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种族血统并没有带给外祖父母过多的困扰,他们很快就 接受了一种态度,也就是当地人对表示出大惊小怪的游客所采取的轻蔑态度。有时, 如果外祖父发现有游客正注视着在沙滩上玩耍的我,他就会走到那个游客的身边, 用恰如其分的敬畏语气悄悄告诉他,我是夏威夷第一位君主卡美哈美哈国王的曾孙。 “巴,我敢肯定许许多多的相册里都有你的照片,”他喜欢笑着告诉我,“从爱达 荷州到缅因州。”我想,这个奇特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我把这看作是为了避免麻 烦而采取的策略。然而,这时外祖父往往就准备提起另一个故事了,有一天当一个 游客看见我在游泳,不知道是对谁说道,“这些夏威夷人一定生来就会游泳。”对 此番言论他做出了反应,他表示那可不一定,因为“那个男孩碰巧是我的外孙,他 的母亲来自堪萨斯州,而他的父亲来自肯尼亚内陆,这两个地方之间可不是只隔着 数英里的海洋。”对我的外祖父来说,种族问题不再是什么可担心的问题了;即使 某些地方还存在无知和愚昧,可以肯定的是,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会逐渐开明起来。 最后,我认为那就是有关我父亲的所有真实故事。相对于谈论他本人,他们谈 论得更多的是他周围的人们身上所发生的改变,以及我外祖父母种族观念发生改变 的曲折蹒跚的过程。这些故事流露出一种精神,一种在从肯尼迪大选到《投票权利 法》的通过这段短暂的时期内统治全国的精神:人权普遍主义对狭隘主义和短浅思 想的阶段胜利,一个全新的明朗的世界,一个不同种族和文化可以相互交流、相处 融洽,甚至是高尚的世界。这是个有意义的故事,不仅仅深深影响了我,也深深影 响了我的家族,它召唤回我童年期间失落的伊甸园,向未来延伸。 只有一个问题:我的父亲不在这里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人间天堂,我母亲和 外祖父告诉我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避开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们的故事里没有讲 述他离开的原因。他们不知道如果他留下来,事情会是怎样的。会不会像那个看门 人里德先生,或者那个扬起灰尘消失在得克萨斯州一条小道上的黑人女孩,我的父 亲成为另一些人的话题热点。他可是个吸引人的人物,人们把他形容为拥有金子般 心灵的外国人,是挽救了一个城镇的神秘陌生人,并且赢得了女孩的芳心——然而 仅仅是一个话题里的人而已。 我并不是为此而真地责怪我的母亲或者外祖父母;我的父亲可能会喜欢他们为 他创造出的形象——的确,他可能和故事里的人相似。他毕业时,在《檀香山明星 公报》上,有一篇关于他毕业的文章,他被人们簇拥着,看起来是个谨慎而有责任 心的人,他是模范学生,也是非洲的使节。他温和地谴责学校把访问学生关在寝室 里,强迫他们参加为促进文化交流而设计的项目——他说,这与他寻找的实际培训 完全背离。虽然他没有什么切身的经历,但是他发现了在不同种族群体间存在着种 族隔离和公然的歧视,对夏威夷的“高加索人”有时会受到偏见的困扰,他以讽刺 幽默的形式表示了异议,但是如果他的评价相对而言太过一针见血的话,他会谨慎 地以一句乐观的话语来结束:他说,其他州可以从夏威夷学到的一件事情,那就是, 各个种族都愿意为了共同的发展而一起努力,这是他在其他地方的白人身上没有看 到的,他们通常都不愿意这样做。 读高中的时候,我找到了这篇文章,把它夹在我的出生证明和旧的疫苗接种表 格里。这篇文章篇幅很短,上面还有一张他的照片。文章里没有提到母亲和我,我 很想知道是否这种避而不谈是我父亲故意要求的,那时他已经预料到了将会长久离 开这里。也许采访者被我父亲专横的态度所震慑,于是没有问到私人问题;也许这 是编辑的决定,他们想要的不是那部分单纯的故事。我还很想知道,是否这种避而 不谈引起了我父母的争吵。 那时我还不懂这些,因为我太小了,没有意识到我应该有一个活生生的父亲, 同样也因为我还太小,而不知道我需要一个种族。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短暂时期里, 我父亲,似乎和我的母亲及她的父母一样,对我产生了影响;在我生命刚开始的六 年里,即使幻影破灭,即使他们认为已经过去的世界又一一重现,我却占据着他们 梦想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