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也不知从何起,胭脂镇开始响起了枪声。 革命党开始在明庄的庄口驻扎了些穿着制衣的保安团。团长是当日去杨庄听福 源评书的歪头队长,他在升官了,是一个保安团的团长,负责着全胭脂镇乃至化平 县的安全。他到胭脂镇的第一天,就带着队伍去了杨庄。三叔那时正靠在北墙上叭 嗒着嘴吸烟,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吓得把烟枪扔到了地上,腿也软了。歪头团长把 头一歪,问到:“你家的那个评书先生呢?” “评书先生?” “对,就是你家的那个评书先生,去,我今天兴起,要听评书!” 杨三叔说:“搬走了,早搬走了。”歪头团长喝道:“搬什么搬?老子沈中正, 沈团长,保安团的团长,要听评书,去把评书先生找来!” 杨三叔立马就跪下了:“军爷,他们真的搬走了,都七八年前的事了。” “搬去哪儿啦?” “明庄。” 沈中正喝令队伍直奔明庄,给人指引,直接开到了福源的院子里。福源不在, 只有小花和大嫂围着院子种些小菜,子秀姐妹三个见来了这么多拿枪的人,个个吓 得不敢吭声,往母亲的身后躲。大嫂脸色有些苍白,她看了看小花,小花早被吓傻 了。 沈中正头一歪,问道:“评书先生呢?” 小花不知道评书先生是谁,大嫂吓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沈中正看着两人不敢吱 声的女人,笑了,问道:“评书先生果真不在么?”。她们依然是不说话。引路的 人凑上去轻声问:“福源呢?” “喔,地里,在地里。”小花有些胆怯,不敢大声。 沈中正说:“大妹子,别怕,我只是来听福源兄弟说评书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别怕。他不在,晚上在吧,晚上我来请他。”沈中正把头一歪,队伍就开到明庄邻 村的保安团里。 晚上,沈中正派了副官把福源请到了保安团,又请福源吃了一顿饭。饭后,沈 中正说:“自从上次听了兄弟的评书,以后再听别人说的书,总觉得没有兄弟你说 的好,他们虽说都是些评书先生,可哪里有兄弟说的有味,他们都是些狗屎、大便!” 他让副官搬来桌子,让福源给他说了一段《三国演义》里的故事。 到了半夜,沈中正还在兴头,不让福源回家,说:“兄弟情深,今夜我们共睡 一床,你还给我说评书吧。”福源推辞,沈中正看了一眼生气的沈太太,说:“既 然这样,我也不再强求,明天,不,以后你晚上就来保安团说书,先给我听,啊?” 福源笑着,他想拒绝又不知如何说辞。沈中正提了两只烧鸡,塞给福源,说: “去给孩子们吃,给家人解解馋。”福源还想推辞,沈太太说:“农民都是一样的, 十年见不到一块肉,你就拿支让他们吃吧,明天你再来说书就是了。” 福源不好再拒绝,就拿了回来,一只给了福成,一只给了小花母女五个分了。 他没吃,他不知道和保安团的人来往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想了又想,觉得保安团长 人还不错,就是头有些歪。 白天,他下地干活,到了晚上就到保安团,站在保安团的“点将台”上,大声 地说起评书来。他的评书本来就说得好,又有了保安团的保护,胭脂镇的人都围在 保安团的大院里听评书。副官们害怕不多会出乱子,沈中正说:“都是些胆小鬼, 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是来听评书的,又不来闹事,若真闹事,还有心思听评书!” 副官连连点头,不再做声,只管听福源的评书了。 福源几个月下来,已经把《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薛仁贵征西》、《 薛仁贵征东》、《水浒传》、《西游记》说完了。沈中正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消息说福源能吼几嗓子《拾黄金》,随叫唱了《拾黄金》。 唱完,沈中正拍拍手说:“真人不露相,兄弟你唱得就是好啊,有味儿!”他 给福源倒了一杯茶,说:“兄弟,咱们两个,以后呀有福同享,有福同当,你以后 叫我大哥可以吧?” “团长,这怎么行。” “怎么就不行,我也是人,我已经叫你嫂子炒了几个好菜,等会儿咱哥俩儿好 好拉拉家常。” 沈太太端上了菜,沈中正给福源盛了杯水,说:“兄弟,你就放开吃吧,咱哥 儿是不会骗你的。”他喝了一口茶,福源也放开吃了。茶一杯杯地喝,菜一口口地 吃着。席间,沈中正说:“蒋委员长要实行什么保甲制度。” “什么是保甲制度?” “就是呀十户人为一甲,十甲人为一保,设一个保长,就咱们这儿,没有镇长、 乡长的,太小了,明庄才八九户人家,勉强才算一个甲,咱胭脂镇才几个甲?不到 十个吧,也勉强才算一个保,按照说,十保为一乡,十乡为一镇,你看看咱们小小 的化平县,能有几个乡,带人家正规的半个县都不到啊。” 福源不解,问道:“大哥,你说这话是……” “大兄弟呀,”坐在沈中正旁边的沈太太给福源夹了一块肉说,“你大哥的意 思,你去当这个保长。” “不行,不行。”福源连忙说,“这怎么行,我大字不识一个。” “没关系的,找个副保长就行了。”沈中正吃了一口菜,笑道。“这个你放心, 我知道你会写你的名字,这就行了,其他的,交给副保长办就行了。” 福源还是想推辞不干,沈中正说:“说你傻你不傻,说你愣你不愣,你不想想, 你住在家里吃在家里,还种了地,每月还有县上给你的大洋,你说不好么?”他接 着说,“再说了,你当了保长,我当大哥的,岂能坐视不理,以后胭脂镇就是咱哥 俩儿的了。” “既然有大哥帮忙,那我就试试看吧。” 第二天晚上,保安团大院。杨福源又开始说了评书,是《快嘴李翠莲》,听得 众人哈哈大笑,说完后快要散场,沈中正站上“点将台”,把头一歪,吼道:“乡 亲们,蒋委员长有令,要先一个保长,我福源兄弟人品不错,我保荐他当保长,大 家同意的举手!” 有人问:“保长是个什么官?” “问得好!”沈中正的头更歪了,“保长,就相当于我们胭脂镇的镇长。” 让福源做镇长,明庄的人首先就举起了手,杨庄的人也举了。其他的人看有这 么多的同意,也举了手同意了。 沈中正笑了笑,说:“既然大家都同意,咱们就选择福源兄弟为保长,以后, 他会和我,一起保护胭脂镇的安全的。” 后面的话没有听到,大家把福源从“点将台”上抬下来,欢叫着,争着与福源 拥抱。沈中正抱住福源,大笑着,把福源又拉回了“点将台”。他冲着大家喊: “乡亲们,乡亲们,也让福源兄弟说几句话。” 福源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了看沈中正,笑了笑,大声说:“各位兄弟,乡亲们, 我杨福源受大家错爱,但我向大家保证,我会尽力做好的,为大家,和沈团长一齐 保护大家的……” 场子里的人沸腾了,跳着笑着。 到了大半夜,人群才散尽。福源和沈中正又喝了几怀茶,沈中正把盖有“中华 民国甘肃省委”的“委任令”交给了福源,又送了两只烧鸡。 “你爹做保长了?”子荣也去听了福源的评书,他不知道评书是什么,只觉得 父亲的故事讲得好。他看到父亲站在台子上在给大家讲笑话说故事,他当然也知道 福源被选为保长的事情,只是地后他爹进了团长的房间,他没有去,福源或许根本 没有看到他,他看见没有人,在院子里等福源,保安团的人只认识福源不认识他就 把他撵了出去。但他不生气,他知道保安团的人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杨子 荣”。 他一路小跑奔回了家,喝了一口水,把这事告诉了娘亲,小花大叫:“你爹当 保长了,是个什么官儿?以前怎么都没听过有这个官儿啊?” “保长,听别人都说是咱们胭脂镇的镇长。” “他当镇长,那镇长干啥去了?” “当县长呗。”子荣补充道,“谁知道呢,我在最后,人多,没听清楚。” 小花不信,正想骂子荣,小旦进来了,小旦也说他姐夫当上保长这下可风光了。 小花说:“你们舅舅外甥两个人合伙来骗我不是,我是傻,但你们也不能骗我啊, 别人骗我不说也罢,若是你们两个也拿我开玩笑,我可怎么活啊!”小旦说:“姐 姐莫急,姐夫真个当上保长了,管着咱们胭脂镇的七八个庄子,是个不小的官呢。” 小花哭得越厉害了:“你个小旦也骗我,你姐夫有啥本事能当个官,有地种就 好了,还能当个官么?” “真个当了。”福源从屋子外面进来,说,“他们没有骗你,你看委任状都在 呢。”他把“委任令”拿到小花的面前,方才记起小花和他下样大家不识几个。他 掏出一只烧鸡,让子荣给福成拿了过去,自己拿出了一只,拧掉了一只鸡腿,用纸 包了,送给小旦,让小旦给杨老三带过去。剩下的小旦小花和子荣兄妹几个分着吃 了。 子荣说:“爹当了保长,我也是保长了!”小花说:“哪里有的事儿?你爹当 保长,你也去当保长么?” 子荣不服气,哼了一声说:“以前的皇帝不也是这样么,老子做了皇帝,传位 的时候是传给长子的,我是家里的老大,保长的位也是传给我的,说不定县长死了 要选一下县长,我还能当个县长呢?” “别乱说,都十几岁的人了,就知道说。“福源瞪了一眼子荣,说:“今天幸 亏这儿是小旦,是你的亲舅,若是其他人早告到县长那里了,我们全家都会没命的, 我的小祖宗。” 子荣吐了一下舌头,小花说:“谁的孩子像谁,你现在就红了一张嘴,你的儿 子不也是红了一张嘴么。” “他们兄妹四个人当中,我看你就贫,你呀好好管管你的嘴,管不好,你的嘴 会害了你的。” 子荣不再说话,脱了衣服要睡。 福源问:“你的经读得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子荣特别生气,“读经能读一辈子?” “你,这孩子……”福源气得咬了咬牙,问小旦:“你爹的身体还好么?时间 长了没去看他了。” 小旦说:“爹的身体比以前有所好转,只是有点想我姐和几个孩子。”福源问 :“鸡腿能啃得动么?” “能吧。” “若是啃不动,我送些有吃动的东西过去。” 福源又问了几句有关杨老三的身体的话,问小旦:“你的亲事,你爹可有向你 说过么?” 小旦低了头,说:“说是说过,可那家说我出身不好,姑娘过来受的苦太重。” 福源叹了一口气,说:“都是农民,谁家苦轻,又有谁家苦重,都是几亩地,我当 年和子芳她爹,给马地主种了几百亩地,不也是过来了么?更何况是给别人种地, 自己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最后剪辫子,我俩没剪,地主怕皇帝,赶快给了我们一点 东西。” “你现在不恨么?” “恨什么?马地主已经死了,跟死人计较什么呢。” 小旦依旧低着头,看了看正在睡觉的子荣兄弟,笑了笑。 福源说:“女人的事情,咱不急的,慢慢来吧。”小旦笑了,说:“她说我们 出身不好,你现在是保长了,我是你的小舅子,出身可不就好了么?” “那出身不好的就一辈子娶不到女人了?” 两个人笑了,抱着子春睡觉的小花也笑了。 第二日,福源带着小花还有四个孩子去了杨老三家,没呆多久,邻村的一个老 头就进了院子,见了福源保长长保长短地恭敬地叫着。福源说:“啥保长不保长的, 还不是一个种地的百姓,种地都没有多少地种的。” 那人笑了笑,说:“哪有保长种地的道理?” “保长也是人,要吃饭,当然也是要种地。” 那人又笑了,慢吞吞地说:“我是有眼无珠啊,你的小舅子小旦要说我家的闺 女,我还说他的出身不好,你看我这眼光……”说着要抽自己耳光,福源拦住了, 说:“只要你同意,把亲事成了,咱就都是亲戚,以后有什么困难,只要是我杨福 源能做到的,尽力会给你办的。” 那人高兴地说:“我今天来不为了这事,保长你不嫌弃,你年什么时候方便咱 把事情给办了。” “你说个日子吧,我们不急的。” 那人害怕小旦娶了别人家的女子,连说:“急啊,给保长办事能不急么?我看 就大后天吧,我去准备了。”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门。 杨老三说:“还是要当官啊,你看你小舅子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你一当官, 全都解决了。”他指着小旦说,“快,快来谢谢你姐夫,给你姐夫倒杯好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