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的台柱 胡蝶在大拍武侠片的同时,还参加了多部爱情婚姻家庭类影片的拍摄,这些影 片的编导大多是郑正秋。郑正秋不满于武侠片的低俗,不甘与之同流合污,虽说服 不了张石川,但他在编写了《火烧红莲寺》第一集和《大侠复仇记》前后集以及编 导了《黑衣女侠》、《侠女救夫人》等片后,坚决洗手不干,不再染指武侠片了。 但他又苦于找不到新的格调较高的拍摄题材,只能停留在原来的圈子里踏步。 1928 年,上海出了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阔家小姐黄慧如与包车夫陆根 荣日久生情,黄兄视为家丑,遂纠集流氓将陆殴打致死。这是一出现成的涉及爱情、 家庭、社会平等问题的现实悲剧,郑正秋、张石川闻之,都觉得是改编成电影的极 好素材。电影史上,曾有过数次根据真实的爱情和侦探破案的实事改编成电影且获 成功的先例,但是此时张石川以及其他众多电影公司的心思都在武侠片上,无暇顾 及,郑正秋决定亲自动手,先根据事实编出了剧本。 为了追求具有新闻写实般真实的效果,郑正秋在剧本中保留了男女主人公的真 实姓名,且将影片定名为《黄陆之爱》,而故事经郑正秋之手后,当然戏剧化了。 说的是:在一富有之家,受过新式教育的小姐黄慧如仍决定自谋职业而不仰仗家庭 供给,黄小姐选择了小学教师这一教书育人的崇高职业,但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每天上下班都包了车夫接送,这位拉人力车的车夫陆根荣年轻而充满活力,做的虽 是出卖体力的活,社会地位虽然低下,但人格却很高尚,且有一颗强烈的上进心。 黄小姐对陆根荣起初并未在意,后数次见到他在等候女主人的空隙总是抓紧时间认 真读书,不由暗暗称奇,乃主动与他交谈,发现其谈吐不俗,对有些原以为卖苦力 的根本不会懂的事却有着颇为深刻的见解,心中平添了几分敬意。此后,主仆二人, 朝夕相处,渐至无所不谈,每至星期天,黄小姐因不用上班而不能见到陆根荣,心 中竟若有所失。黄小姐醒悟到自己爱上了陆根荣,而陆车夫对知书达理、礼贤下士 的黄小姐也充满敬意,且小姐又是如此美丽,不由他不由敬生爱。黄陆终于相爱了, 两位恋人既觉甜蜜更感惶恐,主仆关系这悬殊的社会地位成了黄陆之间的一条不可 逾越的鸿沟。果然,身为银行高级职员的黄兄得知妹妹竟与下人相爱,且决定与之 成婚的消息后,极为震怒,认为此乃奇耻大辱。无奈素来心高气傲的妹妹其意已决, 绝不听任何劝说,黄兄设下毒计,诬陷陆根荣,致使陆根荣身陷囹圄。黄兄见其计 得逞,分外得意。而黄慧如深受刺激,心灰意冷,乃削发为尼,决意长伴青灯古佛, 了此一生。 剧本编好后,郑正秋决定亲自执导,他请程步高做他的导演伙伴,龚稼农饰演 车夫陆根荣,而女主角黄慧如小姐则非胡蝶莫属。郑正秋认为这黄小姐简直就是专 门为胡蝶准备的,这种端庄漂亮、沉静娴淑、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才正对胡蝶的戏 路。胡蝶在拍《白云塔》时与郑正秋初次合作,即非常钦佩他的学识和为人,此番 再度合作,暂时脱下红姑的侠客服装,走出红莲寺的刀光剑影,演起一个温婉绰约 的女教书先生,觉得更加得心应手。而这部《黄陆之爱》也是胡蝶与此后合作最多 的两位伙伴友谊的开始,这就是: 导演程步高、男影星小生演员龚稼农。 程步高生于1898 年,浙江嘉兴人。在上海震旦大学读书时迷上了电影,“是 一个十足的早期影迷,下午连看两场电影,心里还嫌少,”并常写影评及译介外国 电影知识的文章投寄各报。后曾赴法国留学,于留学期间决定学成后将回国从事电 影事业。1924 年,他进入大陆公司,拍摄了《吴佩孚》和《洛阳风景》两部纪录 片,翌年为“大陆”导演了《水火鸳鸯》和《沙场泪》两部故事片,从而开始了长 达30 余年的导演生涯。1927 年转入新人影片公司,导演了《空门贤媳》和《飞 剑女侠》,这些作品均非上乘之作,连程步高自己也不满意。1928 年,他加入明 星公司,开始与张石川、郑正秋联手执导影片,他日后在30 年代影坛曾大放光彩, 他的成功之作中有多部是胡蝶主演的。 龚稼农1902 年生于南京,原名龚家龙。南京东南大学体育科肄业。早年在南 京体育场做管理员时就向往银幕生涯。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影人任矜苹相识,闯入上 海电影圈。1926 年被“民新”导演卜万苍看中,与张织云配戏,主演了《玉洁冰 清》,这是他第一次走上银幕,即以其来自运动场的健美体魄、充满活力的身姿而 不同于当时影坛上普遍的“脂粉气”浓郁的“小生”,树立了新的“小生”形象而 受到观众的青睐和好评。此后他随卜万苍一起转入“明星”,与阮玲玉合演了《挂 名的夫妻》,与杨耐梅合演了《湖边春梦》,与“明星”的另一名擅演悲剧的女演 员丁子明合演了《同学之爱》。至《黄陆之爱》则开始了与胡蝶的长期合作。对于 与名女星共同主演,龚稼农深有苦衷: 影业界以女星为制片中心的不正确观念是极浓厚的,以女星为营业保障的传统 作法,亦为大家所遵循。所以,在基本观念上,男演员无形中被认为能与红牌女星 合演,收绿叶扶衬之功,即是艺术创造的极限。无论是否为全剧的中心人物,排名 居次亦是理所当然。[12]龚稼农在20、30 年代曾与多位红女星合作主演过影片, 以与胡蝶合作为最多,他发出如上慨叹当然是有道理的。但胡蝶对龚稼农的另一段 话,则更引为知音: 一个电影演员. 无不希望自己多拍文艺片,藉以磨练深度的演技,或以高深的 艺术修养,表现于有价值、而又为观众怀念回味的艺术作品中,俾不致在沧桑的银 海里,轻易地被影迷淡忘。 因此,胡蝶对于在拍摄《火烧红莲寺》等武侠片之余,能分身参加郑正秋执导 的写实主义的文艺片的拍摄是非常乐意的。 《黄陆之爱》开拍后,易名为《血泪黄花》,分前后集,分别于1928年和1929 年摄成。郑正秋和程步高在导演该片时,态度是很认真的。为求得真实效果,特在 黄家门口实景实拍,被黄家人发现后遭到阻止,虽再三交涉,黄家坚决不允。郑正 秋遂派出布景师董天涯去实地测绘了弄堂及大门建筑图样,回到摄影棚仿照搭置, 拍摄完成。 《血泪黄花》(即《黄陆之爱》)拍竣公映后,因其取材于真实的故事,歌颂 纯真的爱情,抨击门第观念,颇为观众欢迎。但此片仍脱不了婚姻家庭的老套,郑 正秋自己也称之为“营业主义”的作品,尚无力开出影坛的新风气来。接着,郑正 秋又编导了《桃花湖》、《碎琴楼》、《红影泪》三部精雕细琢的所谓文艺片,这 些影片的题材仍局限在婚姻家庭等问题上,其思想内容也是一贯的劝人为善说教人 生,所长的是制作精细认真,在情节结构、导演技巧等方面,较之郑正秋前期的创 作都有明显提高,因此受到“明星”众多老观众的认可,但在知识界和青年学生中, 反响并不热烈。“为了配合张石川全力捧胡蝶的意图,及刚迈进小生阶段的郑小秋, 所以这三部片子均由胡蝶与郑小秋主演,夏佩珍尽绿叶扶持之功。……胡蝶的艳丽 丰姿,确是压倒群星,疯迷了万千影迷。”[13]与此同时,胡蝶还主演了程步高导 演的《离婚》、《富人的生活》、《爱人的血》、《爸爸爱妈妈》等片,与其配戏 的男主角亦多为龚稼农。 纵观1928—1930 年“明星”的出品,胡蝶主演的影片占据了一半之多,张石 川力捧胡蝶的计划获得了成功,上海各大报纸的电影消息及影院门口的巨幅广告上, 胡蝶已成了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胡蝶终于盖过了影坛所有的影星,其名声如日中 天。至此,说胡蝶已成为“明星”的台柱已丝毫不过分。 随着胡蝶的名气一天大似一天,她在“明星”的待遇也越来越优厚。胡蝶的月 薪涨至2000 元这一近乎天文数字的高额,实支1000 元,余下的1000 元作为公 司的欠薪,待影片拍完后补齐。当时,稍有名气的电影演员的月薪尚不足百元,更 不用说那些无名之辈了。公司还为胡蝶配备了专车。此时,在上海税务部门供职的 胡蝶的父亲胡少贡的月薪仅60 元,已无法与胡蝶相提并论了。胡蝶一家老小连同 仆役共10 余人其实已全靠胡蝶一人供养,在胡蝶的劝说下,胡少贡辞去了工作, 赋闲在家颐养天年。胡少贡闲得无聊,静而思动,于是由胡蝶出资,以胡少贡的名 义,在上海四川路上开了一家商贸公司,取名“胡蝶公司”,但胡蝶并不过问公司 事务。 在此期间,还有一件令胡蝶难以忘怀的事,那就是美国好莱坞著名影星电影艺 术家D ·范朋克和M ·璧克馥夫妇的来访。范朋克夫妇在20 年代美国电影史上具 有重要的地位。范朋克生于1883 年,早年曾在百老汇当过舞台演员,1915 年进 入好莱坞而成为电影演员。璧克馥虽然比范朋克小了整10 岁,但却早于他6 年而 步入影坛,在她主演的《灰姑娘》、《可怜的小富女子》等片中,她那面带酒窝、 天真可爱的纯情少女形象深为观众喜爱。1916 年,她组成了璧克馥制片公司。3 年后,她与范朋克以及著名电影人卓别林和格里菲斯联合创建了联美影片公司。此 后,壁克馥仍以饰演纯情女性形象见长,而范朋克则主要拍摄动作片,以他那健美 的体态、令人眼花缭乱的打斗技巧吸引了无数观众,他那永远乐观的不畏艰险的形 象彼人们看作是永往直前的美国精神的象征。 范朋克夫妇在中国亦拥有大量的观众,璧克馥的《灰姑娘》等片和范朋克的《 罗宾汉》等片都曾轰动上海滩,胡蝶就说过:早在进中华电影学校之时,我就是范 朋克和璧克馥的影迷了。1927 年,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成立,范朋克夫妇均 为发起人,范朋克还出任第一任院长,学会成立伊始即决定颁发一年一度的学院奖, 该奖后来以其别称——奥斯卡奖而闻名遗迹,为世界影坛所瞩目。1929 年5 月16 日,首届奥斯卡奖举行颁奖仪式,璧克馥以其在《灰姑娘》一片中的卓越表现而荣 获最佳女演员奖。是年底,范朋克夫妇开始了环游世界的旅行,同时考察各国电影, 旅行的第一站即是中国上海。当时,美国电影占据了中国的主要电影市场,范朋克 夫妇的来访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当他们夫妇乘坐的豪华邮轮抵达上海吴淞口码头 时,受到了数千名观众及中国影界人士的热忱欢迎。 作为上海影坛大哥大的“明星”当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张石川亲自邀请范朋 克夫妇莅临公司参观指导,范朋克夫妇欣然前往。在“明星”的欢迎茶话会上,已 成“明星”头号女影星的胡蝶坐在了主人张石川的身旁,不仅得以亲见心仪已久的 银幕偶像,还得以与他们交谈拍片心得。胡蝶向首位奥斯卡“影后”璧克馥请教: “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璧氏的回答意味深长:“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 演员,要靠演员自己不断地努力塑造角色以及同行的诚意的合作才能取得。”在 “明星”厂房的台阶前,胡蝶这位中国的当红影星与美国“影后”璧克馥合影留念。 近半个世纪后的1975 年,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授与璧克馥特别奖,以表彰她 对电影事业的杰出贡献。胡蝶在电视屏幕上目睹了这一镜头,不由思绪万千,当年 与璧克馥的对话再次响在耳旁,胡蝶说:“这句话留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这是一 位成功的演员的经验之谈。……我想唯一可告慰的是自那次见面以后的岁月里,我 虽未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但总算兢兢业业,努力向前,尽自己的努力为中 国电影事业的发展做了点工作。”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