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到处问人,知道附近有两家医院,便立刻赶去医院看看。可是,良子并没有 被送去那里,那两家医院也都不是急救医院。 深夜里,我束手无策地站在马路中央发呆。竟然找不到良子被送到哪一家医院, 这让我很讶异。我想:怎么会这样呢? 要拿地图来寻找医院吗?可是,地图在元住吉的家里。还是先回去元住吉,再 想想看下一步要怎么做吗? 坐了电车,又换了计程车后,才回到元住吉的公寓房间。先是坐电车回到涩谷, 但那时回到元住吉的最后一班车已经走了,只好出了车站,再叫计程车回家。在计 程车里的时候,我不禁想到:良子为什么会去那里呢?她怎么知道我会到荒川的堤 防下,准备伺机杀死井原?还有,她的计划是明天才回来呀!现在应该还在松岛才 对呀。 还有一点让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井原看到良子的脸时,曾经说了“你?”这样 的字眼,那种口气好像早就认识良子了。可是,他们应该是不认识的,莫非是井原 看错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那本笔记簿。我从九广的那间房子里,拿走了那本笔记簿和 装了三十万圆的信封;因为觉得把那个东西放在工厂的寄物柜里,似乎不大妥当, 所以就把它们带回家了。又因为良子这两天不在家,所以我就随意地把笔记簿放在 桌子上。一定是良子临时提早回来,看到了那本笔记簿。 已经晚了,我却不在家里。看了笔记簿后的良子想到,我一定是在荒川的河堤, 准备杀死井原,所以赶来阻止。本来我是为了良子才去刺杀井原,却刺伤了良子! 回到房间一看,桌子上笔记簿的位置,果然是被动过了。可是,却不见良子的 行李。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良子受伤时断断续续说的话,打开抽屉看看。可 是,那个抽屉里并没有新的东西。再打开别的抽屉看,也是一样,里面的东西都和 以前一样。 我又愣住了。这是为什么呢?良子为什么要那么说?她是因为受伤而语无伦次, 说了一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吗?除了这样的原因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我在房间的中央坐下来。但是立刻被站也不是,坐也不对的感觉,搞得恶心想 吐。“我很担心良子”这句话,很简单就可以从嘴巴里说出来,但是,这句话所代 表的情绪,却是波涛汹涌。我一点也不能静下来,觉得只要有一秒钟不动,心中澎 湃的情绪就会让我发疯。我有很深的罪恶感,非常非常担心良子的伤势,很害怕她 会伤势过重而死掉。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我心中种种的混乱 情绪,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表达。 打开东京都分区地图,上面有许多医院的名字。会被印刷在地图上的医院,应 该不会是小医院吧?良子受伤地点附近的医院有向岛救生会医院、曳舟外科医院、 四木医院、新小岩医院、金町综合医院、松永医院、青户诊所、高桥外科、小松川 医院、平井医院。除了这些医院外,应该还有别的医院,刚才我去找过的两家医院 的名字,就不在这里头,那大概是比较小的医院。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区域里,就有 这么多医院。 离开公寓房间,走过陆桥,我在纲岛的街道坐上计程车,过了多摩川后下车, 然后走进一家经营到深夜的小酒店,向店家借了电话簿。因为元住吉一带的深夜小 酒店里,没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但是一跨过多摩川这条地区界线后,酒店里 就会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我在电话簿上寻找医院的电话,并且打电话去查问。 有些电话没有人接,有些电话虽然有人接听了,却说并没有收到那样的急救伤患。 我把不通的电话号码与医院名字统统写下来,准备天亮以后再打电话去问。 打过电话,我就离开小酒店,回到公寓的房间,再次摊开地图来看。救护车从 四木桥的陆桥下救人之后,应该会把病患送到附近的医院,那个范围应该包括了葛 饰区和墨田区。因为开的是车子,所以半径五、六公里以内的医院,都有可能是我 要找的目标。除了葛饰区和墨田区外,江户川区、江东区、荒川区、足之区等,也 在范围之内。如此一来,我要询问的医院,就非常多了。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 我还能有什么方法呢?我只能乖乖地,一家一家的打电话去问。 以四木桥为中心,直径十公里内的医院总共有二十八家,已经打电话问过的, 就从这名单中画掉。 看看外面,天已经慢慢亮了。夏日昼长夜短,我想小睡一下,便躺了下来。可 是,怎么样都睡不着。 很快就八点了。我迫不及待地出门,跑到公共电话亭,拨着之前没有人接听的 几个电话号码。这次都有人来接听了,但是结果令人无法置信,那些医院的回答竟 然都是:没有那样的病人。 元住吉的电话亭里,当然也没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我只好坐着电车,越 过多摩川,找另外一家小酒店,再借电话簿来看。这次我扩大范围,以半径十五公 里内的医院为目标,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问。可是答案都一样,良子没有被送到那 些医院。 我也想过要打一一九的电话。可是,打一一九就等于打一一○,这让我很犹豫。 我好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电话。如果我打了,不知会被怎么斥责?这让我很害怕。 实在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想找出良子住院的医院,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我呆 住了,早知道应该跟着救护车去。 我一刻也没有办法待在房间里。只要一静下来,我的神经就变得奇怪起来。我 决定再去荒川的河边看看,便又来到元住吉的车站。 买车票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身影熟悉的男人从剪票口走出来。是御手洗,糟 糕了!因为现在不想被他看到,所以我想躲到柱子的后面,可是我慢了一步,已经 来不及了。 “嗨,益子君。” 仍然是那种嘲弄人般的声音。因为实在不想回答他,所以我没有开口。 “正在想要不要去你家。怎么了?你好像很慌张呀!” “我现在正好有要紧的事。下次再说好吗?” 御手洗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可是我不想解释,便走过他的身边,进入剪票口。 但是,一走进剪票口,我又转身,叫住他。 “御手洗君。” 御手洗立刻走过来,我和他就一个站在剪票口的这一边,一个站在剪票口的另 一边。 “受伤的人一定会被送到外科医院吧?应该不会被送到内科或小儿科的医院吧?” “不一定是那样唷。”御手洗回答,接着又说,“看情况而定。医学院的学生 在毕业以前所上的课,基本上都一样,要选择当外科医生或内科医生,是通过国家 考试以后的事。所以外科医生处理突发事件的紧急治疗,就算是皮肤科的医生或妇 产科的医生,也有能力处理。” “啊,是这样呀!” 御手洗的回答让我很意外。我一直以为良子不是被送到外科医院,就是被送到 综合医院,所以只打电话问那样的医院。或许这一点我错了。 “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下次再告诉你。” 丢下这句话,我转身跑上阶梯。 在荒川站下车后,找到一家咖啡馆,便进去里面,向店里的人借电话簿。这次 把内科、皮肤科、妇产科等的医院,都包括进来,然后一一打电话去问。可是…… 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他们都没有收到石川良子那样的病人。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 我惊讶了。 出了咖啡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人就问:这附近有医院吗?如果有,就 走过去间间看有没有良子那样的病患。有几家医院可能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但是, 我还是走去问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停止动作。 我下想相信,这样的行动不会有结果。载着良子的救护车,闯入了东京这座大迷宫, 没有人知道车子开到哪里去,良子也因此消失不见了。 回到荒川的河堤时,我的脚已经硬得像棍棒,痛得不得了。实在是无法再多走 一步了,只好坐在草地上。墨田区地面上的街树树影,已经改变了方向,太阳要下 山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我想起帮良子搬家时的事。那时,我们把车子停在河堤上, 然后沿着多摩川的河堤散步,并且坐着看夕阳。感觉上,那件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从那时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觉得我已经老了十岁。悲伤比喜悦更容 易让人的精神衰老。 我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走到车站搭车,不知不觉地就回到元住吉了。可是,一 发现自己又回到元住吉,就忍不住生起气来。好像除了回到这里之外,我什么事也 不能做了。我先是诅咒自己的无能,接着想到今天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却一 点也不觉得饿,甚至一想到食物,就想吐。 眼前的世界变得和平常不一样,我觉得我好像在看黑白默片。我知道为什么会 这样,因为我同时也听不见声音。电车内的乘客都默默地坐着,只有车子突然有比 较大的震动时,乘客的身体才会抖一下。行驶中的电车当然有声音,但是我听不到 ;乘客中虽然也有人大声说话,但是他们的声音进不了我的耳朵。 有个乘客缓缓地倒在地板上,这也是没有声音的。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呕吐,从 胃里吐出来的液体,流到地板上,也流到我的脚边。我定定的看着,觉得眼前的情 景像一部黑白的默片。 回神时,我已经站在元住吉的车站月台上了。这种情形好像很奇妙,其实却一 点也不奇妙。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是我身体的自动记忆装置,让我站在这里的 吧?还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吗?可是,我为什么非在这里下车不可呢? 我的家在异邦,我要回去那里。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归乡路,而元住吉有一天 也会变回成我所陌生的地方。 走出剪票口。这是每次从工厂回家,都会重复的动作,现在却觉得这个动作非 常不可思议。我想笑,鼻子发出哼鸣,喉头涌出了笑声。在今天以前,我真的过那 样的生活吗?为什么呢?这里原本是我所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在这 里,过着那样的生活? 是良子,是那个奇妙的女人,让我过着那样的生活。她总是站在这里,躲在柱 子的后面等我。但是,为什么她每天晚上都要这样等我呢?在她不和我争吵的日子 里,看到我从剪票口出来时,她总是非常高兴地上前迎接我,然后对我说:我们去 灯屋。我喝醉酒回来的那个雨夜,她便站在那边的柱子后面,等了两个小时以上。 上了阶梯,视线很自然地投向灯屋,良子曾经坐过的窗边位置。下雨天的日子, 她从那个位置看到我,拿着帐单站起来的样子…… 我无法相信,那些真的都是真实的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