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风波 1931 年11 月中旬,张石川率“明星”外景队匆匆自北平赶回上海,处理《 啼笑因缘》双包案,哪知外景队甫抵上海,劈面而来的却是另一场令明星公司特别 是胡蝶十分难堪的风波。 此时,距“九·一八”事变已有两个月,这两个月中,日本侵略军在中国东北 大举推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除了棉州、哈尔滨等少数城市外,东三省几乎尽 沦敌手。日寇的暴行,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怒,而10 余万东北军竟然不战而溃,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乡沦丧,自己的亲人受辱,更使国人气愤。推根及源,东北 军不事抵抗的原因肯定在于其统帅张学良。张学良之所以不予抵抗,主要因为以蒋 介石为首的中央政府不同意,失去中央政府的支持,若要抵抗,东北军必定陷入孤 军作战,实力将会消耗殆尽,因而,张学良的退却也包含有保存实力的考虑。当 “不抵抗将军”的“头衔”牢牢地被国人加在张学良身上之时,张学良已懊悔不已。 但苦于陆海军副总司令的身份,无法向国人说明真相,好在军队还在,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张学良渴望有朝一日能向日本侵略者讨还血债。 日本在兵占中国东三省大部地区之后,为瓦解张学良及其所部的斗志,也曾拉 拢过张学良,被张学良严词拒绝。对于张学良的存在,日本侵略军还是有所顾忌的, 为了彻底搞垮张学良,同时为了转移中国人民的视线,日本特务们设计了暗箭伤人、 造谣中伤的毒计。用什么方法可最快地搞臭张学良呢?熟诸中国历史文化的日本特 务们也知道,在中国要使一个名人的名誉扫地,最快捷的办法是从其私生活入手, 私生活中又以男女关系最易得手。所谓自古红颜祸水,说的就是每个失败的男人特 别是政要的身后,必定有至少一位美丽妖艳却心地歹毒的女子。具体到张学良身上, 就是要“造”出这样一股“祸水”,使人相信,张学良乃是受其蛊惑,而“不爱江 山爱美人”,这样就能售其奸,使张学良背上这个黑锅从此抬不起头来,也使得中 国人民的抗日怒火转移到对张学良这位不抵抗将军的怨恨上来,这是一个十分恶毒 的一箭双雕之计。因时间紧迫,要把张学良不抵抗的原因归结到某位红颜身上,倒 是得找到一位大众熟悉且公认的漂亮女人才行,要是交际场中的名女人则更好。此 时,正值“明星”外景队开赴当时张学良疗病所在的城市——北平,那外景队中当 红影星胡蝶就正好满足这个条件。于是,经过精心策划,由日本通讯社煽风点火, 四处散布,“九·一八”之夜,东北军头张学良与红粉佳人胡蝶欢歌共舞于北平六 国饭店的传闻不胫而走。接着,传闻越发具体,有些报纸还“披露”出胡蝶与张学 良如何由跳舞而相识,进而过从甚密,张赠胡以巨款等细节。尽管“九·一八”之 夜“明星”外景队尚在天津,但一般人早就怨恨张学良的不抵抗,在听到这些有鼻 子有眼的传闻后,谁又会去仔细考证真伪,大多信以为真,即使有所怀疑,但亦至 少会认为或许有其事,无风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可就苦了无辜的胡蝶,这一次胡蝶是在毫不知情毫无关系的情况下被卷入风 波的中心的,她在北平时尚蒙在鼓里,不知如此可怕的谣言在流传,当她随外景队 返回上海,骤然听到关于自己的如此恶毒的谣言,惊得目瞪口呆。好在此时的她已 经历了“雪蝶解约案”初审的风波,已知世上总是要有许多不如己意的事,也真正 明白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切自会水落石出,雨过天晴”的道理,因此,胡 蝶的反应比较理智和冷静。她“以为此种捕风捉影之谈不久必然水落石出,无须亟 亟分辨”。孰料日本特务见其计得售,更变本加厉,“日本新闻将蝶之小影与张副 司令之名字并列报端,更造作馈赠十万元等等之蜚语”,事情并未能像胡蝶所料想 的那样轻而易举地“水落石出”,义愤中的国人难免轻信,舆论对胡蝶的指责不绝 于耳。11 月20日,上海《时事新报》刊出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有感于此而作的打 油诗二首: 马君武感时近作 哀沈阳二首 赵四风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冡, 哪管东师入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 开场管弦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 更抱佳人舞几回。 这两首尖刻讽刺的打油诗在上海四大报之一的《时事新报》上发表,更使胡蝶 坐实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红颜祸水”的罪名,胡蝶和明星公司都感到事态严 重,不能再沉默了,11 月22 日,胡蝶在《申报》上发表了题为《胡蝶辟谣》的 声明: 蝶于上月为摄演影剧曾赴北平,抵平之日适逢国难,“明星”同仁乃开会集议, 公决抵制日货,并规定罚责,禁止男女演员私自出外游戏及酬酢,所有私人宴会一 概予以谢绝。留平五十余日,未尝一涉舞场,不日公毕回申。……日本新闻……其 用意无非欲借男女暧昧之事,不惜牺牲蝶个人之名誉以遂其诬蔑陷害之毒计。查此 次日人利用宣传阴谋,凡有可以侮辱我中华官吏与国民者无所不用其极,亦不仅只 此一事。惟事实不容颠倒,良心尚未尽丧,蝶亦国民一份子也,虽尚未能以颈血溅 仇人,岂能于国难当前之时与负守土之责者相与跳舞耶?“商女不知亡国恨”是真 狗彘不食者矣。呜呼! 暴日欲遂其吞并中国之野心,造谣生事,设想之奇,造事之巧,目的盖欲毁坏 副司令之名誉,冀阻止其回辽反攻,愿我国人悉烛其奸而毋遂其借刀杀人之计也。 [29]胡蝶的声明可谓义正辞严,首先澄清事实,说明真相,然后一针见血地揭露了 日本新闻媒体造谣生事的险恶用心,最后奉劝国人切莫上当。 胡蝶作为明星公司的台柱,其声誉与公司的声誉息息相关,张石川等也决不容 许玷污胡蝶声誉的谣言肆意蔓延,就在胡蝶发表声明的同日,张石川率外景队主要 成员亦在《申报》以《明星影片公司张石川等启事》的形式发表声明: 胡女士辟谣之言尽属实情实事。同仁此次赴平……为时几近两月,每日工作甚 忙,不独胡女士未尝违犯公司罚则而外出,更未尝见得张副司令之一面。今番赴平 的男女职演员同住东西(四)牌楼三条胡同十四号后大院内,每值摄片,同出同归, 演员中更未尝有一人独自出游者。初到及归前数日或出购买物件,亦必三五成群, 往返与偕,故各人行动无不尽知。同仁非全无心肝者,岂能容女演员作此不名誉之 行动,尚祈各界匆信谣传,同仁愿以人格为之保证焉。 归自北平之张石川洪深董天涯等全体职员及郑小秋龚稼农夏佩珍等全体演员同 启[30]胡蝶和张石川等的声明对遏止沸沸扬扬的谣传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谣言总 是有其市场的,很多人对“跳舞事件”都是将信将疑,这个谣言跟随着胡蝶走过了 近半个世纪,直至70 年代末,张学良当年的司机车宝书以及其他的一些当事人的 回忆及一些重要证据的披露,才彻底为胡蝶洗刷了冤屈。原来,1931 年9 月,张 学良正在北平协和医院疗养。18 日晚,张学良在北平大华戏院观看梅兰芳演出的 《宇宙锋》,演出期间,副官夏宝珠从协和医院赶来,告知张学良东北军参谋长荣 臻打来电话,日军进攻沈阳。张学良闻讯立即离开剧场火速回到医院,通过电话了 解沈阳战况,并与南京中央政府联系。 是夜张学良彻夜未眠。19 日,张学良在北平主持东北军军政首脑会议,决定 “只要中央不肯发兵,我们就不能把东北军这点本钱拼光”。于是,东北军不战自 溃,弃城而逃。为此,张学良负疚了一辈子。但这一切的确与胡蝶毫不相干,更无 “九·一八”之夜与张学良共舞之事。 胡蝶不仅未曾与张学良共舞于“九·一八”之夜,而且终其一生,始终未曾与 张学良见过一面。1986 年寓居于加拿大温哥华的胡蝶在其回忆录中写道: 我和张学良不仅那时素未谋面,以后也从未见过面,真可谓素昧平生。 1964 年6 月,我赴台湾出席第11 届亚洲影展时,还曾有记者问过我要不要 见见张学良,他们可以给我安排。我回答说:“专程拜访就不必了,既未相识就不 必相识了。”我还开玩笑对朋友说:“过去那段冤案好不容易弄清楚,现在相识, 岂不又给骚人墨客以题目吗?”至于张学良,据说1933 年他在上海时曾亲口告诉 他的朋友:胡蝶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连她在银幕上的影子我也没见过。朋友遂建议 :胡蝶就在上海,不妨找个机会见见。张学良连连摇手,说:算了,我倒不要紧, 不要再去害别人。 谣言止于智者。谣言也许能在一时蒙蔽住多数人,或长期蒙蔽住一部分人,但 不会永远蒙蔽住所有人,终将会有真相大白之日,只是这一天对胡蝶说来太过遥远 了一些,直到她在撰写回忆录时,还发出了“该结束这段‘莫须有’的公案了吧?” 的疑问。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