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高竞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傻,但是他无法不让自己脸红,也无法不让自己说话不 发抖,自打在警察局的走廊里看见莫兰的父亲莫中医后,他就有种掉入无底深渊的 感觉,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他什么坏事都没干,他跟莫兰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他 还是抑制不住心虚和不安,因为他知道,莫兰太小了,她才刚刚十五岁。 “高竞,你几岁了?”果然,在警察局附近的茶坊里,莫中医问他的第一句话 就跟年龄有关。 “我,我二十了。”他低声道。 “你知道兰兰几岁吗?”莫中医沉着脸问道。 “我,我知道。她,她十五岁。七月份过的生日。”高竞说完,马上委屈地声 辩道,“伯父,我跟莫兰没什么的,我今天只是,只是想约她出来吃炸鸡,我打工 挣了六百元钱。” “六百元?几天挣的?”莫中医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乌龙茶。 “六天。” “什么时候拿到钱的?” “前天。”高竞不明白莫中医为什么要问他这些。 “你还买了什么?” 他摇头。 “没有。”他道,“我,我本来想看看她有什么要买的,所以一分钱也没动…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不是合适,但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一分钱都没动,其 实他就是为了跟她约会,才死乞白赖求同学带着他去打工的,为此他替对方完成了 两次值日。 莫中医抬头看了他一眼。 “高竞,你父母是干什么的?”他问道。 “我爸去世好多年了,我妈是塑料制品厂技术科的科员,”他现在很害怕莫中 医会找上门去跟母亲理论,那样的话,他就免不了要挨顿打,耳朵里还会被强行灌 入一大堆冷嘲热讽,想想就脑袋发胀,于是他说,“她最近在生病,身体不好,经 常去医院。”他想让莫中医知道母亲经常不在家,去找她也未必能找到。 莫中医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好利,他忙低下了头。 “高竞,你现在是在念书还是工作?”莫中医又问。 “我在警校集训,明年就可以上班了。” “警校?”莫中医颇为诧异,“这么说你毕业后,会当警察?” 高竞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警察并不是一个好职业。 “是的。”他道。 莫中医点了点头。 “好,伸出手来。”他道。 他有点不想这么做,因为他手腕上方有一条瘀伤,那是他母亲前几天发脾气时 用铁衣架打的,他觉得让人看见真有点丢脸,但这时,坐在他对面的莫兰却在桌子 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我爸让你伸出手来,你愣着干吗?”她道。 干吗非让我伸手啊。他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 不到,他的手刚刚摆在桌上,莫中医就将自己的两指点在他的脉搏处,为他把起脉 来。他是要给我把脉?为什么?想看我是不是有病吗?高竞紧张地想着。 “好了,如我所料,到底是要当警察的,身体素质不错。”莫中医终于放开了 他。 还好,对方好像没注意到他手臂上的瘀伤。他松了口气,汗水不知不觉滴落在 桌上,他一边用手背去擦,一边骂自己傻,人家不过是给你把脉,你紧张个球啊。 “高竞。”莫中医又叫他了。 他抬起了头。 “年轻人谈恋爱,我不反对,我也年轻过。不过莫兰现在还太小,我不希望她 太早经历这些,你明白吗?”莫中医直视着他的脸,语调不紧不慢的。 “我明白。我不会……”他还没说完,就被莫中医打断了。 “如果你对她有心,等她满了十八岁,考上大学再说。那时候,我相信她应该 有足够的判断力来决定是不是接受你了。” 这时,莫兰突然插嘴了。 “爸,你说到哪儿去了。我跟他怎么会谈恋爱!”她气冲冲地说,“你知道我 们今天为什么来警察局吗?他是去那儿认尸的!哪有这么谈恋爱的!” 她的脸色告诉高竞,她真的很为这件事生气。但是认尸能花多少时间?认完尸 不是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出去玩的吗?高竞心里嘀咕。 莫中医听到这句倒笑了起来。 “高竞,你过去谈过恋爱吗?”他问道。 “没有。”高竞老实地回答。 “哈哈,怪不得。”莫中医看着他,笑得更欢了。高竞觉得现在的莫中医不像 个令人尊敬的长者了,倒更像是他某个欠揍的兄弟。 “爸!别说了,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谈恋爱。”莫兰板着脸说,“我们只做普 通朋友,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就像你跟王碧青一样。” 王碧青是谁?高竞还没想明白莫兰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他 就听到莫中医低声笑起来。 “得了,我不会让你们绝交的。”他把这句话甩给莫兰后,又把目光转向了高 竞,高竞发现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异常凌厉。“高竞!你可以继续跟莫兰交朋友, 但只能是普通朋友。要是让我发现你敢越雷池一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凭你再好 的身体,我也让你一辈子坐轮椅,张嘴只会叫妈!你信不信?!” 他先是被吓糊涂了,继而又有点生气,心想你这老头口气也太大了吧,我要是 真的跟莫兰有什么,你哪拦得住?不过,我也不想做欺骗小女孩的大色狼,你让我 等,我可以等。等莫兰满了十八岁,我再正式追求她,到时候我让她做我正式的女 朋友,想干吗就干吗。 “伯父,你放心,我不会对莫兰怎么样的。我知道她还小。”他心想,我下这 种保证可不是因为怕你,我是为了莫兰。 “呵呵,那就好。”莫中医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他又啜了一口乌龙茶,问道, “你说你来认尸,那是怎么回事?” 莫中医如果不提,高竞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他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张认尸启示,非说自己过去见过那个女人。”莫兰没 好气地向她父亲解释道,同时还没忘记横他一眼。 “有这样的事?”莫中医好像非常感兴趣,“那是不是她?” “是她是她。”高竞的兴致又高了起来,他早盼着有人肯听他说这件事了。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莫中医问道“因为我过去曾经让人画过她的模拟像, 那张像现在还在我家里。”接着,高竞把三年前他在火车上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 一遍,莫中医听得很认真,自始至终都没打断他。 等高竞说完后,莫中医才问:“你认了尸后,警察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那女人的弟弟已经来过了,现在他们已经大致确定了她的身份。可 惜他们不肯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他们只跟我说,她的尸体是在D 区青风中学三楼 的女厕所里被发现的,她的死因是背后让人捅了一刀。” 莫兰也来了兴致,拉着父亲的手臂恳求道,“爸,去找找王碧青吧,她一定能 打听到那女人和她弟弟的名字。” “那还不容易,我等会儿给她打电话。”莫中医一口答应。 难道这个王碧青在警察局上班?高竞好奇地想。这时,他又听到莫兰在说: “最好再打听一下那个陈牧野。牧场的牧,野花的野。” “嘿,我倒觉得这个男孩更有意思。你后来跟他联系过吗?”莫中医问他。 “下火车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高竞也觉得遗憾。那天在S 市的铁路警察 分局,他和陈牧野分别作了详细的口供笔录,本来他们两个约好,离开警察局后再 聊几句的,可等他答完警察的提问,却得知陈牧野已经跟他母亲一起回去了,而且 陈牧野还特别叮嘱警方,不要向他透露自己的联系方式。 他不知道陈牧野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然几个小时的并肩作战,并没有在对方心 里建立起对他的信任,陈牧野不想交他这个朋友。他不怪对方,他只是觉得有点失 落。他想,陈牧野心里也许在责怪他,假如他当时不是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会对发 生的事一无所知? “这么说,也不知道陈牧野的父亲后来有没有回来。”莫中医道。 “他回来了。”高竞磨蹭了一会儿才答。 迎向他的是莫家父女惊讶的眼神。 “他回来了?你怎么知道?”首先开腔的是莫兰,接着是莫中医。 “我本来还以为他被谋害了呢!” 其实高竞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警察告诉他,他肯定不相信陈东方还活 着。 “铁路警察局的王警官是负责那件案子的警察。半年前,他来我们警校看他的 朋友,恰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老师,我就趁机缠着他问那个案子的下文,他告诉我, 陈东方是在失踪十个月后回的家,陈东方自己解释说,他当时是喝了那个女人给他 下的迷药,鬼迷心窍跳了车。” “还真的跳了车?”莫兰嚷道。 “我也觉得难以相信。但王警官说,他已经核实过了,那个人就是陈东方。既 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莫中医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大口乌龙茶。 “这件事真有意思,我越来越有兴趣了,可惜在辞职前我还得再上一个月的班。” 他颇为遗憾地说着,又瞄向身边的女儿,“莫兰,期末考试成绩不错。你可以参与 这个案子。” 莫兰缩起肩膀,捂住嘴笑了。 “我真的可以吗?爸爸?我才考了二十名。”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高竞 也很吃惊。 “二十名更该锻炼下脑筋。”莫中医语调轻松地说,“你爸过去经常帮人找到 丢失的猪啊,牛啊,羊啊,所以你应该有破案的天分。到时候如果需要,我还可以 给你配一个好帮手,它有一个一流的鼻子!” 高竞禁不住朝莫兰的鼻子望去。莫兰却兴奋地抓住了她父亲的胳膊。 “爸,我发誓,在警长的问题上,我站在你这边。” “哈哈,我早就知道了。”莫中医得意地笑起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