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隔离的结束
最近几十年里,奥林匹克运动度过的那些最艰难岁月中,有一段是令人难以忘
怀的,即是1976年的蒙特利尔,那届奥运会见证了22个非洲国家宣布拒绝参加奥运
的抵制活动。为纪念因奥林匹克而联结在一起的五大洲,我们的旗帜上设计了五个
交织在一起的环,但那时它们却减少成了四个,因为那个代表伟大非洲的黑色的环
不参加奥运了。那是表示对当今社会中一种恶习的唾弃,是对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
实施种族隔离政策的一种抗议。蒙特利尔的抵制行动是荒谬的,没有正当的理由。
原因是新西兰同意与南非进行一场橄榄球比赛。需要指出的是,当时橄榄球并不是
奥运会比赛项目,橄榄球协会也未被国际奥委会承认。坦率地说,我认为这次抵制
运动是可以避免的。
非洲集团的领导人是奥德里亚和冈加,他们分别是当时非洲体育最高理事会的
主席和秘书长。这两位领导人坚持要与国际奥委会主席基拉宁勋爵对话,但在他们
中间被设置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是国际奥委会的一个高级官员阻碍了这次会面。
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次会面得以进行的话,那场令人痛苦的抵制肯定能够避免。
在没接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职位之前,我就知道我也会遇到这个未了结的案子:种族
隔离问题立即就会摆到我的桌面上来,而且,随之而来的就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我必须重新考虑奥匹克运动应对的立场。
十年前,1970年在开罗19个非洲奥委会正式要求并最终使带有种族主义态度的
南非被驱逐出国际奥委会。因为南非拒绝所有黑皮肤的成员加入他们的体育组织。
从那时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一些国际体育协会及除奥林匹克世界之外的体育组织提
出要求,希望国际奥委会重新接纳南非。不应该忘记南非人对体育运动是何等重视,
他们把它看成是一种信仰,因此重新接纳南非也是符合奥林匹克运动的基本路线的。
毋庸置疑的是,我的立场一向是明确的。虽然这是一个棘手而复杂的问题,可我从
来就没有放弃坚持自己的个人观点,也就是我一再重申国际奥委会在这个问题上的
人道主义立场,这样也就维护了我们组织的团结。最终,我们的立场获胜了。
如今,种族隔离不过是一场被人类遗忘的噩梦罢了。《奥林匹克宪章》的第55
条对这个问题阐明了奥林匹克运动原则立场:“尊重人的权利、尊重人的基本自由,
不论是什么种族……”显而易见,一个拥有政权并实行种族歧视政策,仅仅因为肤
色不同就对他们实行剥削、排斥甚至监禁的国家是绝对不可能被奥林匹克大家庭所
接纳的。奥林匹克运动必须遵循的《奥林匹克宪章》明确规定了权利和义务。当我
们被选为国际奥委会委员宣誓时,我们所有人都许诺要尊重及遵守《奥林匹克宪章
》。南非问题一度是个热点。在由我主持1981年的巴登巴登大会上,国际奥委会南
非代表、九十多岁的雷金纳德·霍内在发言时,请求国际奥委会立即向南非派遣一
个调查委员会,他保证说在那里的体育界种族隔离早已不存在。我完全知道那不是
真的。但考虑到他的请求,国际奥委会肯尼亚委员亚历山大坚持认为我应该派团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人在给我设陷阱。
所以我立即表态,将在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派遣代表团。事实是,在每届奥运会
之前,总会发生一些事件激怒并煽动一些非洲国家,从而使抵制的风潮再度兴起。
国际奥委会一直对南非的国内政策保持关注,为了解他们是否真的在抛弃种族隔离
制度上做了一些有意义的改变,或者我们是否发现到一些微小但积极的变化……我
处在一种很敏感的境地中,因为在这领域里我有可能犯下的任何一个错误,都会波
及奥林匹克运动的稳定。显然种族隔离不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但我很清醒地知道,
受到影响的却是非洲大陆的一个人种的全体。从这一点来说,尽管国际奥委会想干
涉这事,帮助解决这个问题,但是还不能这么做,我们只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以恰当的形式帮助他们。
总之,种族隔离的最终解决办法还得靠非洲人自己。这也是我的态度与立场,
有人称之为“萨马兰奇主义”,它一直持续到80年代。令我感到厌烦的是,一到奥
运会快举行的时候,必然就会出现使奥运会陷入危险的问题,非洲国家就会发出抵
制的威胁,因此,我竭尽所能彻底摘除种族隔离这个毒瘤。1988年的6 月21日,针
对“体育运动中的种族隔离问题”,我们在瑞士洛桑举行了一个小型峰会。可以说
那是我们第一个历史性的重要阶段。为了讨论我们日后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会议
邀请所有非洲体育组织(各国奥林匹克委员会、非洲体育最高理事会以及各协会的
代表等)以及国际体联的代表参加此次会议。会上,我再次请求他们,同意国际奥
委会一贯坚持的立场。不论非洲体育界领导还是国际体联的领导都给予我完全支持。
为了保障所有非洲运动员都能够参加汉城奥运会,这次会议是至关重要的。我记得,
那位杰出的法学家——来自塞内加尔的法官、国际奥委会副主席、我尊敬的朋友凯
巴·姆巴依把这次峰会重新命名为“反对体育运动中的种族隔离的洛桑大会”。在
这次大会上我们不仅重申了我们的观点,而且制定了一条工作路线。国际奥委会的
一个新委员会诞生了,它就是“种族隔离与奥林匹克主义委员会”。它的主要任务
是坚持反对体育领域种族隔离的斗争,密切关注南非事态的进展。委员会由凯巴·
姆巴依担任主席,成员包括:马克·霍德勒(瑞士)、 K高斯珀(澳大利亚)、何
振梁(中国)、K.阿德富佩(尼日利亚)、克劳德·冈加(刚果)、伊万·斯拉夫
科夫(保加利亚)、K.基达内(埃塞俄比亚)、拉米内·巴(塞内加尔)以及国际
奥委会总干事弗·卡拉德(瑞士)。
在此之后,又增加了P.内比奥里(意大利)、穆·拉法维(阿尔及利亚)、巴
斯克斯·拉涅亚(墨西哥)、美国大使安德鲁·扬格以及M.伦凯(波兰)。两个重
大事件为反对种族隔离最终完全的胜利铺平了道路:一方面,历史性的领导人、真
正的民族英雄曼德拉的释放;另一方面,1990年2 月2 日德克莱克总统表示支持建
立多种族民主政权,并愿意同非洲领导人对话。同年2 月19日在科威特举行的会议
上,一系列商讨之后,委员会向国际奥委会执行委员会提出,要求与南非体育领导
人对话,商讨南非形势。南非重新被奥林匹克大家庭接受的进程开始启动。执行委
员会通过了上述建议,派遣一个调查团去调查核实真实情况的可靠性,我们称为
“凯巴·姆巴依调查团”,因为凯巴·姆巴依法官为团长。成员包括K ·高斯珀
(澳大利亚)、K ·阿德富佩(尼日利亚)、克劳德·冈加(刚果)、弗·卡拉德
(国际奥委会总干事)以及E ·摩西(美国)。陪伴他们同行的有拉米内·巴(非
洲体育最高理事会秘书长)和K ·基达内(埃塞俄比亚)。调查组大部分成员都是
第一次到那个国家。我授权凯巴·姆巴依代表我全权处理在那里遇到的一切事情。
在日内瓦飞机场,我对我那位忠实的朋友说:“你们不必请示国际奥委会,你们有
权做出任何决定,你们的决定都将被我及国际奥委会批准。”我表达了对调查组的
完全信任(大多数成员是黑人),以便谈判时他们可以相机行事让对方感到意外的
惊喜。我认为姆巴依领导的调查团在现场做出正确的决定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因为
那里许多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结果在1991年3 月的第一次访问中,调查团同南非所有的政治领袖们建立了联
系,其中包括南非民族领袖曼德拉,特别是同德克莱克总统,以及众多体育组织。
他们接受调查团的委托,共同建立了一个具有临时性质、非种族主义的国家奥林匹
克委员会。在它建立四个月后,便得到了国际奥委会的承认。
为使南非重返奥林匹克运动大家庭所走过的路程不是那么平坦的。由于那些造
成人类悲剧的观念使南非缺席奥林匹克运动长达28年之久,现在,一切又将重新开
始。我们需要抛开怨恨伸出双手,为在这场对抗中真正受到损害的运动员做我们应
该做的工作,以便使他们能够重新集结在奥林匹克的五环旗帜下。在国际奥委会,
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定不移地把取得的成果变成现实,而且在今后反对
这种可耻的政治的战斗中,一刻也不放松。虽然有这些措施,但南非的问题一直没
有解决。还有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困扰着我,其中之一是曼德拉对洛桑的访问。不
能匆忙行事,形势要求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因为面对一个新的政治制度,
我们不能贸然行事,以免打乱我们的部署。我认为这次调查团最大的成绩在于,除
了我们在立场上的坚定及透明度外,我们在行动上始终小心谨慎,在一个十分微妙、
涉及众多人感情的问题上很好地把握了分寸。在1992年5 月,我非常荣幸地在奥林
匹克之家接见了曼德拉。我们就有关南非体育运动未来要迈出的步伐,以及双方合
作方式等许多问题交换了意见。我永远记得见他的第一面。曼德拉是一位身材显高、
有着运动员般体格的人,他总是带着宽厚诚恳的微笑。
凯巴·姆巴依曾经许多次跟我谈起过他。他第一次率团去南非时认识了曼德拉,
当时就留下深刻印象。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了。准确地说,他是个伟大的人物。数月
过后,7 月25日,他成为巴塞罗那奥运会开幕式贵宾观礼台上的嘉宾之一。每每回
忆起那次我在维迪堡的办公室同曼德拉长时间的私人谈话,我就无比激动。他感谢
我做出的决定、采取的措施,以促成南非重返奥林匹克运动并参加巴塞罗那奥运会。
不过我对一个新出现的问题感到惊讶:所有去参加巴塞罗那奥运会的运动员都是白
人。针对这点,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并且最终我建议他组建一支多种族的队伍,其
中要有黑人运动员参加,只有这样才能巩固种族隔离结束的成果。结果他们组建了
一支同样数目的白人和黑人年轻运动员代表团。他们将一起在蒙锥克体育场列队入
场,同住在一个奥运村。所有的花费都将由国际奥委会负担。
这样我们将向全世界展示,不同人种之间的平等已经成为现实,种族隔离的耻
辱也已经成为历史。曼德拉非常感动,我们俩兄弟般地拥抱在一起。当这位活着的
传奇人物用一脸宽厚而仁慈的表情,对我为结束种族隔离的陋习所做的努力表示感
谢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欣慰。在奥运会开幕仪式上,我对这位“活着的神”
曼德拉表示特别的敬重,虽然这会对我带来一些礼节性的困难。西班牙国王和王后
主持了开幕仪式,与邀请出席的国家元首共同在蒙锥克体育场看台上出席仪式,这
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从我作为东道主的角度,我需要对他们有最大限度的
照顾。
因此,我决定让曼德拉坐在我身旁,一起坐大轿车从宾馆去体育场。20世纪最
伟大的人物之一坐在我身旁,在我的家乡,我们共同见证为之奋斗了许多年的理想
如今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当看到由黑人运动员和白人运动员共同组成的南非代表
团列队行进时,我思绪万千,国际奥委会为之所进行的斗争、我作为奥委会主席长
期以来所承受的压力、我们面对使人屈辱的政策决不屈从的坚韧毅力……交织在我
的脑海里。当南非代表团经过贵宾观礼台并向代表自己国家的曼德拉先生(尽管那
时他还不是国家元首)、一位反种族隔离斗争的英雄楷模致敬时,所有人为之热烈
鼓掌。第一位参加巴塞罗那奥运会比赛的南非黑人运动员是一位次轻量级拳击运动
员,他来自索维托地区,是祖鲁族人。我们应该铭记他的名字:阿夫拉姆·拉瓦莱,
是他终结了令世界蒙羞的历史。种族间的平等已经成为现实。奥林匹克精神中的博
爱情谊(尽管现在看来是再正常过了)在女子一万米长跑的决赛中得到了充分的体
现。
获得金牌的埃塞俄比亚女运动员德尔图·图卢和获得银牌的南非女运动员埃内
娜·梅耶尔相互拥抱在一起,并且携手在体育场中慢跑一圈以示敬意。所有人将永
远铭记这一天,尤其是我们这些为终结体育比赛中的种族隔离而不懈奋斗的人。曼
德拉在全世界最重要的场合都谈到过种族和解,而此时,我们亲眼目睹的是,同一
面旗帜下、团结在一起的运动员们在蒙锥克体育场上所展现出来的齐头并进的情景。
毫无疑问,这正是我们所一直期待的。我深信我们只有高举代表着全世界平等与博
爱原则的白色五环旗才能取得比其他任何旗手更辉煌的业绩(我在担任主席的21年
里已经论证了这一点)。国际奥委会“种族隔离与奥林匹克主义委员会”及赴南非
调查团,从第一天起就向世界阐明了我们的人道主义立场,并且旗帜鲜明地指出我
们决不屈从于与《奥林匹克宪章》不相符合的任何利益。在此,我想表彰凯巴·姆
巴依法官,他用其智慧和英明领导主持了那些复杂的谈话。我认为不仅仅奥林匹克
大家庭,而且全人类都感谢他和他的同事。是他们愈合了创伤,把所有非洲兄弟紧
密地团结在一起。巴塞罗那奥运会向南非运动员所展现的奥林匹克精神将流芳千古。
如今,所有的运动员都享有机会均等及得到支持的权利。这些在以后的几届奥运盛
会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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