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 了起来。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 易追上自己,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 好去处,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 守着了,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 科副科长于自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 人休闲。追赶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猛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 楼梯追上了楼顶。这下,她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 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 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 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 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 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 关心,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 排好了条件非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 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叶 馨,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 保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 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 章,送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 这么会胡闹!”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光是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就有 十二个女孩子跳楼自杀过,你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 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 “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 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 的景象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 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 乔盈中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 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 你?妈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 是……你是妈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 扑在母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