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到警察局时,见那儿停了一辆老大的白色凯迪拉克,正对大门口。簇新的 车子,里边是极度夸饰的装修,尽是鼓凸的黑皮座椅和仿木仪表板之类。见识过 查莉·哈伯勒的宾利车,看这车子简直像是拉斯维加斯的妓院。车子挡在那儿, 我多绕了几步才走到门口。 在冷气宜人的室内,大伙都围在一个银发老头跟前。这人个子挺高。他身穿 老式衣服,鞋带上还缀着一个银色搭扣,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臭屁虫。反正是 政客那路角色。那辆凯迪拉克是他开来的。这人足有七十五岁,跛着脚四处走动, 手里握着一根粗手杖。那手杖顶端带一个宽大的银手柄。我猜想这就是蒂尔镇长。 罗丝柯从后面的大办公室里出来。她挂着一脸惊愕走出莫里森那地儿,看上 去气色不佳,可还是扬起手,竭力作出微笑。她朝我做了个手势,叫我到办公室 里去。我飞快地朝蒂尔镇长睃了一眼,奔她那儿去了。 “你还好吗? ”我问她。 “好多了。”她说。 “你觉得令人眼花缭乱,是吗? ”我问,“芬雷告诉你了吗? ” 她点点头。 “芬雷都跟我说了。”她说。 我们钻进那间宽敞的红木办公室。芬雷坐在大钟下面的办公桌边。钟上的指 针已是四点十五分。罗丝柯关上门,我回头看一眼,又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那么,谁来接这个位子? ”我问,“谁是新局长? ” 芬雷坐在那儿抬眼看看我,摇摇头。 “没人,”他说,“蒂尔镇长亲自来主持工作。” 我走到门旁,把门拉开一道缝儿,朝外面张望着,看见蒂尔走过警察集合厅。 他用拐杖把贝克顶到墙上,像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汹汹问罪。我观察了一会儿。 “那么,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我问他们。 “这说明警察局里每个人都是清白的。”罗丝柯说。 “看来是这样,我想是吧。”我说,“不过,这倒证明蒂尔自己是那个团伙 里面的人。既然蒂尔是来作替补,那么蒂尔就是那里面的一个小角色。” “蒂尔怎么会只是一个小角色? ”她说,“也许他就是那里边的老大。也许 事情整个就是他在操控。” “不会是这样。”我说,“那大头目为了传递一份信息,要把莫里森弄成那 副惨相。如果蒂尔就是大头目,他何必要给自己传递信息? 他得听命于什么人。 他被放到这儿来是为了干扰案情调查。” “应该没错,”芬雷说,“这不已经开始了。他叫我们把乔和斯特勒的案子 扔到一边,把主要精力投入到莫里森的案子里。他说,我们得自己来破案,不能 依靠外面的帮助,不需要FBI ,什么人也不要。 他说,拯救警察局的名誉是当务之急。他把我们逼进了死胡同里。 他说,莫里森局长显然是让哪个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家伙给杀了。是很久以前 莫里森局长处理过的什么案子,把那人关进了牢里,现在他出来报复了。“ “这完全是闭着眼睛在死胡同里瞎摸。”罗丝柯说,“这一来,我们得把二 十年来的旧卷宗从头梳理一番,要反复核对每一份档案上的每一个名字,连口头 警告的案子也不能放过,还要把全县的档案都查过来。这得耗去我们好几个月的 工夫。他叫斯蒂文森停止外出巡查,也来干这活儿,像我一样也做文案,直到做 完为止。” “这岂止是钻死胡同,”芬雷说,“分明是一种警告。我们的档案里没有什 么暴力报复的记录。这里从未听到过此类犯罪行为。我们知道这个,蒂尔也明白 我们都知道这些事儿。问题是,我们不可能跟他把话说穿,不是么? ” “你们难道不能绕过他? ”我说,“做你们自己要做的事? ” 他靠回椅子,望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 “不行,”他说,“眼下我们是在对手的鼻尖底下,不能让蒂尔察觉我们知 道了这事儿,我们得保持这种状态。我们要装得浑然不觉,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不是么?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限制了我们的行动范围,不是么? 而最大的麻烦是 执法授权问题,如果我要弄张搜捕令或别的需要批准的什么,我得找他签字。我 怕是拿不到那玩意儿,他会给我吗? ” 我朝他耸耸肩。 “我的计划中没用到什么搜捕令。”我说,“你往华盛顿方面打过电话吗? ” “他们会给我回电的,”他说,“但愿蒂尔别抢在我前面接到那个电话。” 我点点头。 “你得另外找个做事的地方,”我说,“你提到过的在亚特兰大FBI 那个朋 友怎么样? 你不是跟我说起过他吗? 你可以把他那儿作为一处隐蔽的办公地点吗 ? ” 芬雷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这主意不坏,”他说,“这一点我不准备记录在案,因为我不必向蒂尔提 出正式请示。我得晚上从家里打电话。那人名叫皮卡德,人很好,你会喜欢他的。 他出身于新奥尔良的贫民区,多年以前曾在波士顿干过一段时间。挺能干的一个 人,脑瓜聪明,意志顽强。” “告诉他你得暗中行动。”我说,“这儿的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我们暂时不 需要他的特工人员。” “你打算怎么处置蒂尔? ”罗丝柯问我,“他和杀害你哥哥的那帮人是一伙 的。” 我又耸耸屑。 “那要看他卷入的程度,”我说,“他不是那个射手。” “他不是? ”罗丝柯说,“你怎么知道? ” “他出手不够快,”我说,“拄着手杖走路蹒跚,要操起一把枪干倒乔,他 的动作实在太慢了。他也不是那个踢打尸体的家伙,太老,体力不够。当然,他 也不是掩盖尸体那人,那人是莫里森。可是,如果他想来搞我,那他就死定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 ”她问。 我对她耸耸肩,没回答。 “我想,事情会出在星期天,”芬雷说,“星期天他们会弄出点什么名堂来 的。蒂尔来这儿坐这个位子是抱着一种临时心态,不是么? 这人已七十五岁了, 丝毫没有警察办案的经验。这是一个临时性的凑数安排,他们要他顶过这个星期 天。” 桌上的对讲机响了,斯蒂文森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呼唤罗丝柯出去,他们有文 件要查。我替她开了门,但她站住了,她在想着什么事儿。 “是否可以去找找斯皮维? ”她说,“沃伯顿监狱那家伙。他得到指令安排 攻击哈伯勒的行动,不是么? 所以,他肯定知道是谁给他下达的命令。你应该去 问他,也许可以牵出一些线索来。” “也许吧。”我说着把她身后的门关上。 “浪费时间。”芬雷对我说,“你以为斯皮维会向你吐露实情? ” 我朝他笑笑。 “如果他知道,他会吐露的,”我对他说,“像这样的问题,关键在于你怎 么问,不是么? ” “小心点,雷切尔!”他说,“他们一旦看出,你从哈伯勒那儿差不多就要 掏出全部实情,他们就会做了你,就像做了他一样。” 这时查莉和她孩子的身影闪过脑际,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们可能以为查莉 从哈伯勒那儿得知了许多事情,这一点不难想到,说不定还有她的孩子。一个行 事谨慎的人可能会考虑到孩子们也许无意间会听到些什么。已过四点钟了,孩子 们要放学了。可能会有人守候在那儿:足登橡胶罩靴,身穿尼龙连身衣,戴着外 科手套,捏着尖刀,还带着锤子和钉子。 “芬雷,马上给你的朋友皮卡德打电话,”我说,“我们需要他的帮助,得 把查莉·哈伯勒藏到某个安全地方,还有她的孩子们,马上。” 芬雷严肃地点点头。他也看出危险了,他明白了。 “当然,”他说,“你赶快去贝克曼街,这就去。呆在那儿,我会设法联络 皮卡德,你得一直呆在那儿等他到来,行吗? ” 他抓起电话,脑子里一边回忆着亚特兰大的电话号码一边开始拨号。 罗丝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蒂尔镇长交给她一大摞文件夹。 我向她走去,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来。 “你什么时候可以弄完? ”我问。 “我想大概六点吧。”她说。 “带几副手铐回家,好吗? ” “你是个蠢货,杰克·雷切尔。”她说。 蒂尔一直看着我们,我站起身吻了吻她的头发。然后,我走出办公室,朝宾 利车走去。太阳转开去了,炎热消散了,影子拉长了,感觉是秋天到了。我听到 身后一声呼唤。蒂尔镇长跟在我后面走出来了,他在叫我回去。我呆在原地没动, 让他向我走过来。他蹒跚地拄着拐杖,脸上带着微笑向我走来。他朝我伸出手自 我介绍说他名叫格罗佛·蒂尔。他带着政客那种摇头晃脑的神情和微笑引起你的 注意,像是有什么惊人的消息要向人透露似的。 “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他说,“贝克警士把货栈凶杀案后那天发生的事儿 都告诉我了,在我看来所有这一切已相当清楚了。我们逮捕你是犯下了一个愚蠢 的错误,而且我们全体同事对你哥哥的不幸都深感抱歉,一旦案情有了结论我们 会尽快通知你。所以,在你离开这儿之前,如果你能接受我代表本局的真诚道歉, 我会非常感激。我不想让你留下任何不良印象,我们可以把这件事称作是一个错 误吗? ” “行,蒂尔。”我说,“可是为什么你认为我要离开这儿呢? ”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毫不迟疑地接下了话茬。 “我知道你只是路过这儿。”他说,“我们玛格雷夫这地方没有旅馆,我想 像不出你可以住到哪儿去。” “我得留下来。”我说,“我接受了相当热情的款待,我知道南方人以此而 闻名遐迩,不是么,热情好客? ” 他朝我凝神而视,紧紧揪住绣花的衣服翻领。 “噢,那是毫无疑问的,当然啦,先生,”他说,“南方人都是这样,尤其 是佐治亚人。我们这儿确实以热情好客而著称。不过,正如你所知道的,眼下这 一段我们自己正处于非常困难的处境中,在这种情况下,亚特兰大或是麦肯的汽 车旅馆对你也许更合适。当然啦,我们可以保持密切联系,而且在安排你哥哥的 葬礼时,在那个悲痛的时刻,我们会提供一切支持和帮助。要是留在在玛格雷夫 这儿,恐怕我们忙得顾不上你,这会让你感到厌烦。罗丝柯警官将有一大堆工作 要做,在这个时刻她不能为别的事儿分心,你难道不认为是这样吗? ” “我不会让她分心的,”我平静地说,“我知道她的工作非常重要。” 他看着我。这是很难描述的对视,眼睛盯着眼睛,但他个子不够高,如果他 想一直这么瞪眼看着我的话,他得硬仰着那根皮包骨头的老脖子,那根皮包骨头 的老脖子会扭断的。我冷冷地朝他笑笑,向宾利车走去,打开车门钻进去,把大 功率的马达发动起来,呼呼地摇下车窗。 “回头见,蒂尔! ”我开车离去时大声喊道。 学校放学这当儿是我在这个安静的小镇上见到的最热闹的时候,我在主街上 越过了两个行人,又在前面靠近教堂那儿看见四个人走在一块儿。也许有的是去 参加下午的俱乐部活动,有的是去教堂诵经班,或是学习冬季腌制桃子的技术。 我开车从他们身边驶过,一路赶往景色宜人的贝克曼街。车子疾速转过哈伯勒家 白色的邮箱时,我灵活地打着那个老式的方向盘,车子滑过弯曲的车道。 去告诫查莉自有棘手之处,问题在于我拿不准能够向她透露多少内情。我自 然不会把全部细节都抖落给她,甚至不打算告诉她哈伯勒被人追杀的消息。事情 现在处于某种很不明朗的阶段。可是,我也不想把她完全蒙在鼓里。她需要知道 某种前因后果,否则她不会听取劝告的。 我把车子停在门前,摁响门铃。查莉开门让我进去时,孩子们不知从哪儿蹦 了过来。她看上去一脸的疲惫和紧张,孩子们却快快活活的,他们不会去留意母 亲脸上的忧虑。她把他们赶开,我跟着她到厨房去。那是一个挺大的房问,布置 得很有现代感。我请她帮我煮点咖啡。我能觉出她言语中忧虑重重,但是她很快 就撇开了那些心事。我看着她摆弄着过滤器。 “你不用仆人吗? ”我问她。 她摇摇头。 “我不需要,”她说,“我喜欢自己做。” “这是一所大房子。”我说。 “我喜欢让自己忙着。”她说。 接着我们就沉默了。查莉摁下咖啡机上的按钮,那里边开始发出轻轻的嗞嗞 声。我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靠着小桌,从这儿可以看见大片天鹅绒似的草坪。她 过来坐在我对面,两手交叠放在面前。 “我听说莫里森的事儿了。”她最后开口道,“我丈夫也卷进这一切事情里 边了吗? ” 我掂量着如何准确地把我要告诉她的事情说出来。她在等我回答。咖啡机在 安静的大厨房里“噗噗”地响过一阵后停下了。 “是的,查莉,”我说,“恐怕是这么回事。但他不想被卷进去,是不是? 这其中有着某种敲诈勒索的勾当。”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她自己肯定已作过预测,自己脑子里已经把所有 的可能性都想过了。这个解释也是她意想中的一种可能,这就是她看上去没有显 得太吃惊或太惊恐的缘故。她只是点点头,然后松弛下来,似乎是已在预料之中 的事情由别人说出来对她倒也不坏。事实得到了确认,那就可以找出对付的办法 了。 “恐怕是事出有因。”她说。 她站起来去倒咖啡,一边跟我说着话。 “这是惟一可以解释他的反常行为的理由。”她问,“他现在危险吗? ” “查莉,我恐怕连他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说。 她递给我一大杯咖啡,坐到长桌上。 “他危险吗? ”她又问。 我没法回答。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长桌上下来,又过来坐到我对面 靠窗的小桌边。她晃动着面前的咖啡杯。这是一个靓丽的女人,金色的头发非常 漂亮,明眸皓齿,骨骼匀称,身材苗条;像运动员一样结实,一样精力旺盛。我 曾见过她那副庄园女主人的样子,就是人们称之为雍容华贵的模样。我曾对自己 说,一百五十年前,她没准会是个庄园主。我开始改变这种想法了,我从她身上 感受到某种坚毅和顽强的气质。当然,她喜欢富裕而闲适的生活:出入美容沙龙, 和女友们去亚特兰大共进午餐,开着宾利车四处兜风,手里有一大把会员金卡。 这个大厨房装修花的钱比我一年挣的都多。然而,那事儿真要发生的话,这里就 有一个奋起搏斗而最后倒在泥淖中的女人。搁在一百五十年前,她很可能就是那 种坐着敞篷车去西部的女人,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她现在坐在桌边紧紧盯 着我看。 “我今天早上简直是惊慌失措,”她说,“完全不像我自己了。我想我肯定 给你留下了一个很差的印象。你离开后,我平静下来,把事情想了一遍。我得出 了一个结论,跟你刚才告诉我的一样。哈伯肯定在什么事情上出了大问题了,他 完全被那事儿给缠上了。我能在这上边做些什么吗? 嗯,我不能再惊慌失措了, 我得开始考虑对策。 自从上星期五以后,我状态一直很差,这让人羞愧难当。这完全不是真实的 我了。所以,我得做些什么,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 “ “说下去。”我说。 “我打电话给德威特·斯蒂文森。”她说,“他提到,他曾看到过一份从五 角大楼发来的传真,内容是关于你在军中服役的情况。你是军中宪警。我让他把 那份传真找出来念给我听。我觉得那是一份很优秀的履历。” 她朝我微笑,把椅子再挪近些。 “我想雇用你,不知是否可以。”她说,“我想雇用你,以我个人能力来解 决我丈夫的问题。你能考虑为我做这件事吗? ” “不行。”我说,“我不能做这个,查莉。” “不能做还是不愿意做? ”她问。 “其中可能存在着关注目标的分歧,”我说,“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替你做这 份工作。” “分歧? ”她问,“什么分歧? ” 我停顿了好长一会儿,心里想着怎么解释才好。 “你的丈夫情况不妙,不是吗? ”我说,“他曾请来某个政府部门的一位侦 探,他们本想把这事情搞定,但政府部门那位侦探被人杀了。 我自己恐怕更想了解那位政府部门侦探遇害的情况,而不是你丈夫。“ 她一边听着我说话,一边点着头。 “可这是为什么呢? ”她问,“你又不是为政府工作。” “政府部门来的那个人是我的哥哥,”我告诉她,“这简直是太巧合了,我 知道,但我一定得把这事情弄清楚。” 她沉默了,她明白了分歧何在。 “我很抱歉,”她说,“你不是在说哈伯背叛了你哥哥吧? ” “不! ”我说,“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得靠他来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但不知哪个环节上出了岔子,就这样。”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说,“为什么你提到我丈夫总是用过去时态 ? ” 我迎面直视她的眼睛。 “因为他已经死了。”我说,“我很抱歉。” 查莉怔住了。她脸色煞白,紧紧攥着拳头,指关节攥久了捏得像白蜡似的。 可是。她没有崩溃。 “我想他没死,”她轻声说,“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到。我觉得他是在什么 地方躲起来了。我想请你去找他。我会支付你所需的一切费用。” 我只是朝她慢慢地摇头。 “拜托你。”她说。 “我没法做这事儿,查莉。”我说,“我不能拿你的钱去做这事儿,这是白 白地浪费你的钱。我不能拿你的钱,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非常抱歉,可事情就是这样。“ 厨房里沉寂良久。我坐在桌边,慢慢喝着她给我做的咖啡。 “如果我不付你钱你会去做吗? ”她说,“在调查你哥哥案子的同时,你是 否可以顺带找找他的线索? ” 我掂量着,看不出可以拒绝的理由。 “好吧。”我说,“我会做的,查莉。可就像我说过的,别指望奇迹出现。 我觉得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发现非常可怕的一幕。” “我觉得他还活着。”她说,“如果他死了,我会有感觉的。” 我开始担心,一旦他的尸体被发现将会出现什么事情。她将面对同样残酷的 现实,就像坐上逃亡的卡车,一头撞上了建筑物一样。 “你需要一些花费。”查莉说。 我还没接她的话茬,她就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些够了吗? ”她问。 我朝信封里看了一眼,厚厚一沓百元大钞。我点点头。也许是用得上。 “那辆车也留着吧,”她说,“你需要的话就一直留着用吧。” 我又点点头。然后想着我需要说些什么,而且有意识地用现在时态。 “他在哪儿做事? ”我问她。 “日升国际,”她说,“那是一家银行。” 她随口说出那家银行在亚特兰大的地址。 “好的,查莉。”我说,“现在让我问你一些其他问题。这非常重要。你丈 夫是否用过一个词,叫‘普路里巴士,? ” 她想了一会儿,耸耸肩。 “普路里巴士? ”她说,“是什么政治用语吧? 好像是总统在讲台上演说时 的用语? 我没听哈伯说起过这个词。他是学金融那一行的。” “你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词? ”我又问她,“电话里,睡梦中,或是别的什 么时候? ” “从来没有。”她说。 “那么,下个星期天呢? ”我问她,“他说起过下个星期天吗? 不管是扯到 什么事儿,说起过吗? ” “下个星期天? ”她重复道,“我没听他说起过。为什么问这个,下个星期 天会出什么事儿? ” “我也不知道,”我说,“这正是我想了解的。” 她又思忖了好长时间,然而只是摇摇头,耸耸肩,手掌朝上一摊,表示她什 么也不知道。 “对不起。”她说。 “别担心,”我说,“现在你得做一件事情。” “我该做什么? ”她问。 “你得离开这儿。”我说。 她的指关节又发白了,可她控制着自己。 “我得逃走,躲起来? ”她问,“可是去哪儿呢? ” “一个FBI 警员会来这儿把你们接走。”我说。 她惊慌地瞪着我看。 “FBI?”她脸色更苍白了,“事情很严重是吗? ” “极其严重。”我说,“你现在就准备一下,马上就要走了。” “好吧。”她慢慢地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儿。” 我走出厨房,穿过花厅,那是我们前一天喝冰茶的地方。沿着一溜法式窗子, 在房子外面慢慢兜着圈子。我沿着车道走到绿化带的边缘,脸朝贝克曼街方向, 肩膀倚在白色邮箱上。四周一片静谧,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凉下来的干草在我 脚下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我听见一阵汽车声音从镇子西面传来,而且能听见汽车变速箱换 慢挡的声音。车顶出现在视线中,那是一辆棕色的别克车,普通款式,里面坐着 两个人。他们是身材矮小的黑人,墨西哥人的打扮,色彩绚丽的衬衫。他们减速 了,看样子要朝左边拐弯,他们看着哈伯勒的邮箱。我倚在邮箱上,看着他们。 他们的目光与我相遇。汽车又加速了,转过弯道,奔向人烟稀少的桃林地带。我 走出车道,看着他们离去。眼看他们车子后尾在优质沥青路上拉出一道上升的烟 雾,驶入尘土飞扬的乡间公路。我马上回到房子里催促查莉赶紧收拾。 她在屋里忙乱着,嘴里不停地叽咕着,像是一个要去度假的孩子。她念叨着 要带什么东西,体内某种机械装置像是被启动了。星期五,她还是一个嫁给了银 行家的富裕闲适的女人,而到了星期一,一个陌生人来告诉她银行家已经死了, 她得赶紧逃命。 “你得随身带上手机。”我对她说。 她没吱声。我觉出一阵忧心忡忡的沉默,只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和壁橱门“砰 砰”的关闭声。我只能呆在厨房里喝咖啡。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汽车喇叭响和 沙砾地上沉重的嘎吱嘎吱声。前门响起重重的叩门声。我手伸进口袋里,捏紧了 .莫里森那把乌木弹簧刀。 走到过道上,开门出去。 一辆车身干净的蓝色轿车停在宾利车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黑人站在台阶上。 他个头跟我差不多,没准比我还高一些,可是肯定比我重,至少重一百磅,足有 三百十磅至三百二十磅。站在他旁边,我简直像一根羽毛似的。他步态轻松自如 富于弹性,像个运动员,他潇洒地朝我走来。 “雷切尔? ”巨人说,“见到你很高兴。我是皮卡德,FBI 的。” 他和我握握手。他真是魁伟,那一脸自信的神色使我对他的加入而倍感庆幸。 看来他和我是同一类人。看上去此人处于危急关头也会异常冷静。我突然感到信 心大增。我欠了欠身子,让他走进查莉的房子里。 “好了,”皮卡德对我说,“我从芬雷那儿打听了所有的细节。我对你哥哥 的事情深感遗憾,我的朋友,真的非常遗憾。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 我把他领进厨房。他大步流星地走在我身边,三步两步就进了厨房。四处看 了一圈,从滴滤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过来坐在我身边,把手抚在我肩上, 这感觉像是有人把一袋水泥卸到我身上了。 “基本的规矩是,”他说,“所有这些事情都不能留下记录,是不是? ” 我点点头。这嗓音和他的身躯很相配,像是低沉的闷雷,也像是一头棕熊倚 在你身边发出的声音。我看不出他的年纪,他是那种能够把巅峰状态保持几十年 的高大、健硕的男人。他点点头,转过身子,把巨大的身躯靠到柜橱上。 “对我来说这事情有一个大麻烦,”他说,“如果没有本地负责官员来电话 开通管辖权限,局里是不可能采取行动的。麻烦就在于那个蒂尔,是不是? 从芬 雷叙说的情况来看,我估计那个老蒂尔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所以这事情尽管很 悬,我还是来了。可我对芬雷说过我们办事的规矩。我们会有许多变通的招数。 可你得记住,所有这些行动都是非正式的,明白吗? ” 我又点点头。我很愿意这样,巴不得这样。非正式行动很适合我的脾气。这 样,我在这事情上就不必走什么程序办什么手续了。 星期天之前我还有整整五天。这个上午,再加五天,似乎很宽裕了。 可是现在,哈伯勒不见了,我感到时间紧迫,相当紧迫,没有时间去对付什 么办手续走程序了。 “你要把他们藏到哪儿? ”我问他。 “亚特兰大的一处安全地方,”皮卡德说,“是局里的地方,我们用了好几 年。他们在那儿会很安全的,但我不能说出具体地址,我也得跟你讲明这一点, 事后不能要求哈伯勒太太说出来,行吗? 我做了这事儿还得把屁股擦干净呢,我 找了一处安全的房子,却让自己陷入了麻烦。” “没问题,皮卡德。”我说,“我不想让你惹什么麻烦。我对此非常感激。” 他郑重地点点头,像是用另外的肢体在做这个动作。查莉和孩子们闯了进来, 他们全都是大包小包的。皮卡德作了自我介绍。我觉出查莉的女儿让这巨人的身 材吓住了,那小男孩看见皮卡德拿出他的FBI 警徽时两眼睁得老大。我们五个人 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走出去,把行李塞进蓝色轿车的后备厢里。我朝查莉和皮 卡德挥了挥手。他们坐着车离开了,我还在他们身后挥动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