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面纱主人 经过两天的疗养, 小美身上的蛇毒已经差不多去除干净了, 伤口也结了痂, 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光泽。 早上吃完饭,雅问来到了小美的房间里。 “阿杏说你的伤已经全都养好了。”她笑了笑,“这下真得要回家了吧?” “怎么,你是来赶我走的?”小美噘起了嘴,嗔怪地瞪着她。 “不是,其实我挺舍不得你们走的。” “真的?”小美不相信地冲她斜着眼睛。 “你斜我干吗?我说的是真的。” “那我在这儿多留两天行不行?” “行啊。家里现在出了这么多事,反正谁也没心思管你们了,就多留两天呗。” “雅问,我说的是真的,我真得要多呆两天,因为我要在这里等莫一,莫一 就快回来了。”小美的神情很凝重,不像是开玩笑。 她看着小美清澈的眼神,心里真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是真得痴了还是一直在 自已安慰自已。 “小美,莫一死了,难道你忘了吗,莫一的骨灰还放在你屋里的盒子里……” “他的骨灰不见了。” “不见了?”她大声叫了起来,“骨灰怎么会不见了?” “嘘——,”小美扶住她的肩示意她安静,“骨灰盒一直都在,可是昨天晚 上我打开那个盒子,却发现莫一的骨灰不见了,盒子里面是空的。我问过高阳, 高阳说他根本连碰都没碰过那个盒子。” 这可真是邪门的事!放在盒子里的骨灰竟然不翼而飞! 可是她发现小美一点也不为这件事感到难过和紧张,相反在说这件事的时候, 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住的兴奋。 “雅问,我知道,莫一就要回来了!” 小美的这种兴奋突然让她感到了害怕,忍不住喊了起来:“你疯了吗!” 小美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已的幻想当中:“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莫一对我说过 他会回来找我的。现在他的骨灰不见了,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带走了他的骨灰, 他就要回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小美那张沉醉的脸,突然感到了一阵心痛:其实从莫一死 的那天开始,小美就已经疯了。 “小美,莫一已经死了,一个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再活过来呢? 如果他再活过来,一定是个鬼了,你醒醒吧!” “我相信莫一,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就算是鬼,我也不在乎。” “莫一莫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莫一死了!” “死了又怎么样?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感知他的存在,他的思想,我甚至能 感觉到他就站在窗边望着我。” 看着执迷不悟的小美,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莫一的魂真得附在了小美 的身上,才会令小美这样不顾一切。 好好的一次旅行,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全完了。 她打算放弃了,也许让人在幻想中怀抱希望也没什么不好,回到现实只会让 人在痛苦中迅速老去。她只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看见这个女孩子,不要再看见这 张痴狂而令人心疼的脸。 人生啊,短短的一个晚上,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那么,你确定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吗?” “是,我确定。他是从这里失踪的,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就像我能感知他一 样,他也一样能够感知到我在这里。”小美已经开心得抓起了她的手,“我知道 再怎么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的,没关系,你不声张就好,我们已经给你们带来了 够多的麻烦了,不想再惊扰你的家人。剩下的时间,我只盼望他快点出现!我有 预感,就在这一两天,他就会回来!” 她头一次看到小美的眼神里充满这种对新生活的希冀和新生的火花,那种急 切的热情似乎即刻就要喷涌。 这个单纯的姑娘也许现在还不知道,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就是这个大房子,如 果还不走,也许还会有不测发生。 “小美,如果你跟莫一走了,那高阳怎么办?”她突然问到。 “高阳……高阳……”小美眼里的热情一下熄灭了。 下午的时候,阿杏已经把刘方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到底是法医官出身的, 办事就是干净利落。阿杏说刘方的母亲明天上午就会从老家赶来这里取走儿子的 骨灰和遗物。 雅问想了想,把那本《魔术大观》又放回到刘方的桌子上,这本书是刘方临 死前还在看的东西,也算是他的遗物了,应该让他的母亲一块儿带走。 刘方的屋里一切都没有变样,横梁上的那根绳索已经解了下来。 她环顾了一圈,忍不住又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明天刘方的母亲来了以后,就会把这屋里所有属于刘方的东西全部拿走,那 样的话想要再找出任何和刘方的死有关的蛛丝马迹就难了。 她还是不甘心,她还是认为刘方的自杀事件有问题。 她首先想到的是电脑监视器在刘方死前拍下的那一盘带子。刘方的母亲是一 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一定不会弄这些东西,即使带回去了也只是随随便便 地往一堆破烂中一扔,最后卖给收废品的,以后要是想找都难了,所以那盘带子 必须复制一份。 虽然从画面上看,这盘录象带印证了阿杏的结论,但也更加重了她的怀疑— —刘方那天晚上明明在看书,突然转身盯着门口,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 什么;而且从他一直盯着侧面看的样子分析,他的侧面一定坐着什么人,只是电 脑画面上没有显示出来而已。 对了!她一拍腿,一下子激动起来:刘方的监视器一直开着,可是她只看了 刘方临死前的那个晚上的录象,可是前面的许多情节却一直没有看。 也许从前面的录象中会发现她需要的东西。 这个刘方!她暗笑,还在电脑上装个监视器,怕主人家会偷他的东西么,没 拿你当贼防着就不错了! 电脑打开了。 前几天的录象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刘方在家的时候很少开监视器,他不在家 的时候从录象上只能见到罗婶进出打扫的身影。 可是,有一天,录象上出现了爸爸的身影……她赶紧往前凑了凑。 爸爸来找刘方谈话……他们面对面坐着,刘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 在挨训似的……紧接着第二天,爸爸又来了,他们俩还是像前一天一样面对面坐 着,刘方仍然低着头;爸爸的情绪明显得比前一天激动了许多,好像十分愤怒的 样子,他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在嚷些什么;后来刘方好像 抬起头说了一句什么,爸爸竟然扬起手狠狠给了刘方一巴掌……第三天,爸爸又 来找刘方了,还是那样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很不好,好像大病了 一场似的,爸爸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连头发都有些凌乱;他们今天的谈话倒 是很平静,爸爸总共就没说多少话,但是说到最后的时候爸爸竟然哭了!再后来 爸爸起身要走,刘方扑通跪下来抱住了爸爸的腿,爸爸用手摸着他的头,老泪纵 横…… 奇怪,一向老实的刘方是从来都不会做错什么事的,是什么样的错误会让爸 爸动手打人?他们这三天到底在谈些什么? 但是可以肯定,刘方做的这件事后果一定非常严重,从第三天的录象上看, 爸爸应该是已经放弃了插手管这件事的念头,而刘方却跪在地上祈求爸爸的原谅。 她继续搜索着电脑屏幕。 接下来显示的一段录象就是第三天的同一天当中发生的事,时间是在爸爸离 开刘方的屋子半个小时以后:刘方一直呆呆地坐在窗前在想什么事,脸上的泪痕 还没有干,不时地伸手擦拭着眼角。片刻之后,他弯下腰,不知道从桌子下边的 什么地方拿出一张纸。他打开这张纸看了看,重新又把它折好,然后站起身开始 急急忙忙地找地方。看来他是要把这张纸藏起来。 看到这儿雅问明白了:原来刘方和爸爸就是为了这张纸在吵!爸爸让刘方把 这张纸交出来,而刘方说什么也不肯。这张纸八成是刘方从爸爸那儿偷的,否则 他不会跪在地上求爸爸原谅。 录象带还有:刘方挪开了墙角的一个柜子,抠下了墙上的一块砖,然后把那 张纸塞了进去,接着把砖封好,又把柜子移过来挡上。 再接下来就是刘方自杀的过程了,她那天都看过了。 她立刻关了监视器,然后起身到墙角挪开了那个柜子。 柜子后头有一大片剥落的墙皮,露出了青色的石砖。 她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一块石砖边上的水泥层是空的。她试着用手一抠,果然 把那块砖抠了下来。 石砖后头果然有一张纸! 她看着那张纸,心里挺不是滋味:这个刘方真是笨得可怜,把个那么重要的 东西藏在这么好找的地方,“柜子后面翻墙洞”,从小她就知道人家是这么藏东 西的了!再说连她都一眼看出那块砖后面藏着东西,别人能看不出来。 这张纸提前让她找到了,也是命不该绝。 她把那张纸塞到兜里,然后把柜子放回原位,悄悄地走出屋子。 刚吃完早饭,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连罗婶也回自已的小屋休息去 了。 可是有一个人正在角落里偷偷地盯着她。 而她却毫无察觉。 这张从刘方屋里找到的纸又黄又韧,不像是外头能见到的,质地倒是跟爸爸 留下的那本族史的纸很像。 她把那本族史拿过来一对照,还真是一样。 该不会,这本族史和这张纸是同一个时代的?那这张纸岂不是也有五百年的 历史了? 她仔细端详着那张纸上的几幅图,半天也没看明白。 纸上一共有五幅图,五幅图姿态各异,可是每一幅图上画的都是一个人和一 条蛇在捕斗的场面。那个人的头总是被淹没在蛇粗壮的身子里,也看不清长相, 但是那条蛇却很凶猛,体型十分强悍,目露凶光,信子又粗又长,尖端的开叉十 分刺眼。 而且,那条蛇竟然长了两个狰狞的头!两个头的后脑前后相抵,一个朝前, 一个朝后。 这五幅图连起来看倒有点像小儿书里的连环画。她正弄不明白这张纸代表什 么意思,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写在纸上最下边的一行小字,是一行很细小的繁体 字,看来这纸确实有些年头了,那行字写得是——要练秘术,必先去琳琅府,暗 号:2 。 一看完这纸上写的字,她突然就像吞进了一只苍蝇似的那么心慌。 “秘术”、“琳琅府”,这两个字眼让她觉得事情不妙,不是一般的不妙! 她还没有从族史上那个“死而复生”的传说中回过神来,又有一个新的震惊 摆在了面前。 “要练秘术,必先去琳琅府”——难道所谓的秘术,就是这五幅图上所指的 内容?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秘术呢? 她一皱眉:难道就是教人与大蛇搏斗的秘术? 这种可能性似乎蛮大,因为图画上的这条蛇并不是一条随处可见的普通的蛇 类。 而且即使是少见的双头动物,它们的头也都是并排长在一起的,而这条大蛇 的两个头却是一前一后正好冲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后脑连在一起,身体重叠。 一看到这条蛇的眼睛,她就不寒而栗。这条蛇的眼睛里透着一种直冲天顶的 戾气,似乎恨不能把一切全都毁灭。 如果真得有这样的一条异类存在于人间,那可真是人类的灾难。 可是……她回到现实里来:图上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属于远古时代的,那个人 甚至还打着赤脚,从远古时代到现在,那条蛇铁定早就死了,如果直到现在还活 着,都该成蛇妖了。换句话说,这张纸对现在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用了,可是爸爸 和刘方为什么还争着要找到这张纸呢? 再说不过是制服一条蛇,就算它长了三头六臂,多几个人去不就得了么,周 冲制服蛟龙不也就在江里厮杀了三天三夜么,哪还用得着特意修炼什么“秘术” 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她看着这张纸,左思右想左顾右盼,还是不得要领。她想这个“秘术”也许 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是什么与大蛇搏斗的秘术吧。 而且爸爸的另一个助手石汀曾说过,刘方曾经对他说起过,自已很快就会面 为一个很有名的魔术师,接下来他就要在屋子里好好用功看书等待出人头地的那 一天。可是刘方一向资质平平,爸爸选中他当助手是看中了他的老实本份。一个 像刘方这样老实而又愚笨的人,突然得意忘形地夸口自已很快就会出人头地,一 定是暗地里得到了什么承诺或者指示。刘方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一定是有 了十足的把握才这么说的。 再说要成为一个魔术师,要练的,光看书用功顶什么用? 难道,刘方所依赖的就是这纸上所说的“秘术”?他既然要成为一个魔术师, 又怎么会去辛苦地练习与蛇搏斗呢? 那这个“秘术”就是另有所指。 可是,“琳琅府”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去了琳琅府会见到什么呢? 还有那个暗号“2 ”又该怎么用? 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如果爸爸是因为这张纸而和刘方起了争执的话,那 他到底是在阻止刘方去琳琅府,或者,这张纸根本就是刘方先得到的,爸爸在逼 刘方说出琳琅府的秘密? 刘方在临死前还想着要把这张纸藏好不让别人找到,又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她刚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夹在族史里,就听见罗婶在客厅大叫:“来人 那!快来人!” 又出什么事了? 隔壁的几间屋子晨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跑下楼,她也赶紧 跟了出去。 这次又是大哥出事了,他躺在客厅的地上,脸色苍白,嘴唇乌青乌青的,小 腿上有两个很深的牙印,留着血点,十分显眼。 “大哥这是怎么了?”她拉住罗婶问。 “大少爷刚才在花园里被蛇咬了。” “怎么又来了蛇?”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出门去买菜,看到大少爷突然一头倒了下去,我赶紧 跑过去,他就对我说他被一条蛇咬了。” “真是的,怎么最近老有蛇?”妈妈一脸的焦虑,“上次不是已经洒过雄黄 粉了吗?怎么这蛇连雄黄也不怕!” “妈妈,怎么办?以后可怎么出门呀?”大嫂胆子一向都很小,上次小美被 蛇咬伤了以后,她就一直战战兢兢不敢出门。 “我会想办法的。罗婶,你明天再去多买一些雄黄粉回来,以后每个人出门 的时候身上都戴上一包。家里也在各个角落放上一包,千万不要让那些蛇钻进屋 子。”妈妈的眉头越皱越深,“雷东,等罗婶洒上雄黄粉以后,你就和石汀去好 好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蛇洞什么的。 你爸爸还没有下葬,家里就出了这么多事,现在又开始闹蛇,这怎么办啊? 我现在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孩子们,你父一定要自已照顾好自已,别再让我担 心了。“ “妈妈您别难过,不管出什么事都有我们在呢。”雷东安慰到。 趁着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议论,雅问独自一人悄悄离开,来到了窗前。 现在正是春天好时李,花园里的草越长越密,那些风信子一摇一摆,那些狗 尾巴草也一摇一摆。 蛇?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一想到这个字就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心跳突然加 快。 怎么又会是蛇?刚刚才在刘方藏起来的那张纸上看到了狰狞的蛇。 很奇怪,连着两个晚上雅问都没有再梦游,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现在该引起注意的人倒是大哥,他自从去了那个冰窖以后就一直状况不断, 先是家里人都看出他行为反常,再是被她和罗婶发现他半夜梦游去冰窖,今天又 被蛇咬了。 一古脑的事儿全都找上了他,会不会真是因为那个冰窖阴气太重,所以才让 他厄运缠身?可是她也去了冰窖,怎么就一点儿事也没有呢? 她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子夜了。今天应该轮到罗婶值班。现在她和罗婶轮班 值夜,一直到找出那个念经的人为止。 今天晚上也不知道那只会笑的乌鸦会不会来?自从看到那只乌鸦以后,她就 发现玉月牙里的那只乌鸦竟然不见了。 也许是玉里的乌鸦吸收了玉的灵气,所以变成精就飞出来了?她笑了笑,又 不是聊斋,哪会有这样的事? 起先她看到那块玉里有一只会动的乌鸦时,心里确实吓了一跳,还以为那块 玉有什么古怪。后来她在电脑上无意中看到一个短文:据说清朝乾隆皇帝有一个 九龙杯,是用白玉制成,价值连城,当这个小小的酒杯斟满酒时,迎着光就可以 看到玉中有九条龙上下飞舞,栩栩如生,后来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时候这个九龙 杯就从此遗失了。看完这则短文以后她这才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能工巧匠,可以 做出这样人间仅有的宝贝。 可是玉里的乌鸦突然不见了,这倒还真有些奇怪。 当当当当——。客厅的大钟敲响了,正好十二下。 那只乌鸦怎么还不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乌鸦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她只看过它一次, 就老是想再见到它。它看起来像只瘟神,可是它眼睛里的笑意却像一块无暇的美 玉一样柔和。 她相信天赐到来的东西,就像这只乌鸦和她的缘分——它停在她的窗口不肯 走,,又对着她笑,这一定是天意。 如果这世上真有青蛙王子的话,乌鸦也可以变成人的。 这么想的时候,她发现自已也好像中邪了。 好笑!堂堂的雷家大小姐,声名赫赫的雷克先生的女儿,竟然被一只怪里怪 气的乌鸦搞得神魂颠倒。 这么一想,还真是好笑。 就在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扑啦扑啦的声音。那是扑腾 翅膀的声音,就像大芭蕉叶在风中互相击打。 于是她又看到了那只停在窗口的乌鸦。 它背对着月光站着,仍然像上次那样对着她笑。 它终于来了! 它身后的上就是圆圆的月亮,它恰好站在月影的中间。因为角度的关系,那 月亮看起来就像是长在它身上的一个光环。 这次它看起来不像个瘟神,倒像个女神。 就像见到了分别很久的亲人一样,一种澎湃的喜悦涌上心头。 我这是怎么了?她摸摸自已的脸,竟然有些发烫。 她尽量克制自已不要乱动,生怕惊着那只乌鸦。片刻之后,她确定它不会害 怕了。 然后她小心地走过去打开窗户,那只乌鸦就轻轻地跳了进来,还是对着她笑。 它到底是天生就会笑,还是只对着她笑? 她发现它的身上全都湿透了,羽毛一绺一绺的。 是掉到水里了,还是谁家的水泼到你身上了?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 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给你取个名字比较好,省得下次错把别人当成你了,你总 是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出现,那就叫你“月儿”吧。 “月儿?月儿?”她轻轻唤着。 月儿的眼珠子微微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听懂了。 可她是有点困了。她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想必罗婶已 经醒来了,正坐在窗口值勤呢,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明天刘方的母亲 就到了,还要帮罗婶在院子里洒雄黄,今天还是早点睡吧。 她躺到床上,月儿就一跳一跳地蹭到了她身边。 这只乌鸦,也许是有人养过的,否则为什么跟人这么亲? 月儿好像也累了,单立着一条腿,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今天它的确是赶了很远的路才过来,它星夜兼程,就是为了在子夜时分准时 地见到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今天临出发前,它的主人还告诫它,它身上的使命是很艰巨的,也是很神圣 的,它必须尽一切力量来完成。 是的,它知道自已不是一只平凡的鸟。也许,它会为这个使命付出生命。 而且,它还有一个死对头,它一定要自已的生命终结之前杀掉这个对手。 心里有这么多的包袱,怎么会不累呢?一只鸟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这时它旁边的那个女孩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她胸口的那块玉正隔着衣服发 出莹白色的光。 它过去用嘴轻轻叼住那根绳子,把那块玉叼了出来放在衣服外面,然后它慢 慢地把脸贴在这块玉上,享受着那一片久违了的祥和之光。 它闭上了眼睛。晚安,月亮。 月亮里会不会有一座广寒宫? 寂寞嫦娥舒广袖,一朝年华几朝愁。 高阳从来都不是一个寂寞的人。 在任何人的眼里,他都是一个阳光一样的人,没有心事,没有脾气,没有心 计,总是笑盈盈的,总是招人喜欢。 但这只是外人对他的看法。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 只有他自已明白,他总是不快乐,因为他的心总是深陷在痛苦的沼泽中。 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其实有很多人比他还可怜,虽然他们也一样不快乐。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就像个大饼,真想咬一口。 雅问的房间就在隔壁,站在窗口,他甚至能听到这丫头打呼噜的声音。也不 知道这丫头睡觉时流不流口水。 头一次见到雅问的时候,他就在心底惊呼:雅问的眼睛长得实在太像那个小 女孩了!而且笑起来的样子也像。那一刻,他就感觉到眼前有一条时光隧道,他 正步入从前。 可是雅问的家世背景却和那个小女孩完全不一样,雅问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而那个小女孩却没有父母。他小的时候一直管那个小女孩叫“伢伢。” 小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喜欢他,也没有谁愿意走近他,小伙伴都管他叫“扫 把星的孩子”。他总是又脏又臭,因为家里没钱,连洗澡的水都得省着用,头发 里还有虱子。自从十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干净衣服,有的时候,他自已都 觉得自已像一个小乞丐。 而他的母亲,那个被称做“扫把星”的女人,似乎再也承担不起生活的苛责 与艰苦,终于在披头散发的哀凉中撒手人寰。 也许,伢伢是天使。因为只有天使才不会嫌弃像他这样的孩子。 如果没有这个小姑娘,也许他早就饿死了。每一颗鸡蛋、每一块烧饼、每一 碗白饭、每一杯清水,都带给他比海还深的恩情。他知道。伢伢因为经常偷东西 给他吃,每被发现一次就会被暴打一顿,那个老女人会用藤条狠狠地抽她的小腿, 一直到她皮开肉绽。 伢伢带给他的,岂止只是一顿饭的恩情? 他带着她去过开满花的小山岗。直到现在他都记不得那一天他们为会什么玩 得那样高兴,他也不记得他们都玩了什么,可是他记住了自已的一句话,他对伢 伢说“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只能空口说一句承诺。也许那个小女孩根本就不会把这句随便说说的话放 在心上,但他却曾经发誓一定要做到。 那是一个孩子多么坚定的决心啊。 可惜,那个小女孩有一天被一个男人带走了。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老女人 说伢伢不会再回来了。过了一年之后,那个老女人也病死了。 他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他自已也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一辈子最让他懊悔的事儿就是:他一直都没有问伢伢的名字。 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亲爱的姑娘,你有没有受到欺负? 他经常抽空回到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去等,亲眼看着山岗的花越开越少。 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童年,没有人再喊他“扫把星的孩子”,他从小所受 的一切困苦老天都已经对他有所补偿。可是他无法再看到小女孩那张纯洁的笑脸, 他再也无法吃到一个裹在脏衣服里偷出来的馒头。 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抓到,所以他更不能忘了回忆。 那个小女孩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弯的眼睛,已经被他在人海中过滤了千百次。 他再也没有见到一张那样纯真的笑脸。 他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这样执着。有的时候他甚至想照着那双眼睛找一个替 代品算了。他为自已这样卑鄙的想法感到过痛恨,可是不然又该怎么样呢? 真得是痛苦。 欢乐聚,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 他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美。 小美睡得正香,也许又见到了她的莫一吧。 前天小美告诉他,说她可能怀孕了。 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傻了,万一以后小美的肚子一天一天隆起来怎 么办? 可是小美的反应却一直都很平静,小美说她自已会解决的。 现在小美对他越来越冷淡了,每天在一个屋里见面,却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他真得后悔当初不该提议这次旅行,结果一个死了,一个痴了。 他总觉得莫一说得有道理,是这房子的问题,莫一说这个房子“风水不好, 有股阴气”,有的时候他甚至也能感到那股阴气正在他们身边一圈一圈游走。 可是他现在竟然不舍得离开这里了,因为那双月牙儿一样弯的眼睛。如果离 开了这里,就见不到雅问了。 有一些异样的粉末随着空气中的扬尘飘到了他的鼻孔里。啊欠——,他打了 个喷嚏。 这些粉末,不会是莫一的骨灰吧?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来过这个地方。 因为从来没有人能看得到这个地方。 如果没有乌云的领路,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没有办法进来,只要他们一跨 进这个门槛,就会连骨头都会被吃下去。 这里总是刮大风,似乎这世上所有的风都被聚集到这里了。 狂风怒吼,天怒人怨。 很久都没有活人的气息了,空气中没有热血流动的声音,有的时候他甚至认 为自已也是一块冰。 他枯坐在台阶上,恹恹地想要睡去了。 “主人。”有人走了进来。 他睁开眼睛一看,是雷隐。 “什么事?”他问。 “主人,乌云说已经找到她了。” “是吗!”他灰浊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就好像重新开始拥有了生命一样, “让乌云尽快带她过来!” “是。”雷隐退了出去。 他从台阶上缓缓地站起身来,拿掉了脸上的面纱。 他就是这里的面纱主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