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零陵读书 在镇里没有书读了,我就随了姐姐到零陵永州去读书。当时姐姐已结婚。姐夫 就是我们以前的赵先生。他在永州教会工作。我们这进去湖南可是步行走路的,当 时刚闹完红军,湖南广西边境一带十分的紧张,公路不再通车,我们就只得走路了, 记得那时是夏季刚刚过去“秋老虎”却下山了。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婉延弯 曲还算宽坦的官道旁的一个凉亭里,父亲向姐夫一点头道: “贤婿,前面的路你们好走,多照顾着点她们姊妹俩。老夫这去咸水,就此告 辞了。” “爸爸,您老放心吧,我会看顾好她们的。您老请多保重。到了零陵我会马上 写信回来的。” 答话的青年是赵程远。西装革履的他仍不忘老礼仪,一揖到底后与岳父道别了, 带两个女眷和一个挑夫。在烈日下继续赶路。 这是署假过后,姐夫把十二岁的我接到了零陵教会德智小学来读书。从界首到 零陵有好远的路,沿途虽是十里一亭,可这署热天气连续走了一天半的银隽己是步 履蹒跚脚痛腿酸,有些支持不住了。 姐夫就讲西洋神话里的故事来鼓励她。最后还是见孩子累得太可怜了,才把他 锻炼孩子远足的活动结束。 烈日下,程远往远处一指,对一步慢似一步的我说: “看前面,不远就有凉亭了。到那里给你们雇顶轿子。” “好!有轿子坐就好了!”我高兴起来了,立刻感到脚步更沉重了,一步也懒 得挪动。恨不得叫那轿子就过来接我。 “那不行。”姐夫说,“等会你到了那轿子边不但不能休息,还不能显得很疲 劳,刚刚要相反。你们要装成很精神很轻快的样子走过去。眼角都不要看那轿子一 下。晓得了波?”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这样? 姐姐告诉我:“这是不让抬轿的人喊高价。你走得动,不需要他们的轿,他们 就会便宜些的。人都是这样的,乘人之危……” “做生意的人大都会这样,可不能讲人人都会是这样。”姐夫更正姐姐的说法。 我似懂非懂。 一会到了凉亭边果然有两顶轿子在等客。亭子边还有一棵大桂花树,树下阴凉 凉的,是因为大树下还有一口冰凉的井。井边还有那卖凉粉的、卖油炸粑粑的。好 一个诱人的去处呀,这里是座长亭。已快进零陵地界了。 还没走近凉亭前那轿夫就在喊了: “小姐,雇顶轿子坐坐,莫累坏了自家金身玉体。” 姐妹俩不为所动只管前行。近到亭前了也不停步,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 其实那诱人的水井,那冰凉的凉粉,都是叫人挪不开步子了的。只是姐夫的策略在 前,我走不动也得强打起精神往前挣扎着。 轿夫们改变了策动的对象: “先生,给夫人小妹雇顶轿吧,别为省了钱伤了小姐夫人的玉体呀。这就看你 痛不痛惜夫人小姐了罗。” 这时,姐夫才走近轿夫边漫不经心地同他们侃起价来。 “一顶轿三十里,多少钱?” “五十大垒。” “只要一顶给小孩的。多少呢?” “也一样,” “不一样吧。小孩轻多了。只才半个大人重啊。” “是轻点,可还得要两个人抬啊” “一顶大人轿也不过是四十垒,小孩二十垒子,何如?” “三十垒子。” “贵了。不要了。” “先生,抬轿人也蛮苦的咧。” “我雇两顶呢?” “那小的二十五,大的四十,不能再少了。” “好,就这么讲定。” 最后以六十五个大垒雇定。然后招呼那装作不停步已走过凉亭却开始一步一回 头的两姐妹回身来喝水上轿。 我自是喜不自禁,欢快地跑了回来。那一碗凉粉好惬意哇!吃饱了凉粉喝饱了 井水就上轿。 坐在轿上摇摇摇的,我这才知道真是神仙般的享受。但我看到那深深压进轿夫 那肩里去的担杆,心里就不好受。我几次都想要叫那轿夫停轿,自己下来走。可是 脚实在是太痛了点。 天黑时到了歇宿的伙铺。轿子在伙铺门前歇下了肩。姐夫在给轿夫工脚力钱。 他把一个东毫和15个铜板放进那轿夫粗黑的手里,轿夫哈腰谢着。 我却仍坐在轿上执意不肯下来。 姐夫近前来问:“怎么,坐得好玩,还没坐够?明天还有一天的路,我们再坐 好吗?” “不,我要你给他们钱。”我指着轿夫们说。 “哦,我已经付了。下来吧,下来吧,进屋歇歇洗洗脚。” “我要你再给。给他们加一些。” “为什么?” “他们太累了。我要你加他们钱。” 我想到自己走来都不容易了,这些轿夫抬她们来了还得往回走,那累,她是想 都不敢想的。回想上午压脚力价的事心里总是好些的过意不去。 姐夫笑笑,真也没办法。说:“好,好,好。我们的小姐不下轿,我给加钱。 每顶再加二十个。可以了吧?” 这时我才下轿。姐姐在旁边心痛得要命,直个使眼色要夫君少给点。程远装作 没看见。 把钱付给了轿夫们。轿夫们是千恩万谢。说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好的先生和小姐。 临走时还特地向银隽连连哈腰,说这小姐心地好日后总是有福的。 晚饭时,姐姐直个埋怨夫君不该太听小孩子的话了。 “看,这次轿子坐出多的来了。到了两个东毫零五个垒子了,就是不讲价也不 过八十个垒子就够了。多给了五百文钱还白费了那么多的口水。真是豆腐盘出了肉 价钱。” “佩芝呀,讲价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回事。《圣经》里是怎么讲的呀?‘当 你有十分财物的时候,就应该拿出十分之一来分给穷人你的兄弟’。这个等份,我 们日常里还没做到呢,何况他们还是这么的苦力服务我们呀。” “我晓得,那书是书,可这……你又何必要妹妹装作不累地走路去骗人呢?《 圣经》上不是也说了不欺骗吗?干吗你还行这事呢?” “走路精神点,还有侃侃价,这是帮助妹妹学会适应现实的社会,不要让不义 的人诈了。只求得公平的价。妹妹有个善良的心,她不忍心亏了穷苦的人,这是义 啊。我们要用行动赞美和扶植义行呀。这才是真正的履行了我主耶蘇的道。”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理。我说:“以后我再不坐轿了。人还叫人抬着心里总是不 舒服。干吗有的人坐轿有的人抬轿?” “如果你不坐轿,他不坐轿,那抬轿的人不是挣不到钱了?挣不到钱他和他们 的妻子儿女吃什么?不就饿死了吗?”姐姐佩芝教导我说。 这个理儿在我小小的心里转了好久也没转清个道道来。 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过湘江是乘的汽划子,我觉得好生奇怪。这船怎么不 要人撑也不要人拉,就嘟嘟嘟的自己走起来了。还好快哩。 过了河就是永州地界了,这时关卡上的守兵拉动着枪栓哗哗的响,上前来盘问。 大概是刚闹了红军,地方上都是十分紧张的。 姐夫掏出护照来递上,大兵一看是护照态度立时软和了许多。姐夫指指同行的 人们介绍:“这是我内人;这是小姨妹;这是我的兄弟……” 我眨巴着眼睛,这时才弄清了什么叫内人,姨妹是什么。她见姐夫这么的从容 镇定不亢不卑潇洒自如的应对事情,连那如狼似虎的兵丁粮子都对他有礼三分,她 便想自己到了湖南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好出人头地为爹妈争口气。 我到了零陵仍在教会学校读书。又读了两个学期,终因家里经济困难无力再支 持我读下去了。 放了寒假,姐姐和姐夫商量好找我谈话。一天,姐夫很谨重地对我说:芝英, 现在是新时代了。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可由自己作主了。我想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同事 介绍给你,他是衡阳人,也是高等院校毕业的。年轻,为人又正直厚道。有学问工 作能力又强。你看怎么样? 我听了,什么也没想。脱口而出:我要读书的,我要读书。说着声泪俱下。姐 姐和姐夫也是热泪盈眶。不再往下说什么了。但后来听姐姐就,姐夫为此给父母写 了信,征求他两老的意见。可父母坚决不同意。说那么老远的,不是等于卖了女儿 了? 这时姐姐和姐夫也是极其为难的。其实姐夫是一位非常慷概仗义之人。然而对 于我即是他的学生又是亲戚姨妹,为什么又不照顾了呢?这因他是实在也无能为力 了。他是一个小学教员。工资微溥。养妻子(姐姐是没工作的),又养一个读中学 的弟弟。迫不得已,只得让我回家。姐姐、姐夫送我到车站搭车。这时桂黄公路已 通车了,铁路却还没有。一路上姐夫一再地叮嘱我说:要是路上有什么困难就给我 们打电话。 姐姐哭得泪人儿一般。我没哭。因为没有书读得的苦,让我心里产生出恨。同 时我归心似箭。离开家一年多了,实在是想妈妈了。送到车站,姐夫买了车票送我 上车。在车上对那些不认识的旅客们也一个个地打了招呼。车上只有一位大娘,姐 夫便特别地交待她,请她一路上多多关照我。这位老大娘确实好呀。一路上都是把 我拉到她的身边。汽车在冷水滩要过渡,旅客全都要下车。老大娘就一直牵着我的 手走。总是叫我“赵小姐”。 汽车过渡后再没停车,一路上直奔。下午四点钟左右车子到了界首凸弓塘才停 车。离家还有四五里地。我跳下车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里跑。回到家里,父母那 个惊喜呀!如见了宝贝。大声的呼叫: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 长高了的我确实有些像大学生的了。又白又胖,穿着黑鸵尼绒的旗袍,围了蛋 黄色的绒线围巾,脚穿姐姐给买的黑皮鞋。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了。妈妈更是高兴得 合不拢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