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日本 1944年,日冠入侵广西。兴安沦陷。父母带领我们一家以及姐姐母女俩(姐夫 在南京金陵大学读书,后随学校迁往四川成都),还有伯父以及丫头冬莲共十一人。 准备逃难深山大岭苏家弯。那时候洋狗仔才四岁多,勉吾五岁,官堂三岁多,孝丽 半岁。父亲和伯父各人挑一担粮食和衣物。还有一个是父亲和伯父的熟人,也帮我 们挑了一担东西。母亲牵了一条黄牛。这是早几年买了来出租给舅爷家用的。还有 一只大狗。 洋狗、勉吾各戴一顶斗笠。跟着我们成天走路,走呀走呀。遥远的羊肠山道没 个尽头。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个有一户人家的深山野岭。这里叫社岭。父母决定在 这里住下。放下行李后,父亲和伯父急忙用篾刀砍树破竹子。在一块长满了个多人 头高芭茅草的空旷地上砍出了一块平地来。然后用竹木支架,割芭茅草盖顶。很快, 一座长四五米,宽两米的简易茅台棚就盖好了。棚里用竹子支起同棚子一样长的床 架。我们就睡在竹架床上。夜里野兽在棚外奔来跑去。我们吓处躲在床底下不敢出 来去。也不敢叫。第二天晚上。能干的父亲和伯父砍了许多的树枝,在门前烧起了 熊熊大火。野兽不敢再来了。有父亲和伯父两个大力士保护神在,我们就一点也不 觉得怕什么了。在深山野岭里住着倒觉得舒服。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宁静。我和姐姐 高兴得忘记了是逃难,带着小孩嘻戏打闹玩耍。父母天天上二十里外的苏家弯墟上 去采办东西,顺便打探是否己太平了的消息。一天回来后,有些忧心仲仲地对我们 说:离开我们住的地方四、五里地就听到了这山上热闹的很,像住了好多的人一样。 这恐怕有些不安全。 有那么一天上午,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我们的茅棚附近伸头张望了许久才走。父 母买东西回来后我们快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父母一听也急了,怕是土匪来打探的吧, 那时的土匪可遍地都是,打家劫舍十分的猖狂。听人讲,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冲垒里 住了一户也是从街上来躲难的财主,他带了两个佣跟子和一个小老婆,住在一户山 民家里,一天夜里,山上土匪来了,捉了那财主拷打,要他交出光洋来,财主不交, 就滴他的松香腊烛,吊他的半边猪。整得他九死一生,埋在地底下的那点银洋还是 像挤牙膏一样,被一点一点的挤了出来。最后还把他的小老婆给抢走了。说起来都 叫人害怕。于是父母立时就赶往苏家弯去找到了孩子的伯父石爱卿,爱卿当时正在 那里练兵准备与日本人作战。父母把这情况一说。第二天,爱卿就来到这一带山区, 捉到了那个来打望的男人。那人吓得只是磕头讲好话,百般讲明自己绝不是匪类。 他的哥哥也向伯父磕头求饶。爱卿历声地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打望打望?要是哧坏 了我家一个人,我就杀绝你全家!现在写下保证,保我一家太平。那人又是磕头又 是写保证。爱卿才放了他。其实我们住在山里安静太平。父亲和伯父做了许多竹器 用具。山上长满了野柿子,父亲就带我们去一筐一筐的摘回来,再用大竹篮装了吊 在火坛上烘干。甜甜的好吃得很哩。山是野菜野果也很多,好吃又好玩。但经过这 一次后,父母总是感到不安全,这里只有我们一家还是太孤单了点儿,说不定什么 时候土匪真的会来打劫。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搬到苏家弯去住。那里难民多。 人多胆壮些。还有那里买卖集中了,猪、牛、酒、豆腐、蔬菜、零食,样样都有卖。 很方便。这样,我们一大家子人又移到了苏家弯来。找到了一家地主的房屋。这房 东是个疯子,有两个老婆和一个抱在手上的儿子。还有一个长工,这长工是我们的 村舅舅,他见是乡亲来了很是照顾我们的。 这里是墟,赌钱打牌的什么人都有。不久,父亲去了莫川。不知什么时候丈夫 也去了莫川。后来母亲叫伯父去莫川叫他回来。伯父走到界首地段时迎面来了一队 日本鬼子押了十多个良民。这些良民尽是界首街上人。一见到伯父就高兴的打招呼 有说不完的离别话。十分亲热。鬼子命令良民们到指定的地方去了。就顺便抓了伯 父作挑夫。日本鬼子的怪规矩,一岁挑两斤,年纪越大要挑的担子就会越重!并凶 狠地把亮晃晃的刺刀在伯父的脖子上别来别去,伯父是个天生胆小怕事的老实人, 哪里见过这种埸合。那冰凉的剌刀在脖子上抽动早就把他吓破了胆了。惊恐万分地 挑了一天,还不给饭吃。天黑时才放了他。伯父是连夜往回跑,逢山过山逢水过水。 饿了就摘山茶花(映山红)吃,渴了就喝口涧槽水。跑回苏家弯家里后就病倒了。 浑身发黄,连眼珠子都变得浑黄。个个看了都说他是被鬼子吓破了黄胆了。伯父躺 在床上大喊:我怕呀!我怕呀!喊了一整天后来就喊不成话了。只见他巴巴巴的大 讲。就是讲不出圆整的话来。伯父呀,你好命苦呀!可怜啊!对鬼子的这个深仇大 恨何日能报呀?! 正在病重的伯父得不到安静的休息。总有那么些想趁乱打劫的坏人乱喊风。时 不时就喊:来过了!来过了!日本鬼子来过了!快跑啊!难民们一听喊日本人来了, 也不分青红皂白就各自乱逃。伯父这时就惊得翻身坐起,两眼瞪得又园又大看着大 家乱跑。这时伯父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惊恐焦急痛苦呵!这给了他致命的惊吓。 喊风时,姐姐刚刚洗好米要煮饭。听得外面狂喊日本人来了,吓得她挑起鼎锅 就跑。这时村舅正好跑来见姐姐挑着鼎锅在跑,他近前掀开锅盖一看,大骂姐姐这 么蠢呀!连淘米水都挑着跑,有那么大的力气?边说边从姐姐肩上接过鼎锅挑上带 我们朝山上跑去。躲了两个小时吧,大家听说是喊风的。都又回到住处来煮饭吃。 这时我们的伯父已含恨死在破棚里了, 苏家弯的难民越来越多,种种传说也更加险恶。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日本鬼 子的奸、杀、掳、掠的罪行真是罄书难尽。有人说,民国33年十一月初二,日本鬼 子到界首蒋家田去打捞。抢了好多的东西还抓走了好多的青壮年,把抓去的人拖到 江洲边一个一个的用东洋刀砍死。大概是一下子砍人太多了,那鬼子的手都砍软了, 最后砍在一个叫刘鉴明的村民的颈脖上时,已没多大劲了,加上这村民把颈吓得缩 了一下,那刀竟没砍断他的脖子。日本人一脚把他踢直沙坑里就走了。夜里这村民 爬了出来,用手托着下巴赤裸着身子跑到村里求救才得幸免一死;还有的说洲上村 的蒋秀玲、唐扯九等人被日本鬼子捉了绑在老宅村后和松树上活活的剖肚子剖死的 ;还有的讲,在水南村日本鬼子抓了40多个妇女全部剥光了衣服来奸淫侮辱。渔江 的6 个妇女被日本人轮奸后还被捅死了;还有人说,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在捉住一 对母子时,竟丧尽天良地要儿子奸淫自己的母亲让他们来取乐;还有的说日本鬼子 捉了带崽的妇女就从她们的怀里抢了小孩来抛剌刀。当着母亲的面把孩子活活扎死 ……难民们听了都非常恐慌。 人们又传说孩子的大伯石爱卿在界首带着兵打日本鬼子。在西山乡桑木村抢回 了被日本鬼子占去的粮仓;又说他带人在索子岭炸了日本人的火车;还说几个日本 人到江背去打劳抢东西时被爱卿带人全把他们杀了;还讲石爱卿带队去凤凰山摸了 日本人的营;更有人讲石爱卿在大渔塘村同日本人打了一仗大的。打死了好多的日 本人,把被鬼子抢去的财物夺了回来还给了老百姓,乡亲们是欢欣鼓舞。可日本人 就恼怒了,发誓要消灭石爱卿的队伍或抓住他的家人。(后来,在1949年4 月9 日 石爱卿为了夺回被日军占领的界首,他带队伍将驻界首的三百日军团团围住。这一 仗虽然消灭了日军。但石爱卿也阵亡了。算是为民族的解放作了一点贡献) 我的堂表哥王家富带着队伍也在界首的宝峰、灵源、会龙的义和等地同日本人 作战。智勇双全胆大心细的他打死了多少的日本鬼子啊,他自己亲手都杀了几个日 本鬼子。日本人捉他不到就捉住了他的父亲我的堂舅,逼他交出表哥来。不交,就 用竹筒插进嘴里再往里灌滚烫的开水,然后是剖胸挖心……日本鬼子的手段残忍, 罪恶滔天! 父母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就又带了我们向那更偏远的深山大沟里的太平地方 逃去。洋狗和勉吾又各自戴上斗笠跟着大人们从清早走到披星戴月。大约夜里十点 多钟了才走到一个村子。这村子名叫丫叉田。我们朝着一家大瓦房走去。这一家起 码称得上是富农吧。人很善良,几位大娘见到我们疲惫不堪风尘仆仆的,又有两个 小孩。就大声地说:可怜啊两个难民崽崽。马上就去舀了两碗饭来给小孩子们吃。 洋狗和勉吾接过碗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大娘们见小孩子们吃的是那么香,更是怜 爱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赶路。走了一天才到了深山沟里一个叫候家的地方。这里 只有几户人家,很是贫穷。据说这个山沟里野猪特多。半夜里我们还能听到山民们 敲梆子赶野猪。波!波!波!梆子的声音一声杨一绝是那么的沉闷单调。给人一种 深深的迷茫和惆伥。 第三天一大早,我们照例忙赶路。这一天黄昏时走到了洛江。这里我们是有一 个亲戚的,可是从来没有走动过的亲戚。是姐夫的姐姐。我们代孩子的身份叫她做 娘娘。她五十多岁,身子高大肥胖。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很不稳当。她的丈夫是 个老实农民。他们有一儿一女,生活相当于上中农。见了我们的来到,十分的热情。 我们就在这里住了十来天,但仍然是十分的不安宁。三天两头又喊一风。 来过了!来过了!日本人来了! 全村老幼急得尽往山上跑。有时一家人同时跑出去,各人快慢不同。往往途中 就冲散了。有次我跑到半路上,满山尽是剌蓬篓窠,没有了路。我一看四下没有了 一个人,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忽见远远跑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他穿着一件旧 蓝布长衫。跑起路来脑壳直往前钻。且尽朝那剌蓬里钻去。他的长衫都被剌挂成了 排带。这时我就很自然地跟在他的后面钻。因为他身材胖大,每钻一个剌蓬就是一 个大洞似的。我跟在他后面钻得益不少。衣服一点也没挂烂。钻出这段剌蓬路后远 远的看到对面的小山坡上站了许多逃难的人们。我高兴得直往山上跑。那个老头一 直没回头,也没停一下,也没向山上跑。不知他钻到哪里去了。我爬到山顶,见娘 娘也在。她肩上背了一个小布袋子,正在那儿喘气哩。见到我也来了她好喜欢。告 诉我,她背的袋子里面是干鱼和一些银器饰物八仙鬼崽。她还打开给我看。这些银 饰物都是钉在小孩儿们的帽子上用的。她却宝贵得很似的。 我们在这里住了段时间,父母说这里也不太平。担惊受怕得很。还是找个远点 的深山里去好。打听到资源是个深山野岭的去所。那里离公路、铁路都远。比较安 全。决定再移到那里去。我们也已经是累怕了的。启程时准备轻装上阵。我们就把 那些衣物什么的尽量都给了娘娘的儿子。她儿子好喜欢的说:这下好了,这门多小 尕崽衣服五年都穿不完(他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儿)。 我们又走呀走呀,苦不堪言的走。终于到了资源一个有点小街的地方。这里叫 油榨坪。一条街像界首一般,样样有卖。还有小学校。一切都显得平静正常。这里 民风淳朴。山民们开铺子做生意都是一老一实的。父母商议后决定住在这里看看再 讲。母亲是最能干精明的人。又年轻精力充沛。大家歇下后她马上就去街上挨家挨 户的去寻访房屋。在一家大药铺与老板聊开了。啊,原来这家药铺老板是我们家乡 人。他是北乡垌洲上村人。我们还里同族。一聊一聊论起辈份来,这药店老板的辈 份还最大呢。我们要喊他太太(曾祖)。母亲说到这里又吩咐我们喊他们叫新太太。 这新太太夫妇为人老实厚道。他们与我父母相见如同见到了亲人。热情地招呼住到 他们的家里去。他们待我们如至亲。我们两家相互非常亲热。日子过得安然快乐。 我们把洋狗勉吾送去上学。过年时,我们父母高兴得又酿甜酒又打粑粑。我们在这 里住了一年多,直到1945年鬼子投降了我们才回到界首家里。 回到战后和界首,不觉热泪盈眶。街上的房子己大多数被鬼子烧了。到处都是 一片片瓦砾场。我们家的房子已成了一堆堆米多两米高的瓦砾和倒塌的残垣断壁。 我们出去逃难时有大伯父同着我们帮父亲的忙,再大的困难都不在眼下。在苏家变 那大山野岭上也只是用个半天就搭成了一个茅棚,一家人立时就能安身。可如今, 回到家里时已没了大伯父了。这时是多么地想念我们的大伯父啊。父母擦干眼泪, 不声不响的挖呀,掏呀,挑呀。母亲掏,父亲挑。在断墙下架起了一个窝棚时天已 黑了。我匀就住进这个窝棚里。父母已是疲惫不堪。第二天天一亮父母又继续干。 天天苦干,就是不要我和姐姐俩人干。说:你们把小孩带好就行了。姐夫这时仍在 四川大学里未回。我的丈夫也不在身边,他是世界上多余的人,在我们家仍然如此。 平时生活中只有养他。因为他们家兄弟多,谁也不愿养着他游手好闲。从小到大他 也从未尝到过家庭的温暖。父母年老由大儿子养着也顾不了他。因此,他没有家庭 观念。游手好闲成性。几多年我没见他在家里和弟兄们说过话,和双亲老人讲过话。 也没见他逗弄过侄儿崽女们。我觉得他太可怜得很。来到人间不懂做人。不会做事。 什么责任性都没有。 战乱后的界首,饥饿、疾病到处泛滥成灾。我们回到家里虽未受饿,但生病生 疮不断。小狗仔满身生疮;洋狗仔生病较重,无医无药。急得我只有抱着洋狗仔蹲 在地上哭。父母和姐姐及勉吾都生了病。但父母仍坚持带病劳作。在逃难的深山里 姐姐病得很重,无医无药,身体病虚了。后来全靠把我们带出去的狗打了给她吃, 补了补身子才慢慢的好起来。这时候我们家多么希望救援啊。特别是药物。正在为 难之际。姐夫从成都回来了(通车了)。他正值英年,胸前佩有南京金陵大学的校 微。人人见了都会肃然起敬。来到家里我们是惊喜万分。姐夫一看,个个有病。就 立刻打开皮箱拿出各种特效药分发给各人服用。真的是特效药。服了后个个都有好 转。几天后都好了。父母更是精神大振,不分白天黑夜的掏呀挑呀。姐夫见一家人 都康复了,他就急着到湖南永州湘桂教区去办他的工作手续。 -------- 虹桥书吧