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亡之吻 一零二 在维克。萨克斯被捕的第二天早上,风流浪子漫步走在杜克医疗中心的走廊上。 不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凯特。麦克蒂尔南的私人病房。 他现在可以去任何地方,他又一次获得了自由。 “你好啊,亲爱的,感觉怎么样啦?”他轻声对凯特说。 她一个人躺在那里,显得孤零零的,尽管那一层楼里还有一个达拉谟的警察在 值班。风流浪子在凯特床边的那张直背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看着这位可怜的奄奄一 息的女人,曾是那样出奇的美丽。 他现在甚至已经不再生凯特的气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求 生的欲望还在,他瞧着她那双茫然无神的棕色的眼睛心里想,可是你已经无力再挣 扎了,对吧,凯特! 他喜欢到她的病房来。这能给他一种活力和激情,让他可以精神抖擞地去干大 事。仅仅坐在凯特的床边,就能让他得到一种宁静和满足。 这在目前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他要做出许多重大的决定。他究竟应该怎 样对待维克。萨克斯博士被捕后的局面呢?他是否还需要向他们提供更多的证据呢? 但那样做会不会弄巧成拙,反倒给自己带来危险呢? 他还必须就另外一件棘手的事尽快做出决定。他和鲁道夫还离开这一带吗?他 心里并不愿意离开,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可是,大概也只能如此了。另外,自己将 怎样对待威尔。鲁道夫呢?他显然在加州神经受了刺激。风流浪子知道,他在服用 安定、哈尔松、塞纳可斯等药物。他会不会早晚把他们两个人都毁了呢?可是从另 一方面说,鲁道夫不在的时候,他又感到孤独得无法忍受。现在的局面有点让他进 退两难。 风流浪子听到身后病房门口有个声音。他转过头来,朝进来的那个人微微一笑。 “我刚要走,亚历克斯。”他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还是老样子,真是 太不幸了。” 亚历克斯。克劳斯让风流浪子从他身边走出去了。 我在哪里都不会有人怀疑。风流浪子心想。他从病房出来,到了医院的走廊上。 他是永远不会被发现的。他有一副绝妙的面具。 一零三 华盛顿杜克饭店的酒吧里有一架精巧的旧式钢琴。我凌晨四点多钟在琴上弹奏 着大个子乔。特尔纳和盲人雷蒙。杰佛逊的曲子。弹奏出来的音乐和我的心情一样 杂乱无章,时而沉闷,时而激奋,肯定给饭店的清洁工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试着想把目前知道的情况整理一下。想来想去,总是回到了那三四条主要的 线索上。这些将是我分析案情的基本点。 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加州,凶手作案方法可以说天衣无缝,凶手对于如何在 现场不留痕迹以及警察侦破的着眼点知之甚详。 两个魔鬼成双成对,罕见的男性之间的结合。 森林中消失的房子。一幢房子眼睁睁的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呢? 风流浪子为那些他认为与众不同的女人准备的闺房。还有,他“排除”了的那 些女人。 维克。萨克斯博士是个道德、行动都很成问题的大学教授。但他是那个冷酷无 情的杀人凶手吗?他是那个在达拉谟和查佩尔山一带关押了十多个年轻女人的禽兽 吗7 他是当今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 我觉得不是。我几乎百分之百地相信达拉谟警方抓错了人,而这时真正的风流 浪子正在那儿看我们的笑话。也许事情还更糟,也许他正要对别的女人下手。 当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到杜克医疗中心去看凯特。她仍然昏迷不醒,医生说 她的情况还是十分严重。达拉谟警察局已经把她病房外面的那名值班警察撤走了。 我在凯特的床旁守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她从前的样子。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 和她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她的手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一点活力。我非常想念她,但 她却无法对我做出任何反应。这使我心痛欲碎。 后来,我离开了医院,我需要在工作中忘掉一切。 从医院出来之后,我和萨姆森开车到查佩尔山路易斯。佛利德家去。我上次曾 让佛利德博士为我们画一幅怀克吉尔河一带的特别地图。 这位七十七岁的历史学教授把地图绘制得非常出色。我希望这幅地图能帮助我 和萨姆斯找到那幢“消失的房子”。我是在读过几篇有关早先的那件金童玉女谋杀 案的报道之后产生了这个想法。十二年前,萝。蒂尔尼的尸体是在一农庄附近被找 到的。那是一个“废弃的农庄,从前逃跑的黑奴曾经在里面很大的地窖中藏身。这 些地窖酷似地下的小房子。其中有些地下房子里包括十几个房间”。 地下的小房子? 消失的房子? 在那一带肯定会有一幢房子。房子是不可能就这样消失的。 一零四 我和萨姆森开车前往北卡罗莱那的布里加顿,我们计划从森林中一路步行到怀 克吉尔河凯特被发现的地方。雷。布来德布利曾经写过:“冒险的生活就像一个跳 崖的人临时在半空中想给自己找个翅膀。”我和萨姆森已经做好了跳崖的准备。 我们在阴森森的树林中吃力地走着。参天的栎树和卡罗莱那松渐渐将光线遮挡 住了,身边到处是无休无止的蝉鸣。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我的脑海里活生生地出现了凯特几个星期前在这深深的密林里逃生的场面:我 还想到她此时此刻在医院里插着救生设备奄奄一息时的情景;我甚至可以听到那台 仪器轻轻的响声。想到这一切,我心如刀绞。 “我可不喜欢这阴暗的密林里的感觉。”萨姆森对我说。我们这时正从一大片 遮天蔽日缠绕在一起的蔓藤和树叶下面走过。萨姆森穿着一件T 恤衫,戴着他那副 名牌墨镜,下面是一条牛仔裤和一双靴子。“这里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到过的格林 童话里汉斯和格来特尔那个吓人的故事。我那时候可不喜欢这种故事。” “你从来就没小过。”我说,“你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六尺高了,而且你那会儿 眼睛瞪起别人来也是这么阴阴的。” “也许是吧,可是我不喜欢格林兄弟的童话。体现了德国人脑子里面阴暗的一 面,用那些瞎编乱造的鬼话来吓唬小孩子,而且还挺管用的。” 萨姆森对这大干世界总有一套能让我发笑的歪理。我说:“你连夜里去华盛顿 的贫民区都不怕,却怕在这树林里轻轻松松地散步?这里没什么可怕的,松树、野 葡萄藤、荆棘,也许看起来不吉利,但不会伤到你什么。” “看起来不吉利就是不吉利。我一贯相信这话。” 萨姆森吃力地移动着他那高大的身躯,从林中密密麻麻地长在一起的小树苗和 忍冬草中趟过去。那些忍冬简直像一道屏障,似乎生来就是要长在一起似的。 我暗暗思桴着,不知风流浪子会不会正在监视着我们。我想他跟踪起别人来一 定很有耐心。他和威尔。鲁道夫两个人都非常精明,非常严谨,非常细心。他们这 样作案已经有许多年了,至今还从来没被抓到过。 “你对这一带黑奴的历史有什么了解吗?”我边走边问萨姆森。我想把他的心 思从那些毒蛇和类似毒蛇一样缠绕在一起的藤蔓之中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需要他 集中精力考虑那个凶手,也许是两个凶手。他们此刻很有可能和我们一起在这密密 的树林中。 “我稍微读过一点季诺维斯和默罕默德。奥埃德的书。”他说。我不知道他这 话是当真还是开玩笑。不过萨姆森这个注重实干的人看的书也是很多的。 “历史上所谓的地下铁路在这一带很活跃,那些逃往北部的黑奴曾被藏匿在附 近的一些农场里,有时几天,有时甚至长达几个星期的时间。他们把这些藏匿点叫 做车站。”我说,“佛利德博士的那份地图把这些车站画了出来。他的那本书写的 就是当时这方面的情况。” “我可看不见什么农场,我的学究先生。这儿只有这些讨厌的野葡萄藤。”萨 姆森一面抱怨着,一面伸出长长的胳膊把前面的树枝推开。 我说:“这一带往西曾经是一个很大的烟草种植园,已经被废弃了将近六十年 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1981年的时候,有个北卡大学的女生被人凶残地奸污并 杀害的事吗?她残缺不全的尸体就是在这一带找到的。我想凶手可能是鲁道夫,或 者是风流浪子。他们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 佛利德博士在地图上把那条地下铁路在这一带藏匿黑奴的大部分农场都画了出 来。有的农场里面有很深的地窖,甚至下面还可以住人。农场早就没有了,从飞机 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杂草和荆棘实在太密了,但地窖应该还在。“ “你那张宝贝地图上,有旧的烟草种植农场的位置吗?”萨姆森问我。 “有。现在什么都有了——地图,指南针,还有我这把手枪。”我拍了拍腰间 的枪套说。 “最重要的是,”萨姆森说,“你还有我呢。” “这倒是真的。我们两个在一块儿可够那些歹徒们喝一壶的。” 我和萨姆森一直走了很长的路。下午的密林里又热又潮,蚊虫也很多。我们找 到了三个从前的烟草种植园,那里曾经有许多想在北部华盛顿等地方寻求自由的黑 奴,有时还拖家带口,战战兢兢地躲在旧式的地窖里。 其中两个地窖刚好是在佛利德博士地图上所标明的方位找到的。往日的农场只 剩下一些陈年的木板和生锈变形的铁皮,仿佛是愤怒的上帝曾来到人间,将这旧日 奴隶制的现场彻底摧毁了。 大约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和萨姆森来到了从前曾经鼎盛一时的杰森。斯纳 德家的农场。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那个农场?”萨姆森环顾着四周问我。这块地方荒凉极 了,什么都没有。 “路易斯。佛利德博士的地图上标明是这里,指南针上显示的也对。他是位很 有名的历史学家,应该不会出错的。” 可是萨姆森的疑问有道理,这里什么都看不到。杰森。斯纳德农场完全消失了, 正如凯特所说的情形一样。 一零五 “这地方让人觉得阴森森的!”萨姆森说,“好一个烟草种植场。”斯纳德农 场的遗址十分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这里似乎看不出曾经有人经过的迹象,但 站在烟草种植场的废墟面前,我仍然可以感觉得到,这里曾经是黑奴的血汗抛洒过 的地方。 我们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黄樟树、箭丛、忍冬,和一直长到我下巴那么高的有毒 的常春藤。从前相当繁荣的那个农场上长满了又高又大的红白栎树、枫树和一些橡 胶树。可是农场确实不见了。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这里就是那个邪恶的地方吗?我们离凯特所形容的 那幢恐怖的房子不远了吗? 一开始往北走,后来又往东走,现在离公路不会太远,我后悔当初没有把车子 停在公路边。我大致估算了一下,离那条公路最多不过两三英里的距离。 “警察从前寻找风流浪子的时候,从来没到这里来过。”萨姆森四下看了看说, “这儿的树丛很密,很不好走,看不出有被人踩过的痕迹。” “佛利德博士说他大概是最后一个亲自来看这些地下铁路遗址的人。这儿的树 林长得太密了,一般游人不会来。”我说。 我的前辈曾经在这里流过血。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 我根据地图上的标记找到了早先斯纳德农场那个地窖应有的位置,同时我尽量 让自己保持警惕,以防不测。 “我们大概会找到一个旧的活板门。”我对萨姆森说,“佛利德的地图上没有 具体说明,只说了地窖的位置应该在那些大枫树往西四十到五十尺的地方。我想他 指的就是那些树,我们现在应该就在那个地窖上面。可是那个该死的门在哪儿呢?” “也许是在别人不会无意中踩到的地方。”萨姆森说,他正设法从那密密的、 杂乱无章的灌木丛中趟出一条路来。 在盘根错节的蔓藤的另一面,有一片开阔的草地。那里是从前种植烟草的地方, 再过去又是茂密的丛林。空气十分闷热,萨姆森有点沉不住气了,狠狠地将那些忍 冬草踩在脚下,还时而跺跺脚,试探着能不能找到暗门。同时他仔细听着,希望在 杂草下面能发现某种空洞的声音或木头、金属之类的东西。 “这个地窖以前很大,下面有两层。风流浪子可能把它改建了,修得像模像样 的,作为他的恐怖据点。”我一面在茂密的丛林中搜索着,一面说。 我想到在地下关了这么多天的内奥米。这些天来,她一直让我日夜思念,放心 不下,我现在更加为她担心了。这些树林确实像萨姆森所说的,阴森可十白,我仿 佛感觉到我们到了一个邪恶的禁地,有人曾干过不可告人的勾当。内奥米可能就在 这附近,就在这地底下。 “你的想法怪怪的,又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能肯定萨克斯博士不是风流浪 子吗?”萨姆森一边搜索着,一边问我。 “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也不能理解达拉谟警察局为什么要抓他。他们怎么能轻 易地找到那件女人的内裤呢?那件内裤怎么会在他家呢?” “因为他是风流浪子呀,黑糖。也许他把死者的内裤放在那儿想在下雨天呆在 家里的时候拿出来闻闻味儿呗。联邦调查局和达拉谟警方现在想结案了吗?”萨姆 森又问了我一句。 “如果过一段时间再没有凶杀或绑架案发生的话,他们就会宣布结案。在这之 后,真正的风流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地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了。” 萨姆森直起身,舒展了一下脖子,他的T 恤衫这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抬头 看了看周围那繁茂的藤蔓,长嘘了一口气,惨兮兮地说:“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才 能回到汽车那儿呢!路又难走,天又热,还有这么多蚊虫。” “别急,跟我再找找。” 我不想就此停止搜索往回走。有萨姆森在我身边,我感觉到心里踏实多了。佛 利德博士的地图上还有三处农场,其中两个看上去有可能会发现什么,另外那个似 乎小了一点儿。不过,风流浪子也可能恰恰选中了它作为藏身之地。他不是处处和 别人不一样吗? 我也是这样。我愿意在这儿继续找上一整夜,不管树林里有多黑,不管有没有 毒蛇,也不管会不会遭遇到那一对凶手。 我想起凯特讲过的那幢消失的房子和发生在里面的种种可十白的故事,凯特逃 出来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如果那幢房子不在这密林里面的话,它究竟 会在哪里呢?一定是在地下,否则无法解释得通…… 目前为止,似乎什么都解释不通。 除非有人有意把那个农场遗留下来的废墟清除走了。 想到此处,我拔出手枪四下里搜索着,想找个目标,任何一个目标,开上几枪。 萨姆森用眼角瞧着我,似乎有些好奇,但没有说什么。 我需要消消气,需要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和压力,而且越快越好,可是我 却找不到任何目标来开枪,找不到那幢恐怖的地下房子。 同时,我也看不到那旧日的农场或仓房遗留下来的烂掉的木板,连一片残留下 来的遗物都没有。 最后,我朝着附近的一棵多节的大树上开了几枪。我几乎快气疯了,把树干上 的一个节瘤当成了一个人头,一个酷似风流浪子的人头。我一枪接一枪地朝那里射 去,枪枪打在靶子上,毫不含糊。我把风流浪子打死了! “你现在舒服了吧?”萨姆森眼睛从雷班牌墨镜的上面瞥着我,说,“你把那 魔鬼的眼睛打瞎了吧?” “稍微舒服了一点儿,可还不够过瘾。”我朝他做了个手势,说。 萨姆森靠在一棵小树上,由于光线射不到下面,他的模样看起来很吓人。“我 觉得我们真该往回走了。”他说。 就在这时,我们听见了叫声! 从地下发出了女人的呼叫声! 声音虽然很模糊,但我们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得到。声音是从我们北面一片更密 的荆棘下面发出来的,离烟叶种植园过去的那片空旷草地不太远。 听到地下发出的声音,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头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 萨姆森拔出手枪迅速开了两枪,想让那些被关在地下正在呼叫的女人们听到。 模模糊糊的叫声越来越响了,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中发出来的声音。 “乖乖!”我悄悄地说,“我们可找到她们了,约翰!我们找到那幢恐怖的房 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